争执不休的伙伴

作者:R.A. 萨瓦尔多
翻译:Jerr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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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弦竖琴之年,冬季 (溪谷纪年 1371)

流浪的卓尔精灵托斯安·德安苟满脸嘲讽地注视着外面的夜空,他希望再也不要仰望地上世界这辽阔的苍穹。在多年前那次卓尔精灵对秘银厅灾难性的进攻里,托斯安失去了他的家族和伙伴,而他选择了遗弃魔索布莱城那被死亡和战争紧紧包裹、永无休止的疯狂之地。

他也曾找到了新的伙伴——另一组叛逃的黑暗精灵——他们四人一起也曾在幽暗地域的上层甬道里建立起了新的生活,甚至还和地表居民“相处融洽”——尤其是和奥伯德国王以及他的兽人大军。他们在煽动奥伯德的大军进攻秘银厅的战争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且也是他们在暗中帮助奥伯德和北方山脉的霜巨人之间建立了联盟,并且也给兽人王灌输了荣誉和胜利的梦想。

然而,托斯安的三个伙伴都死了。最后一个死的是女牧师凯尔丽儿,正是奥伯德国王在他眼前亲手杀掉了她。如果不是托斯安及时逃跑和纯粹的运气救了他,他估计也难免同样的下场。

他现在孤单一人。不,他并不孤单,当他的手滑落到卡基德的剑柄上,他不由纠正自己。在奥伯德和崔斯特·杜垩登战斗的那片崩坏的废墟里,他找到了这把有意识的利剑。

现在他徘徊在奥伯德新建立的王国里,四面八方全都是那些恶臭、愚蠢的兽人营地,托斯安作出决定,该是他离开这个地上世界,回到幽暗地域那地底深处的隧道的时候了,甚 至他还可以找路回到魔索布莱城他的族人之间。他从一个幽深的洞穴进入一个甬道系统之中, 再经过幽暗地域的上层通道,他来到了曾作为他和另三个卓尔同胞家园的熟悉地道之中。托斯安对于从那进入更深地域的路了如指掌。

他继续走着;可是他每走一步,他心里的疑虑都在不断增加。他对幽暗地域并不陌生; 他曾经作为贵族战士在魔索布莱城的巴瑞森·德安苟家族里生活了一个世纪。他曾率领侦查部队在周边的隧道巡逻,甚至还曾护送过前往契德纳萨的商队。

他熟知幽暗地域。

他心里很明白,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那些隧道里生存下去。

他一步比一步更慢,一步比一步更加谨慎。他的脑海里充满了疑虑,就连卡基德那通过心灵感应传来的细弱声音也在催促着他转身回去。

他离开了隧道,望着星光下的大地,冰冷的夜风拂过他的面颊。托斯安独自站在那, 心里一片迷茫。

“我们会找到归宿的,”卡基德通过心灵感应向他保证。“我们比敌人更加强大,而且我们比敌人更具智慧。”

托斯安不由自主地怀疑,这把有意志的剑大概没有把崔斯特·杜垩登和奥伯德国王也列入它的估算之中。

远方的一处营火,抑或是炊火忽然燃起,提醒了这个已经多日粒米未进的卓尔精灵。“我们去找些储备充足的兽人吧,”他对咕噜不停的肚子说,“我真饿了。”

卡基德同意了。 卡基德总是十分饥渴。

崔斯特·杜垩登牵引飞马沿着一片陡峭的河岸蜿蜒飞行,那覆盖白羽的飞马双翼在阳光之中闪闪发亮。精灵茵诺雯蒂尔骑着自己的飞马在他北面飞行着,她发现在南方巨魔荒原上空层层乌云的映衬之下,这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人确信战锤部落的矮人们和入侵的兽人大军之间的对峙在这寒冬里会持续下去,因而他们在三天前出发离开了秘银厅。崔斯特和茵诺雯蒂尔打算一直向西远行,飞往剑湾,去取回一个月精灵——艾里芬的尸体。艾里芬是茵诺雯蒂尔的族人,而她由于一个可悲的的误解,死在了崔斯特的刀下。

他们首先向南方偏西飞行,打算经过位处巨魔荒原北岸的奈斯姆城,顺便探查一下那里去年夏天被毁后的重建情况。他们曾计划穿过奈斯姆,然后绕过巨魔荒原,选择更南边的道路前往西面远处的路斯坎。

初冬的天空里寒风刺骨。他们的座骑,“日出”和“日落”并没有显得不适,不过在刮面的冬风里,茵诺雯蒂尔和崔斯特只能在空中逗留片刻。布鲁诺曾给了他们厚实的海狮皮外套和披风,以及保暖的手套和头巾,不过寒风仍是无孔不入地撕咬着任何一处暴露的肌肤,使得两人无法持续飞行。

当崔斯特缓慢转向过来,茵诺雯蒂尔指示他降落到正西面的一片高地之上。不过卓尔精灵却指着西面偏北的一个地方,不是让她降落,而是让她仔细观察。

当她转到卓尔精灵指示的方向时,她的表情阴沉了下来,因为她也发现了目标:一条兽人部队形成的黑线,正在沿着狭长的道路向南行进。

崔斯特指示日出盘旋着徐徐降落,飞到了她坐骑的身下。他单手握刀并抽离刀鞘半寸, 同时向精灵点头,意在询问她是否准备好攻击兽人。

茵诺雯蒂尔对他报以微笑,同时引导日落跟随着日出向下降落。

当她在他身外几尺处的一片平坦岩石上降落之后,崔斯特对她说:“他们会在我们西面那边经过。”

他拉起围巾,遮住了咧嘴的笑容;不过从他专注的淡紫色目光里,她仍然可以看到他的笑意。

茵诺雯蒂尔松开前襟,脱下兜帽,让自己的金色长发散开了去,回身和崔斯特四目相对, 说道,“我们还有好几百里路要赶,而且冬天马上就来了。你打算为了杀几个兽人而耽搁行程吗?”

崔斯特耸了耸肩,拉下围巾,不过仍是满脸充满热情的微笑。茵诺雯蒂尔根本没法和他争论这点。

“我们至少该看看他们在干嘛,”卓尔精灵解释道,“现在在这么南边的地方居然会看到兽人活动,这一点很令人吃惊。”

“你是说,尤其在他们的国王死了以后?”

“我原本以为绝大部分的兽人都已经返回北方,在他们的洞穴里躲起来了。难道没有了把他们统一起来的奥伯德之后,他们还打算继续进攻吗?”

尽管他们降落以后已经看不到那些兽人,茵诺雯蒂尔还是不由地瞥了一眼西面。“大概在看到人数众多的兽人如此轻易地征服了大片土地之后, 至少有些兽人变得过分自信了,而忘了那些联合在一起的强大抵抗力量。”

“那我们就该提醒他们这点。”崔斯特说。他单腿跨过飞马,侧身面向茵诺雯蒂尔坐定, 接着向后翻过马背,并旋身轻轻落到了另一侧。他一边轻拍着壮实的日出,一边绕过它的脖颈。“我们去看看他们在干嘛,”他对精灵说道,“然后把他们赶跑。”

“把那些被我们没来得及杀掉的赶跑。”茵诺雯蒂尔同意道。她轻轻滑下马鞍,并取下绑在座位后的长弓。

他们相信聪敏的飞马会安全地静守在此,于是两人轻巧而隐秘地越过参差的乱石,向外全速跑去。他们原本向着西北方前进,计划赶到移动的兽人群之前;不过他们随即被西南方的铁石敲击之声吸引了过去。

稍许之后,崔斯特已爬上一块向外凸起的岩石,向下窥探。他立刻明白了敲凿声音的来源,同时也更加困惑了。在他下方道路的狭窄之处,一群兽人正在奋力搭建着一堵石墙。

“一个城门,”匍匐在他身边的茵诺雯蒂尔发觉。

在两人的注视下,又有几个兽人扛着石头,从南边的道路上走来。“我们需要找个更好的观察位置。”茵诺雯蒂尔说。

“太阳就快落山了,”崔斯特说着,起身向着东面飞马的位置走回去。

日落之前他们只有不到半小时,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得到了比预想多出数倍的信息。在那个还未完工的城门前几百码外整齐堆放了一堆石块,而且再往前一百码外还有另外一个石堆。三个地方都住扎了哨兵,同时另一些劳工则在拆除第一个石堆,并搬运石块前去加工, 把他们堆砌到更加坚固的城墙上。

不可否认,他们行动具有完善的策略和协作性。

“看来奥伯德的死讯还没有瓦解他们协作精准的统一队伍。”茵诺雯蒂尔注意到。    

“而且他们着装整齐。”崔斯特说;他看上去都难以呼吸了。很明显,茵诺雯蒂尔发现,不仅仅是因为寒冷的空气令人窒息。

精灵发现他说的没错,在三个地方的哨兵都头戴相似的白色头骨形头盔,身穿几乎一样的黑色短衣。

“他们的策略很完美,”卓尔精灵接着说道;因为他在魔索布莱城的时候,曾见过多次他那些好战的族人使用类似的策略。“他们先迅速在前面放置石碓,这样可以减缓偷袭的敌人,而他们在更坚固的建筑那里不至于毫无防备。”

“兽人们有时还是很机灵的,尽管并不是那么团结。”精灵提醒他道。

“看来跟我们原先想象的不同,奥伯德已经矫正了他们那后一个缺点。”卓尔精灵检视四周,他的目光向远方的秘银厅飘去。“我们必须仔细调查这里,然后回去向布鲁诺报信。” 他说着,转身看着他的精灵伙伴。

茵诺雯蒂尔注视着他片刻,摇头说道,“我们有已经定下的目标。”

“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

“我们仍然无法确定,”精灵回答,“这些南面的兽人哨兵和劳工可能还没有得到奥伯德的死讯。我们不能仅仅用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去推断一个月后的情况,更不能去确定冬季结束后的局势。不管怎样,等冬天的严寒和暴雪开始以后,这样的僵局将会保持下去,而我们所能告诉布鲁诺国王的消息,也不会影响他对冬季进行的准备。”

“你还是想去取回艾里芬的遗体,”崔斯特说。

茵诺雯蒂尔点头回应道,“对于我的族人来说,也对于我们对你的认可来说,这件事都很重要。”

“这次旅程是为了去找回一个迷失的灵魂呢?还是为了证实一个潜在的朋友是否诚实?”

“两者都是。”

崔斯特像是被刺痛一般,向后靠去。茵诺雯蒂尔向他伸出手。

“这不是为了我,”她向他保证说,“你对于茵诺雯蒂尔无需证明什么,崔斯特·杜垩登。我们的友谊是完全真诚的。不过,在我那些曾经深受伤害、愤怒的族人心里,还或多或少可能留有疑虑。月之森林精灵人数稀少,希望你能体谅我们的谨慎。”

“他们求你做这个?”

“不是的。我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而且对于我,对于我的族人,对这个迷失的灵魂的亏欠,我并没有半点疑虑。艾里芬的死对月之森林来说是一次重大的失败,因为我们没能让她看清她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她心里的伤疤让她失去了理智,可是如果不挽救她,那我们月之森林的精灵只能把她的死看作是我们的失败。”

“可是取回她的遗体又怎么能挽救她呢?”

茵诺雯蒂尔耸了耸肩,说道,“到时候我们会知道的。”

崔斯特无言以对,而他明白不该继续追问下去。他曾答应和茵诺雯蒂尔一同飞去剑湾,而他一定会遵守承诺。至少,这是他该为她做的。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他欠艾里芬的,那个被他杀死的迷失的精灵。

他们返回了坐骑,在天黑时他们顶着寒气沿小道走向高处,以便更好地查看附近的兽人, 以及他们的图谋。他们在刺骨的东北风里找到一块悬崖,在那紧紧依偎在一起。

正如他们所料,营火已经燃起。火光犹如蜿蜒的长龙从那城门建造点那里一直延伸北去。更让他们好奇的是,每过几分钟就会有一支火箭飞上夜空。在一个多小时里,崔斯特利用月亮和星斗的移动来估算远处的火光;没过多久,他不由得点头赞叹。

“不是随机的,”他告诉茵诺雯蒂尔,“他们设计了一整套的信号系统。” 精灵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应;然后她问道,“王国是不是就这样诞生的?”

第二日清晨风小了,也暖和了许多,于是崔斯特和茵诺雯蒂尔早早骑着飞马升到空中。他们随即降落下来,到达城门建造点旁的突崖之上,并且不久就发现他们昨日的假设是正确的。兽人们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拆除南面作保护屏障用的石堆,同时用以建造更为坚固的城门。他们最初看到的队伍不久也到达了,为劳工们带来了食物和装备。这一队兽人也让他们觉得十分独特。

在吃喝面前,下面并没有兽人通常那样的喧嚣吵闹;食物被秩序井然地分发出去,同时还留下了足够那些还在南面干活的劳工的份额。

更奇特的是,那些哨兵还进行了轮班调换,新到部队的士兵替换了那些城墙处的守卫, 而那些替换下来的哨兵则开始了回到北方的旅程。新的哨兵也如奥伯德部队一样的清一色白骨头盔和黑色短装。

面对兽人们惊人的纪律性,月精灵和卓尔精灵忧心忡忡地转身回到坐骑,再次腾空而起。他们转向一条更北面的路线,以便更全面地探查兽人大军的统一和连贯性。他们看到在很多山头都设置了木柴堆——烽火信号。他们看到更多守卫森严的商队,犹如章鱼的触角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沿着道路蜿蜒而出。这巨兽的中心不难找到,那是一个巨大的营地。

他们越过那营地,向着北面偏西的方向飞去,同时发现所到之处都有着新起的建筑。成簇的石屋和未完的石墙遍布每一片积雪覆盖的草地,而每两个山头里至少有一个已经搭建了防御要塞的地基。

“看上去消息好像在兽人里传播得很慢。”当他们降落在一个偏僻的谷地里,茵诺雯蒂尔说道。

崔斯特没有回应,不过他满脸疑虑的表情显露无遗。所有那么多的兽人不可能都对奥伯德·众箭战死这样一个重大事件毫无知觉。难到是奥伯德在他人民里创造的凝聚力比他存活得更长?

这种可能性不禁让他毛骨悚然。兽人大军的主帅阵亡,奥伯德被杀,这本该像癌病一样在这些愚蠢的野兽之间迅速扩散。注定的自相残杀和自私自利会瓦解他们敌人的整个军队, 兽人的天性会完成布鲁诺的部队无法做到的事情。

“现在还太早作出定论,”茵诺雯蒂尔说道,崔斯特意识到他心里的担忧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并非很早了。”

“在奥伯德死后,我们的敌人还没有经历过考验,”茵诺雯蒂尔说,“刀剑和寒冬的考验。”

“看上去他们对两者都作了充足的准备。”

茵诺雯蒂尔把手轻放在卓尔精灵的肩头,他转头看着她蓝色的双眼。“不要放弃希望,” 她提醒道,“也不要对未知的事情妄加判断。当隆冬到来时,这些遗留的兽人部队会如何处置呢?如果他们当中的一些部落决定回到山洞老巢里,他们又会如何应对呢?其他兽人会阻止这些撤退者吗?如果是那样,如果他们开始自相残杀,那么整个军队内讧崩毁又会要多长时间呢?”

崔斯特回望着远方的道路,以及那些仍在劳作的兽人,注视良久。“确实,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最后他同意道,“我们先去西面完成我们的任务吧。或许等我们回来的时候, 天色会更好一些。”

茵诺雯蒂尔牵着他的手,一同走回了等候着的飞马。不久后他们便踏上旅途,向着正西方飞去,通往路斯坎的道路在他们身下急速掠过。他们严格依照既定路线前进,同时彼此都在试图相信自己的推理,希望他们回来时这里的事情不会像现在所预示的那样。

可是,他们每当他们撇视左右,那些本该瓦解的兽人部队,仍是井然有序地凝聚在一起。

那一天他们所看到的景象,还有那晚的信号火箭和协调有序的烽火,以及第二天向西飞离闹鬼之路上的兽人群之前所看到的,都没有对他们的信心给予任何支持。

作为魔索布莱城的显赫家族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贵族,托斯安·安苟曾在格斗武塔—— 那战士的学院接受了多年的格斗训练。他也曾在那传奇的残暴武技长尤德占特坚特手下任职,见识过武技长那同其他卓尔战士截然不同、令人恐怖的全攻型战斗方式。尤德占特坚特不以技巧见长,而他用天生的蛮力和凶猛弥补了这一缺点。他所指挥的巴瑞森·德安苟家族士兵学到的自然也是快速凶猛的攻击。

托斯安也不例外。因而当他右手紧握卡基德、左手另一把利刃冲向下面的一队兽人时, 他没有半点迟疑。他从高处一跃而下,落地时左手刀已经刺向身旁领头的兽人,同时卡基德划出一条弧线,从那愚蠢兽人的肩头直劈到下臀。紧接着他突然停刀,卡基德对着站在旁边的另一个兽人反手劈出,而那兽人慌忙举起一袋食物招架。

那世上最锋利的剑刃竟是如此轻易地划过麻袋、切过兽人举起的手臂、并砍入他面容惊愕的头颅,以至于托斯安都不太确定那剑是否真的砍中了兽人——直到那兽人鲜血狂喷, 向后倒去。

托斯安跃上前来,踩住倒下的兽人,同时卡基德刺穿最前边货车的侧板,刺进一个试图躲到后边的兽人胸膛,将它干掉。

“多来些!”那有意志的宝剑在他脑袋里尖叫,它向卓尔精灵送出一波接一波的狂躁, 那心灵感应的力量煽动着他,驱使着他狂怒地猛冲。

一对兽人冲上前来,抬刀想要挡住他。

托斯安的左手剑挥出,自左到右轻击他右侧兽人刀刃的下方。他接着向下一滚,并从下方磕开了另一个兽人的刀刃。接着他又迅速轻击右侧兽人,继而又转回左侧兽人。他的打击很轻,以至于两个兽人都没有全力抵抗。然而,他们没有意识到,那卓尔精灵已引导着他们的刀向上抬起了数寸。

托斯安忽然停剑在手,并把它从两个吃惊的兽人中间扔了出去。他用同一个流畅的动作屈膝低头,闪到了兽人的刀下。卡基德横劈了出去,就像切羊皮纸一样,轻而易举地割开厚皮带、皮甲。

两个兽人捂着破裂的肚肠,惨叫着倒开下去。

卡基德同样在尖叫着,在托斯安德脑袋里兴奋地尖叫着。

另两个兽人分别绕道两侧,举矛戳了过来。他观察着他们的行动,在心里权衡着应对的招式,哪里隔挡,如何反击。

长矛刺到的时候托斯安早已成竹在胸,他借着惊人的灵巧和速度,后退半步,侧身让过矛头,同时隔开正前方的另一只矛。

他接着向前一步,跨到对手身前,卡基德尝到了更多的兽人血。

另外那个傻兽人在卓尔精灵身后跟来,托斯安精彩地反手一挥,在背后挡开那稀松平常的一击,并跟着他的剑转身,将卡基德刺进兽人的心脏。

那宝剑通过感应向他传来无尽的感激。

卓尔精灵看到左边一个空档,一个兽人正从那里仓皇爬开。他追上两步,忽然发现右边的另两个兽人也已丢下货车,逃命而去。他返身追去,可是这一耽搁,已失掉了迅速追上他们的先机。于是他还剑入鞘,转身去查看那些货车里的战利品。

卡基德静了下来,它不仅很高兴,而且更是兴趣大增。托斯安是个不错的持剑者,这个卓尔战士显然比那个佩戴了它好几年的人类女人出色,而且那女人更常用的竟还是她的弓——懦夫的武器——而不是卡基德那无以伦比的利刃。

“我们有很多可以互相学习的东西。”那剑的话传进托斯安的思想里。卓尔精灵低头看了一眼卡基德的剑柄;那剑可以感觉到他的震颤。“你不信任自己作为斗士的直觉。”

托斯安放下他找到的食物,把卡基德抽出剑鞘,把闪烁微光的利刃举到他红色的眼睛前。

“你想得太多了。”那剑的话再次传递过来。

托斯安顿了一下,然后把剑插回鞘,又拿起了食物。

卡基德相信就目前而言,这已经不错了。那卓尔精灵至少没有拒绝这建议。在下一次战斗里,这剑会准备好帮助这黑暗精灵,帮他到达一种注意力更连贯集中的状态,以及更高的知觉;让他更相信自己的力量,同时也意识到他的能力所限。

不久前,那个出类拔萃的卓尔精灵,崔斯特·杜垩登曾使用过卡基德。那黑暗精灵十分轻易地就消除了这有意志的武器的任何心灵感应,因为在他心里早已达到了一种完美的斗士

状态,一种可以立即识别和洞察敌人能力的直觉。崔斯特并不依靠主观的意识采取行动,而是将思想和动作完美结合在一起、那种自发的行动。

卡基德曾察觉到那种斗士的直觉,那种让崔斯特超越像托斯安·安苟这类训练出色的战士的专注。在崔斯特和奥伯德的战斗中,卡基德曾仔细地研究过他的持有者,也从这位大师那里学到很多。

这剑决定要教会托斯安这一技巧。尽管这卓尔精灵决不会有崔斯特·杜垩登那样坚强的心灵和意志,不过这反而是好事。就算他的武技得到提升,如果他没有那种内在的决断力或是那种过强的精神准则,他就无法像崔斯特那样抵抗住卡基德的控制。那剑可以帮托斯安达到武技的巅峰,却不用担心去跟他的自由意志相抗衡的重担。

卡基德绝对无法容忍那后一点。

“这些天来你一直很安静,”当他们开始搭建当晚的营地时,茵诺雯蒂尔对崔斯特说。空气里充满海水的咸味,向着剑湾层层卷来的深色海浪在傍晚的落日下闪闪发光。天气一直不错,因而他们的行程比预期快了很多,早已将数百里抛在身后。两个精灵甚至盼望如果他们幸运的话,他们没准能在深冬到来之前,在守卫之谷被积雪覆盖、寒风迫使他们徒步旅行前回到秘银厅。飞马在空中可以每天轻松飞跃九十里,而且是直达目的的捷径,不用沿着蜿蜒的山路绕过悬崖,或是跟着河流多行数小时,直至找到一个可以涉水渡过的浅滩。如果徒步旅行,不管是在蜿蜒的山路还是空旷的原野,他们都得随时警惕各种野兽;他们一天能走三十里已算是幸运的了,而如果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和他们目标一致的方向,那更是福从天降了。

“我们进展神速,”茵诺雯蒂尔看到站在突崖上眺望大海的崔斯特并无意回答,就接着说, “瑞里芬眷顾着我们。”她指的是精灵的森林之神,他们月之森林部落信仰的一个神。“他平静的呼吸挡住了寒风,方便我们找回艾里芬的遗体,然后全速返回。”

她接了下去,讲述着瑞里芬·莱勒席尔以及关于他的众多传说。在她讲述的时候,落日的下缘已经触到遥远的水面。在那燃烧的火球最终消失在波涛之后,天空变成了各种层次蓝色的画锦;此时她终于发现崔斯特根本没有在听,从一开头就没有在听。

“你在想什么?”她来到他身边,问道。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了一次,迫使他转过头来。“你还好吧,我的朋友?”茵诺雯蒂尔问道。

“有什么事情是奥伯德知道的,而我们不知道的呢?”崔斯特反问道。茵诺雯蒂尔退了一步,秀美的精灵一脸茫然,他这问题让她毫无防备。 “你觉得,会有好兽人和坏兽人之分吗?”崔斯特接着问道。

“好兽人?”

“你很吃惊一个好的黑暗精灵会问这样的问题?”

茵诺雯蒂尔瞪大了眼睛,她结巴地想找话回答,不过崔斯特那轻松的笑容帮她解了围。“好兽人。”他说。

“嗯,我确信我不知道。我从没遇到过一个好性情的兽人。”

“如果你遇到一个,你又如何知道呢?”

“好吧,大概会有好兽人这种生物吧。”茵诺雯蒂尔慌张地让步,“我确信我看不出来; 不过如果这样的生物真的存在,我也确信它绝对不是普通兽人。就算有那么一些,不过好的和坏的兽人相比,哪个更占绝大多数呢?”

“那不是重点。”

“你朋友,布鲁诺国王这次一定不会赞同你。”

“不,不,”崔斯特摇头说,“如果真有好的兽人,就算是少数,那是不是意味着在兽人心里和思想里,也有不同程度的良心和道德呢?如果真有这少数的好兽人,那这个种族会不会孕育出向着文明发展的希望、就如同精灵和矮人……半身人、侏儒、以及人类那样呢?”

茵诺雯蒂尔毫无头绪地瞪着他。

“奥伯德知道些什么,而我们却不知道呢?”崔斯特又一次问道。

“你是想说奥伯德·众箭国王也有一些好的地方?”茵诺雯蒂尔问道,她的话语里有带着明显的怒意。

崔斯特深吸了一口气,他考虑到他朋友茵诺雯蒂尔的感受,没有立刻说出他的下一个想法。她曾亲眼看着她的爱人被奥伯德砍成两半。

“就算没有他,兽人们仍然维持了纪律,而且还在继续建造他们王国的疆界。”崔斯特转身看着大海,说道,“他们准备好建立自己的王国了吗?只是奥伯德一人的力量,就能把他们从洞穴里召唤出来吗?”

“他们会在部落之间的争斗里,在自相残杀里灭亡,”茵诺雯蒂尔回答,她的话音里仍有怒气,“他们会以彼此为食,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堆满地乱爬的傻瓜。等布鲁诺国王和我们月之森林的人民联合进攻的时候,很多兽人会滚回自己的黑洞里,那些留下的的会后悔他们没有滚回去。”

“如果他们没有这样呢?”

“你怀疑精灵们不会进攻?”

“不是他们,”崔斯特澄清道,“是那些兽人。如果兽人们没有陷入自相残杀呢?如果有一个新的奥伯德在他们之间产生,维持住了纪律,并且继续巩固他们的王国呢?”

“那绝对不可能。”

“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如果这样,对于我们所有人——从银月到桑达巴,从奈斯姆到秘银厅,从月之森林到费尔巴和阿德巴——谨慎地回答这个问题才是明智之举。”

茵诺雯蒂尔考虑了片刻,说:“那好,姑且承认你的这个假设。如果兽人们没有撤退,那我们怎么办?”

“这是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是杀光他们。”

“他们是兽人,”茵诺雯蒂尔回答。

“我们为了把他们赶回去而发动战争,这样明智吗?”崔斯特问,“或者,如果我们承认他们的国土,这会不会在他们心里培育出善良之火?如果我们允许这王国繁荣发展,难道 他们不需要一些文明的手段吗?这样的文明难道不是更有利于明智的人、而非强壮的人么?”

他从茵诺雯蒂尔的表情看出她并不相信他真的这么想;确实,当这些话从他口中滑出的时候,崔斯特·杜垩登都觉得自己疯了。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仔细思考,他觉得大声说出来会帮他理清思路。

“如果我们相信精灵社会总体来说是善良的——或是矮人,或是人类社会——那是因为我们相信这些民众能够向好的方向发展。不可否认,在我们的历史上有太多的反例,而且现在还有。人类之间曾经爆发过多少次战争啊。”

“就一场,”茵诺雯蒂尔回答,“永无终结的战争。”

崔斯特微笑地回应这个忽然转变的支持,说道,“不过我们仍然相信我们所尊敬的这些种族会向善良发展,对吧?人类,精灵,矮人——”

“那卓尔精灵呢?”

对这个极端的特例崔斯特只得耸肩,接着说,“我们的乐观想法是建立在事物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向好的方向发展这个假设之上的。我们会不会错误地以为兽人短视而愚蠢,因而无法像这样发展呢?”

茵诺雯蒂尔一直注视着他。

“或是因为我们的亲人曾被他们杀死?”崔斯特问。那精灵仍是无言以对。

“我们是否局限住了我们对这些生物的理解,只认为他们是敌人,是他们历史的必然产物?”崔斯特进一步问。“因为我们所失去的,我们会不会错误地以为他们无法创造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社会呢?”

“你假定了他们无数世代以来创造的‘文明’和他们的天性相悖。”茵诺雯蒂尔终于勉强回答。

崔斯特耸肩接受了,“你也可能是对的。”

“那你会松开剑鞘,走进兽人的领地,期望遇到一群‘文明’的兽人,而不是直接杀了你吗?”

“当然不会,”崔斯特坦承,“不过,奥伯德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吗?如果兽人没有陷入自相残食,那么,根据秘银厅那次联合议会的讨论,我们不太有希望能把他们从那些他们占领的土地上赶出去。”

“但是我们决不会让他们再前进一步。”茵诺雯蒂尔发誓说。

“因而他们留在了这块他们宣称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崔斯特说,“而那个国家只有和周边的国家贸易通商,才有希望繁荣兴盛。”

茵诺雯蒂尔看着他,再一次流露出那难以置信的眼神。

“这只是我的胡乱猜想,”崔斯特微笑着回答,“我经常这样。”

“你是想建议——”

“没什么,”崔斯特急忙打断,“我只是在想,在一百年后——或许两、三百年后—— 奥伯德所留下的东西,会是我们任何人都未曾想到的。”

“兽人和精灵,人类,矮人,以及半身人和谐共存?”

“在东方的一个地方,在瓦萨的荒野里,不是有个完全由半兽人组成的城市么?”崔斯特问,“一个宣誓效忠血石之地的圣骑士国王的城市?”

“是的,帕里斯楚克。”那精灵承认。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跟奥伯德一样的生物的后代。”

“你的话里充满了希望,可是听起来却不是那么舒服。”

“塔拉西尔死得很惨。”

茵诺雯蒂尔颤抖了一下。

“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性,这些兽人比我们所期望的能做更多,”崔斯特说,“我只是在想,我们所看到的兽人的其中一面,虽然可能是主要的,但它也会挡住我们发现其他可能性的眼睛。”

崔斯特说到这停住了,转身继续望着大海。

然而,当茵诺雯蒂尔补充了一句,却让他吃了一惊:“这样的错误,跟艾里芬对崔斯特·杜垩登,不正是一样的么?”

当托斯安在兽人营地里飞旋着前进时,他脑海里充斥着连绵不绝的空白噪声。他左砍右刺,兽人们纷纷倒开。他闪到一边,却砍中另一侧的兽人,从没有按照预测的方式攻击。对于黑暗精灵来说,每一个动作都是纯粹的条件反射,就好像激荡人心的乐曲承载着他,驱动着他的双腿,移动着他的双手。他的听觉和视觉逐渐融合为单一的感官,一种对周边环境完全的感知。虽然是无意识的,在这完美清澈的一刻,托斯安对所有事全无知觉,而同时却很矛盾地洞察周边的一切。

托斯安左手里是一把卓尔精灵造的剑,他让它不停飞旋,抵御住任何向他而来的攻击。有一次他跳到一块巨石边缘,向外跃出,那剑快速滑到左侧挡住一支飞矛,迅即又回撤拨开另一只长枪,在他杀气腾腾地前进中把枪头推向身侧,毫无惊险地滑了出去。

就像这利剑的防御一样完美,他另一只手里的卡基德则在饥渴地砍杀着。在黑暗精灵经过的地方,已躺下五个死掉的兽人,还有另两个也已经身受重伤,摇摇欲坠。给所有这七个兽人带来末日的,正是卡基德。

这把有意志的宝剑绝对无法容忍它的同伴享受杀戮的快乐。

对兽人营地的偷袭迅速而猛烈,甚至在其他人意识到袭击之前,已有三个兽人倒地身亡。面对托斯安风驰电掣般的速度,营地里的一打兽人里,没有一个可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而最后两个被干掉的也是在逃跑途中。

尽管缺乏真正有力的抵抗,卡基德还是发现今天托斯安发挥得更出色,反应也更加敏锐和有效。尽管卡基德知道他和崔斯特·杜垩登还差得很远,不过卡基德持续的工作——利用干扰的噪音把卓尔精灵的思想清空,强迫他不依靠主观判断、而是用肌肉的记忆对知觉作出反应——已经让他更快更准确地行动。

“不要思考。”

那正是崔斯特·杜垩登教会卡基德的信息,而这有意志的剑正把这信息悄悄地传给托斯安·安苟。

“不要思考。”

他的条件反射和直觉会带着他冲下去。

在兽人放于火堆上用以烧烤食物的三脚木架旁边,托斯安停了下来,由于刚才的狂暴攻击而呼吸沉重。周围已看不到敌人的身影,更别说刺过来的刀枪。卓尔精灵检查了一下他的成果:一片兽人的尸体,以及两个还在不停呻吟着挣扎蠕动的兽人。托斯安并没过去结果了他们,只在一旁欣赏着他们痛苦挣扎的声音。

他在脑海里回放着自己的行动,回忆着自己的每一步,每一次跳跃,每一下攻击。如果没有回身察看地上的痕迹,他都不敢确定自己真的在半空中挡住了两支飞矛。

那两支矛就躺在巨石边的泥土里。

托斯安摇了摇头,不太确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那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狂暴和欲望里。

他又想到了格斗学院。在那里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这让强大的乌瑟坚特相当失望。那学院里的一门主课就是抛开主观意识,训练身体作出直觉地反应。

托斯安以前从来没有发现那门课的价值。

站在满地的尸体中间,托斯安终于意识到普通的卓尔战士——尽管对于其他种族而言已是出类拔萃——和武技长之间的差别。

他明白在这场战斗里他的发挥就像乌瑟坚特能做到的一样:本能和武器的完美融合,而每一个动作都比平时的他更快一些。

尽管托斯安并不太明白他如何达到了这样的格斗威力,也不太确定他还能不能再次发挥这种状态,不过他十分清楚卡基德对此很满意。

欣娜芬在毁坏的兽人营地的阴影里隐秘前行。她在一块巨石后稍作停留,然后迅速冲到两具兽人尸体旁的斜顶帐篷侧面。那个有利的角度为她提供了一个宽广的视角,从那她可以仔细观察那黑暗精灵向西离开的道路。

她观察了片刻。精灵的眼睛十分敏锐,无论多么细微的运动都逃不过她的目光。三十来尺开外一只花栗鼠正在石缝里急窜,而再远处一阵轻风卷起几片枯叶,然后盘旋着落在雪毯之上。可是那卓尔精灵却不见踪影。

欣娜芬轻跃出去,移动到翻倒的三脚支架后边。她低伏在那一点点掩护之后,再次停了一下。

微风从她身旁的余烬里带起些许火花,而这就整个营地里唯一还有生命的东西。精灵轻轻点头,举拳示意她的同伴。

就像幽灵聚会一般,月精灵们从沉寂的营地四周现出身形,像在漂浮一般,无声无息地走近;他们身披白色和深棕色相间的披风,和周围的雪地浑然融为一体。

“杀了七个,赶跑了其他的,”巡逻队的队长艾邦迪尔注意到,“这个卓尔精灵很厉害,而且行动迅速。”

“他的剑也是。”五人小组里的另一个补充道。其他几人转过头来,见他指着一具兽人尸体——那兽人手被砍断,他的厚木盾被整齐地砍为两半。

“毫无疑问,是个很厉害的战士,”欣娜芬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发现了另一个崔斯特·杜垩登?”

“在奥伯德的部队里也有卓尔精灵。”艾邦迪尔提醒她。

“但是这人在杀兽人,”她回答,“而且毫无顾忌。”

“卓尔精灵需要选择屠杀对象吗?”另一人问道。

“我知道至少有一个是这样,”欣娜芬立即回应道,“我不会犯同一个我表姐艾里芬犯过的错误。我不会被那些关于他们名声的传言蒙蔽而胡乱臆断。”

“很多被杀的人大概都说过类似的话,”艾邦迪尔对她说。她用极为不满的眼神瞅了他一眼,却被他的微笑软化了。

“另一个崔斯特?”他反问道,耸了耸肩继续说道,“如果是,那对我们是好事;如果不是……”

“那对他是坏事。”欣娜芬帮他说完。艾邦迪尔点头,对她说,“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的。”

崔斯特擦掉最后一块湿泥,下面的一条毯子完整显露出来。那毯子下面就是艾里芬蜷曲着的尸体,那个化名叫勒罗里内、女扮男装的迷失精灵,那个为了杀他而疯狂的精灵。

崔斯特静静地站着,低头注视着墓坑和里边包裹住的尸体。她侧卧着,双腿蜷到胸前, 看上去很渺小,对于崔斯特而言就像一个婴孩。

在这一生中,如果他能撤回那一击……

他侧过头,看到茵诺雯蒂尔正解开“日落”鞍桥上的一个袋子。那精灵拿出一个结实的三角形细链系住的银色香炉,又取出一个镶有绿宝石的银柄喷壶,球形的壶口处有一片细孔。

茵诺雯蒂尔又从马鞍里找出了香油和熏香,而崔斯特一直在注视着艾里芬。他又回想起这可怜的精灵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那时若不是布鲁诺和其他人及时赶到,用治疗药剂救了他, 那估计也会是他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知道,正是他的声望毁了她。在她扭曲的记忆里,在多年以前那一个残酷的夜晚,她看到崔斯特和其他邪恶的黑暗精灵一样,屠杀了她的双亲,以及其他许多亲人朋友。因此,她无法接受崔斯特作为一个善良的卓尔精灵而日渐显赫的名声。事实上,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夜,崔斯特利用她被害母亲的鲜血和尸体盖住了艾里芬,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这可怜的精灵女孩在那一晚还只是不记事的孩子,她一直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的愤怒彻底控制了她;由于这扭曲纠葛的命运,崔斯特在无意中被迫毁掉了他曾经保护过的东西。

崔斯特如此专著地看着她的尸体,回想着那导致他们最终刀刃相向的扭曲的、悲剧的道路;他没有留意到茵诺雯蒂尔正在轻声地吟唱,并沿着墓穴边缘缓缓走着,把具有保存作用的魔法油和香料洒进坑里,以掩盖住死亡的气味。

崔斯特在歌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他开始认真地聆听精灵的歌唱。茵诺雯蒂尔请求神灵让艾里芬看清这黑暗精灵崔斯特,看到和感知到他的真心。

她的歌声在美妙悠扬的旋律里缓缓结束,仿佛融进了傍晚的微风里,和那拂面的轻风合为一体。那风声夹载着她曲调的音符,绵久未销。

她请崔斯特一同帮助,轻轻滑进墓坑,跪在艾里芬身旁。他们合力把尸骸取出,用另一块干净的毯子紧紧包裹住,再用绳子系好。

“你相信她现在得到平静了吗?”当这些事情做完,他们两人手牵手站在尸体旁边的时候,崔斯特问道。

“尽管她有这样错误的一生,我们的神柯瑞隆仍然会温柔地眷顾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崔斯特,发现他英俊的脸庞上显露出不太肯定的神情。“你并不怀疑这个,”她说,“你是怀疑柯瑞隆他本身。”

崔斯特并没有回答。

“是特定地针对柯瑞隆呢?”茵诺雯蒂尔问道,“还是崔斯特·杜垩登怀疑死后归宿根本就不存在呢?”

这个问题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因为对于平时总是客观看待事物的他,这样的领域是他不愿意涉及的。

“我不知道,”他忧郁地回答,“我们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知道吗?”

“有人见过鬼魂,还和它们交谈过。亡者也曾再次回到这个世上,不是吗?有很多关于他们在死后世界的传说。”

“我们首先假定了那些鬼魂就是……鬼魂,”崔斯特回答,“而且据我所知, 关于那些死而复生的故事多半都很含糊。这种事情在魔索布莱城那些高贵家族里也并非闻所未闻,不过据说吧一个灵魂从罗丝的怀抱里硬拉回来,只会触怒她。然而,除了那些模糊的梦幻以外,还有其他更可信的传说吗?”

茵诺雯蒂尔紧捏了一下他的手,停顿了很长时间,并未否认他的观点。“或许我们相信这个,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只会是自己否定自己,让自己陷入绝望。不过,至少有的事情我们是无法解释的,比如在我们身边闪耀着的魔法。如果生命是有尽头的,那就算像有精灵那样的长寿,最终那……”

“那一生不过是个残酷的玩笑?”崔斯特问。“大概吧。”

她的话音未落,崔斯特已经在摇头了。“不管这一刻我们的所知所感有多么短暂,”他说,“在这浩瀚的时间长河里,在所有的现在、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将来累积起来的光阴里,哪怕它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可是它仍然会有价值,会有我们的喜怒哀乐,会有它存在的意义。”

“除了自我的感知以外,还应该有更多,崔斯特·杜垩登。”茵诺雯蒂尔说。“是你确信有更多,还是你祈求更多?”

“或许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祈祷。”

“信仰并不是知识。”

“这么说,我们感知到的现实也不是真正的现实咯?”

崔斯特品味着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过了很长时间,他笑了,那笑容里既有挫败的含义, 也有感激的滋味。

“我相信她得到平静了。”茵诺雯蒂尔说。

“我听说神父可以让死者复活,”崔斯特说,话音里充满了怀疑和困惑。“显然艾里芬的生和死并不是那么普通的。”

当他回头发现他的同伴皱起了眉头,他充满希望的语气消失了。“我只想说——”

“你自己的罪恶感总是沉沉地压在你的肩上。”茵诺雯蒂尔接了下去。“不。”

“你问这复活可能性的目的,是为了艾里芬呢,还是为了崔斯特·杜垩登他自己?”茵诺雯蒂尔逼问道,“你想要神父抵消崔斯特·杜垩登所做过的事情,因为崔斯特·杜垩登无法原谅他自己那事情么?”

崔斯特一阵颤抖,他转头呆望着毯子里包裹着的弱小身躯。

“她得到平静了。”茵诺雯蒂尔再一次说。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神父们——甚至法师们——有一些法术可以用来和亡者通话。或许我们可以求月之森林的牧师举行一个仪式,召唤艾里芬的灵魂。”

“为了崔斯特·杜垩登?”

“一个有价值的理由。”

他们没有继续讨论,在返程之前最后露营了一夜。在西面的山脊之外,永无终止的海浪冲刷着恒久不变的礁石,嘲笑着短暂的生命。

茵诺雯蒂尔附和着浪涛的节拍再次唱起了她的祷歌,崔斯特在熟悉了歌词之后,跟着她一起哼唱起来。对于他来说,不论那祈祷是否确实飘到一个真神的耳里,那歌声本身就蕴含着力量,和平与宁静。

第二天清晨,他们把艾里芬的遗体牢牢绑在“日落”宽阔的臀部,两人开始了回家的旅程。他们知道这旅程将会很长,因为那时冬意已浓,大部分行程都无法飞行,而只能徒步旅行。

正如托斯安预料到的,那兽人在胸前挥舞过度他笨重的宽剑,结果失去了平衡。他斜向一旁,并向前跌出;托斯安立即停下,猛力刺出致命的一击。

不过那兽人突然抽搐起来,卓尔精灵不由得停住了。托斯安急忙伏下以作防御,心想他刚才伏击的这一小群兽人里,最后这个兽人定是假装跌倒。

那兽人又抽搐了一下,向前冲来。托斯安正要阻挡,不过随即发现那并不是攻击。他闪到一旁,兽人面朝下跌倒,背上插着两支长箭。他的目光越过死掉的兽人,看到营地的另一端平静地站着一位浅色皮肤的黑发精灵女子,手中握着长弓。

却并没有搭上箭。

“杀了她!”卡基德在他头脑里尖叫。确实,这和托斯安的第一个想法不谋而合。他眼神闪烁,甚至差点冲了上去。他知道在她能发箭之前,或者在她能拔出短刀、开始抵抗之前,他便可将她砍倒。

卓尔精灵并没有移动。“杀了她!”

她脸上的镇定神情让他抵抗住了那剑的催促和他自己杀戮的本能。他不用左右看也知道, 他只要跑出一步,就会有一片箭海向他倾泻而来。如果他足够快、足够幸运的话,他顶多能跑出两步。不管怎样,他都无法接近那个精灵。

他把卡基德放低,并在头脑里灌满担忧和谨慎的想法,挡住了卡基德传来的阵阵咒骂。卡基德随即明白了,在他脑海里安静下来。

那精灵对他说了什么,不过他听不懂。他只了解一点点精灵的语言,却不明白她的方言。身侧传来一阵响动,他转头发现另三个精灵弓箭手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箭在弦上。另一侧, 也有三个同样的精灵显露出身形。

卓尔精灵猜想大概还有更多精灵隐藏在附近。他悄悄地把这些告知了卡基德。那剑传来一声受挫的低吼,以示回应。

那精灵又开始说话,不过这次用的是地表的通用语言。托斯安认识这语言,但是却只明白其中的几个词语。然而,他可以看出那精灵并非在威胁他,这一点让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微微一笑,把卡基德插回剑鞘。他举起双手,向外摊出,耸了耸肩。他两侧的弓箭手放松了,不过只是一点点。

另一个月精灵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这人身着牧师们举行仪式所穿那样的长袍。托斯安忍住了第一眼见到这异教信徒时产生的厌恶感,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牧师一边轻声地吟诵着,手中一边比划着一连串的符文。

“他在施放一个语言的法术,以便和你更好的交流。”卡基德悄悄地告知卓尔精灵。

“如果他的能力和魔索布莱城的牧师类似的话,这法术也可以分辨谎言和真相。”托斯安在心中回应道。

他才回答完,他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平静从那有意志的剑里散发出来。

“我可以帮你应付那情况,”卡基德感知到他的疑惑,猜他一定会问,于是解释道,“真正的骗术只是一种思想的状态——就算面对魔法探测也无懈可击。”

“我需要知道你的目的和意图,”那牧师用一种卓尔精灵完全明白的语言说道,把他从跟那剑的交流里拉了回来。

不过托斯安觉察到,他和剑之间的感应并没有被完全切断。一种持续的平静感弥漫在他的思想里,也改变了他回答的话音。

因此,他通过了那牧师一连串的问题,回答得是如此的真诚,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他并不诚实。

他知道,如果没有卡基德的帮助,大概那天他已经尝到了精灵箭羽的滋味。

“我能往哪儿去?”那天晚上,托斯安问卡基德,“在这个营地之外,我还能去做什么?你无非是想要我去追杀兽人、抢夺他们腐烂的食物,或者就是回到幽暗地域那狂野的地方,而我根本没法在那生存下来?”

“你是卓尔精灵,”那剑回答,“你以前就说过你恨精灵,他们正是你族人的压迫者。因为我的帮助,他们才没有怀疑你,也没有任何防备。”

托斯安并不太确定这个。在他附近的那几个精灵确实看上去很轻松,他可以轻易干掉好几个。不过谁知道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又会如何?他不禁怀疑着,这剑也感到了他的疑虑。

卡基德无法回答这问题。

托斯安观察者营地四周巡逻的精灵。他们现在身处色滨河奥伯德占领的土地上,尽管离敌人很近,可是欢笑声仍不觉于耳。其中一人唱起了一首精灵语的歌曲,虽然托斯安听不懂歌词,不过那旋律和曲调不禁带着他的思绪回到了魔索布莱城。

“你要我在这些人和奥伯德那些丑陋的兽人之间选择吗?”卓尔精灵问道。那剑在他的头脑里仍是一言不发。

卓尔精灵向后靠下,闭上眼睛,让营地里精灵的歌声环绕着他。他想到了眼前可以选择的道路,确实没有一条可以看到前途。而他也不想再独自生存下去。他知道那道路的局限性和必然的悲剧结局。奥伯德总有一天会捉住他。

当他想到他卓尔朋友,牧师凯尔丽儿的惨死时,他不由一阵颤抖。奥伯德在他面前一口咬掉了她的喉咙。

“我们能打败他,”卡基德插嘴进来,“你可以杀掉奥伯德,把他的军队据为己有。他的王国就是你的了!”

托斯安必须强忍住才不会笑出声来,而他心里的怀疑让兴奋的剑平静下来。不论是有还是没有卡基德,托斯安·安苟都绝对不愿意和强大的兽人王对战。

卓尔精灵又想到回幽暗地域去的路。他还记得那些路,不过,他能够一路打回魔索布莱城吗?仅仅是想到这段旅程就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只剩下和这些精灵在一起这唯一的选择。这些可恨的地表精灵,这些他一族的传统敌人——他真的能在他们中间找到容身之所吗?就像他那总是饥渴的剑一样,他想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每一个人,不过他明白这样地冲动行事只会让他毫无出路可以选择。

“有可能我会在他们中间找到一席之地吗?”他问那剑,“托斯安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崔斯特·杜垩登,那个来自幽暗地域,并和地表居民和睦相处的流浪者呢?”

那剑并没有回答,不过卓尔精灵可以感到那剑并不高兴。于是托斯安让他的思绪随着这条不太可能的道路飘了下去。如果他和这些地表精灵合作下去,他的生活会变成怎样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盯着一个精灵女性,幻想着和她上床未必是件坏事。而且,这里不像他自己的母系社会,在地表精灵之间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受到限制。

但是,他会永远被自己乌黑的肤色所限吗?

崔斯特就没有,他提醒自己。在过去这些日子里,他得知崔斯特不仅和地表精灵相处容恰,甚至跟矮人们也处得很熟。

“会不会是崔斯特已经创造了一条道路,我可以简单地跟着走下去呢?”

“你恨这些精灵,”卡基德回答,“我可以尝到你那恶毒的恨意。”

“不过那并不表示我不能接受他们的热情款待啊;这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我自己着想。”

“那你会不再战斗吗?”

托斯安差点又大声地笑了出来,因为他明白卡基德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它那无以伦比的利刃上沾满鲜血。

“我会和他们一起屠杀奥伯德那些丑陋的兽人。”他承诺道,那剑似乎平静了下来。

“如果我想要的是精灵的血呢?”

“会有机会的,”托斯安回答,“等我厌倦了他们,或者等我找到更好的道路……”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全新的,都是推测出来的。卓尔精灵现在还无法确定任何事情,而且没有掌握任何力量,为他真正的选择。不过,这些内在的对话,以及他看到眼前的机会至少都没有令人不快。暂时的,这就足够了。

崔斯特手扶腰站在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路牌:

小心!站住!
这是众箭王国
在奥伯德国王允许下进入
否则进来送死!

这标牌用多种语言书写,包括精灵语和普通语。这看似简单的路标为崔斯特和茵诺雯蒂尔揭示了如此之多的信息。在回到这个他们曾经发现兽人建造城门的地方之前,他们已在寒冬笼罩的道路上跋涉了一个多月。在道路北面五十多尺这个新建的城门,其设计和整合性完全可以和矮人专家的作品相媲美。

“他们没有离开,而且他们还保持了凝聚力。”崔斯特坦言。

“而且他们宣称国王就是奥伯德,还用他的姓来命名他们的王国。”茵诺雯蒂尔补充道, “看来这个不同寻常的兽人,他的远见比他自己活得还长。”

崔斯特不停摇头,可是却找不到什么有力的答案来解释这显而易见的发现。他想不通这些事,因为这根本不该是兽人的作风。

过了很长一阵子,茵诺雯蒂尔说道,“走吧,夜晚会更冷,而且暴风雪就快来了。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

崔斯特回头看了她一眼,点头同意;不过他的心思仍然停留在那路牌上,以及那更深的含义。

“日落之前我们先回到秘银厅吧?”他问。

“我想先越过色滨河。”茵诺雯蒂尔一边回答,一边把崔斯特的目光引向“日落”身后绑着的艾里芬的尸体。“如果你同意的话,先去月之森林。”

尽管东北部乌云聚集,不过这里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他们飞过守卫之谷,越过布鲁诺国王的秘银厅西门。看到那些门完整地紧闭着,两人都放心了很多。

他们从矮人家园所在的主山南面绕过去,接着又穿越了秘银厅东面新建的城墙和桥梁。好几个矮人哨兵看到他们的时候首先被吓了一跳,不过随即认出了他们。崔斯特听到他们在下边高喊他的名字,于是回应了他们的挥手。

越过了部分结冰、铁灰色河水湍急而汹涌的大河之后,他们开始下降,影子在前边的地上长长地伸了出去。

这片土地是安全的。奥伯德的手下并没有发起进攻,而且当雪花飘落、他们的营火在黑夜里亮起以后,和预期的一样,一队在他们领土南面边缘侦察的精灵巡逻兵——茵诺雯蒂尔自己的族人——找到了他们。

他们受到了热烈欢迎,大家欢聚在一起。精灵们在一起歌唱,舞蹈,崔斯特也参与在其中,欢笑是那样的真诚。

暴风雪更强了,寒风更猛烈了,可是在雪松林里的欢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为茵诺雯蒂尔的归来而欣喜,也为可怜的艾里芬终于回到了故乡而哀伤,同时却很满足。

不久以后,茵诺雯蒂尔给她的族人讲述了这次旅行的经历,并告诉他们她对兽人在奥伯德死后,并没有逃回自己的洞穴里而失望和吃惊。

“但是奥伯德并没死。”其中一个精灵回应道,茵诺雯蒂尔和她的卓尔朋友闻言都吃了一惊,静静地坐着。

另一个精灵上前解释道,“我们找到你的一个同族,崔斯特·杜垩登,他就跟你一样, 在砍杀兽人。他的名字是托斯安。”

尽管凛冽的寒风已被周围茂密的雪松树挡住而微弱许多,可是那一刻崔斯特觉得那微风似乎都能把他吹倒在地。在和入侵的奥伯德兽人大军的战斗里,他曾经杀掉另外两个黑暗精

灵,而且在他和奥伯德对决的那场战斗里,他还看到至少另外两个。事实上,那其中的一个卓尔精灵的牧师还制造了一场魔法地震,让崔斯特和兽人王一起跌进了裂谷里。崔斯特比较幸运,只掉到下方不深的一个岩脊之上;而奥伯德则一直掉下了深谷,崔斯特一直认为他肯定粉身碎骨了。这个托斯安会不会是那两个看崔斯特和兽人王对决的卓尔精灵其中一人 呢?

“奥伯德还活着,”那精灵又说,“他从那场山崩的尸体堆里走了出来。”

崔斯特觉得那不可能,不过回想他所见到的兽人部队,他如何能否认这个断言呢? “这个托斯安在哪?”他问,声音轻得像在耳语一般。

“在色滨河对岸的北面,离这很远,”这精灵解释道,“他在同艾邦迪尔的巡逻队一起,并肩战斗,而且据报告他干得相当出色。”

“你们变得容易接纳别人了。”崔斯特发现。“是你给了我们很好的理由呀。”

不过这并没有说服崔斯特。

“他就在月之森林,”在一个明亮而寒冷的清晨,卡基德提醒托斯安。

他们还在色滨河对岸的远处,在世界之脊最东面那高耸入云的群峰南侧,在那新近建立的众箭王国北面的领土里。卓尔精灵试图不予理会,可是他的脑海里又闪现出欣娜芬告诉他崔斯特已从西面归来、并在月之森林停留的那一刻。

“那天他和奥伯德战斗的时候,他看到你了,”卡基德警告他,“他知道你和兽人是一伙儿的。”

“他只不过看到两个卓尔精灵,”托斯安纠正道,“而且是从远处,他无法确定那就是我。”

“如果他确定呢?他的眼睛比你的更适应日光。不要低估他的理解力。他曾经还跟你的另外两个同伴战斗过。你并不知道在他杀了他们之前,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些什么。”

托斯安把剑插到一旁,在昨夜他和精灵们选择露营的浅洞里,凝视着环绕在外面的一圈巨石。他曾经怀疑冬妮娅·索尔度和艾德能·卡瑞斯的死跟崔斯特有关,不过那剑确认了这一点,还是让他大为震惊。

“你会为你死去的朋友报仇吗?”卡基德问道。从那剑的心灵感应里,他明白了这么做的愚蠢。事实上,托斯安绝对不愿意和这个把伟大的魔索布莱城搅得翻天覆地的、传奇的流浪卓尔交锋。凯尔丽儿曾怀疑崔斯特实际上倍受罗丝的宠爱,因为在他破坏性的行动里, 混乱更加扩大了。即便不是如此,那流浪卓尔的威名也让托斯安不由地打了一阵寒颤。

他能蒙混过崔斯特的怀疑吗?还是那流浪卓尔会直接砍了他?

“很好,”卡基德在他头脑里低声说道,“你明白这还不是一场你可以应付的战斗。” 那剑把他的目光引向欣娜芬,她正坐在不远处一块岩石之上,注视着外面辽阔的山谷。

“快点杀了她,然后我们离开,”卡基德提议道,“乘着其他人要么出去了,要么在沉想休息——他们没法及时阻止你。”

尽管他还有疑虑,他的手还是移向了剑柄。不过他随即又收回了手。“崔斯特不会上来就攻击我,我可以说服他。他会接受我的。”

“就算这样,至少他会要你把我还回去,”卡基德抗议道,“这样他就可以把我还给那人类女人。”

“我不会允许那样。”

“你怎么阻止呢?如果没有卡基德的帮助去抵抗那些探查真相的法术,托斯安又如何回应那些牧师的问题呢?”

“我们已经过了那关了。”卓尔精灵回答。“前提是我不背叛你。”那剑警告道。

托斯安不由得摒住了呼吸,这正中他的要害。想到要独自一人回到这寒冬的野地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他找不到理由来反驳这把邪恶的剑。

而他更不愿意把卡基德交还给崔斯特或任何人。托斯安知道,在这剑的指导下,他的格斗技巧有很大的提高;再说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兵器可以同这剑的利刃媲美。然而,对于卡基德关于他还无法同崔斯特这样的人对战的估计,他并无怀疑。

在不经意间,他已经走到了欣娜芬身后。

“今天天气不错,不过风太大,我们只能在这洞四周活动。”她说道,托斯安听明白了她话里大部分的词和她的意思。他是一个快学者,而且精灵语和卓尔的语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有很多相似的词或词根,还有一模一样的句式。

在他发起攻击的时候,她刚好在石头上转过头来。

对欣娜芬而言,整个世界好像旋转了起来。她跌倒在地,卓尔精灵站在她上面,他那致命的剑尖贴着她的面颊,迫使她向后仰头。

“杀了她!”卡基德命令道。

托斯安的头脑在飞速运转着。他想要把剑插进她的喉咙,插进她的头。或者,也许他该捉住她做为人质。她会是很有价值的谈判筹码,而且在完成交易之前,这筹码肯定还能为他提供丰富的娱乐。

但然后呢?

“杀了她!”卡基德在他的头脑里尖叫。

托斯安把剑收了回来,欣娜芬低下头,看着他。她蓝色眼睛里的恐惧神情令他愉快,他差点想撤回剑,给她一点虚假的希望,再刺回去割开她的喉咙。

但然后呢? “杀了她!”

“我不是你的敌人,但崔斯特不会明白,”托斯安听到自己在说,不过他并不擅长精灵的语言,欣娜芬皱着眉,满脸迷惑地看着他。

“不是你的敌人。”他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崔斯特不会明白。”

他失望地摇了摇头,俯身取下了这无助精灵的武器,把它们远远扔开。然后他将欣娜芬一把拉起来,用卡基德指着她的背心,推着她走了出去。他不时地回头看那洞穴,但是不久已经走得足够远,他知道追兵不会来了。

他把欣娜芬扭转过来,按倒在地。“我不是你的敌人。”他再次说道。然后,令卡基德极度愤怒的是,托斯安·安苟转身逃走了。

“那是凯蒂布莉儿的剑。”好些日子以后,当欣娜芬的小队回到月之森林、她给崔斯特讲述有关托斯安的故事时,崔斯特说道,“他就是我和奥伯德决斗的时候,那一对卓尔精灵的其中一个。”

“我们探测真相的法术并没发现他在说谎,或是有任何恶意。”欣娜芬争辩道。

“他是卓尔精灵,”茵诺雯蒂尔插嘴进来,“他们这个种族有各种各样的伎俩。”

不过欣娜芬只是简单地回答:“至少他没杀我。”这话把他们争执的沉重气氛减轻了很多。

“他曾和奥伯德混在一起,”崔斯特又说,“我知道有几个卓尔精灵帮助了兽人王,甚至还可能是促成他进攻的罪魁祸首。”他转头,看到茵诺雯蒂尔也在点头表示认同。

“我会找到他。”崔斯特承诺道。

“然后杀了他?”欣娜芬问。

崔斯特没有回答。不过那只是因为他强忍住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正是”。

“你明白那概念吗?”牧师贾尼诺问茵诺雯蒂尔,“亡魂?”

“是的,一个还有未了心愿的灵魂。”茵诺雯蒂尔回答,不过她无法隐藏自己声音里面的战栗。牧师们不会轻易地举行这样一种仪式,幸运的是,一般情况下亡魂十分少见,那是死于巨大的动荡之中而无法安息的灵魂,它们无法解答自身存在的原因,始终纠缠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不过艾里芬并不是亡魂——至少还不是。在他们和神祗的交流里,精灵牧师们开始相信,为艾里芬召唤一次亡魂是最佳的选择,而这事是前所未闻的。不过他们信任自己采用的方式。鉴于他们的信心,也由于很多问题需要解答,茵诺雯蒂尔几乎无法拒绝。毕竟她是最明显的选择。

“亡魂附身并不痛苦,”贾尼诺对她保证,“至少不是身体上的痛苦。不过它会令人极度不安。你确定你可以做这事吗?”

茵诺雯蒂尔坐了回去,瞥见外面左侧的一个小木屋,她知道崔斯特就在那里。当她想到崔斯特、这个她作为最珍贵的伙伴而关怀爱护着的卓尔精灵时,她发现自己在确定地点头了。就跟艾里芬一样,他也需要做这事。

“我们做吧,这样我们才会更加安枕无忧。”茵诺雯蒂尔说。

贾尼诺和其他几个牧师开始释放仪式的法术,茵诺雯蒂尔斜靠着地板上的垫子,闭上了眼睛。魔法温柔轻缓地灌注到她的全身,为牧师们召唤而来的灵魂提供了一个载体。她的意识变得迟钝了,却并没有完全消失。相反地,她的思想似乎同她曾经的朋友融合在一起,就好像她可以看到和听到艾里芬的意识里所感知的任何事情。

她知道,因为艾里芬就在那里,当她的身体坐了起来,就好像是艾里芬在控制着,而不是茵诺雯蒂尔。

接着,茵诺雯蒂尔发现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尽管艾里芬和她的灵魂一同附在她的身体里, 她的朋友不一样了。她是如此宁静,如此纯洁,第一次如此的平和。茵诺雯蒂尔的思想直觉地去询问这转变的原因,艾里芬用过去的记忆回答了她——那些她近来才感知到的远久的回忆。

那些景象模糊,而且被遮挡住——被一只弯曲的手臂挡住。四周的空气里充斥着痛苦和恐惧的尖叫。

她感到了温热,潮湿的温热,她知道那是鲜血。

一切都在天旋地转,她感到怀抱着她的那个女人摔倒了,把她盖在身下。艾里芬的母亲,应该是她!

茵诺雯蒂尔的思维在众多的画面和声音里急速旋转着——她被迷惑了,被淹没了。不过, 一切随即清晰下来,景象定格在一个简单的画面:淡紫色的眼睛。

茵诺雯蒂尔认识这双眼睛。数月以来她曾一直在凝视着这双同样的眼睛。世界变得更加昏暗,更加温暖,更加潮湿。

那画面消退了,茵诺雯蒂尔明白了艾里芬在死后归宿里,她所看到的东西:在那恐怖的夜晚,崔斯特·杜垩登所作所为的真相。艾里芬明白了自己对黑暗精灵那偏执的仇恨是多么荒谬,而自己拒绝相信那次死亡的袭击里他的善意行动,又是多么错误。

茵诺雯蒂尔的身体站了起来,走出了草房,目的明确地向着崔斯特休息的小屋走去。她轻轻一敲便走进屋里,崔斯特坐着,惊奇地看着她,同时毫无疑问地发现,有的东西不太一样。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跪下,紧紧地注视着那淡紫色的双眼,那同样的双眼,那艾里芬在母亲被害那晚曾经深深注视的双眼。她抬起一只手抚摸着崔斯特的面颊,又抬起另一只手, 转过他的头,让他凝视着她。

“茵诺雯蒂尔?”他问,声音显得不太确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艾里芬,崔斯特·杜垩登。”茵诺雯蒂尔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那个你所认识的勒罗里内。”

崔斯特费力地呼吸着。

艾里芬低下头,亲吻了他的前额,搂着他过了很长时间。

然后她把他推回手臂的距离,茵诺雯蒂尔发现温湿的眼泪正沿着自己的面颊流下。“我现在知道了。”艾里芬轻声地说道。

崔斯特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回答,却无法发出声音。

“我现在知道了。”艾里芬又说了一次。她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出了草房。所有这一切茵诺雯蒂尔都感受得如此真切,她的朋友终于获得了平静。

洋溢在崔斯特脸上的笑容是他有生以来最真挚的一次,他脸上的泪水是因为喜悦和满足。他知道在他和那些朋友的前方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兽人们留了下来,而且还得处理

那个佩带卡基德的黑暗精灵的事情。

但是,所有这些烦恼在那个清晨对于崔斯特·杜垩登来说都变得微不足道了;而且,当茵诺雯蒂尔——那个清醒的、未被附身的茵诺雯蒂尔——进来给他一个热烈的拥抱时,他觉得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完美。

因为崔斯特·杜垩登信赖他的朋友,而且他从艾里芬那获得了谅解和平静,因而他更加满怀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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