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贡夫走向正站在原地审视着战场的指挥官。安祖尔双手抱胸，秘银板甲上被火燎出了黑色的印子。他打量着阒寂无声、一片狼藉的蘑菇森林，打量着像断木一样散落一地的塔纳鲁克尸体，眼中露出得意的光芒。
“把尸体拖进畜栏。”班瑞家族的武技长对检查尸体的士兵说道，“可以用来喂蜥蜴。”
他边说边用一块破布擦掉了长剑上的鲜血。他看了看长剑，微微一笑，将它插回胯侧的剑鞘。
“如果是我，我不会把它收起来。”贡夫说道，“你很快就要用上它了。”
安祖尔转过身，一脸惊讶。
“大法师！”他惊呼，“无底深渊在下，您之前去了哪儿？”
“不像深渊那么深，但也差不多了。”大法师讥讽道，“我之后再告诉你。”他环视四周。“这里情况如何？”
“一切都在掌控之下。”安祖尔汇报道。他向主洞穴墙边的一条隧道入口处挥手示意。入口前面堆满塔纳鲁克的尸体。“我们把敌人赶回了幽暗治域。他们正从城市撤军，重整队形。提尔·布里契怎么样？”
“暂时安静了下来。”贡夫回答，“那个方向上的敌军也已经撤退，进军路线已经被封锁。我想灰矮人们还会重新集结，在隧道里整合分队，从其他方向上继续发起围攻。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处理尸体之外的事？”
贡夫点头。
安祖尔咧嘴一笑。“说吧。”
大法师望向躺在附近的一具尸体。它半是兽人，半是恶魔，身材矮壮，形貌骇人，浑身长满粗糙的毛发和肮脏的鳞片。它吻部很短，下颌却很长，弯曲的獠牙压住上唇，发黄开裂。低矮倾斜的额头令它看来十分愚蠢——死气沉沉、色泽呆滞的暗红色双眼更是加重了这个印象。
“我需要进入敌阵。”贡夫说，“我需要一个守卫。一个士兵，而不是法师。”他用脚顶了顶塔纳鲁克的尸体。“告诉我，安祖尔，你变形过吗？”
“有一次。”安祖尔回答，“好几年前了，变成一只蜥蜴。那是个玩笑。一个傲慢的新手觉得给我配上鞍具，骑在我背上能让我认清我的位置。我咬了他一口之后，他发现这件事没那么好玩，于是把我变了回来。”
贡夫露出微笑。他还记得诺佐尓一瘸一拐地走进巫师学院要了一块坐垫的那天。他说他经历了一场“骑乘事故”，所以没法坐下——直到某个学生用法术探进他的袍子里，看到了他屁股上的牙印。年轻而傲慢的诺佐尓就此变成了众人的笑柄。
“我会尽量不给你用獠牙咬我的理由。”贡夫假意郑重地对安祖尔说道。
塔纳鲁克士兵撤出隧道，场面一片混乱。每当隧道太窄导致拥堵时，它们就咆哮着彼此撕咬。隧道中充斥着兵器和盔甲相互碰撞的声音、被粗暴推到一边或留下等死的伤兵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味，以及军官试图重整秩序的怒吼。
两个塔纳鲁克慢吞吞地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和混乱的人群保持距离，既不愿引发进一步混乱也不愿和它们同流合污。其中一个的额头比同伴突出，头上长着一簇簇鬃毛般坚硬的白色头发。另一个的肩膀更宽，穿着略显僵硬的链甲。他手持战斧，斧刃上沾有鲜血。白头发的塔纳鲁克似乎弄丢了武器，手里只拿了一块皮——怎么看都是作为战利品的头皮。他带着同伴走在隧道一侧，避开大部队，拧着那块头皮轻声施法。随后，他向左侧的一道裂缝点头示意。
“他在这边。”贡夫说，“至少不久前还在。我又跟丢他了。”
“他不停消失是跑去了哪儿？”安祖尔焦躁不已。
他的塔纳鲁克身体总是耸着肩膀，这姿势让他腰酸背疼。他想赶快结束这个任务，变回他的卓尔形态。更何况他的塔纳鲁克身体还臭得要死。贡夫倒是没这个问题，他用幻术改变了自己的外观。如果他也使用变形术的话，他一定会选择更合适的施法材料，而不是他现在使用的那些——好比说，一块猎犬的头皮。
这是大法师对安祖尔的解释。但班瑞家族的武技长怀疑贡夫只是不愿让自己身上发出塔纳鲁克的汗臭罢了。
“我也不知道尼摩去了哪儿。”贡夫回答，“也许是去向他的主子汇报情况了。但他总是回到同一个位置上。他一定很熟悉这里。”
他们从塔纳鲁克大军中溜开，挤进狭窄的裂缝。它水平延伸了一段距离，然后缓缓抬升，通向一个小洞穴。一名灰矮人正把守着洞穴入口。看到二人靠近，他举起战斧。
“我们有一个紧急的消息要报告给卓尔尼摩。”贡夫用塔纳鲁克低沉含糊的声音说道。
“哦，是吗？”灰矮人嗤之以鼻，“沃克那所谓的军队里的每个混蛋塔纳鲁克都有这种消息。好吧，尼摩大人不在这儿。”
贡夫无视了他的讥讽。他看了看似乎空无一人的洞穴，用力吸气。
“他在。”伪装下的大法师说道，“我们闻得出来。”
“不，他不在。”灰矮人皱眉，“滚回你的队伍里。”
安祖尔攥紧拳头，指节上的鳞片纷纷耸起。他把拳头举到灰矮人的鼻子下方。
“我们知道他就在这儿。”他怒吼，“让我们进去。”
突然之间，灰矮人开始变高变壮——变得足有安祖尔的塔纳鲁克身体的一半高。他攥紧斧柄，一道魔法能量闪过斧身。
“别让我用上这家伙。”巨型灰矮人警告道。
“尼摩需要这个消息。”贡夫坚持，“告诉他，这是他派进魔索布莱的间谍送来的情报。”
“什么间谍？”
“斯拉古斯。”另一个塔纳鲁克回答。
灰矮人的脸变成了浅灰色。“哦……灵吸怪。”
贡夫皱眉。
“斯拉古斯不喜欢有人耽误他的消息。”他怒吼。他从兜里掏出一截银链，上面挂着一块椭圆形的翠玉。“他让我们尽快把这东西交给尼摩。”他说，“他说这东西很重要。”
灰矮人终于点了点头。他缩回原本大小，退到一旁。
“进去吧。”他对贡夫说，却举起一只手来拦住了想要跟在后面的安祖尔，添道，“你们得把武器留在外面。”
贡夫和安祖尔对视一眼。这是个问题。“战斧”一旦离开安祖尔的双手，变形术就会失去效果，令它变回一把卓尔长剑。
“我可以自己送信。”贡夫对安祖尔说，“你等在这儿……等我办完。”
安祖尔点了点头。
贡夫进入洞穴。一走进去，他就发现这座洞穴更像是个天然竖井，有着高耸的天花板。尼摩闭着眼蹲在靠近洞顶的一道平台上，似乎正在冥想。他双臂抱胸，两手握拳放在耸起的肩膀上。这奇怪的姿势让贡夫想起睡着的蝙蝠——除了他是倒过来的。
他怀疑尼摩也使用了幻象，于是把手伸进口袋，摸向他随身携带的小石瓶。他刚想从瓶里挖出一块油膏，尼摩就睁开了眼。那双眼立即盯住在贡夫手中的链子底端轻轻旋转的椭圆形翠玉。护身符上的魔法依然存在——只不过，贡夫在带领安祖尔前往幽暗治域之前已经下令把受它驱使的翠玉蜘蛛变成了一堆碎石。
尼摩迈下平台，用浮空术飘向贡夫。
贡夫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弃了他本想施展的法术。他没时间施展真知术了，他必须时刻准备好在情况所需时启动防护魔法。
“你从哪儿得到那东西的，士兵？”尼摩质问道，轻轻落在贡夫身旁。
贡夫暗暗微笑。幻象发挥了作用。
“从斯拉古斯那里。”他回答，举起翠玉蜘蛛护符。
与此同时，他把手伸进口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兜里的东西——那块棱柱——捏住棱柱上没有被他涂抹油膏的一角。出发寻找尼摩之前，他用魔法改变了棱柱的特性，在其中加入了新的法术。
“斯拉古斯太忙，没时间自己把它给你，所以他派我来。”贡夫说。
尼摩向银链伸出手，却又停下了。
他警觉地看着贡夫，问道：“忙着干什么？”
“忙着对付狄尔大人抓住的法师——班瑞家族的那个。他从球里跑了。”
“贡夫？”尼摩不屑地挥了挥手，“过时的消息。贡夫已经死了。”
贡夫用力摇头。“不，他没死。斯拉古斯说他计划攻打我们的军队……用某种法术。”
“他在哪儿？”尼摩质问。
贡夫挠了挠头顶的鬃毛，拧起眉毛。还好，有了塔纳鲁克的幻象，他不必费事就能显得十分愚蠢。
“谁？斯拉古斯……还是贡夫？”
尼摩烦躁地眯起眼。“贡夫。”
“哦……对。斯拉古斯让我把这个给你。”贡夫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边说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包裹着油膜的棱柱猛地滑出口袋，棱柱上的强力胶并未粘住衣服的布料。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贡夫暗忖。
尼摩看着棱柱。
“这是什么？”
贡夫又一次赌赢了。和大部分卓尔一样，尼摩不熟悉来自地表世界的魔法物品。
“是个探测装置。”他说，“你可以从里面看见贡夫。”
尼摩双臂抱胸，说道：“你看看，告诉我他在哪儿。”
“好吧。”贡夫耸肩。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他制定计划时已经考虑了卓尔的多疑性格。他望进棱柱，不断变换着棱柱的角度。
“啥也看不见。”他说。然后，他突然停住了动作。“哦，他在这儿……但哪个是贡夫？那个骷髅，还是肩膀上趴着老鼠的卓尔？”
尼摩伸出手。“让我看看。”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尼摩的手指刚一碰到棱柱，贡夫就松开了手，撤掉幻象露出真身。
与此同时，他喊道：“安祖尔！就是现在！”
身后传来一声重击和一声闷哼——门口的灰矮人守卫倒在了安祖尔的长剑之下。尼摩双眼圆睁，立即后退，甩着手试图扔掉棱柱，但那东西已经被魔法胶水黏在了他的手上。他用另一只手拔出长剑。此时此刻，安祖尔也高举着战斧冲进洞穴。由于不熟悉他的塔纳鲁克身体，战斧在他的手中笨拙地晃来晃去，尽管如此，他看起来依然十分强大。
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逼入绝境，尼摩做出了贡夫意料之中的选择。他开始影跃。
就在尼摩带着冷笑踏向幽影界的时候，贡夫施展在棱柱上的意外术被触发了。它启动了棱柱本身的力量，让它释放出令人炫目的光芒。转瞬之间，它亮得仿佛地表世界的太阳被传送到了洞穴里，用贡夫从未见过的强光照亮了每一面墙壁。尼摩发出尖叫——那是交织着痛苦和愤怒的哀嚎。接着，光芒和尼摩的声音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贡夫听见剑锋刷地一声切开空气，砍上岩石——安祖尔的战斧落在尼摩原本所在的地方。贡夫什么都看不见，他一边眨着眼试图克服强光的余韵，一边摸索着周围的空气。他什么也没摸到。尼摩似乎已经成功“逃”到了幽影界。
“安祖尔！”贡夫唤道，“你能看见吗？尼摩在哪儿？”
有人向他走来。一只粗糙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臂。
“看不清楚。”安祖尔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但我正在恢复黑暗视觉。尼摩消失了。你怎么样？”
“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那道光芒对我的影响似乎比对你的影响更大。也许是因为尼摩的魔法防护知道是我在棱柱上施放了魔法，因此将魔法直接反弹到了我身上。没关系。要恢复视力并不难。”
贡夫用两只手指分别抵住两只眼，施展了一个能消除目盲的法术——眼皮下传来魔法的刺痛，他的黑暗视觉却并未恢复。他就像地表生物一样，看不见这座黑暗洞穴里的任何东西。
这让他不由担心起来。罗丝的女祭司们和女神失去了联系，回复法术已经很难找到了。
“尼摩现在去了哪儿？”安祖尔问道。
“幽影界。”贡夫回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不知道。”安祖尔回答，“对不起，大法师。”
贡夫轻笑起来。“这意味着他被困在了那里。想要施展影跃，他需要迈进一片阴影——如果他在地表世界——或是一片黑暗。一片深邃的黑暗。手上黏着一块像太阳一样发光的棱柱，他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这种东西了。”
“萨瓦棋盘上少了个棋子。”安祖尔心满意足地说，“接下来干什么？”
“返回魔索布莱。”贡夫说道，“你带路，我跟着。”
贡夫站在纳邦德尔的脚下，伸手扶住天然石柱的冰冷岩石。在寇莉的眼中，它看上去无比巨大。老鼠趴在贡夫肩头，抬眼望向黑沉沉的时柱，胡须扫过贡夫的耳廓。在他身后，贡夫听见诺佐尓正在喃喃自语。年轻的法师极不情愿地将大法师之袍还给了贡夫，但坚持要参与点燃时柱的仪式。他像蜘蛛一样察觉到了贡夫的弱点——但他还没发现那个弱点究竟是什么。
贡夫转向时柱，双手高举过头。他念出咒文，感到一股能量带着令人熟悉的刺痛涌向双手。魔法达到顶峰时，他双手拍上纳邦德尔，将魔法注入时柱。冰冷的岩石在他手掌下迅速变热，空气中回荡着微弱的爆裂声。有如火焰在燃烧的布帘上攀爬，魔法热量和魔法火光沿着时柱缓缓升起。贡夫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这一幕，但通过寇莉的眼睛，他看见一道光圈慢慢爬上黑色的岩石，一路释放出色彩鲜艳的火花——从最深的红色到最亮的紫色。绝美的景象——等那些在幽暗治域中抵抗强敌的守军返回城中时，这一幕会在他们的心底燃起希望。
贡夫转向记忆中阿格拉契·狄尔家族所在的方向。
“看见了吗，卓尔巫妖？”他轻喃，“我从你的监牢里逃了出来。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不久后，贡夫坐在他位于巫师学院的私人房间里，手指敲打着面前的书桌。寇莉蹲在他肩头；贡夫依然需要通过她的眼睛观察世界。他喝了一瓶本该令他回复视力的药水，却只看见了一串模糊的影子。是不是因为他的恒定术和尼摩防护魔法作用在一起，才导致了这种毁灭性的效果？假以时日，经过深入研究，他终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如今，两只大军依然在魔索布莱的外缘虎视眈眈，他没有这么多时间。
颈后传来一阵刺痛，他知道有人正在窥探他——考虑到墙壁经过魔法加护，这本该是不可能的。窥探的目光可能来自于他挂在墙上的战斧——被他忘记的灵吸怪留下的那把。一时之间，贡夫怀疑窥探他的可能是困在战斧里的某个灵魂。然而，当寇莉转头观望的时候，战斧却一片平静，斧面上没有出现人脸。
就在大法师从战斧前转开的时候，空气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贡夫曾特意确保声音的主人能够穿透房间的魔法防护……
正前往众影之湖。费瑞恩的声音在他脑海中轻喃。底栖魔鱼说混沌之船和鼠魔沉在那里。将驾船前往深渊直面罗丝。
正好二十五个单词，是费瑞恩用来联系贡夫的风讯术所允许的字数上限。大法师静静坐在原地，思索着该如何回复。回复必须同样简短……而且内容丰富。
“你的任务更重要。我们需要罗丝。灰矮人和塔纳鲁克包围了魔索布莱，卓尔巫妖狄尔是叛徒。”贡夫顿了顿，用挖苦的声音添了一句，“鼠魔？祝好运。”
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留下贡夫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慢慢摇了摇头，想知道这会不会是他最后一次收到费瑞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