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作者序
《奇异之剑》为我的被遗忘的国度短篇故事赋予了一个崭新的意义。之前讨论合同的时候,我并不打算再写其他短篇——至少合同里没有硬性规定。如果灵感涌现,我也的确会写上一篇;如果海岸巫师决定把它出版,那就皆大欢喜啦!不过,一旦涉及到短篇集,出版作品往往没那么简单,所以我最后还是签了合同,承诺再写五个故事。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意识到崔斯特系列已经分成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支线,恩崔立和贾拉索有了他们自己的故事。我们甚至把《魔晶仆从》从《黑暗之路》系列里分了出去,放到了《佣兵三部曲》里面。
正因如此,我才在讨论合同的时候同意多写几个“同伴”的短篇故事。如果我又开始创作一套新的崔斯特三部曲,恩崔立和贾拉索就会被我抛下至少三年,我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我觉得,在创作《巫王的承诺》时,我终于开始渐渐理解了阿提密斯·恩崔立这个角色。在理解他的同时,我也希望能够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启发。毕竟,塑造那些令人惊喜的配角也是作者的乐趣之一。
这一次,短篇故事的形式格外适合用来讲述恩崔立和贾拉索的冒险。我可以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给他们施加压力,从他们的应对方式上了解他们的性格,同时也了解他们针对彼此的感情——对我来说,这才是关键所在。在像他们这样的角色之间,友谊一词又意味着什么?它是否完全取决于切实可见的长期利益?还是说,从某个时刻开始,它会变得更加深刻、更加真诚,不再维系于某种具象的“好处”——无论那个“好处”究竟是金钱还是权力?
这就是《奇异之剑》的主旨所在。这个故事铺垫了恩崔立和贾拉索即将面临的遭遇,它提到了即将回归的奈瑟瑞尔帝国和持有奈瑟长剑的恩崔立因此而可能受到的影响,也提到了用吸血匕首杀死阴魂的小后果……
此外,我们见证了这对儿奇妙搭档在国度的旅程中所萌生的友谊究竟有什么界限,有什么可能。但愿这个故事也和另外两个故事一样,进一步加深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带他们迎来《教长之路》的高潮。
正文
“这里和卡林港没什么区别。”带着某种程度的固执,阿提密斯·恩崔立坚持道。
坐在桌子对面的贾拉索对此仅仅付之一笑。
“而你还说我的族人们排外。”黑暗精灵回答,“至少我们还没那么歧视自己的同胞!”
“你说的是那些蠢货的做法。”
“我说得让他们把我放进了城,不是吗?”贾拉索回以一个招牌般的俏皮笑容。
此言倒是不虚。他和恩崔立一路向东北而行,来到被称为血石之地的区域。据说在这里,冒险者们可以从达马拉王国和这个作为达马拉首都的城市海里奥加巴鲁斯北部的瓦萨荒野猎杀地精和其他类似的怪物,用它们的耳朵大赚一笔。黑暗精灵特地抬出盖洛斯·龙魇的大名,提醒城市守卫,达马拉的圣骑士国王是一位以其宽容和理解著称的男人,以人们的言行而非血统对他们进行评价。由此,他得以说服那些严厉的守卫放他进城。
他们之所以会同意,主要是因为贾拉索看上去与他们听说过的黑暗精灵截然不同——他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黑暗精灵。卓尔服饰夸张,戴着一顶饰有巨大紫色羽毛的华丽宽檐帽,身上的斗篷随风飘舞——进城的那天还是蓝色,之后却变成了红色——再加上一个每天都在两只眼睛上来回变换着未知的眼罩。他看来手无寸铁,似乎难以对这座宏伟的城市造成什么安全威胁,倒更像是一名社交角色。他们容许卓尔和持有强大长剑以及珠宝匕首的恩崔立进了城,却保证会严格监视二人。
几小时之后,杀手和卓尔就发现,那些懒惰的守卫根本没想要实践他们的诺言。
“你也太慢了吧!”在有些拥挤的酒馆中,恩崔立向另一侧那名接下他们点单的不幸侍女喊道。
他们知道她并不打算立即赶过来。之前点单的时候她就被卓尔精灵的出现吓得浑身发抖,同时还要竭尽全力记下他们的话。
女孩一脸惨白,走向吧台。她转过身来,又转了回去,仿佛全然手足无措。两名坐在旁边那桌上的男人望向她,然后将目光转到恩崔立身上,面露不悦。
杀手镇静地坐在原处,几乎暗自期待那两个男人向他发起攻击。自从几个月之前他和贾拉索摧毁了碎魔晶以来,他的心情一直格外糟糕。即便是有他浮夸的同伴相伴,一路的旅途依然堪称平淡无趣。而且,在恩崔立看来,贾拉索那个“在血石之地猎杀地精和其他怪物赚得钱财和名声”的主意更像是他的宿敌崔斯特及其“英勇的”朋友们所从事的工作。
然而恩崔立不得不承认他们没有多少选择。卡林港已经没有二人的容身之地,而如果想在任何其他城市中真正扎下根基,他们都将花费相当大的气力。
“你吓到她了。”贾拉索说道。
恩崔立只是耸了耸肩膀。
“你可知道,我的朋友,在卓尔贵族中有个说法:如果有谁对你礼敬有嘉,却对平民心狠手辣,那他才是个真正险恶的角色。这话在我们那里是一句赞扬,在此地又如何呢?”
恩崔立将重心后移,把他那顶圆形窄沿帽——贾拉索称之为“波勒若”——的前端高高抬至双眼之上,让卓尔看清他的瞪视,看清他深色的双眼中所流露出的怀疑之情。
“别假装你不在乎。”面对对方的冷笑,贾拉索说道。
“我现在居然要靠一个黑暗精灵来唤醒我的良知?”恩崔立难以置信地问道,“我竟沦落到这步田地。”
“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没沦落到和侍女计较的地步。”说完,贾拉索刻意转过了身。
恩崔立挫败地怒吼一声,推开桌子迈步走向酒馆的另一端。他矮小的身形无声而优雅地移动着,仿佛正在飘过房间,飘向侍女的面前。当他路过那两个打抱不平的旁观者桌边时,其中一名酒客想要起身挡住他的去路,但恩崔立仅仅用一个冷酷而强硬的目光就打消了那人的念头。
“你。”恩崔立向女孩叫道。
她僵住了,周围的一切事物也仿佛随之完全凝滞,所有对话戛然而止。
好吧,只除了房间后方某个与众不同的黑暗精灵心领神会的哂笑。
服务生女孩缓缓转过身,看着恩崔立向她走来。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请你原谅,好女士。”他向她道歉,伸出手来在她的托盘中放下了几枚金币。
年轻的女孩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恩崔立直起身来站到她面前。“我猜你已经忘了我们点了什么。”他说道,“可以理解,鉴于……”他略作停顿,回头望向贾拉索,然后说完剩下的话,“我的朋友体貌不凡。让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的点单,同时也为我之前未能体会到你的难处而致以歉意。”
在他周围,酒客们重新开始各自的话题。侍女露出灿烂的微笑,明显是如释重负。
恩崔立开口想要继续说下去,请求她的原谅,然而他却无法迫使自己讲出这样的话来。
“多谢了。”他说道,重复了一遍他们的点单,然后转身走回贾拉索身边。
“棒极了!”黑暗精灵发话,“我相信一年之内我就能让你加入圣骑士的教团了!”
恩崔立眯起他深色的双眼,但对此贾拉索只是大笑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不得不把你从这儿踹出去哩。”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两名同伴转而望向店主。那是一名年长的魁梧男子,大半个胸膛似乎已经垂到了肚子的位置上,然而他高大的身材依然为他营造出一种压迫感。然而,在二人来得及将这些话视为威胁或侮辱之前,店主就向他们扯开了一个微笑,露出一口稀疏的牙齿。
“很高兴你让我女儿奇兹开心。”他拉出一把椅子,将之调转过来跨坐在上面,粗壮的臂膀搭上桌面,倾身向前,“那么,像你俩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要来海里奥加巴鲁斯呢?”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有这么愚蠢名字的城市长成什么样罢了。”恩崔立讥讽道。店主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我们听闻在这个国家中可以寻得宝藏和名望。”贾拉索一本正经地回答,“对于那些足够强大而且聪明的人来说。”
“就是指你俩咯?”
“有些人会这么想。”黑暗精灵耸耸肩膀,答道,“你可以想象,拥有我这样血统的人想要获得承认,绝非是一件易事。或许这是个值得努力的机会。”
“一名卓尔英雄?”
“或许,你听说过崔斯特·杜垩登?”贾拉索问道。
之前他也曾试图为自己使用这个名字,希望能令一众农民对他刮目相看,但最后却发现对方从未听说过这位来自冰风谷的不同凡响的卓尔战士。
看着朋友的表演,恩崔立不禁怒火中烧。他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没能扮演崔斯特的角色令贾拉索倍感挫败——至少,成功扮演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色对他无所裨益的现实令贾拉索倍感挫败。然而面前的男人却可能听说过崔斯特,如此一来贾拉索就可以再次启用这个身份,将这段旅程的起点提升至海里奥加巴鲁斯的食物链上较高的位置。
“崔兹特·多登?”那男人笨拙地模仿着,挠了挠脑袋,“没,我想我没听过。另一个卓尔?”
“另一具尸体。”恩崔立插话,狠狠瞪了贾拉索一眼,对贾拉索不断提起这个名字深感不悦。
阿提密斯·恩崔立和崔斯特的已经再无纠葛。在他们的最终一战中,他击败了这名卓尔——借助一名黑暗精灵心灵异能者的帮助——然而,比起杀死崔斯特而言,更重要的是恩崔立终于摆脱了自身的心魔,不再渴望着和崔斯特的对决了。
“没什么。”贾拉索说,明显是理解了恩崔立的意思,将对话重新引回正题。
“所以说你们是来扬名立万的咯?那我觉得你们应该是正要往瓦萨那边去呢吧。”
“而我觉得你的问题太多了。”恩崔立说道。贾拉索再次向他皱了皱眉。
“你看来的确有不少疑问。”卓尔添道,主要是为了缓和恩崔立的语气。
“那就是我的工作呗。”店主回答。“大家会向我打听你们这对儿奇怪搭档的。”
“奇怪的?”恩崔立问道。
“你可带了只卓尔精灵哩。”
“的确。”
“所以说,如果告诉我你俩的故事,你们真的能剩下不少麻烦。”店主继续说道。
“城市的前哨。”
“那就是我的工作啦。”
“好吧,正如我们之前告诉你的那般,”黑暗精灵站起身来,恭敬有礼地鞠了一躬,“我叫贾拉索,而这是我的朋友,阿提密斯·恩崔立。”
店主客套地应了句“幸会”。与此同时,恩崔立再次蹙起双眉怒视着黑暗精灵,无法相信贾拉索竟然说出了二人的真名。店主回以自己的名字——恩崔立根本没劳神去记——然后给他们讲了几个关于北上瓦萨狩猎的冒险者的故事——对此恩崔立更是毫无兴趣。之后吧台附近传来一声召唤,于是店主请求离开一下,转身走开了。
“怎么了?”看到恩崔立的怒容,贾拉索询问。
“你就这么乐于暴露我们的身份?”
“为什么不呢?”
恩崔立的神色明白地告诉他,这个原因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又没有人在追杀我们,我的朋友。我们并未激起政府的愤怒——至少在这里还没有。难道你在卡林港不就叫阿提密斯·恩崔立吗?别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
恩崔立只是摇了摇头,坐回原位,从他的酒杯中浅呷一口。他还是觉得这一路的冒险完全不适合他。
一段时间之后,送走了在酒馆中留到很晚的客人们,店主又踱回到二人身边。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前往瓦萨呢?”他问道。
恩崔立和贾拉索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目光——男人说话的方式已经正在诱导他们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很快,我猜。”贾拉索顺势答道,“我们的钱快花光了。”
“啊,这么说你们已经在找工作了?”店主说,“就靠杀杀地精?好吧,我的意思是,地精和兽人?还是说你们另有更复杂的工作?”
“你猜得太多了。”恩崔立说。
“是有点。你的意思难道是……你们是佣兵?不是吧?”
“你想见识见识?”恩崔立问道。
“啊,我可不是怀疑你们!”店主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将两只大手抬到面前挡开这名危险的男子,“可你俩看起来像那种拿高报酬干好活的搭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如果不?”
店主迷惑地看着恩崔立。
“如果我们不明白你的意思的话。”贾拉索解释道。
“哈,好吧,海里奥加巴鲁斯各种活计都有。”店主说,“我是说,对合适的角色而言。官兵都挤在墙头,和怪物作战,这导致城里面的不少含冤的市民无处伸张正义。”
恩崔立甚至没有试图去掩饰他的冷笑。事实上,听着这男人胡言乱语倒让他有种回到家乡的感觉。毕竟海里奥加巴鲁斯和卡林港并无多大分别,城市中的法律和街巷间的规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体系。然而,他还是几乎无法相信他和贾拉索竟然在尚未闯出一番名声之前就被人找上了门来。可能是因为这地方的大部分战士都已经北上了吧。还有那些以维持街道秩序为生的家伙们也是——无论他们维持的究竟是哪种秩序。
“而你知道这样的活计?”贾拉索询问那个男人。
“嘿,那就是我的工作啦!”店主回答,“实际上,”
“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们能够胜任这项工作?”贾拉索问道。
“要是你们也像老费彭一样干这行这么长时间,你们就知道该怎么看人啦。”他解释道,“我观察你们走路的方式。我注意到你们如何举起酒杯,你们目光如何扫视着左右,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哦,我猜我为你们准备的工作——如果你们接下的话——对你们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不过它可以作为一个起点。”他停下来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二人。
“那就请告诉我们这份工作的情况吧。”漫长的停顿之后,贾拉索终于发话,“不能违反本地的法律,你知道。”他添了一句——任何有尊严的盗贼或杀手都会迅速加上这种完全可以预期的经典说辞。
“哦不,不会的。”费彭笑道,“只是主持一下公道罢了,别无其他。”
贾拉索和恩崔立相视会心一笑——这也是常见的回答,一般意味着有个人活该丧命,不然也该破财一笔。
“我有个朋友想要拿回一尊雕像。”店主靠过来轻声解释道,“他开出的价钱相当公道。一夜的辛劳就赚回一百枚金币。你们干不干?”
“说下去。”贾拉索说。
“关于某个小雕像他似乎和人有些争执。被附近的一个家伙偷走了。他想把它拿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能做到这点?”恩崔立问道。
“都告诉过你了我知道怎么观察我的客人。我觉得你能。这工作算不上有多难,尽管那个小贼——洛尔利——的确相当麻烦。”
“这么说来,或许一百金币太少了。”贾拉索插话。
店主耸了耸肩膀。“他说他就出一百。照我说是个好价钱。我可以问问——”
“先说细节。”恩崔立打断了他,“我们忙的很,还要购买北上的物资。”
店主露齿而笑,倾身靠得更近,将他所知的洛尔利的情报全盘详细托出,包括他居所的位置——就在不远处。然后,在贾拉索和恩崔立的要求下,店主为他们两人留出了一些个人空间。
“或许很有趣。”只余二人之后,贾拉索对他的朋友说道。
“或许我们和洛尔利会有一方丧命。”
黑暗精灵耸耸肩膀,仿佛对此漠不关心。“一百枚金币只是一点小钱而已,”他说,“然而或许可以为我们开创出相称的名声。”
“现在就给我一百金币,我要购置工作所需的工具。”恩崔立说。
大大地笑着,贾拉索将手伸进一只小囊,从中取出一些金币,然后是更多、以及更多——若不是其中藏有一个次元囊的话,比那枚钱袋所能容纳的还要多——直到恩崔立已经拿到了将近两百枚金币。
“就为了一百枚金币?”杀手怀疑地问道。
“你买的东西还可以再用,对吧?”
“嗯。”
“那就是一笔投资。”
在恩崔立看来,他的同伴有点太过乐在其中了。他知道这通常意味着麻烦的到来。
然而他只是耸耸肩膀招手示意店主回来。
恩崔立灵活地操纵着他所购买的“破室”吊具和他用抓钩固定在房顶的绳索,攀上这座两层建筑,将自己固定在第二层窗外的窗台上。通过观察,他知道那里是洛尔利的卧室。经过一番快速的检查,他确信在玻璃朝外的一面并没有感压陷阱。
靠着完美的平衡和惊人的敏捷,盗贼取出他刚刚得到的工具,将一只吸杯扣在玻璃正中,然后安上了一条装有钻石头玻璃切刀的旋臂。他划出一个正圆,然后轻轻一拉,割下来的玻璃却并未立即掉下来。
贾拉索静静地浮到他身边。“对不能浮空的人来说,这倒是个有趣的精巧装置。”黑暗精灵发话,意指恩崔立的吊具。
“我就凑合用它。”恩崔立答道。
“不过购买夜行衣就纯属浪费了。”卓尔摇头叹气,继续说道,“我给你的斗篷要好用的多,帽子更是功能强大。”
恩崔立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贾拉索针对魔法物品作出的任何发言而感到惊诧,而且他也确信自己身上所披戴的正是卓尔皮瓦夫隐藏斗篷的某种改良版本。不过贾拉索对帽子的评价倒是令恩崔立大吃了一惊。
“这顶帽子?”他问道,抬起空出的手来摸向波勒若窄窄的硬帽檐。
“用左手压低帽檐转到左边,能保护你不被窥探。”
恩崔立按卓尔的指示照做了,顿时感到一阵凉意笼罩住全身,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瞧,”贾拉索说道,“等你觉得暖和了,再抬起帽檐就行。”
“我觉得自己像具尸体。”
“总比当具尸体好。”
恩崔立点点帽檐以示赞同。他再次颤抖了一下,转回到他在窗户的工作上面,将割开的玻璃取了下来。
“卡得真紧。”贾拉索干巴巴地评论道。
杀手对他冷冷一笑,小心翼翼地将手探过玻璃——动作缓慢而极为轻柔——搜寻着窗格边缘的陷阱。
“看上去真麻烦。”贾拉索说。
他抬手摸向他的大帽子,从中抽出一小块黑色的布来。看到卓尔的举动恩崔立只是低头轻叹,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贾拉索旋转着布块,令其随之延展伸长,变得越来越大。卓尔将它掷向墙壁,建筑上被圆形黑布遮住的整块区域立即消失了。这块普通的便携洞——罕见珍贵的奇物——创造出了一个次元空间。然而,正如他所拥有的大多数奇物一般,贾拉索的东西绝不会“普通”。 视卓尔将黑布的哪一面向下而定,便携洞既可以创造出一个次元空间,也可以仅仅是在其贴附的表面打开一个临时的洞口。贾拉索轻松踏入房间,取下身后的边便携洞,令墙壁重新合拢。
恩崔立惊愕不已,以至于手指动得太快,几乎错过了窗格上的陷阱——他感到一处微小的突起,知道那里有个感压陷阱。
他镇静下来,双手以完美的动作在几秒之内就解除了陷阱,甚至还打开了它,露出一枚细小的针来。那上面毫无疑问被淬了毒。
又花了几秒钟,他把毒针摘了下来,安全稳妥地塞进袖口里面。然后他接着检查完窗户,打开窗锁进入了房间。
“至少我还把墙壁恢复原状了。”贾拉索讥讽道,影射着恩崔立手中的圆形玻璃。
杀手手腕一抖,将玻璃摔碎在地面上。
“这事儿干得可真不怎么隐秘。”贾拉索说。
“也许我现在比较想要杀人。”恩崔立回答,狠狠地瞪着挫败不已的黑暗精灵。
贾拉索耸了耸肩膀。
恩崔立检视着房间。窗户对面墙上的左角有一扇门,门边摆着一个敞开的衣橱。窗户右侧的墙壁中段立着一个约有恩崔立肩高抽屉柜。再加上抽屉柜对面的床和床头柜,房间中就别无其他家具了。恩崔立走向抽屉柜的同时,贾拉索也向衣橱移去。
“品位真差。”听见黑暗精灵的评论,他转过身来,看见贾拉索正在翻看挂起来的衣服——大部分的颜色都晦暗单调。
恩崔立摇了摇头,拉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屉中放着一些亚麻布,下面有一小袋钱币。他将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第二个抽屉里的东西也大同小异,第三个里面则装有各种化妆品,包括一把珍珠柄的漂亮骨梳。他把梳子也收了起来。
最上面的抽屉里的东西比较奇怪:两罐油膏,三瓶药水,各自呈现出不同的色泽。恩崔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回头望向窗户。然后他关上抽屉,走过去检查床铺。
“啊,一扇暗门。”衣橱旁的贾拉索说道。
“让我看看有没有陷阱。”
“不用。”黑暗精灵说。
他退后一步,从项间的链子上拉出一枚银哨。短促地吹了两下之后,随着一道闪光,暗门“碰”地一声打开了。
“你对每种状况都能应对。”恩崔立评论道。
“如此我才存活至今。啊,好了,让我们看看这儿有什么。”
片刻之后,贾拉索拿着一尊小雕像从衣橱里走了出来。雕像是一个肌肉发达的奇怪男性,一半是白色,另一半是黑色的。
“回酒馆领取我们的奖赏?”贾拉索问道。
话音刚落,雕像发出了一阵大笑。“恐怕你哪儿也去不了,阿提密斯·恩崔立!”它说,叫的是恩崔立的名字,而非贾拉索。这令二人都意识到有人早已预计到杀手会前来此地,并事前录下了这段话。
“呃……”恩崔立刚要发话。
此时,房间的门打开了,贾拉索退向窗户,恩崔立则留在左侧的床边。一名肌肉发达、肤色暗淡的男子迈进门来。他身着衣摆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戴着一只有多重尖顶的头盔。一群灰黑色的大狗聚集在他的身后,在走廊的阴影中时隐时现,仿佛它们也由和那片黑暗相同的模糊物质所构成。
恩崔立感到从他的腰带间、他那把强大的长剑査荣之爪上传来了一阵悸动。然而,他觉得这次和以往不同,不是长剑在表达它对战斗的热切,反而倒像是它正在欢迎一位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认为你在等待我们。”贾拉索镇静地发话,亮出雕像作为证明。
“只要乖乖把东西叫出来,我们可以成为你重要的盟友。”高大的男人说道。
“幸好我还没爱上它。”贾拉索回以一笑,“我们可以商量价钱——”
“不是那个没用的雕像!”
“长剑。”恩崔立推测。
“以及手套。”男人肯定道。
恩崔立对他冷冷一笑。“对我来说,它们是远比你们更好的盟友。”
“哈,说得对,不过作为敌人的话,它们比得上我们可怕吗?”
“我们?”贾拉索插话,“究竟是何方神圣?我问的是你们,不是你。”
深色皮肤的男人和恩崔立都惊奇地看着卓尔。
“你朋友持有的长剑并不属于他。”深色皮肤的男人对贾拉索说道。
卓尔望向恩崔立:“你杀了它的前主人吗?”
“你觉得呢?”
贾拉索点点头,将目光转回到深色皮肤的男人身上。“它属于他。”
“它属于耐色遗族!”
恩崔立并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然而当他望向贾拉索,看到卓尔的双眼瞪大了双眼——就像他们为了摧毁碎魔晶而面对一条巨龙时那么大——他知道他们可能有麻烦了。
“耐色遗族?”卓尔重复道,“消失了很久的民族。”
“很快就会卷土重来的民族。”深色皮肤的男人向他保证道,“追寻着他们曾经的辉煌和财富的民族。”
“哦,这可是近千年来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消息了。”贾拉索冷嘲热讽地回答,但深色皮肤的男子仅仅是大笑起来。
“我被派来取回长剑。”他解释道,“我本可以问都不问就直接杀了你们,但我却突然意识到,向你们这样的两个人将成为阴——我的族人——有力的盟友,反之亦然。”
“有多有力?”贾拉索问道,明显是很感兴趣。
“如果和你们联盟,我就能保有长剑?”恩崔立问道。
“不。”深色皮肤的男人回答他。
“那么,不。”恩崔立回应。
“让我们别这么快下结论。”善于经营的卓尔说道。
“在我看来很简单。”恩崔立说。
“那么对我来说也是。”深色皮肤的男人说,“来硬的吧。如你所愿!”
说完他推到一边,那群大狗狂吠着冲进房间,闪烁着寒光的惨白利齿和它们漆黑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对比。
恩崔立放低重心想要跃向一边,但贾拉索却将他之前用来进入房间的便携洞掷到了狗群面前,控制住了局面。
嚎叫变成了呼号,野兽们消失在地面之下,掉落到下层房间中。贾拉索立即弯腰拾起便携洞,封住了它们头顶的地面。
“我也应该搞一个来。”恩崔立评论道。
“若你搞到了,别带着它跳进我的洞里。”贾拉索说。
恩崔立不解地盯着他。
“裂缝……星界……你不会想知道的。”贾拉索向他保证。
“好吧。现在情况如何?”
“你们将面对一个你们并不了解的敌人!”深色皮肤的男人回答。
他大笑着移向一侧,转瞬之间就完全融入了阴影之中,在恩崔立看来如同戏法一般不可思议。然而杀手还是设法弹动手指。听到男人咂舌的声音,他知道那枚小飞镖击中了目标。
“你喜欢黑暗,卓尔?”深色皮肤的男人问道。话音刚落,房间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
“的确!”贾拉索回答,并在此吹响了哨子:一声短,一声长,然后又是短促的一声。恩崔立听见门关上了。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迅速。完全凭借着他的直觉,杀手抽出长剑和镶满宝石的匕首,防御性地退回床边。尽管知道面前是就连能够在暗中视物的人也无法看穿的魔法黑暗,他还是再次点了点帽檐。不过幸好他这么干了,因为就在寒意笼罩住全身的同时,他感到了火球充斥房间时猛然释放出的炽热。
他立即俯身躲到床底,燃烧的床垫塌下来时,他又从床的另一侧钻了出来。“施法者!”他叫道。
“真的假的?”贾拉索挖苦地问道。
“真的,”深色皮肤的男人大喊,“而且我也不怕你那不疼不痒的攻击!”
“是吗?”恩崔立边说边移动着脚步,尽力不让深色皮肤的男人听出他的确切方位,“即使那是从你自己的窗户上摘下来的毒针陷——?”
然而,他最后一个词却戛然而止。寂静吞没了房间。强烈的魔法寂静甚至令楼下狗群的嚎叫和狂吠都消弭于无声。恩崔立知道这时贾拉索的杰作。面对危险的施法者时,卓尔通常会用这招起手发动攻击。一旦失去了声音成分,法师能够利用的法术将受到严重的限制。
但现在恩崔立却不得不为自身担忧,因为他的魔法长剑突然向他的感官发起了攻击,强迫他调转刃锋结束自己的性命。他已经和这把顽固的长剑进行过了意志力的较量,可是当创造者的代表就近在眼前的时候,长剑似乎变得更为愤怒了。
杀手戴着手套,能将长剑对他施加的效果降到最低。他保持住了上风——某种程度上,因为他还不得不留意自己在房间中的位置。他知道,通过先前的攻击和话语他占据了优势,但如果没能抓住这个机会的话,形势将变得愈发险恶。
他对准床边的热源,转向他认为和窗户正好垂直的方向,坚定地向屋中迈出三步,与此同时终于设法将那把顽固的长剑收入了鞘中。
他出手了,快速的一击,正中目标。能够窃取生命的珠宝吸血匕首深深刺入了那名深色皮肤的男人的后背。
当匕首开始从濒死的男人身上吸取生命力的时候,一种头晕目眩的奇诡感觉席卷了恩崔立的全身。他向后退去,无声地瘫倒在地,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很快,他再次听见犬吠声从楼下传来。
“结束了。”他大声说,担心贾拉索会在房间中释放另一个沉默术。
片刻之后,黑暗也消散了。恩崔立躺在地面上,目光直视正上方,看见他的黑暗精灵同伴如他一般躺在天花板上,双手舒适地枕在脑后。恩崔立也注意到了墙壁和天花板上烧焦的痕迹,但卓尔周围的一圈却毫发无伤,仿佛他曾张开了某种能够防护魔法——至少是火球术的——护盾。
杀手并未感到惊愕。
“干得好。”贾拉索赞赏道,轻轻飘落到地面上。与此同时恩崔立也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位置的?”
恩崔立低头望向男人的尸体。倒地时他把最上面的抽屉整个拉了出来,里面的东西在他周围滚了一地。
“我告诉他我用窗户上的毒针击中了他。”杀手解释道,“我猜想这些瓶子中有一罐装着解药。他想利用黑暗和寂静的保护解决这个小问题。”
“干得好!”贾拉索说,“我就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带在身边的。”
恩崔立摇了摇头。“关于长剑他并没有说谎。”他说,“它很亲近他。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甚至试图反抗我。”
“一把耐瑟瑞尔的武器……”贾拉索若有所思。他望向恩崔立,一时之间睁大了双眼,继而,一个微笑在他脸上展开。“告诉我,现在你的长剑又是如何对待你的呢?”
恩崔立耸耸双肩,小心翼翼地抽出长剑。他感到和它之间清晰无误的亲密之情,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更甚。他一脸不解地望向贾拉索。
“也许现在它对你比对它原来的创造者们更为亲近。”卓尔解释道。看到恩崔立益发困惑的目光,他望向倒在地上的敌人,填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我想也不是。”
“他是个阴魂——融合了阴影物质的生物。”
恩崔立耸了耸肩,仿佛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而你用你的吸血匕首杀了他,不是吗?”
恩崔立再次耸耸肩膀,开始感到一阵担忧。但贾拉索只是大笑着取出了一面小镜子。即使是在微光中,恩崔立也能从镜中看出他原本的褐色肌肤上泛出了一丝灰白——倒是不算非常明显。
“你令自己沾染上了阴魂的特质。”卓尔说道。
“那又意味着什么?”杀手焦虑地询问。
“意味着你的技艺更为精湛了,吾友。”贾拉索笑道,“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有多为精湛。”
恩崔立认为他只能接受这个回答,因为他总是神秘莫测的朋友似乎不打算多说。他弯腰捡起被扔在一边的雕像。这次它没有发出声音。
“我们该回去向店主索取赏金了。”他说。
“还有呢?”
“还有杀了那个算计我们的蠢货。”
“海里奥加巴鲁斯的政府可不会乐见于此。”贾拉索推测。
恩崔立的回答是如此不出所料,以至于贾拉索能够无声地和他一起说出那些话。 “那就不要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