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翻译:donkey
耐色瑞尔年 3389
(毁灭烈焰之年,-470DR)
安道瑞斯·迪拉索倒背着双手,站在布满结界的窗户前,凝视着遮掩远在下方的农田的浮云。城市正飘浮在一片由叶绿色、麦黄色和土褐色构成的,颜色丰富的棋盘状田野之上,但他也能看到远处因太阳曝晒而发白的隆起,那本不该存在:那是正在蚕食土地的沙漠低丘。
他刚从审判大厅回来,所以身上还穿着办公用服:一条浆得笔挺的有褶拖地黑裙,和一件左胸处以金线绣着一对天平的长袖黑衬衫。腰上则束着一根金腰带。上面挂着一副面具——一件光滑的圆形象牙制品,在眼睛和鼻孔处都有开口, 在嘴巴的地方则是一条缝。它的颜色和安道瑞斯那从高凸的前额两边就逐渐减少的铂金色头发很配。面具的表情和安道瑞斯自己的一样泰然,他无须的两颊依然光滑——没有被因年龄或烦恼而产生的细线所苦。
安道瑞斯离开窗户,开始审视刚才一直拿在背后的宝石:一块巨大血红色红宝石,宝石各面的雕刻角度非常古怪,好像要自我封闭一样。在其中心浮动着的是一个稍有扭曲的鬼魂般的存在——那正是安道瑞斯刚刚宣判犯有谋杀罪的男人的灵魂。那可能曾经是眼睛的两个窟窿悲哀地正从水晶监狱的墙壁里向外张望。
“死刑,”安道瑞斯说道,重复了一遍刚刚任出的判决,“五十年内不可复活。”
然后他将红宝石放入墙中十二个壁龛之一。
在安道瑞斯身后,一个人彘——一种略具人型的怪物,一身绿色革状皮肤,长着一对巨大的蝙蝠状耳朵和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轻微地哼了一下。它的革状翅膀像斗篷一样包着自己,以有蹼的的手指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霍宝是个残忍的杂种,它用吱吱哇哇的声音说道——那是只有安道瑞斯才能听懂的声音。他慢慢地杀死了那只猫——并享受其折磨过程。你应该给他五百年监禁,而不是五十年。
安道瑞斯俯视着人彘。即使站得笔直,这个生物也不会高过他的膝盖。它由一品脱安道瑞斯自己的血,以炼金术的方法制造而成,因此它和其主人之间拥有持续的心灵连接。自从它被创造出来后,它就一直是一件无价的工具,为安道瑞斯在司法部的升迁助益良多。
“五十年是法律所规定的杀害魔宠的惩罚。”安道瑞斯说道。他讲话的声音很大—这只有在他与人彘单独相处时才会如此。
这不公平!人彘哀号道。杂种霍宝五十年后就自由了,而可怜的耶拉——
人彘已经伸手去够红宝石了,打算使劲地摇它一下。即使这不会伤害宝石或其容物,但是礼法还是要维护的。安道瑞斯强行让自己的意识进入人彘的脑海, 将它的手臂猛力下扭。怪物生气地缩成一团,料理自己脱臼的肩膀。
安道瑞斯的心灵早已屏蔽了疼痛,他俯视着人彘的面孔毫无表情,就像是挂在腰带上的面具一样。他手指轻轻一弹,便施展了一个医疗法术。
片刻之后,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以手指发出一个无声的命令, 人彘顿时紧张起来,钻到一张桌子底下躲了起来。在安道瑞斯先用幻术遮蔽其存在,然后向门的方向弹出一道魔法能量的火花时,它一直用它闪闪发光的大眼睛看着。“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佛洛叶法官,这位一头黑色长发的妇女额头上布满了深深地绉纹。她身着法官的黑裙和黑衬衫,腰带上也别着副象牙面具。
“最高法官迪拉索阁下,”她说道,“很抱歉在您结束一次宣判后就这么快来打扰您,但有个案件需要您的裁决。”
桌下有个小拳头在愤怒地敲击,但却没被听到。“什么指控?”安道瑞斯不带感情地问道。
“间谍罪——具体来讲,是窃取国家机密罪。在卡萨斯王的直接委任下,奥术师阿尔格·普泰克正在研究一种反转他的一个法术的方法。卡萨斯王希望反转的法术能对进一步破译耐色卷轴有所助益。但是,普泰克关于该项目的研究笔记却被偷了。”
安道瑞斯点了点头。不久前,卡萨斯王曾向他透露这个特殊的研究计划的细节。普泰克正在尝试反转他的秘密文稿术,该咒语可令魔法文书无法解读,而只有知道解密命令咒语的人方可识读。若他成功地将此法术反转——假定耐色卷轴又再度被找到的话——那么拥有此法术的领将能率先理解该卷轴的秘密,并理所当然地成为全帝国最强大的城市。这个案件确实非常重要,但难道这就意味着非要安道瑞斯去审理吗?
桌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气声,但只有安道瑞斯能听到。
“高等法官艾米卢斯·温塔有资格审理此类死刑案件。”他说道。
佛洛叶法官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他已听审了此案件,但却无法做出裁决。他说此审讯将涉及到只有最高法官才能回答的法律程序问题——而且证词本 身就是无解的谜题。”
人彘坐了起来,当然这只有安道瑞斯能够看见,它竖起耳朵,两眼发光。谜题?
仿佛她也听到了这重复的问题一样,佛洛叶法官继续道,“此案件有两个被告。高等法官温塔说判决究竟哪个有罪就像是在倒影和镜像中选择一样。”
他那是什么意思?
安道瑞斯稍稍低头问道。“此案件在何处审理?”
“在螺旋法庭。现已暂时休庭,高等法官温塔正在那里等你。” 安道瑞斯点头道。“请通知高等法官温塔,我马上就去。”
螺旋法庭得名于其显著的建筑特征:一块水平镶嵌的白色象牙,大约两步宽, 沿着圆形房间的墙壁盘旋而上。当声音从下方深如水井一般的审讯室中传上来时,黑色的文字就会顺着螺旋向上流动:那正是下方所做出的证词的抄本。
在建造此螺旋法庭的过程中,重力被扭曲了,令其墙壁可作为地面使用,如今这些墙上挤满了卡萨斯领的市民——奥术师和其他业余施法者。他们站立的角度与下面的地面成直角,可谓恰到好处,既能看到庭审过程,也能看到流过脚下的抄本。
在螺旋法庭的底部,安道瑞斯坐在一张悬浮于地面约一手高,雕饰得过于华丽的纯银椅子上。虽然他还是戴着法官面具,但却将其推至头顶,因而面孔显露出来。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高等法官温塔坐在一张相似的椅子上,安静地听着部分早先证词的回放,他的面孔隐藏在法官面具之下。他的身体年轻匀称,头发依然又厚又黑,这都要归功于抵抗衰老的魔法,但是他的肩部却因为数十年艰难决断的沉重而下垂,而这暴露了他的真实年纪。
在房间的另一边,石质地板上有两个复杂圆形法阵,是由三束牛头人尾毛编成的画笔绘制而成的。每个迷宫法阵约两步宽,里面各自站着一位女性,都长着一张高傲瘦长的脸和一头红色长发。其中一个女人将头发用金线扎了起来,嘴唇和眼睑上撒有红宝石粉,身着一件上面缀有小黑点的银灰色的礼服,旋动时恍若不断变幻的烟尘。而另一个的头发则是披肩发,下身着一条灰色的紧身裤, 上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衬衫,脚蹬一双高及大腿的,踵部和膝部略有磨损的皮靴。
虽然两个女性都戏剧性地选择了不同的服装出庭——一个看上去就好像正准 备要参加在卡萨斯王之塔举行的庆典一样,而另一个则像要准备要出发冒险一样——但是她们的长相却如双胞胎一样无法区别。甚至连表情都一样。她们都直挺挺地站着,隔着微微发光的法环彼此傲慢对视。只要她们试图穿越圆环, 无论是通过身体还是魔法,其潜伏的魔法都能让她们在迷宫法阵中迷路。两个女人甚至连表达紧张感的方法都一样:淡绿色的眼睛眯着,偶尔不安地以右手指敲着自己的大腿。
根据证词,其中一个女人是阴影克隆——但是制造它的魔法手段是如此高明以至于根本无法区分哪个是奥术师,而哪个又是魔法构造体。高等法官温塔已经试过了所有的标准检验方法,但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两个女人身上都散发着强大的魔法灵光——但是像大多数奥术师一样,布莱米拉用强大魔法延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温塔为精准地测定是这种灵光为何种法术所制造出来的,可谓费尽心机,但却都以失败千终。因为布莱米拉的魔法实在太强大了。
他随后命令去除两人所有衣服和物品,并仔细查验每一件物体,试图找到令其检测方法失效的蛛丝马迹。如果它们是与克隆同时制造的,那么作为布莱米拉法术的一部分,一旦它们与克隆脱离接触,魔法就应该无法完全维持它们。但是所有物品都被证明全无魔法——都是在阴影克隆制造完成后得到的凡物。
在他最后一次检验中,温塔甚至将其中一个女人短暂地传送到另一个位面去, 期望另一个会消失——那是当炼金术士和构造物的魔法连接被如此远的距离 分隔时一般会发生的事。像其他检验方法一样,这也没有用。
安道瑞斯盯着两个女人看了许久,他注意到两者的行动是独立无关的,似乎可以完全控制自己的行为。没有一般阴影克隆被主人命令的迹象:没有言语迟疑, 也没有动作模仿。
维持此阴影克隆的魔法是持久性的。温塔已经对此案审讯了大半天,而阴影克隆却丝毫没有衰退。它的制造者好像在上面放了个恒定术。
从安道瑞斯的卧室——人彘被安全地锁在里面,传来了一阵紧张担忧的声音。
我们不喜欢这个案件,它扭动着双手说道。它让我们想起——
只是表面类似,安道瑞斯告诉它。安静。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在作证的奥术师阿尔格·普泰克。这个前额高耸,一头稀疏金发披在肩上的男性正在两位法官所坐的椅子前踱来踱去。他在裤子外面系了一条炼金术士的皮围裙,而上身穿得是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袖口脏得发黄, 衣服上散发出硫磺燃烧后的气味,这表明他是直接从实验室里赶来陈述证词 的。他的眼睛因为漂浮在其面部前方少许的玻璃眼镜而显得非常大。在他陈述证词时,还紧张地瞄了几眼被限制在法环内的两位女性。
他不时地打量几眼法官们,好像在寻求鼓励,但却无法在温塔没有表情的面具或安道瑞斯没有感情的脸上找到。普泰克在作证时受命所穿戴的斗篷——一件精纺的金丝斗篷——在他踱步时不断翻滚,他每说出一个字,它就相应地发出嗡嗡声,就像是优美的竖琴声。
“你们知道我无法说谎——至少穿着这个不行,”普泰克埋怨道。“我说的是真的。希莉丝·布莱米拉就是小偷。我雇用她作为我,呃……我最新研究的顾问。我需要她涉及到其他位面和半位面的专门魔法知识。她猜出了我的研究笔记里有什么,算出了我怎样……我将它们藏在哪里。”他咧了咧嘴,继续道。“而我居然那么相信她!我再也不会和其他法师合作了——特别是来自夏多社团的。”
当普泰克的话语顺着象牙装饰盘旋而上时,上方墙壁传来了沙沙的低语声。旁听者一整天都在增加,因为传闻一个夏多的弟子因为盗窃国家机密而被审讯。
安道瑞斯的脑中传来了一阵恶意的傻笑:夏多行事最好小心点!如果他的弟子被判有罪,他可能会失去卡尔萨斯的宠信。
安道瑞斯无视人彘的窃笑。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警告普泰克道。“你在指控一个奥术师同事——一个夏多社团的成员——犯有死罪,但你却没有证据,除了你自己的证词,即昨天下午晚些时候你的魔法研究笔记被偷了,或者说是希莉丝·布莱米拉偷的。”
普泰克在其悬浮眼镜后的双眼顿时一亮。“有目击者,”他说。“我的一个仆人。它看到了整件事的经过——但是高等法官温塔拒绝听取其证词。”
一直安静聆听的温塔猛然站了起来。他那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隐藏了其真实表情,但他的声调却暴露了他的愤怒。
“他想要召唤一个元素生物!”温塔抗议道。“这太过危险。本法庭没有适当的魔法封印来——”
安道瑞斯示意让他的法官同事安静后说道,“如果有目击者,就必须听取其证词。”
“如果普泰克失去对其的控制,那元素生物会把我们全部杀死的!”温塔语无伦次地道。
在安道瑞斯的卧室,人彘紧张地前后摇动,一边咬着它的手指甲。
若它自由了怎么办?若它杀人了怎么办?我们会因此受过的。我们确定要冒险——
“本庭将听取证词。”安道瑞斯宣布道。
在他的上方,人群开始逐渐减少,有些旁听者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传送走了。安道瑞斯面向普泰克说道,“召唤你的目击证人。”
普泰克点了点头,把手伸到裤袋里,拿出一块湿泥。他跪了下来,用黏土在地板画出几道浓浓的灰线。完成后,他搓掉手中剩余的黏土,然后退后一步,双手在地面图案上方作紧握状,又在吟唱时做出挖掘的动作。
过了一会,他脚边的石头开始隆起。又过了一会,隆起部分显现出脸孔的形状。它的眼睛缓慢地转向普泰克的方向,同时发出一阵如岩石在坚硬的地面上被拖行的声音,然而出现了一道裂缝,继而扩大为一张嘴巴,散发出潮湿的泥土气味。当嘴唇开始缓慢移动时,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颤抖。
当它终于说话时,其声音就像砂轮一般低沉和缓慢。“主……人……。”
当那些勇敢地留下来的旁听者们意识到此元素生物确实受到绝对控制时,一阵表示安心的声音从墙壁上传来。有些人立即传送出去散布消息,于是大厅里又逐渐挤满了人。当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什么的时候,激动的低语声越来越大。
普泰克刚刚召唤了一个土元素——没有人料到这种生物居然会存在于卡萨斯领。当卡萨斯王削掉一座山峰作为自己浮空城的基座时,他肯定没有留意因此带上了这个元素生物,此举等于是判了这个生物永远也无法与下面的大地接触的极刑。但是这个东西还活着——并且还受到普泰克的控制。同样令人惊奇的是,一向行事隐秘的普泰克会揭露这个事实。
普泰克专注于自己的法术,他的手掌保持着向下压的姿势,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使得土元素动弹不得。
“告诉最高法官你所看到的,”他命令道。“描述一下偷我卷轴的小偷。”
“人……类。有着……强大……魔法。她……在阴影中……行走。”
安道瑞斯点了点头。影行术就能解释为何小偷——如果确实是布莱米拉的话——可以进入普泰克被无数的魔法锁和结界保护的实验室。
“是这两个人类中的哪个干的?”他同时指着两个被告问道。
元素毫无感情的眼睛在眼眶中滚动了一下,然后盯着最靠近它的红发女子。她脚下的地面先隆起然后又恢复正常。
“那……个。”
然后它的眼睛又缓慢地转向了另一个,地面又在第二个被监禁的女性脚下隆起。
“还有……那……个。”
“我就说嘛!”普泰克大喊道。
在浮空镜片之后,他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安道瑞斯对证词的反应——但马上又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因为他要将巨大的元素生物压在地里,过度的紧张与劳累使其太阳穴旁汗珠滚滚。
坐在椅子上安道瑞斯身体前倾。元素的眼睛缓慢地来回转动,在它的眼眶中发出一阵阵轻轻地研磨声。
“哪一个是小偷?”他问道。
当元素用熔岩舌头舔嘴唇的时候,一阵高热雾气在他的嘴巴上方的空气中发光。
“她们……味道……一样。”
“她们两个都进入你主人的实验室了吗?”
当元素缓慢地摇头时,地面都在颤抖,逼得普泰克努力保持平衡。上方的墙壁上有些刚刚因为好奇心才回来的旁听者又开始消失了。
“只有……一个。”
“你能断定是哪个吗?”安道瑞斯问道。
“不行……”
此时普泰克汗如雨下,于是耸起一只肩膀去擦太阳穴上的汗滴,但其手掌仍保持在元素上方,一动不动。
“布莱米拉知道这个元素生物,”他说道,“但是她还是大胆地偷走了我的笔记,无视她被看到这个事实。她肯定算计到温——这个法庭会胆小到不敢听取它的证词的。”
“此元素生物是何时警告你这次失窃事件的?”安道瑞斯问道。
“立刻,”普泰克说。“不幸的是,那时布莱米拉早已带着笔记逃走了。”安道瑞斯瞥了一眼两个被告——她们都默默地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看着那个元素生物——随后靠到椅背上开始思考。元素生物有可能在说谎,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大。普泰克可以控制它执行自己的命令,但却不能控制它的思想。它是一个独立的生物,有着自己的意识——其大脑因为被迫服侍凡人而充满了愤怒。如果此元素生物确实在说谎的话,也只会出于恶意,以破坏普泰克的证词。
我们绝不会那样做。如果我们真的被传唤作证的话,我们也绝不会说主人的谎话。但是我们永远不会被传唤作证,会吗?如果人们知道我们的真相的话,我们就会名声扫地。
安道瑞斯忽略了人彘的话,虽然带有奉承的语气,但也有少许威胁成份在内。“目击者的证词有效,”他宣布道。“请目击者退席。”
普泰克深吸一口气,然后倾身向前,用力将手掌推近地面。元素生物的脸扭曲变形,这使得地面和墙壁为之剧烈颤动。然后它慢慢地沉入地下。普泰克的手前后移动,好像在擦去一副图画一般。心跳之间,地面又变得平整光滑,与周围地面一般无二,仿佛那元素生物从没出现过一样。
当高等法官温塔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时,安道瑞斯转向两个被告道,“你们已经听到了针对你们俩人的证词。你们现在可人认罪或者——”
他的话被两人同时打断了。
“但我是无辜的!”她们喊道。两人都用手指着对方并同时开口,其话语就像心跳一样合拍。“她肯定-”“她才-”并以同一个词结束,“有罪!”
她们继续抗议,彼此都想压倒对方的声音。安道瑞斯注意到象牙螺旋上的证词变得乱糟糟的,即使是螺旋法庭也难以区分她们——于是他分开右手的手指, 同时对两人施展了一个定身术。两个女人顿时动弹不得,只能呼吸或眨眼,但是还能听到证言。
“她们都有罪,”普泰克嘀咕着,一边来回看着这两个被定身的女人。“一个是奥术师,而另一个是她的阴影克隆。一个策划,一个犯罪。把她们全都处死——但是首先要逼她们说出是如何处置了我的研究笔记。” 安道瑞斯手指一弯,道。“斗篷。”
普泰克感激地颤抖了一下,脱掉了斗篷,好像拿掉的是水蛭一样。安道瑞斯做了一个手势,斗篷就漂进了关着脸上撒宝石粉穿着长袍的那位布莱米拉被告的法阵。她一等其身上的法术解除就一脸傲慢地将斗篷披上,泰然自若又满怀期待地站着,等待着安道瑞斯发问。
“你是希莉丝·布莱米拉吗?”他问道。
“我是,”她开始回答,这时斗篷发出了一个有点刺耳的音节,她畏缩了一下。“我是说,我相信我是。当然有可能我是错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阴影克隆。我拥有希莉丝·布莱米拉所有的身体和精神特性,包括她的施法能力——甚至是相同的记忆。”
“还有同样的偷窃动机?”温塔问道。
哈!抓住痛脚了!
安道瑞斯举起一只手。“我们不要求被告思索她是否可能犯罪,”他警告道。“只要证实她是否确实犯罪即可。”
温塔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假设,你暂时是原本的希莉丝·布莱米拉,并以此回答我的提问。”他手指着另一个迷宫法阵内的女人。
“是你制造了这个阴影克隆吗?”
“一定是我。其它奥术师不可能制作出如此精确的复制品。”
“你记得施展过这个法术吗?”
“不。我只知道这个阴影克隆肯定是昨天制造的——但不知为何,我昨天的记忆消失了。”
“你还记得什么?”安道瑞斯问道。
“前一刻我还坐在夏多社团的图书馆里,一边读书一边喝早茶,而后一刻我发现自己在我的实验室里,和这个……生物面面相觑。我一开始以为它是个变形怪,但当我试图以魔法将之束缚,它却轻易地解除了束缚魔法,好象该法术是自己施展之时,我才意识到她肯定是个阴影克隆。”
“你试过支配它吗?”
布莱米拉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立刻就做了——但是没有用。不知为何,这个东西好像拥有自主意识。”
自主意识?
在卧室里,人彘坐在安道瑞斯那张有的四根帷柱的床边,被证词惊呆在原地。
“你试过驱散此阴影克隆吗?”安道瑞斯问道。
布莱米拉点头道。“那也无效。”
“你试过解除维持它的魔法吗?”
“我当然试过,”布莱米拉说道,嘴唇不屑地翘起。“你知道,我又不是刚入门的菜鸟。”
安道瑞斯思索片刻,然后问道。“警卫是什么时候逮捕你的?”
“阴影降临之时——黄昏,”布莱米拉回答道。“也就是我听说研究笔记丢失之时。”
“你偷了普泰克的研究笔记吗?”安道瑞斯直接问道。
布莱米拉尖锐地盯着她的克隆说道,“我们其中之一偷了。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
“你知道被偷的研究笔记现在何处吗?”
“不知道。”
在布莱米拉作证的整个过程中,真实斗篷一直以持续的和谐音调回应着她的话,根本没有出现一个不谐音。布莱米拉说的是真话。
安道瑞斯尝试另一种问讯方法。“当你恢复记忆时,阴影克隆在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莱米拉皱着眉头问道。
“它看起来是在施展法术吗?”
“不。它只是站在那里,盯着我看。”
安道瑞斯不再发问,安静地坐着思考。“阴影克隆一般持续时间有限,但是这个却好像是恒定的。当高等法官温塔对你们两个施展解除术时,简单的恒定术会崩溃,但是这个却没有。你做何解释?”
“我怎么能解释?”布莱米拉喊道,一边双手在空中乱挥。“你明显没有在听我刚才说的话。我没有任何关于发生于昨天的事情的记忆——包括施展制造阴影克隆的法术。”
婊子!我们当然在听。
安道瑞斯端坐银椅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他决不允许让被告的表情或音调影响他的判断。
“法庭将听取二号被告的答辩,”他宣布道。然后他指着布莱米拉肩上的斗篷道。“脱掉真实斗篷。”
她刚一完成,安道瑞斯就将她定在原地,然后让斗篷飘向第二个女性,同时解除了阻止她移动的魔法。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收到了几乎一致的回答。第二个布莱米拉也发誓她没有制造阴影克隆的记忆,说在那段记忆空白之后,她清晰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她和阴影克隆站在她的实验室里,困惑地彼此对视。从头到尾,斗篷都以完美的谐音与她的话相和。
温塔侧向安道瑞斯,他象牙面具后的双眼满是烦恼。他故意压低声音,但即使如此,象牙螺旋也记录下了他的话。“根据法律,奥术师依法要对任何他或她以魔法制造的生物的行为负责。”他开始说,“但在这个案件……”
“在这个案件中,它明显不是普通的阴影克隆,”布莱米拉插嘴道,一边甩了一此一直她的红色长发。“它有自主意识,有自己的心智。它可以完全按照自己计划犯下整个罪行,借用我的法术和我对普泰克研究的知识偷取笔记。如果确实那样的话——如果你判我们都有罪并处死我们两个的话——你就杀死了一个无辜的女性。你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判我们都无罪,并放我们走。”
判决无罪。如果我们这么判耶拉就好了。
人彘强忍抽泣,将针一般锋利的牙齿咬了自己一根手指一口。
安道瑞斯不理心中人彘刺破手指的滴血画面。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沉思,而旁听者们则在上面的墙壁上嘀咕个不停。既然已经听取了——虽然很少——两个被告的答辩,因此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了法官身上。特别是安道瑞斯。旁听者,两个被告,普泰克和温塔都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看,寻找最轻微的愁容或笑颜,希望能解读他的表情。但如往常一样,他让他们失望了。
“本法庭暂时休庭,”他宣布道。“我和高等法官温塔需要在内庭讨论该案件。”他看了一眼他的法官同事。“水晶内庭如何?”
戴着面具的温塔点了点头,念出一句将他们传送到那里的咒语。
片刻之后,两人就站在一个房间中,其角度古怪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用透明的玻璃状物质建造而成。此庭位于该领最高的塔楼之上,环绕其四周的除了空气之外一无所有,而且可以从各个角度采光。阳光透过墙壁和天花板斜射进来, 迸发成成千上万个蓝色和红色的光点,提示了此庭的本来面目——一颗巨大而中空的钻石。宝石的每一个表面都以魔法刻印着结界符文,以防外界朝内窥探。
从建在高塔上的水晶内庭俯视,可看到远在下方的卡萨斯领的屋顶和建筑尖顶,就像丛生的藤壶一样附着在为了建造该领而被反转的山峰之上。有两个建筑特别显眼:这种笼子般的围栏建筑中存放着该领的两个密瑟能核——直径超过一百五十步的巨大球体,可从魔网中输出原始魔法能量。每个密瑟能核都向外发出脉冲能量,为维持该领浮空的魔法提供能量,并向能量场周围一英里半径内的准魔法装置提供动力。该能量可用肉眼观测,那是比冰还冷,比最热的火焰还明亮的光芒——像火一样,它吸引着飞蛾。那些想要自杀的人只要触碰这两个发出明亮光芒的球体之一便能即刻死亡,绝没有复活的可能性。
在卧室中,人彘在颤抖。好可怕,它呻吟道。好可怕的死法。但是安道瑞斯只 是别过脸不去看。他轻弹手指,一个酒瓶和两个小玻璃杯就凭空出现飘浮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一眼温塔,后者点了下头,于是他便让酒瓶倾斜,向一个玻璃杯中注入黄色的液体,凭空将它推向温塔。随后他再倒满了第二杯并呷了一口。蜂蜜酒美味、温暖又甜蜜。
“我想听听你对该案件的看法,”安道瑞斯说道。
温塔将面具推至头顶呷了一口酒。他轻晃着怀中的液体,一边微微皱眉思索着。
“被告的话有道理,”他开始说道。“如果阴影克隆是一个出于自己意愿而犯罪的独立生物——即使最初的动机是源自制造者的心智——那么就应判布莱米拉无罪。无论她是哪一个。”
“确实如此。”安道瑞斯同意道。
“这就要归结到那个东西是何时得到自由意识的问题,”温塔继续说道。“如果阴影克隆在偷窃时是遵循布莱米拉命令的,事后才得到或被赋予自由意识的,那么布莱米拉就有罪——并且只有布莱米拉有罪。领法明白规定:任何受魔法强迫而犯罪的‘个人或生物’无罪。而这个阴影克隆确实可以被归类成‘个人或生物’。因为它表现出了其持久性,并且有着独立思想,那么从法律的角度看来,它就不再是‘法术效果’了。而这使得它有权被判为自主的智能生物。”
我是法术效果吗?
你当然是,安道瑞斯回答道。
“我希望我们能有办法将奥术师和阴影克隆区别开来,”温塔继续道,“但是即使那样也用处不大,因为我们不知道是哪个犯的罪。我也不能就那么简单地将两个被告都判死刑,因为很有可能其中一个是无辜的。那就是为什么我请您来审问这个案件的原因。我以为您会发现事实的真相——就像往常那样——但看起来这是一个无解之谜。那就意味着,”他又叹了口气,“我们得把两人都无罪释放,我想。”
人彘一拳打在床上。不行!我们绝不能让她赢了!
“那同样也是误判,”安道瑞斯说道,“因为其中一个确实有罪。”
“记忆丧失是最让我困惑的,”温塔说道。“不是机制问题——记忆被抹消明显是忘却术的结果,那比凯那德曾经达成的短暂遗忘术可以抹消的时间要长得多。虽然我怀疑……布莱米拉会出于某种原因而对阴影克隆施展忘却术吗—— 或许这样它就不能作出对她不利的证词——只能在无意谓中对其本体也施展那个法术?”
“对阴影克隆施展的法术不会影响其主人,”安道瑞斯提醒他的法官同伴。“即使阴影克隆被杀,奥术师也不会受伤——反之亦然。”
“可能还有一个奥术师牵涉其中,”温塔沉思道。“他或她对布莱米拉和她的克隆施放了法术以掩盖自己的嫌疑——”
“没有证据支持那个结论,”安道瑞斯打断道。“忘却术要求和目标的直接视线接触——而根据第二个布莱米拉的证词,她发现自己面对阴影克隆时,实验室的门从内部反锁的,还有反传送的结界。如果另有他人施展了这个法术,她会看到房间里的那个人的。而那将成为她的第一个清晰记忆。不,从逻辑上讲, 布莱米拉肯定是那个同时对阴影克隆和自己施展法术的人,因为她们两个都不记得看见对方施放此法术。”
“但是为什么?”温塔急忙说道。“犯了罪再消除掉经过精心策划才偷得的物品的所有记忆根本不合逻辑。她难道期望有天能回忆起她拥有普泰克的研究笔记,更不要说记起她把它们藏在哪里了?”
“她可能已经将其出售或换取了其他酬劳,”安道瑞斯说道。“我们和她可能都再也不会知道她究竟将它们交给了谁。”
“她制造了完美犯罪,”温塔叹息道。
他是对的,你知道的。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搞清楚。一定是的。
“我认为记忆丧失的长度极为重要,”安道瑞斯不理睬人彘的捣乱,继续道。“布莱米拉抹消的并不是仅仅关于犯罪本身的记忆,她抹消的是一整天的记 忆。她对阴影克隆的制造没有记忆,也她记得她让法术效果恒定的确切时间。”
“但是为什么?”温塔问道。
“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安道瑞斯答道。“布莱米拉想引发一个问题,即阴影克隆是否在它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拥有自主意识的这个问题。如果她召唤的是一般的阴影克隆,那么它在很久以前就已消失——同时带走她那聪明的托词。”
“因此她有罪。”温塔大叫道,眼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芒。
是吗?那她就必须为其罪行付出代价,即使她是夏多的弟子也一样。铁面无私
——我们不就是那么说的吗?人彘挖苦地问道。即使是我们自己人也不——
“并不一定,”安道瑞斯反驳道。“还有一个你忽略了的可能性。阴影克隆拥有所有布莱米拉的魔法能力——及其奸滑。甚至有可能是它算计了她——即它确实是根据自己的意愿偷走了研究笔记。阴影克隆可能是对布莱米拉和它自己施展了忘却术的家伙——以确保自己的托词安全无虞。”
温塔不由得两肩一垂。“那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他呻吟道。
在他的卧室里,人彘在踱步,其带爪的脚趾在硬木地板上发出喀哒声,但是安道瑞斯却依然冷静自若,丝毫不受其影响。他知道推理是不会让他失望的——从来都没有。
温塔饮尽了杯中的酒,然后松开手打了个响指,将它传送走了。
“我很高兴由你来审理此案,安道瑞斯。我越是想破此案,此案就变得越发令人困惑。我们不妨以普泰克完成一半的法术笔记去试着阅读一张耐色卷轴。”
人彘突然停了下来,激动地颤抖着。
就是这个!我们怎么会这么愚蠢?如果布莱米拉在帮助普泰克反转他的秘密文稿术,他肯定教过她怎样施展。
但安道瑞斯只是转向他的法官同事,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当逮捕布莱米拉时,警卫搜查过她的实验室吗?”
“搜过,且是由我亲自指挥的。”温塔说。然后他又说道,“我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认为我们漏看了某个貌似清白的卷轴,而其实那却是普泰克的笔记, 但是我知道是他为这些笔记作了保护措施。它们可能看起来像任何东西,从奥术师的帐本到一页诗都有可能。那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求他在搜查前到场,全程监督。普泰克念出了取消他的秘密文稿术的命令,并亲自翻查这些书、卷轴和纸页,但是,尽管布莱米拉书桌上的一些书面材料确实被秘密文稿术伪装了, 但是普泰克的研究笔记却不在其中。”
“可能其它有待发现的线索。”安道瑞斯思忖道。
“你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该准备对布莱米拉实验室的二次搜查。”
夏多社团以其阴暗的走廊和令人感到幽闭恐怖的狭小房间而闻名。布莱米拉的实验室也不例外。尽管它所在的那座塔有众多窗户——全都施有反传送和探知的魔法防护——但它们极为狭长,且装有灰玻璃。几缕阳光好不容易透过窗户照进这间又挤又闷的房间,但它们不过是比周围的阴影稍亮而已,仿佛是几根探寻的手指。
温塔和安道瑞斯正在布莱米拉的工作台上筛查书本、卷轴和松散的牛皮纸。他们将每一堆筛查过的从工作台的这一边搬到另一边,如此反复三次了,但却仍然毫无头绪。
“这没啥希望,”温塔抱怨道。“我记不得普泰克取消法术时哪些改变了。”
脑残!你应该多留个心眼的。
“继续找,”安道瑞斯说道。
“我们要找什么?”温塔说。
安道瑞斯没有在听。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他刚打开的书上了。读着读着,他看到了一些他自己本认为不可能的东西:关于制造密瑟能核的要点,其能量并非来自魔网,而是汲取于魔网中的空间。
即从影魔网中汲取能量。
在安道瑞斯的卧室中,人彘激动地战栗。
她就是这么干的!
安道瑞斯指着摊在他面前的书中的一页说道,“根据这些笔记,夏多和他的弟子们已成功制造了一个阴影密瑟能核。”
温塔困惑地摇头道。“阴影密瑟能核?难以置信!但是这有什么关——”
“如果维持阴影克隆的是密瑟能核,”安道瑞斯解释道,“那么这就是说阴影克隆是准魔法的,而非恒定的。它是个法术效果,而不是智能生物。”
“啊哈。”温塔说道,一抺如释重负的笑容跃然脸上。“我明白了。案件解决了。我们可以判布莱米拉有罪——”
即使她无罪?
“而且,在我们有方法解除它之前,我们要一直把阴影克隆定在迷宫法阵里,”温塔补充道。“但是我们怎么区分哪个是哪个呢?”
“温塔,”安道瑞斯若有所思地问道,“当你为了检测阴影克隆会不会消散而将其中的一个被告传送到其他位面时,你选的是哪一个呢?”
复庭时,螺旋法庭比以住任何时候都要拥挤。案件宣判结果即将公布的消息透露出去后,墙壁上的旁听者是如此拥护,以至于根本无法看到顺着象牙螺旋向上滚动的证词。甚至夏多也亲自来此旁听审讯——尽管跟着一个弟子作为保镖。
在下方的地面上,一切已准备就绪。安道瑞斯坐在其中的一张银椅上。而另一张上则没人。温塔刚刚向大众解释了关于恒定性和准魔法的非恒定性的法律定义,因为这和阴影克隆是人还是生物的问题有关。人群在迷惑不解中安静地听着,虽然理解其司法解释但却不解为什么要作此说明,而此时温塔就消失了。现在就看安道瑞斯的了。
安道瑞斯举起了一只手示意人们安静,然后说道。“今天早些时候,高等法官温塔和我发现了维持这个阴影克隆的魔法来源。卡萨斯领中还有第三个密瑟能核。”
激动的嗡嗡声一下子在螺旋法庭上回响起来。安道瑞斯一边等待声音平息,一边观察着两个被告的脸。她们看上去有所警觉但又困惑不解——好像她们知道安道瑞斯所指的那个密瑟能核,但却又不明白其重要性一样。这完全合乎逻辑。所有关于使用密瑟能核制造并维持阴影克隆的记忆都被消除了,随之一起消失的当然还有布莱米拉的其他记忆。
“其中一位女性是准魔法的法术效果,根据领法,它不必为其行为负责。因此, 布莱米拉将因为她被指控的罪行而被判有罪,并依法查办。”
在安道瑞斯宣布判决后,人群开始激动的议论起来,几乎将人彘的声音淹没。
即使法律并不公平?
安道瑞斯举起一只手示意安静。“至于阴影克隆,”他继续说道,“因为它只不过是个法术效果,所以可以被舍弃。”
只是个法术效果……
“等一会儿,我将举行一次神断法,”他宣布道。“我会将两个被告都传送到离本领一英里远的一个地方,高等法官温塔瑞正等在那里。是阴影克隆的那一个将会因为远离密瑟能核的维持魔法而解消。”
她会死的。
“而是布莱米拉的那一个则会在此过程中活下来。高等法官温塔会立刻将她传送回来接受判决。”
他转向两个女性,人彘在他脑中某个偏远角落颤抖。“在接受神裁之前,你们有话要说吗?”
两个女人挺起胸膛,彼此相差一次心跳地先后摇了摇头。从她们冷酷的眼神之中,安道瑞斯看出这两个女人都明白会有什么结果:几秒种之后,她们中的一个将会消失,而另一个则要面临死刑判决。她们早先表现出来的傲慢早已荡然无存。
“动手吧,”穿礼服的女人冷酷地说道,一边用手指紧张地敲着大腿。
“我准备好了,”另一个说道,她的脸色苍白。
安道瑞斯点了点头,随后吟唱出让他的法术生效的词句。他一边发音,一边从腰包里拿出两撮细磨的琥珀粉。感觉到魔法正在体内增强时,他聚敛心神,将其输送到自己的指端。然后,他将粉尘弹到两个迷宫法阵之中。
两个女人顿时消失。在上方的人群之中,夏多紧张起来,因为期待而倾身向前。大约在几次心跳的时间之内,螺旋法庭内一片死寂,然后穿礼服的女人再度出现,脸上交织着释然和恐惧。安道瑞斯安心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看到了期盼的结果。正当他转身准备再坐下时,突然耳中传来上方旁听者激动的叫喊声。他急速转身——看到第二个女人也再次出现了。两人都站在原地,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温塔也回到了螺旋法庭,传送到安道瑞斯身边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砰砰声,但被淹没在喧嚣之中。
“发生了什么?”安道瑞斯问道。他能远远地感觉到人彘的心脏在其胸腔里急促颤动。
温塔一脸恼怒,埋怨道,“在密瑟能核上,我们肯定搞错了。阴影克隆确实是恒定的。现在我们又回到起点了。”
错了?我们怎么可能会错?人彘狂怒地说道。在愤怒中,它从床上抓起一个枕头撕个粉碎。我们从没有错过。从来没有。我们不可能出错!
安道瑞斯不理睬远处的骚动——毕竟这个生物就是为了发泄他的情感的,而且他已经确保情绪和痛苦只会向一个方向流:从奥术师到人彘。但奇怪的是,他发现他的手指正在开始弯曲。而且一定得集中精神才能伸直。
隐隐约约令人感到不安的想法开始浮现。是他正在失去对它的控制吗?安道瑞斯坚定地将抛开这些顾虑——结果却发现无处可抛。人彘因为某种强烈的情绪已经满溢,再也装不下了。它继续着对枕头疯狂攻击,将它撕成碎片。
如果……撕啊撕……我们对耶拉……撕啊撕……也搞错了呢?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来袭一般涌向安道瑞斯。他一阵晕眩,不由得紧紧地抓住椅子的边缘。
被告是个有着运动员风度的年轻人,他袒裸胸,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条纹丝裤, 裤脚则塞在及膝的皮靴里。一头金发编成的辫子搭在真实斗篷上。左右手腕上戴满了金银手镯,手指上还有许多闪闪发光的戒指。他站在为柱子和发呆傻看的旁听者们所环绕的圆柱法庭内,以自信甚至是自大的表情抬头看着法官。法官背着双手站在台上,象牙面具则推至头顶。年轻人迅速而优雅地鞠了一躬。
“很高兴再次相见,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耶拉深情地对安道瑞斯说道。他微微地歪了一下脑袋,“告诉我——我还是你的最爱吗?”
安道瑞斯轻轻点了下头。“是的。”
听到这个答案,耶拉的脸上绽放出宽慰的笑容。
虽然他们讲得话声音轻得人群根本就听不到,但在圆柱间的虚空之处,抄本仍然像鲜活的生命一样将之显现。当旁听者读过之后,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低声的抱怨。安道瑞斯明白他们在热切期望什么:不带感情,从不出错的安道瑞斯要放弃逻辑和法律了。
在卧室里,人彘轻声地咆哮着。让他们见识一下。
“我知道你已作出裁定。”被告说道。
“是的,”安道瑞斯用清晰且经过小心斟酌的语调说道。“你已选好死刑方式了吗?”
“是的。”耶拉扫视着城市,目光停在向空中脉冲出蓝色能量的密瑟能核上。“如果你定要判我犯判谋杀罪的话,我选择触碰密瑟能核而死。”
他期待地向上看去,好像在等待什么反应。
尽管人群在急迫地低语,安道瑞斯却不为所动。年轻人的笑容开始消失,但只有一点点。
不!人彘哀号道。叫他选择可以复活的死法!
安道瑞斯将双手放到身前,露出他一直握身后的物体。他轻弹手指,便将那枚巨大的红宝石传送走了。
耶拉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让他改变主意!安道瑞斯等到人群再度因期望而陷入安静时,才给出其判决。
“耶拉·迪拉索,因为你蓄意预谋并造成奥术师奎纳·里纳克斯的蟾蜍魔宠死亡,我宣判你犯有谋杀罪。本庭判处你死刑。”
年轻人害怕地后退了。
“不!”他喊道。“我以为你会给我个公平的审判。”
“我有。你自己的证词证实了你的罪行。”
“你没听我的证词吧?”耶拉发狂地责问道。“我犯的是破坏财产罪——或过失宰杀动物罪——但不是谋杀,更没有蓄意预谋。当我将自己的复制体投射到奎纳的实验室时,我给它的命令是打烂所有的魔法器械和法术组件。那只是不加思索的一时冲动,为了报复他用那种药水迷奸我的情人而做出的蠢行。他强迫她……她……不应该是他有罪吗?”
耶拉抓狂地望向四周,尽管一些旁听者点头表示同意,但安道瑞斯的面容依然和面具一样毫无表情。他吞了口唾液,就像是已经感觉到脖子上的绞索的人一样。
“当时我眼前一片红,”耶拉说道。“开始时,我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只蟾蜍也在实验室里。一意识到那是奎纳的魔宠时,我就试图阻止我的克隆。但是不行。它好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它就是不停地敲啊砸啊……”
在安道瑞斯的卧室里,人彘用锋利的牙齿咬着嘴唇。明白了吧?他不是故意的!
安道瑞斯不顾鲜血的滋味。“在行刑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它只是个该死的青蛙!我们都知道他已经将它复活了。当然青蛙的性命—— 即使是奥术师的魔宠——和人的性命是不等价的。”
“法律规定的是死刑。”
“但我是你的儿子!”
面无表情的法官开始施展将耶拉传送到密瑟能核处并与之接触的法术。圆柱法庭的人群已经开始变少。在远处,安道瑞斯可以看见他们围在安放有密瑟能核的建筑附近,期待地透过栅栏围墙向内张望。魔法能量顺着他的手臂噼啪作响, 逐渐延伸到指向前方的手指。当它变成灼热的白点时,年轻人的嘴唇扭曲,冷笑道。
“告诉我,最高法官迪拉索,一直公正的感觉如何?你这么想看你的儿子被——”
不不不!
安道瑞斯靠在银椅上,喘着粗气。几十年来第一次,一种不熟悉的情感填满心胸:痛苦。他强行将其施加在人彘上,身体因为放松而颤抖,但是一部份这种情感仍然存在。其感觉就像心中插着一块冰冷的银器。
在他的卧室里,人彘坐在地上,将膝盖顶着瘦骨嶙峋的胸部,把翅膀紧紧地折在了背后。它像受伤的小孩一样滚来滚去,一边呻吟一边抽泣,每次闭眼都有泪水涌出。
耶拉说的是真的——斗篷这么说的。
我知道,安道瑞斯回答道。判决并不公正。
我知道,但这就是……法律。但是他死了!
人彘连滚带爬地脱离了胎儿般的姿势,站起身来从墙上抓下一张耶拉的肖像就向地上摔。但却没感到满足,它又将一瓶墨水往肖像上砸。黑色的墨水四处泼溅,抹去了耶拉的笑脸。
我们怎么能谋杀了自己最爱的儿子?我们恨自己!
安道瑞斯的一部分意识停留在此时此地。他站在螺旋法庭里,虽然听见了群众的低语声和高等法官温塔轻声询问的迫切问题,但却一个字也没听清。透过人彘的眼睛,他的另一部份呆呆地看着刚刚造成的破坏——那一滩黑墨水,还有环绕着它的斑斑墨迹。
看着它们,安道瑞斯惊讶于它们是如此的微小,它们占据的空间是那么的少。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它来得如此出人意料以致于他没注意到他现在正与人 彘分享痛苦:当它用手敲击墨水池的玻璃碎片时,割伤了好几处。
他意识到一般的密瑟能核过于巨大——必须如此,因为其构造的材料的缘故: 长长的魔网本身的丝线——但是用阴影物质制造的密瑟能核,由魔网之间的空间构造而成,因而不会很大。它可以被压缩得很小。小到足以放入一个阴影克隆体内。
这就解释了为何布莱米拉在抹消自己的记忆之后,却不能命令或解除克隆的原因。拥有直接来自于影魔网的自带魔力源后,阴影克隆就完全独立于她,不再受其约束。肯定是如此这般。从一开始就不受她的控制,它肯定是清白的—— 而将它制造出来的动机只不过是为她提供托词,时间很有可能还是在犯罪之后。
在一瞬间,安道瑞斯感觉到他的嘴唇扭曲了。如果换作别人的话,那一定是个微笑,但是安道瑞斯为安全起见立即将情感转移——转移到了人彘身上。
没料到它马上又反弹了回来。
你的假设很巧妙,一个嘲弄的声音说道,但是你怎能如此确信你是正确的? 人彘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玻璃,将它放在手臂上。
你对我公正吗?
碎片向下划去,鲜红色的血喷了出来,与地面上的黑色墨水混在一起。安道瑞斯试图强迫人彘住手,但却发现做不到。
“我当然是公正的!”他高喊道。“我能证——”
说了一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高声说话,而且不仅仅只是在说而是在喊叫, 声音因为愤怒而响亮异常。
温塔在面具后的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安道瑞斯,”他轻声说道。“你看起来……有点怪。你不舒服吗?需要休庭吗?”
这是多年以来安道瑞斯第一次感觉不确定,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发现脚下的坚实大地突然变成了河面薄冰一样。他抓狂地扫视了一眼螺旋法庭。并不是只有温塔在看着他。
有时一直公正也不好,人彘倒在血泊之中,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有时怀疑倒会带来……正义。
然后骤然而止。
安道瑞斯低声抽泣一声,身体站立不住向前倒去,却发现自己仿佛掉进了内疚的冰水中。当他挣扎上浮时,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法律的细枝末节与公正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正义。
如果第一次神断法成功的话,那么他就已处死了一个无辜的生物。就像他判决亲生儿子时一样。虽然身体还在颤抖,但他努力举起一只手要求螺旋法庭肃静。然后,他以多年未曾真正感受过的信心,宣布了其判决。
“在间谍罪一案中,我判决希莉丝·布莱米拉有罪,处以死刑且不得复活。我判决她制造的阴影克隆无罪。尽管它是被密瑟能核维持的,我依然认定它享有所有‘个人或生物’适用的权利和待遇。我知道此判决是前所未有的,但这是我,卡萨斯领的最高法官的特权。”
“最后,由我来替希莉丝·布莱米拉选择死刑方式,我知道这很不寻常。我将举行第二次神断法。两个被告将被带到夏多社团,并用手触碰阴影密瑟能核。因为阴影克隆已经处于和密瑟能核接触状态中,所以将会无事。奥术师布莱米拉却会因此受刑。一经触碰,她就会被彻底毁灭。”
当两个布莱米拉准备第二次神裁的时候,上方的人群兴奋地骚动着。安道瑞斯对此不加理会,他摘下面具,拿在手里看着。泪水流过他的脸颊,滴在冰冷的象牙面具上,然后又沿着它无情的脸颊向下流淌。手指颤抖个不停,安道瑞斯松手放开面具。它掉在脚边的石头地板上,破碎时发出了巨大的噼啪声。他将不再需要这副面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