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恶魔抓上费瑞恩之前的那一瞬间，法术激活了，一只发着光的巨大手掌出现在他们中间。手掌拍向恶魔，将它按在骨白色甲板上，从费瑞恩面前一路拖开。恶魔发出愤怒的尖叫，试图挣脱桎梏，却敌不过魔法手掌的强大力量。
鼠魔拼命挣扎却毫无效果，费瑞恩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抓住断成两截的链子，将断口捏到一起，念出一个咒语。他不禁庆幸他是用这种方式施展束缚术的。五角星法阵一旦被打破就要全部重画，相比之下，束缚术所需的锁链只要一个简单的修复术就能修好——当然，施法者得有本事先控制住恶魔。
链子回复原状，费瑞恩立即退后一步，驱散了魔法手掌。恶魔一跃而起，眯起来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它徒劳地拉扯着锁链，与此同时，费瑞恩转头寻找着昆舍尔和杰格拉德的身影。片刻之后，他发现了他们——他们用浮空术从漩涡里逃了出来，此时正浮在风眼之中。由于追不上船的速度，他们正在飞快后退。昆舍尔向他吼了些什么，汹涌的水流和呼啸的狂风吞没了她的声音。但从她不断挥舞的手臂上不难看出她的意思。她希望费瑞恩用魔法把他们抓回到船上。
费瑞恩装腔作势地把手抬到耳边，夸张地耸了耸肩。然后他转开了，窃笑不已。他紧盯着恶魔，后者再次陷入听天由命的消沉。
“现在，恶魔，”他对它说道，“你说嘴在货舱里？”
恶魔咆哮一声，说道：“自己进去看看。”
费瑞恩向敞开的舱门迈出一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恶魔。看到它不出所料地绷紧了身体，费瑞恩停下脚步。
“我可不敢苟同。”他说。
相反，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油膏，涂了一点儿在他的眼皮上。睁眼望去，他发现他的谨慎不无道理。甲板上的确有个舱门，但门口并不是楼梯和货仓。舱门边缘是一圈褶皱的肉，状如嘴唇。里面本应是楼梯的地方被一排排犬牙交错的利齿所取代。利齿后方堆满了骨殖和骷髅头。红光在它们周围不断闪烁，像炽烈燃烧的煤块一样照亮了骷髅头的空荡荡的眼窝。
那张嘴正在喘息，每一次呼气都散发出一阵混杂着烤肉和焦骨的味道，但最强烈的气味还是那股比杰格拉德的呼吸更令人作呕的腐臭。费瑞恩皱着眉捏起鼻子，小心翼翼地从它面前退开。他庆幸自己之前命令恶魔去打开舱口。如果开门的是他，他肯定会被立即吸进嘴里——彻底消失。
遗憾的是他竟没让昆舍尔开门。那结果不仅有趣，还将十分有用。为了让恶魔把船驶出风暴，必须有人充当燃料。
费瑞恩顿了顿。真的吗？据他所知，只需吃上一顿，混沌之船就能行驶好几年。甚至好几百年。它可不可以不吃任何东西就穿越位面？他必须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唬骗那只恶魔。
他双手抱胸，直视着恶魔的双眼。
“我们在浪费时间。”他对它说，“把船开起来。开进幽影界。”
恶魔模仿着费瑞恩的动作，两手交叉。
“愚蠢的凡人。”它不屑一顾地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开不了那么远。它必须被喂饱才能开进幽影界。让我召唤一只没用的废魔，把火生起来。”
费瑞恩回以微笑。恶魔在不经意间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他不打算让它施展任何法术——从传送门响应召唤而来不会是什么废魔，只会是另一只鼠魔。
“现在的火已经够旺了。”费瑞恩对它说道，“我们先离开风暴，再看看要给它喂点儿什么。记住——越早把我们带到深渊，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你就能越快得到自由。”
有那么几拍心跳，恶魔试图用眼神逼退费瑞恩。但接着，它抖了抖胡须，转开目光。它抬起脚，示意着将它捆在甲板上的细链子。
“必须有人掌舵。”它说。
“我来。”巫术导师回答，“你只管让船动起来就好。”注意到恶魔的狡猾目光，他又添了一句：“别耍花招。我要的是平稳的航行——或者说，在风暴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平稳的航行。”一道破碎的浪将更多水花泼溅到他身上，再次浸湿了他已经湿透的斗篷。他指着自己赤裸的双脚——多亏了他的法术，它们还粘在倾斜的甲板上——说道：“如你所见，我没那么容易被冲下甲板。”
费瑞恩转过身，迈开黏糊糊的双脚，顶着狂风和水流一步一步缓缓走向船尾。和船身的其他部分一样，船舵也用白骨制成，但和甲板不同的是，它不是压制到一起的骨粉，而是一整块骨头——看上去是一块桡骨，足有十步之长。它又细又轻，很可能是空心的。费瑞恩扭动着嵌在关节里的骨骼，觉得它也许是巨龙的翼骨。他抓住把手，望向船尾下方，发现船舵是一片巨大的镰刃。
“开船。”他对恶魔叫道。
鼠魔咆哮一声，将爪子抬过头顶，挥向船头。破碎的人皮帆不再随风狂舞，而是扯紧绳索，兜满了风。船的速度加快了，在漩涡中飞速打转。恶魔继续挥舞双手，利爪抓挠着空气，随着它的每一个动作，控制船帆的绳索或松或紧，调整着船帆的方向。
费瑞恩试探性地将船舵移向左边。船身突然右转，将他抛向后方。船头继续旋转，直指洞顶，费瑞恩只能抓紧船舵。船帆鼓胀，甲板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船身沿着漩涡的内侧开始向上攀爬。片刻之后，船头爬出湖面，爬进龙卷风里。
船身猛地一晃，冲向前方。有那么一段糟糕的时间，水墙倾泻而下，费瑞恩竭尽全力挂在船舵上。但接着，船挣脱了风柱，终于恢复水平位置，浮在了湖面上。费瑞恩摇着头甩开湿漉漉的兜帽，向被链子拴在甲板中央的恶魔咧嘴一笑。
“平稳的航行。”法师笑着说。船滑过波涛起伏的湖面，将风暴抛在身后。
他撩开眼前的湿发，抬眼望向他们刚刚进入洞穴时所在的平台——离他颇有一段距离——调转船头对准平台驶了过去。他要先接上达妮菲和瓦拉斯，再从风眼里救出昆舍尔和杰格拉德。
接下来就是乐趣所在了：把什么——或谁——喂给混沌之船。
赫莉丝卓阴郁地抓住缰绳，骑着马飞驰过开阔的荒原。纷纷扬扬的大雪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只能祈祷马匹既不会滑倒也不会踩进洞里。看看面前的动物，她知道地表世界的坐骑和卓尔的骑乘蜥蜴比起来有多么脆弱。只需轻轻一扭就能折断它的腿，将骑手抛向地面。
要是真发生了那种事，至少浮空的瑞厄德不会受伤。他抓着她的皮瓦夫斗篷边缘，像披风一样被她拖在身后。
在他们头顶，天空每分每秒都在变亮。黎明早已降临，太阳正稳稳升起——一圈暗淡的光芒，隐藏在阴沉而平滑的灰色云层之后。它越来越亮，让她能稍微看清远处的景象——至少是在大雪偶尔变小，面前有东西供她观察的时候。但这很难算得上什么好事。太阳完全升起也就意味着赫莉丝卓为瑞厄德施展的法术即将失效。他身体里的毒素随时会卷土重来，像巨浪一样扑向一个已经溺水的人。
赫莉丝卓身体一僵。前方的那条黑线是不是森林？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他们终于抵达了冻寒荒原的边缘。
她在马鞍上转过身，向瑞厄德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看到他的表情，赫莉丝卓的微笑消失了。他专注的脸上仿佛戴了张严肃的面具，只能从眼角和嘴角的细纹上看出他正在努力对抗着疼痛。即便如此，他还是设法露出了一个阴郁的微笑。
“我不能——”他开口说道，然后浑身一抖。
他的身体先是垮了下来，然后明显可以看出他在试着重拾控制，保持住浮空的状态。赫莉丝卓心中一凛，用冻僵的手指摸索着缰绳，手忙脚乱地让马放慢脚步。
瑞厄德呻吟出声，然后喘息道：“赫莉丝卓……我……”
他松开她的斗篷，摔落在地。与此同时，马匹变回灵体，化作一团旋转的烟雾，赫莉丝卓发现自己正在空中飞驰。她一头撞进面前的树林，盖着雪的树枝抽打着她的脸。她重重落地，肺里的空气都被撞了出来。震惊之下，她躺在原地，一时间只能喘息。接着她意识到他们成功了——他们返回了森林。
她踉跄着爬起身来，钻出树丛。她已经感觉不到她的脚了——它们就像两块接在小腿下面的冰——但她竟然还能行走。看到瑞厄德坐了起来，明显没有受伤，她不禁如释重负。她跪在他身边，将他的一条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
“你还能走吗？”她问道。
他摇了摇头。
赫莉丝卓仔细打量他，这才惊讶地发现他的皮肤已经变得一片惨灰。她急忙放下他的手臂。
“等等，”她说，“我来祈祷。”
“快点儿……祈祷。”他喘息着说，然后闭上双眼躺回到雪地里。
赫莉丝卓一声惊呼。他死了？
不，他的胸口还在起伏。她凑上去，一只手按在他胸前，强迫她冻僵的手指摆出新月的形状。
伊莉丝翠。颤抖的双唇让她无法说话，她只能默默祈祷。我乞求你。帮帮我。赐给我魔法，让我清除他身体里的毒素。今天我没能在日出的时候歌颂你的弘光，但我乞求你——让我现在补上。用你的荣光为你的仆人提供庇护。祝福我，让我拯救这个侍奉……她顿了顿，啜泣着纠正了她的说法。我挚爱的男人。
祈祷完，她开始哼唱她的清晨祷告。她无法唱出歌词——她抖得太厉害，嘴唇似乎已经不能正常工作了。
她停了下来。森林里传出来的是树枝断裂的声音吗？
无所谓了。
她一边继续哼唱，一边对自己说道。
她牙关打颤，尽管持续哼唱着，却很难保持专注。手指上的可怕刺痛已经离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舒心的麻木感觉。她只想躺倒在地，躺在瑞厄德身边，陷入梦乡……
是不是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不可能，一定是她的幻觉。
她如此告诉自己，继续哼唱了下去。祈祷。瑞厄德性命取决于此。
但她哼的是什么歌？她的牙齿终于不再打架了。停止颤抖之后，赫莉丝卓发现她已经忘记了旋律。她坐在原地，凝视着瑞厄德。他真的还活着吗？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赫莉丝卓停止祈祷，叹了口气，倒向地面。真奇怪，雪是温暖的，一点儿都不冷，就像舒适的毛毯。她躺在里面，看着雪花从广阔无垠的灰色天空上纷纷落下。太好笑了，她从没想到她会死在这么开阔的地方……
在那儿。那块黑色。那是洞穴的穹顶……吗？它为什么在动？它为什么弯下了腰，抓住了她的手？
乌露亚拉的脸向她靠近，如在梦中。断断续续的词句向她飘来，雪一般落入她的双耳。
“我们……探知……找到了你。”
赫莉丝卓感到她被抬了起来。一时之间，她以为乌露亚拉想解下她背包上的新月之刃和歌剑。但接着，她听见祈祷的旋律——那是菲丽安的声音；她肯定也来了。赫莉丝卓感到一阵暖意。她意识到乌露亚拉拿走她的背包只是为了让菲丽安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和魔法……温暖她的身体。一开始她十分震惊，却很快意识到她用了幽暗地域里卓尔们的思维方式。她知道自己得救了，如释重负地哭了出来。然后她意识到她有多自私。
“瑞厄德……”她轻喃。
“别担心，”菲丽安说道，随着魔法注入赫莉丝卓的身体，为她送上温暖并赶走死亡的冰冷魔爪，菲丽安的话语变得愈发清晰，“他还活着。乌露亚拉现在正在驱除他身上的毒素。”
赫莉丝卓长叹一声，放松下来，沉浸在菲丽安的魔法温暖之中。她成功了——她把瑞厄德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有她自己。她甚至还设法取回了新月之刃。
现在她只需用它来杀死一名女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