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忽职守之地

作者:艾德·格林伍德
翻译:Zeran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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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护手之年,奇索恩(六月),九日

他们的下颌夹合在一起,前鳍的肌肉在紧绷中脉动着,表示出他们的气愤和反对。对这些沙华鱼人来说,亚克霍瓦斯的命令和判断显然并不够好。这些凶残的傻瓜们。

萨尔迪那克把他的触手从长戟和鱼叉上松开,自他们到达此地以后,他就一直在下意识地抚摩着它们,他把身体向制图桌上的地图靠近了一些。他缓慢地完成了这些动作,用以向那些鱼脑袋显示自己并不畏惧他们,接着他把大君的印章——沙华鱼人大君拉库尔纳的印章——轻轻敲在敏坦(Mintarn)的土地图上, 以提醒他们,至少他们的最高统帅是尊重一只“小章鱼”的权力的。

“亚克霍瓦斯亲自给我的命令,”他温和地说,把谈话推向正题,“是封锁敏坦,不允许任何东西进入——或者更重要的——离开它的海港。夺取这座岛是个英勇的计划——坦率地说,我也觉得它挺有吸引力的——但我们不能把它当作主要目标。我们需要最优先完成的是,阻止船只离开敏坦去支援深水城、博德之门或者其他海岸上的城市。”

“而实嘶嘶现它的上嘶嘶策,”高大魁梧一些的沙华鱼人嘶嘶地说着,冒充自己有捏造出来的深冠城(Crowndeep)的口音,那座城市是寓言中、也可能是神话中宝剑海岸沙华鱼人的摇篮,“是占领整个岛。”他的语气如同向一个没头脑的小孩解释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不是在和自己的上司说话。

一瞬间,但不是第一次,萨尔迪那克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处于某些阴暗的个人娱乐目的,才把这些互相憎恨的海洋居民安排在一起,统治彼此。也许这只是为了减少背叛,但它也确实造成了许多睚眦相见的场面。

他们开始从桌子对面漂过来,伸用矛和匕首向他逼近,而蛸(*译注1)则把一只触手懒散地滑过地图,意图让这些鱼头知道他现在已经不再怕他们了。

“等天亮我们再进一步讨论,”他告诉他们,“我看到穆拉威尔拉斯过来了。”萨尔迪那克用做基地的沉船斜躺在一座珊瑚礁上,礁石在它上面生长,已经占领了它,并且把它的残骸维持在一起。这些残骸并不包括船体朝向地面的一侧, 船体的这一侧允许急速的水流穿行而过,并且可以提供一幅海湾的全景图,而穆拉威尔拉斯正在条纹状的蓝色海水中游行。

穆拉夫性情冲动又有野心,更像沙华鱼人而不是他自己的种族,所以经常会吞下自己卤莽急噪的恶果。然而,和萨尔迪那克办公室里那些各怀鬼胎的鱼头不同,他的外皮上仍然显现着象征青涩年纪的条纹。那些家伙过于激进的行为方式沿袭已久,而他必须要面对这一问题。

鲨鱼血统,他现在就在与之斗争!就像其他所有蛸一样,萨尔迪那克可以居住在岸上或者水下,尽管他更喜欢温暖的水域。他知道敏坦的价值。对旱鸭子们来说,它是一座对宝剑海岸的航运具有战略意义的岛屿,是优良的天然港口,而且独立于岸上国家的法律、赋税和争斗。萨尔迪那克也知道他对这两个沙华鱼人官员的仇恨比对所有鱼头的仇恨还多,他一定要定个计策干掉他们,在被他们干掉之前。不幸的是,他们控制着一支强大善战的本族军队,在道恩佛姆(Downfoam) 这个地方,他们的数量远超其他种族,六比一,也许更多。他必须极度小心地选择时机。

好在“极度小心”是他一直信奉的概念,而没有一个沙华鱼人能理解这种东西。只需要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有人教导穆拉夫多少学会一点就好了。

“也许嘘嘘我们可以把重要的报告发送嘶嘶出去,”沙华鱼人那拉尔迪尔说,从他的语调可以听出,他既不是在请求也不是在等待许可。

萨尔迪那克小心地不去看穆拉威尔拉斯,他用冷静,甚至有些尖刻地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去?”

两个沙华鱼人都用嘶嘶声来表示不快,但他没有看他们,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们被迫继续说下去。他们的黑眼睛瞪着他,一直都瞪着。藐视无效。他转身背对他们,告诉他们不要对这个生有皱纹的老蛸心怀恐惧。

“我们的岸上嘶嘶间谍们带来了有好有坏的消嘘嘘息嘘嘘,”那拉尔迪尔顽固地开口道,“被称做‘敏坦的红暴怒’的巨龙胡恩达尔不久前开始在它的山嘶嘶洞里长眠了。如果我们入侵,它不会干涉嘶嘶的。”

“这是好消息,”萨尔迪那克冷静地点点头,在穆拉威尔拉斯穿过最外围的岗哨时,他把目光转向了那只蛸,用毫无变化的语气关心道,“坏消息呢?”

这次是另一个沙华鱼人开口——任何掌管海洋的神祗都不会宽恕的——他竟然如此坦然:“最近旱鸭子海盗的走私和奴役活动迫使那个叫塔恩黑尔·艾姆布伊尔汉的人,那个自称敏坦暴君同时也是岛上统治者的人,招募了一群雇佣兵驻防敏坦的海港。那是一只人类部队,训练有素,名叫‘黑色小圆盾部队’。人们认为,而且我们也同意,如果被敌人占据上风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唤醒巨龙。”

“除此嘶嘶之外没有什嘶嘶么可汇报的了,”那拉尔迪尔补充说,“但——”

“那就好,”萨尔迪那克平和地打断他,“因为穆拉威尔拉斯到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年轻的蛸向四面八方伸展开触手,以使自己在奋力游动之后能刹住车,然后他滑进了萨尔迪那克的办公室,触手拨着水,水旋转着,被水流攫走了。

穆拉威尔拉斯真是一个令人难堪的下属,他从发出嘶嘶声的沙华鱼人和萨尔迪那克的书桌之间穿过,重重地撞在房间远端的墙上。由珊瑚支撑着的古老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向萨尔迪那克致敬,我们所有舰队的统治者,”穆拉威尔拉斯忙说道, 在匆忙和紧张中喷出了许多气泡。“本人向您敬礼,同时恭请您原谅我的迟到。本人设想出了一个精明的计划,如之前所承诺,来此呈现给您。”

他瞥了一下两个沙华鱼人,因为紧张而有点脸红。当鱼头们嘲讽他的时候, 他的脸迅速变成了深紫色:“精明的计划,精明的计划。”他们做出夸张的用蹼滑水的姿势,身子前倾听他说话。

“我的官员们好像有点兴奋,” 萨尔迪那克用干瘪的声音解释道,没有理会鱼头们气愤的眼光,“别理他们,请畅所欲言。别让我一直等着。”

穆拉威尔拉斯向前喷出几个气泡,算做叹气,把几只触手卷在最近的桅杆柱上,这给他一种只有下锚点才能带来的安全感,“本人的计划将既可以消灭居住在港口的人鱼族,也可以消灭人类雇佣军的地面守军。”

沙华鱼人大声地嘶嘶叫着,他们这里的新闻在道恩佛姆的其他地方明显已经成为了旧闻,而萨尔迪那克注意到,他的手下把翕动喙的动作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那是蛸用来表示喜悦的动作。

“请原谅本人对简单事实的朴素复述。”穆拉威尔拉斯犹犹豫豫地开始说道,“这并没有侮辱的意图,只是先敲定基本框架。因此,然后,多年以来,敏坦的人鱼族都乐于食用来自东卡林杉(Calimshan)和边界王国(the Border Kingdoms)附近的光耀之海(Shining Sea)的牡蛎,这些地方的水域接收了来自蒸汽湖(Lake of Steam)的水流而变得温暖。苏尔多尔佛尔(Suldolphor)人——即居住在打捞牡蛎的这座城市里的人——喜欢用柠檬处理这些牡蛎,于是它们获得了‘马巴丹’的称号。恩,敏坦的人鱼也是如此。”

两个沙华鱼人一齐露出了牙齿,然后,打了个大哈欠来表示他们的无聊。萨尔迪那克没有理会他们,但穆拉威尔拉斯显然有些慌张,有些结巴地赶紧继续道: “兹、在特、他们欢迎新驻军的宴会上,人鱼给人类战士们送上了牡蛎,因为他们必须要相信这些驻军才能与之协作。”

在他越来越高涨的热情中,年轻的蛸松开了自己的锚,用触手敲打着倾斜的船板,不安定地踱来踱去。“那些人类过分沉溺于牡蛎的美味,以至于现在运往敏坦的货物中,大家最期待的就是那些灌满水的装活马巴丹牡蛎的桶。

沙华鱼人漂得更近一些,为了听得更清楚,还扭了扭头,很明确地表示出兴趣。

穆拉威尔拉斯狂热地讲述他的话题:“现在,在苏尔多尔佛尔附近的洞穴里住着一只玛林提,名为吉鲁尔嘉拉·鲁露恩,她欠本人一个情。很就以前,她完成了一个法术,它可以让生物短时间静止——不呼吸,不能视物,如同死了一样——并通过条件来触发。”

现在蛸的触手几乎因兴奋而舞蹈起来。“如果我们可以说服她施展她的法术, 再有上百个全副武装的狂蛙人(bullywugs*译注2),”穆拉威尔拉斯的声音逐渐升高,“那些住在附近的、或者在边界王国海岸的、亚拉山克(Yallaschanc) 南方的就行,吉鲁尔嘉拉把触发条件设定成在桶被打开的时候让他们醒来,他们就可以作为下次的牡蛎走私货品,溜过人鱼的守卫,进入敏坦旱鸭子们的厨房里了。”

蛸极少通过增大音量来表示喜悦,但萨尔迪那克却哄然大笑,一串气势凶猛的气泡从他嘴里颤抖着喷发出去。它淹没了沙华鱼人愉快的喧嚣声,让道恩佛姆的指挥官都来不及对面红耳赤的手下表示认可。

“去吧,哦,牡蛎大王!” 萨尔迪那克大喊道,触手突然用力,撕开了一条浸在水中的长凳,“去吧,然后凯旋而归!”

“其实,”布兰多尔嘟囔道,黑色小圆盾部队里最高最壮的两个战士迈着小步地从他面前走过,他们挥舞着手在嘲弄着法师的施法动作,假装像普通人一样吓得大叫,同时还转动着眼睛偷偷瞥向他,“这是一个玩忽职守的地方。”

他没有理会他们爆发出来的笑声以及不可避免的剑柄碰撞声——第一把匕首从他瘦弱的肩膀边上擦过——这些都侮辱性地暗示着,他自己也是黑色小圆盾的一员。不久前,有个高等战士公开提醒布兰多尔,如果他的法术没多大效果的话,他必须要准备好用手指和匕首来作战。学徒冲下通向厨房的湿滑台阶……也通向了他眼前的惩罚。

布兰多尔永远都在接受惩罚。自从小圆盾达到海风吹拂的敏坦之后,他每天所接受的申诉和任务都攀升到了一个相当吓人的程度,即使对这个年轻又脆弱的黑色小圆盾成员来说也是如此。

这不能掩盖他是成熟却在逐渐衰老的德鲁斯金唯一学徒的事实,他的黑色小圆盾部队的最高级施法者。这使得部队里的另外两个法师把“傻笑的小傻瓜布兰多尔”视为未来的竞争对手,抓住一切机会对他冷嘲热讽、给他难堪。他知道, 大部分魁梧的小圆盾战士把他看作人类中可怜的劣制品,以及被愚弄的对象,直到他带着自己可笑的伎俩从他们面前消失,逃进海里。

啊,是啊,他的可笑的伎俩——他唯一的欢乐来源,他唯一的武器。很早以前,他就习惯于用敏捷的头脑和灵巧的手指来回击那些恃强凌弱的人。那些纠缠“傻瓜布兰多尔”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不管他们有多强壮——而他们的同事们则报以哄堂大笑。

敏坦狭小而阴暗,它的人民不相信武装的外来者,自保自足,好奇的旅者他们也不会很快接受——对一个同时戴着黑色小圆盾徽章还穿着法师袍的人自然就更慢了。在一种厌倦的情绪之下,布兰多尔把这个岛命名为玩忽职守之地,而这种极端的观点使他在敏坦暴君自己的部队中也没有赢得任何人的好感。

而后布兰多尔的厌倦感似乎是永远地被驱赶掉了,只因为他看到了拥有深隧眼光和浓重眉毛的沙剌拉,她的长发充满了阳光般的色彩,在亲吻过她苗条的肩膀后顺她美丽的背部渐渐消失。他一想到她就开始加速奔下台阶。她一般都会停下来和哈尔格说话,她也许就在下面。

暴君的女儿在敏坦的壁垒和螺旋楼梯附近四下游荡,就像一个灰暗的影子, 她有随意行动的自由。民间传言她就是她已故母亲的影象——那个人从来不借助于蛮力和恐吓,她尊重敏锐的头脑。因此来自遥远的苏尔多尔佛尔的她让这座孤独的小岛蓬荜生辉,只是那令她咳嗽不止的寒气最终带走了她。

据说暴君十分溺爱沙剌拉,但布兰多尔完全地被她打动了。他可以在冷风刺骨的城墙上等好几个小时,只为了看她一眼,而哈尔格终于也禁止他进入厨房——除非是他受罚去那里工作——因为他藏在那里,把一周里最好的时光都荒废掉,只是在沙剌拉逛到那里的时候专注地盯着她。

很明显,她不喜欢在他咽口水并且盯着自己看的时候进厨房和他闲聊,哈尔格也这么说过。然而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一切,甚至忍受了那些最危险的拳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击、大部分粗野的小圆盾战士的嘲讽、以及对他那毫无价值的魔法的坚决否定——只为了赢得她的笑容和友谊。

事与愿违,他最后只能回到唯一一条可能引起注意的途径。可笑的伎俩。傻瓜布兰多尔预备了一系列越来越有趣的伎俩来取悦沙剌拉·艾姆布伊尔汉。一开始,在站岗的守卫打盹的时候,他把守卫的靴子偷偷用倒刺钩在石板上,

只是为了证实他的口头禅副其实,接着他把所有驻地的库存定单换了一通。

在此之后,他又取走了官员们的贴身内衣,把它们换成了暴君城堡里那些最傲慢的女士们的小内衣。然后城堡墙壁上挂着的所有盾牌开始神秘地变换位置, 城堡管家平时所用的祝酒辞也被改写得轻松诙谐,正好那天晚上管家生病了,而他的下人被招去代替他诵读,并且被严正警告说“不要更改一个字”。

不到一天以后,游荡在敏坦的鬼魂又显露行踪,就在码头附近的卷帘门房子的窗外,小圆盾战士们习惯于带着他们的金币和躁动,到门前去找那些微笑着向他们招手的丰满姑娘。后来有人在那弄出了个小围场——到处都是驴,嘶叫着在码头肆虐,还有……

事情自然要归到布兰多尔的头上。于是他看到的就是厨房的活,以及更多的活,洗刷堆积如山的盘子、浸泡一罐罐的鱼,还要踉跄着走下洒过水而显得湿滑的长通道去城堡外面,把一篮篮黏糊糊的厨房废料倾倒在孵化池里,这时那些小银鳍鱼像开了锅一样蜂拥钻出水面,张着小嘴欢迎他的到来。

这一切令人气喘流汗的工作都是在敏坦城堡老厨子机警的眼睛底下完成的, 而哈尔格也不是一个会疏忽到容忍手下耍花招或者装病的人。哈尔格是一个大腹便便、肥得流油的前海盗,左臂被截断了(他通常接以一把焦黑破烂的烹调罐), 哈尔格在高贵而充满浓烟的厨房,也就是他的领地里咆哮着,但仍然尽力保证至少有三处灶台还点着火,并且维持着稳定的食物流量,那些盖在半圆盖子下面的食物被用来养活城堡里的居民、暴君的卫兵、小圆盾的人还有任何在港里的和受到暴君邀请的人。

多年来,哈尔格也找到机会成为了沙剌拉的密友、她信任的倾诉者以及通向外面世界的充满智慧的老向导。他知道她的隐私和向往、她对周围世界及其中人物的判断。当他们沉默地看着布兰多尔时,他眼中愉快的神色使这位学徒局促不安,甚至想发出充满挫折感的尖叫。

在他蹲着钻过为防止狂风吹灭厨房壁炉而设计的蜿蜒曲折的拱道时,德鲁斯金的学徒松了口气。有人在壁炉角落的烈焰里添了太多的木柴。烟和火星甚至窜到了最高的烟囱里,它穿过了灯塔厚重的墙壁,射向空中。哈尔格大喊着,红着脸的男人们穿着被烟熏黑的围裙,拿着火钳子跑来跑去,而女人们俯身在自己的罐子上,等待骚乱平息。高贵的、有许多阳台的厨房被旋转的烟和混乱席卷着。

这其中就有等着他处理的土豆山,谢天谢地,老海盗厨师没有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用柔和的声音对某个学徒的迟缓发出尖锐的抱怨。布兰多尔感激地抓起了哈尔格留在长椅上的削皮刀,他看了一眼装着类似刀子的木桶——如果他的刀子用钝了的话,就应该到那里去找——然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了。

角落里的炉子上热着韭菜土豆汤,几乎可以肯定烤煮笼里面的东西已经被烧焦到不能吃了。哈尔格很快就会来到这边,伴随着他那啪啪的水兵靴的声音,期望着看到有他体重三倍的新削的土豆。要是有一个勤奋的学徒用近乎疯狂、冒着切掉自己手指的速度工作的话,那时候他也许、也许可以弄好六个土豆。

布兰多尔咽了口唾液,坐在长椅上,然后合上了眼睛。要是他把舞动匕首法术的咒语改变的话,它应该就可以使刀锋划出一道曲线。在施法的吟唱中增加四个……不,六个会比较好……这样的短语,切口就可以围绕在一个大致圆形的物体表面。把捻碎的蚊子和铁屑增加到三倍,并且把这些语句也增加到三倍的话, 他就应该可以得到四把自动跳舞的小刀为他削土豆了。他剩下要做的一切就是离危险远点——跟长椅和桶待在一起,注意别让哪个白痴冲进小刀的飞行区。自己手指的突然停顿也可能导致小刀立刻掉到地上。阿祖斯在上,怎么可能失败!

布兰多尔快速向正在平息的混乱瞥了一眼,以确保哈尔格没在看自己,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在喃喃低语中快速施展了法术。在手里的小刀挣扎着扎进土豆垛的时候,他几乎丢掉了一根手指,但他成功了。以密斯特拉的名义,它成功了!

他在满意的大笑中再次深吸气,他看到几把刀子飞快地旋转,削下来的潮湿的刨花四散飞舞,是棕色的而不是苍白色的。空中满是湿润的银色的土豆!哦, 神啊!

他停下了手指,但他面前削刻形成的烟雾旋转得更快了。他在绝望中结结巴巴地把法术吟唱倒着念了一遍,之后在几乎可称为抽泣的声音中他松了口气,他看到小刀都直直地掉在了地上。它们着地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地面已经积起了及膝深的新鲜而湿润的土豆混杂物。

盯着自己刚刚造成的灾难,布兰多尔突然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他被冷冰冰湿漉漉的土豆条覆盖住了,而且土豆条还在缓慢的滑过他的脸颊,碰到他的指尖,擦过他的耳朵——一阵突然而庞大的寂静笼罩了厨房。

他几乎不敢睁眼与哈尔格对视,但现在已经没地方躲了。他抖落手上的土豆丁,不情愿地抬起头。

然后他看到自己正在注视沙剌拉·艾姆布伊尔汉的双眼,在其中他看到愉快瞬间变成了厌恶。

“唔,你好,沙剌拉,”他嘟囔着,这时应该没有希望了,所以希望从他心中跳开了。神啊,然而他的耻辱结束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再滥用自己的才智?”甜美的双唇斩钉截铁地说,愤怒使它们变薄,“这些可笑的伎俩是给孩子玩的——成人中那些蠢到耍弄这些伎俩的人很快就会死掉的。”

不,他之前错了。现在他的耻辱才结束。

她站在那里轻蔑地盯着他,时间长得像是永恒,接着她甩着睡袍和外展的长袖,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厨房。

布兰多尔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把脸憋得像煮熟的龙虾一样红,然后在她说话时傻傻地点头。整个厨房都听到了通向灯塔楼梯的门关上时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时他仍然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全身盖满了湿土豆条。这种撞击只有在一位年轻女士深感愤怒的时候才做得出来。

布兰多尔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在颤抖。一双极为熟悉的破损的海军靴进入了他的视野,停在他面前。他抬眼看去,这次并没有更丰富的感情。

哈尔格两只长毛的手臂交叠放在胸前,眼里熠熠发光。当然。他看到了学徒可怜的目光,哈哈大笑,然后冷哼着说:“想要给那位女士留下深刻印象,是吗?你还是先把你的山削平吧,那样她就对你有印象了。”

一把熟悉的小刀从他的拳头里闪了出来,向下转成一个好接的状态。布兰多尔冷静地接过来,阴郁地看着滑溜的混杂物堆外面那些还没碰的土豆,滑到它旁边,开始削皮——用以前的方式。

“我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以传达给你们的,先生们。”敏坦暴君安静地说,“你们像我一样清楚,在刚过去的六天里,这里没有召集任何船只,甚至从灯塔顶上都没有看到任何船只。看起来就像是大海已经把所有的船都吞没了,而给了我们——嘘。”

他们出奇一致地去拿自己的高脚杯:白胡子的敏坦统治者;穿长袍的白发施法者德鲁斯金;还有英俊而阴郁的黑色小圆盾领袖奥尔迪瓦·麦尔林,全身上下每寸看起来都是一个警觉、危险的战斗指挥官。

之后是麦尔林先抬起了眼皮,对法师明确地使了个眼色。德鲁斯金清了清嗓子,呷了一口酒,然后再次清了清嗓子才说:“法术给了我们一些脆弱的方式, 来穿透这种寂静,大人。昨夜我在试验一个魔法,用来接触一只在夜间飞行的海鸟的思想,并且通过它的眼睛观察世界。试验严重失败。我的试探让那些鸟十分迷惑,于是它们试图翻滚着离开天空,冲击海浪,但我在未被发现的情况下抓住了一个临时的座位,它就在一艘快速行进的轻型帆船上,那艘船正向北离开安姆驶向无冬城,或者,如果不成功的话就驶向任何一个安全的海港。”

暴君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法师。最后的几个字明显与战争有关。         

“那个座位是在桌子边听水手们讨论……?”他提示道。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平静,然而房间里似乎突然变得紧张,就像两个互相对视的敌人在等待冲锋时机,随后白刃战开始了。

“黑色的潮流,但是二手消息,”德鲁斯金回答道,“深水城的港口遭到了攻击——强力的攻击,有各种各样的两栖生物参与。许多船只被击沉,海员们在防守他们码头的战斗中被残杀……诸如此类。同样的事情也降临在伯德之门。海员们提到从那些地方逃亡的船只被‘划破船体而沉没’……有些情况下是被‘从下面拽进水’。其中一个听说海岸边的人鱼居民区已经被沙华鱼人扫平,尸体漂浮成厚厚的一层,连鲨鱼都已经撑到懒得再吃,沉到水底休息。”

法师发现自己的高脚杯已然见底,略显惊讶,补充说:“里面有多少水分还有待证实,但似乎比较明确的是,来自水下的军队攻击了船只和宝剑海岸边水上水下的聚居区,可能还有其他地方的,看起来就像所有生活在海里的东西一起冲上来屠杀那些呼吸空气、居住在干地王国里的东西。”

话音之后是短时间的沉默,三个人互换眼色。暴君看麦尔林最久,麦尔林略微挪了挪位置冷静地说:“我对你和你的人民的责任,大人,就是尽力搞好敏坦的防守。我们不能再相信人鱼了,看起来。出于单纯的谨慎,我们需要调整我们的防卫军,注意那些还没在敏坦出现的来自深海的军队,防止他们在意外的地点, 用意外的方式登陆攻击我们。”

暴君点点头:“我也想到这些了。警戒、预备,食物仓库和水域的守备我比较清楚……那魔法呢?”

统治者和指挥官一起望向德鲁斯金,他惨淡一笑,回答:“可能会很需要报警的法术,去监视那些训练有素的战士都厌倦的地方。我可以在明天日落之前建立起一个此类法术的网络,还有设立一个轮班监视制度,包括所有小圆盾法师, 我自己还有我的,啊,还包括我任性的学徒。”

暴君伸手去向他们的高脚杯里斟酒,同时用干枯的声调说:“啊,是的,勇敢的布兰多尔。我女儿跟我说到了他折腾出来的一些相当聪明却很危险的伎俩。真大胆啊,对这么年轻的学徒来说。”

“大胆?也许,大人,我更倾向于用‘愚蠢’这个术语。”德鲁斯金说, 他的声音在突然的愤怒中变得尖锐。他的手重重敲在桌子上。“我们不敢让他再这么愚蠢下去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有危险。我早就应该限制他一下,我承认, 在很久以前,但我现在必须打破他的这些习惯。就是现在。”

他甩着袍子站了起来,举起手断然拒绝了另一杯酒——出人意料地,他转身大步走向门口,身后紧跟着靴子大步跺地的毫无差池的声音。两双靴子。

“我的大人,”德鲁斯金抗议道,“按照惯例,老师和学生之间的训导事务是要私下进行的。”

暴君微笑道:“哪,法师先生,我希望看看这场小小的对质。毕竟,我们对令人兴奋的事物太饥渴了……在这个玩忽职守之地。”

小圆盾高等法师的脸羞红了:“我也许可以向你保证,大人,我该叫布兰多尔向你负荆请罪,用他最能取悦人的方式,为了一个小小的提醒。”

他再次转向门,他的袍子、精细的束腰外衣以及华丽的衣袖都被甩动,一同加速冲出门去。

厨房最黑暗的一个壁橱上的小绿门被打开了,他就知道会这样,沙剌拉走了出来,双眼放光脸颊红润。她跟哈尔格谈了会话,伴着谈话喝的红酒总是能给她壮胆。布兰多尔喜欢在这之后跟她说话,这时她的高昂情绪使她的舌头不再保守, 并且使她敏锐的智慧更加耀眼。之前他们已经多次在一起谈笑,哈尔格老是在旁边嘲笑他迟钝的笑容。

他一直在等这个时机,他知道沙剌拉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会看一眼削土豆留下的破烂堆。暴君的女儿优雅而坚定地穿过烧烤坑和切菜桌,来到布兰多尔一直埋头苦削的地方,厨子大步跟在她身后,她令人惊讶地停了下来。她的嘴唇扭曲着。

一大堆土豆几乎都没有动,跟她印象里同样多。布兰多尔——德鲁斯金的学生——站在铺满地面的土豆堤坝面前,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他以一个征服者的姿态,把双臂交叠在胸前。

沙剌拉把双手放在自己纤瘦的臀部,眼睛里猛地充满了愤怒的讽刺。“以所有善良神祗的名义,请问学徒先生,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布兰多尔骄傲地伸出手,指向身后围栏里一长排大桶。“美丽的女士,最新的一批我们都喜爱的牡蛎刚刚已经送到了,而在那之后到现在为止的短暂时间中,我已经设计出了一个法术,可以把它们都放在桶里做熟。

虽然怒气未消,但沙剌拉还是有些感兴趣。她总是被一些新方法和新主意所吸引。“哦?怎么能做到?”

布兰多尔抓起哈尔格的长钳子——一人长的,沉重的金属钳,用来耙煤和把木头添进大壁炉里——向着固定住木桶的阻挡圆木比画着。

“把彼处的横杆移除之后,”他解释道,“木桶将滚动,被这些钳子刺穿。我的法术会创造一个附有魔法的空间——或者‘场’——里面有强烈的高温,但不会有火焰点燃木头。我们等着,牡蛎被烹调,运气好的话桶也不会被烧着,然后——我们就做好了!我现在正要拿第一个桶实验一下。你愿意看看吗?”

暴君的女儿耸耸肩,微笑着。“我毫不怀疑你会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布兰多尔,”她说,同时哈尔格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学徒,嘲弄和好奇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战斗着,“但是这场惨败应该也……很有娱乐性。”

“只是一个桶,我提醒你,”哈尔格牢骚道,“要是你把所有货物都毁了,小伙子,他们就会让我把做成晚饭!烧成灰的桶对我们有什么用?我们会重新利用它们的,你知道。”

厨子的话就像愤怒的箭矢一样冲进了暴君、法师德鲁斯金和小圆盾指挥官的耳朵里,此时他们正走上阳台俯视着土豆大堤。法师有些僵硬,但暴君把他的手臂紧紧地抓在手里,低声说道:“现在先保持平静别做声。我们静观其变。”

德鲁斯金看了他一眼,神色里混合着惊讶和愧赧,但还是合紧嘴唇,把燃烧着的眼光转回到下面的场景中。

布兰多尔看到了他们的行动,也抬头瞥了一眼。他看到敏坦三巨头都在向下注视着他,两个人的脸都很冷静,只有他的老师气得直发抖,学徒的脸也变得惨白。

小圆盾指挥官——他的指挥官——向前倾身,冷静地说:“请你继续,布兰多尔。是最后一个可笑的伎俩?还是一个可以让我们所有人受益的明智战略?为了你的未来,我希望是后者。与吟游诗人们所传诵的不同,一名战士的真实价值并不怎么依赖于他的大胆创造。更多的时候,是体现在完成削土豆——或者,对, 还有玩忽职守——这样辛苦的工作里,而不是诗人们所歌唱的光荣的冲锋和浴血获胜的进攻中……但我肯定你的老师近期还会跟你说一些更中肯的话。现在来施展你的法术救赎你自己吧,如果你能的话。”

布兰多尔颤抖着,强做出惨淡的微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施法他还会做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他们所有人,举起手开始致力于他的最新法术。 他的手指仍然悬停在空中,施法还没有开始,但第一个桶里开始有东西活动。

它向前滚了一下——只有大概一英寸,撞上了沉重的阻挡圆木——然后沼泽之水的微臭飘进了布兰多尔的鼻腔。他咽了口唾液,转向沙剌拉:“你、你有没有看到……?”

她点头,脸色如他一般苍白。能挪动桶的东西一定挺的。不会是一千零几个牡蛎,而是一些大得更多的东西……

“好了,徒弟?”德鲁斯金的声音里怒气冲冲,和他表情中所暗示的一样。他从阳台护栏探出身子,“你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对麦尔林指挥官的命令犹豫不决吗?或者这是另一个个伎俩?”

在他抬起头,话语脱口而出的时候,布兰多尔试图不让自己抖动,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他感觉到的那样无力:“听、听我说,先生,桶了!里面有活的东西。”

“哦,那里当然有,小子!有丰富的牡蛎,恩?施展你的法术!” 布兰多尔在随后的沉默中无助地望向沙剌拉,而她来救他了。

“法师先生,”她清楚地说道,抬头仰看,“你的学徒说的是实话,我看到他从自信坠落到了……恐惧,就在瞬息之间。我也看到了为什么。桶移动了。 里面有些东西想要出来。”

德鲁斯金眯起了眼睛,柔声说:“又想拌演主角,吸引女士,小伙子?是你的法术移动了桶,我有理由相信。够了。站开吧,别在施法了,马上自己走到我的住处去。我有些对你很重要的话要在那说。”

在之后的寂静中,桶发出轻微的吱吱声,然后事情进展得非常迅速。

桶底鼓了出来,然后嘶嘶地裂开,略微倾斜。一股沼泽地的恶臭席卷厨房, 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桶底的木片飞了出去。

一股绿色发臭的水流冲了出来。布兰多尔看到了一片潮湿反光的皮肤,瞪着的青蛙似的眼睛,然后是一把曲刃弯刀和一支短矛争相挤出来,想要享受热烈地结果一个学徒生命的快乐。那橄榄色、有巨型青蛙的头部的东西笨重地爬了出来, 用长蹼的脚直立起来。它比布兰多尔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高,肩也更宽。当它把短矛邪恶地戳向布兰多尔时,纠结的肌肉在闪光的黏液下皱起来。它穿着用海龟壳做的盔甲,全身充满杀气。它长长的红舌头从长满锯齿状牙的双颌间伸出,饥饿地舔动着,他的呼吸充满臭气。                                

“一、一只狂蛙人?”布兰多尔在完全的惊异中询问整个费伦大陆。

弯刀呼啸着划过他的头颅,他赶紧蹲下,跨了三大步到长钳子旁边,再次转身——正好及时拨开了矛并让钳子挡在他们中间。

狂蛙人笼罩着他,臭舌头拍打着他的脸和头发。沙剌拉尖叫起来。布兰多尔缩向后方,躲过了一口突然的猛咬,他绝望地依靠着钳子,并且努力在湿滑的地面上找到落脚点。他能听到哈尔格和阳台上传来的吃惊的咒骂声,还有厨师靴子的啪嗒声……越跑越远。

然后他除了自保已经无暇他顾。狂蛙人在他上面大砍大咬。

离开它,小子!”德鲁斯金喊道,“你在那我不能施法。”

在狂蛙人的扑腾和自上方的冲击之下,布兰多尔几乎被打倒在地,但他咬紧牙关反击回去,他这时突然猛地意识到,唯一阻止这只沼泽怪物在厨房里四处跳跃随意杀戮的因素,就是他自己手中的长钳,以及,在之后五次呼吸的时间里, 他所能使用的任何驾御它的技巧。

“坚持住,小伙子!”哈尔格叫道,他雷鸣般的靴子现在又接近了:“我马上就到!”

他还没力气抗住它。他会死的。他——

突然那东西发出一声暴怒或者是厌烦的吼叫,用爪子把布兰多尔打到一边, 让他在湿石板地上无助地滑动。他重重地仰面倒地,看到厨师拿着一把鱼叉冲进了厨房,听到阳台上的人激烈地敲响了报警锣,还看到狂蛙人猛扑向沙剌拉。

她想要跑,但滑倒了,还在完全的恐惧中尖叫。上面的阳台里,德鲁斯金像一个水手一般咒骂着,抬起双手想要施法,却不敢。

布兰多尔爬起来,用全力挥舞起钳子,同时向前奔去。管壁炉的使女们选择了这个时机尖叫。

他笨拙地蹒跚撞到狂蛙人身侧,成功地让它嘶叫、摇晃,接着他失去了对钳子的把握,被一只有蹼的手一击飞掷出去。

金属钳子铛地一声弹在地下,像掉在打铁砧上,随着嘶嘶声化做一声大吼, 狂蛙人投出了它的短矛,正中哈尔格的肩膀,把他打得转了个身。布兰多尔只能将将举动的鱼叉弹到了一边。

学徒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站起来开始奔跑,像他以前从来没奔跑过一样。弯刀已经扬起。等它落下来,沙剌拉的生命就会终结。

这只狂蛙人曾经与人类在颠簸的船甲板、海滩和布满岩石的潮湿海岸上战斗过。在它的生命中它也曾降伏过鲨鱼,甚至杀死过沙华鱼人,但它却缺乏对待脆弱、笨拙、卤莽、蠢笨的学徒的经验。它选择忽视那个弱小年轻人的冲锋,落下刀刃,要切开那个女的。

刀砍偏了,在石板地面上打出火花,同时布兰多尔失去了立足点,无助地摔进了狂蛙人的两腿之间。蛙怪晃了几下,然后转身要把这个持续不断的骚扰砍成碎片。

布兰多尔在那双冰冷复眼的注视下站了起来,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当他在湿地上向旁边扭动的时候,记起了在银色的土豆条里那种滑溜的感觉,接着——当然!密斯特拉请援助我,他想。削土豆的法术!

“躲开,沙剌拉!”他喊道,同时在他的袍子里疯狂地搜寻法术材料,并且仍然努力在地板上向旁边扭动,向远离抽泣着的暴君女儿的方向。狂蛙人发出粗鄙的嘶嘶声,那只能是在笑。神啊,他看起来肯定像是一条正拍打着离开水的

鱼。继续,复眼,再多笑我一会儿……

当弯刀才次举起的时候,他猛然放出自己的法术,匆忙却精准, 然后他滚向一边,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他不认为狂蛙人的血是他想沾染的东西。

嚎叫、嘶嘶声和充满湿气的切削声确实令人毛骨悚然,气味也令他作呕,但对布兰多尔来说,它们都像是音乐家的交响曲,还加入了小号——恩,最后重重一响:弯刀铛地打在地上。

他全身湿透,他绝望地翻滚着,到处都是冰冷的光泽……他吃力而无望地翻滚着,时间好像变成了永恒,直到他撞到了地上躺着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对他呻吟着开了口。哈尔格。

“放松,小伙子,”厨子声音粗哑,似乎只是他正常声音的微弱回声。布兰多尔停止翻滚,睁开眼睛。他抬头看到了一圈愤怒的脸:暴君,麦尔林指挥官, 他的老师德鲁斯金,还有一队正在不断增多的拔剑在手的民兵。

“你的烹饪法术,”德鲁斯金突然说道,“快点!”

一眨眼的工夫,十几只手把布兰多尔拉了起来。德鲁斯金伸出一只手拂过布兰多尔的额头,为他擦去狂蛙人的鲜血和黏液,没有人让他看地面上散布着的那些东西,而学徒发现自己四肢都被人提着——如果这种表达听起来不是太过难受的话——穿过混乱的厨房地面。

一批穿全身甲,面色严峻的战士在看着他。他全身湿透,身上散发出死狂蛙人的臭味。气愤和恐惧从几十张紧绷的苍白的面孔上射向他。哦,神啊,他要对此负责。看起来再有两次呼吸的时间,他们就要处决一个学徒了……

“法术,小伙子,”德鲁斯金平淡地说,“现在。”

布兰多尔看到在他身边有六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捡起了长钳,已经握好。他做出了一次悠长而不愉快的呼吸,咽了口唾液,感受了一下他所需要的材料,面对阻挡圆木前的一片空地,然后开始干自己的活。

战士们把圆木挪走,把空桶清出去。其他人开始滚桶。布兰多尔无言地握着钳子,然后把第一个完整木桶的四角固定在场的中央,只有他能看到的场。

蒸汽从木板中间升起,还有一种邪恶的气味。等他把桶滚走,举着斧子的战士们就赶忙把它砸开。一只狂蛙人慢慢爬了出来,身上焦黑而粘稠,多孔的嘴里倾泻出蒸汽。在血腥的整齐划一的动作中,它只爬到石板上就已经被斧头砍死。那气味让布兰多尔作呕。

麦尔林指挥官大吼着下了一个命令,布兰多尔没有听懂,而全副武装的人则汹涌而去。他们围住木桶,把它们滚进布兰多尔的场里,用斧子砸开。嚎叫着的狂蛙人被矛刺穿,钉在原地,一切以残忍的速度和效率进行着。屠杀不断继续着, 厨房里已经有不只一个人发出呕吐的声音。而后又有几个一起吐了出来,因为哈尔格从处理他肩膀的牧师身边向上看去,并粗声通知整个房间:“不,我知道有狂蛙人汤的菜谱……但我愿意临时准备。”

布兰多尔一直在像疯子一样用沉重笨拙的长钳把木桶滚进热场中,直到有人——敏坦暴君亲自——抓住他的肩膀,喊着让他停下来放松。

当他松手让长钳掉下去的时候,布兰多尔发现自己已经疲惫到颤抖了。他环视了一下充满大屠杀臭气的厨房。沙剌拉、德鲁斯金和其他两个小圆盾法师都跪倒在地,脸色苍白,干呕着,而冷酷的战士们则在及膝深的潮湿血红的狂蛙人堆里游走。哦,他现在懂了……

麦尔林指挥官冷静地跋涉到他身边。布兰多尔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些可能会结束自己小圆盾生涯并把他直接送进监狱的话语。

一只手落下来,温暖地握住他的肩头,透过一片令人眩晕的雾气,布兰多尔听到奥尔迪瓦·麦尔林说:“干得好,你很勇敢,小伙子。我感谢你。”

从他的另一边传来了德鲁斯金清嗓子的声音。法师听起来有些呼吸不畅:“我希望你可以把所有这些法术都教给我。每个我都会用四个同等水平的来交换,当然。”

“更重要的是,你拯救了敏坦,”暴君在身边说,他的声音充满了这个高贵的房间,“敏坦欠你的,我们没有任何原因不在将来的日子里以适当的方式回报你。”

布兰多尔抬起头,然后,惊奇地看着敏坦的统治者,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光被沙剌拉闪亮的双眼抓住了。他们沉默地互相对视良久,突然,暴君的女儿冲破了他们之间的空间,不顾里面堆积如山的狂蛙人尸体,双臂环抱住他。

她的吻温暖而激烈,过了许久她才退开,眼睛发着光。布兰多尔只看到她微笑的脸上爱慕的神情,过了更久,他才能看到其他东西。他看到的第一样东西, 是浸湿了她漂亮睡衣前面以及外展袖子的狂蛙人的黏液和血块,是拥抱的时候弄上的。

“我……我毁了你的衣服,”他低声说,试着在不触碰她的情况下,伸手扫去她紧身上衣上的黏液。

沙剌拉再次向他滑过来,在他胸前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让它成为你所毁掉的我的衣服中的第一件,我心的主人。”然后她转身走开。

此时布兰多尔注意到,他用余光观察到的,是暴君脸上生出的明朗而会心的微笑。

布兰多尔的脸火烧一般的红,他很快低下头。然后俯身在脚下的肉块堆里翻腾着,最终他拿着一件沾血的小东西站了起来,那无疑是把武器。

“等一下!”暴君警惕地说,后退了一步,“这是干什么?”        

“削土豆的辛苦工作。”布兰多尔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回答。他把他的小刀向土豆大堤挥了挥,“一名战士的真实价值,先生。”

暴君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真的吗?”他答道,“在这里我认为它做的是守卫工作……玩忽职守。”

在战士们低沉的咯咯笑声合唱中,沙剌拉高亢清脆的笑声鹤立鸡群。布兰多尔——满面羞红的他被暴君在后背上友善地拍了一下——认为这是他听过的最辉煌的声音了。

译注:

  1. 蛸:tako,出自《东瀛冒险设定集》,源自日本神话,现代日语中指章鱼。
  2. 狂蛙人: bullywug,出自《费伦的怪物》,因精神属性普遍比较低,而且又大多是野蛮人职业,故译为狂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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