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贡夫惊恐地注视着面前的灵吸怪，面色发灰。要不是因为被困在该死的小球里，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出足以致命的法术，和面前的生物决一死战。但他现在只能任人宰割。灵吸怪能听见他脑中闪过的每一个念头，就好像他把自己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一样。他必须刻意不去思考，才能防止他秘密——以及巫师学院的秘密——惨遭泄露。但越是不去想，那些念头越是不断浮现。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灵吸怪的触手只能摸到玻璃的外侧。它无法攻击小球里的贡夫，正如贡夫无法用魔法对付小球外的灵吸怪。
然而，夺心魔的心灵感应完全不受影响。它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小球。
巫师学院？那是什么建筑？
一副画面从贡夫脑海中一闪而过：巫师学院那雕琢精美的石笋塔正骄傲地伫立在学院区另外两座建筑旁边：金字塔形的格斗武塔和八条腿的蜘蛛教院。
贡夫暗自诅咒，迅速用其他念头替代了脑中的画面，却已经迟了。灵吸怪向上游去，脑袋抬出水面。它望向右侧，城市的北端，用没有瞳仁的白色双眼搜寻着通往魔索布莱主洞穴的高大洞口。它轻轻抬高触手，嘴唇动了起来。
一束明亮的魔法能量包裹住灵吸怪全身，湖水和湖岸一同消失了。贡夫心中一沉，知道他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捉住他的不是普通的灵吸怪，而是一名灵吸怪法师。
贡夫立即认出了灵吸怪的魔法将他们传送到了哪里：从幽暗治域通往提尔·布里契的宽阔洞穴。一群灰矮人正筋疲力尽地躺在洞穴地面上，许多人都受了伤。另有一群灰矮人正扛着巨斧和伤痕累累的盾牌在长官的催促下匆匆穿过隧道，奔向笼罩在爆炸性法术之中的提尔·布里契。
还有一群灰矮人正在隧道入口布置掩体，组装攻城器。火球、冰弹或劈啪作响的电弧时不时地砸在他们刚刚在提尔·布里契内侧竖起的攻城墙附近，他们却丝毫不受影响，手下一刻不停。只有燃烧的深坑、融化的地面和凝结着碎冰的岩石见证着这些法术的威力。
贡夫能看见外面的景象，但他既听不见灰矮人的叫喊——他们向突然出现灵吸怪点头致意，也闻不到爆炸时的硫磺气息。他被困在小球的世界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那声音越来越急促，他意识到格莱科斯塔格的军队不仅已经抵达了魔索布莱，还在提尔·布里契设立了围城工事。灰矮人正在攻打除了高阶家族之外最重要的三座建筑。
贡夫将双手按在监牢的凹墙上，穷极目力，寻找着本应把守隧道的翠玉蜘蛛。它们不知所踪了。
它们正在为另一个主人效力。灵吸怪冷笑着说。很快，卓尔也会迎来新的主人。大军已经攻入魔索布莱了。
谁的大军？贡夫暗忖。显然不会是灵吸怪的大军，否则抓住了他的灵吸怪会说“我们”。这么说来，格莱科斯塔格的灰矮人已经抵达魔索布莱了？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没错。还有塔纳鲁克，和灰矮人一同进军。卓尔抵挡不住这支强大的联盟。
贡夫无从得知它的话是否属实。如果能从小球中逃脱，他就可以使用魔法逼退敌人。然而，要想逃离小球，他必须找到一名能够施展所需法术的法师；而且他必须回到巫师学院，回到他的私人房间，回到卓尔巫妖施展禁锢术的地方。不幸的是，所有这些都位于攻城墙的另一侧。
贡夫抬眼望向灵吸怪。也许……它们不一定位于另一侧。
贡夫刻意思索着这个念头。
他得到了一个傲慢的回复。
我当然能使用那个法术，但我为什么要用它把你放出来？我总有一天能挖出你的所有秘密。我会一层一层掀开你的大脑，就像掀开你的皮肤——
说到一半，灵吸怪突然停下了，望向某个正向它走来的人。它用长长的紫色手指紧紧攥住小球，将小球藏在双手之间。手指在玻璃上滑过，掌心的粘液让球面变得一团模糊。握着小球的手突然垂到灵吸怪身侧，贡夫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他爬向前方，凑近玻璃球面上唯一清晰的地方。
一个灰矮人站在灵吸怪面前，高度正好和小球平齐。和他的族人一样，这个灰矮人长着浅灰色的皮肤和寸草不生的光头，扁平的鼻子仿佛被钉头锤砸过一般。他的衣服灰黑相间，颜色有如岩石；闪亮的青铜胸甲上没有任何凹痕，显然经过魔法加持。他扛了把巨斧，阴影般的图案在战斧的两个头上不断旋转——贡夫猜那是死在战斧之下的灵魂，被困在了战斧里面。
灰矮人并未抬起头来和灵吸怪说话，目光始终落在夺心魔腰间。他时不时瞥向小球，并不断向提尔·布里契挥手示意。
贡夫向上望去，看见灵吸怪抖动触手，摇了摇头。显然，灰矮人将灵吸怪当成了自己的同族。他指向小球。
令贡夫惊讶的是，灵吸怪突然向灰矮人弯下腰，四条触手猝然出击，裹住了灰矮人的脸。灰矮人挥出战斧，灵吸怪却早已料到，立即用魔法反击。灰矮人浑身僵直，战斧举在头顶。触手弯曲蠕动，灰矮人的脑袋像成熟的孢子囊一样裂开了一条缝。三条触手牢牢固定着灰矮人的头颅，另一条触手松开了，将粉红色的脑质舀进灵吸怪嘴里。这一幕令贡夫几欲作呕，他从玻璃面前转开了视线。
另外几个灰矮人转过身来，满脸震惊。其中几个正要拔出武器，但看了一眼灵吸怪空洞的眼白，他们全都放松下来。贡夫不难想象灵犀怪是如何轻易蒙蔽这群头脑简单的灰矮人战士的。他想知道他们把灵犀怪看成了什么——很可能是另一个灰矮人。在魔法的作用下，他们将死去的长官、裂开的头颅和他被吃掉一半的大脑抛诸脑后，一个个转过身去，返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享用完大餐，灵吸怪将战斧从灰矮人手里拔出来，让尸体瘫软在地。
现在，它说，告诉我如何进入巫师学院。
贡夫望向战斧。比起这场战争，灵吸怪显然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你想要法术。贡夫对灵吸怪说道。
没错。夺心魔回答。
你想要赶在灰矮人之前进入巫师学院。
灵吸怪的回答中带着犹豫，仿佛承认了一个羞于出口的秘密。
没错。它说。
贡夫微笑起来。你想要知道有没有通往巫师学院的捷径。用暴力从我口中逼问会花费大量时间，等你找到密道，灰矮人已经打进了巫师学院。你只能得到那些还没被他们破坏或据为己有的东西。但我有个提议。帮我从这儿出去，我会给你丰厚的回报。我会把你想要的法术欣然交到你手中。
什么法术？
我在几百年的探索中创造出了其他法师和巫师无从想象的强大魔法。
贡夫感到灵吸怪的心灵侦测魔法伸向他脑海中更深的地方。
我没记住那些法术。他对它说道。它们在巫师学院，在我的私人房间。在这儿。
贡夫让思绪集中到他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集中到那张显眼的大书桌上。书桌由抛光的白骨打造，带有许多通往异次元空间的抽屉，每个抽屉前方都嵌着一枚各不相同的骷髅。想象中，贡夫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向下方抽屉伸出手，手指插进骷髅的眼窝。抽屉打开了，里面有个架子，架子上放着两只小瓶。两个瓶子都由铸金打造，侧面各露出一块符文形状的苔藓绿玻璃，有如两扇 “窗户”，透出瓶子里面的光芒。两块符文都代表着同一个卓尔语单词：“记忆”。
那是什么？灵吸怪问道。
我把它们叫做“冥想瓶”。贡夫说。每个瓶子里都装有一个强大的魔法——和创造这个魔法的所有思路。它们太过强大，我还不敢使用，但我同样不能承受失去这些独特法术的风险。为了抵挡诱惑，我发明了储存法术的瓶子。读取者不但能得到法术本身，还能获知法术发明过程中的每一步进展。
一进入巫师学院，我就要立即把它们拿走。灵吸怪说。
你必须先放我出来。贡夫说道。只有我才能打开抽屉。
大法师让思绪集中在他刚刚造好书桌并将之附魔后的一个实验上。他特意放松了办公室大门的防护措施，用鹰眼术看着一名学徒闯进大门，试图打开书桌。学徒刚把手指插进骷颅眼窝，就变得浑身僵硬。他试图尖叫，嗓子里却发出嘶哑的声音。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凋死过程开始了——白色长发像干枯的稻草一样从他头顶片片脱落，双眼像遇热的霉菌般迅速缩小，跌出眼眶。皮肤上出现擦伤，一条条纹路随之爆裂开来，喷出棕色的粉末——那是干涸的鲜血。他缓缓瘫倒，身体不断萎缩，最后，他原本的位置上只剩下了一堆沾满粉尘的衣服。
令人动容。灵吸怪说。
多谢。贡夫回答。
又一个火球飞过围攻墙，在不远处溅起一团团融化的岩浆。岩浆落在灵吸怪身上，然后缓缓滑落，如同水滴砸上玻璃的镜面。灵吸怪显然对自己施展了某种防护性魔法。
成交？贡夫问道。你愿意用冥想瓶作为报酬放我出来吗？
你必须先告诉怎么我去巫师学院。灵吸怪说。建筑上的防护效果能阻止魔法入侵，不是吗？
贡夫露出微笑。猜得不错。但建筑有一部分位于半位面里，所以没有防护。那是一道直接通往我的办公室的竖井。只要你能把我们传送过去，我就给你指路。
想着它。灵吸怪下令。
贡夫压下被人呼来喝去的愤怒。
当然。他回答。啊……你叫什么名字？
斯拉古斯。
如果灵吸怪说的是事实，贡夫就有了一个可以用来对付它的武器。当然，夺心魔也知道这点，所以它不会让贡夫活下去。这些念头从贡夫脑中一闪而过——他只能希望它们快到没有引起斯拉古斯的注意。他将精神集中在竖井上。斯拉古斯的思维从贡夫肩膀上方探头张望，小心翼翼地研究着传送的目的地。
他们身边出现了一圈紫色的光环。斯拉古斯进入光环，转瞬之间，他们来到竖井之内，浮在半空。竖井的上下两端无限延伸，周围漆黑一片，却带着某种仿佛可以触及的感觉——那是墙壁所在的位置。如果贡夫没被困在小球里，他将闻到半位面的阵阵恶臭。这地方是一群畸形生物的家。
门在哪儿？斯拉古斯问道。
贡夫指向一片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为坚硬的黑暗。驱散魔法，推它。
斯拉古斯依言而行。隐形的符文在用来施法的钻石尘里闪闪发光。接着，光芒消失了，斯拉古斯推开大门，露出贡夫的办公室。
房间乱作一团——那是贡夫和卓尔巫妖狄尔留下的战场。卓尔巫妖的剑刃屏障将房间中央的大书桌砍出道道凹痕，大理石地板上还留着狄尔用手杖砸出的裂纹。一个书架已经彻底坍塌，卷轴掉了一地，惨遭践踏。出于对大法师的蔑视，把贡夫关进小球之后，卓尔巫妖并没有捡走这些卷轴。
永远燃烧的红色蜡烛插在用骷髅手制成的壁突式烛台上，依然熠熠发光；书桌后方带有豪华靠垫的座椅也还算相对完好。旁边那把供访客使用的木椅则翻倒在地，椅子腿已经裂开了。椅子后面是一扇黑色大理石打造的石门，上面镶着发亮的银色符文。
至于为了保护贡夫而英勇作战的蜘蛛石魔像——那只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的断臂就是它留下的唯一残骸。
斯拉古斯浮在竖井之中，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探进房间。办公室的一面墙上立即爆发出一圈三角形的火焰，一只火元素从隐形的符文中现身。但斯拉古斯施展魔法的速度更快。它的指尖射出一束能量，将火元素冻在原地。火元素悬在半空，双手高举过头，下半身却嵌在墙里。它只有眼珠还能动——白热的火焰炽烈燃烧，瞪视着终于走进房间的斯拉古斯。
你没警告我这个。灵吸怪点头示意着被冻住的火元素，触手随之摇摆。
显然没有必要。贡夫回答。现在我们谈谈正事吧。放我出来。把小球放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
触手一阵颤抖，斯拉古斯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它将小球放在椅子的坐垫上，然后不再废话，开始施法，用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比划出一系列施法姿势——贡夫认出其中一部分是反禁锢法术，但主体部分却远比反禁锢术复杂。碎裂声在贡夫周围响起，小球裂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挣脱了囚禁他的魔法，在不同位面之间扭曲挣扎。他耳边嗡嗡作响，仿佛他整个人都变成了铃铛里的铃舌——
——下一刻，他正坐在他的椅子里。胜利的光芒从他眼中闪过。他想要抬起手指，用简单的手势启动墙上的另一个隐形符文。那是两个扣在一起的椭圆，能把斯拉古格关到二次元监牢里。
停。
贡夫的手指无法移动，他甚至无法想象移动手指的场景。某个铁钳般的东西牢牢攥住他的思维，摧毁他的意志。贡夫能感觉到斯拉古斯的存在，那种存在感带着触手向他伸来，令人作呕。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法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灵吸怪在释放贡夫的法术里加入了第二个法术，让贡夫的动作变得迟缓。这就给了斯拉古格施展心灵控制术的时间。
贡夫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等待着灵吸怪的下一道命令。如果还能动，他现在一定会发出挫败的呻吟。他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想到墙上的符文。第一个符文是为了让斯拉古斯放下防备——贡夫知道它能做到这点——一旦击败火元素，灵吸怪就会误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第二个符文是为了在贡夫重获自由之后困住灵吸怪。然而，大法师的周密计划被灵吸怪打得粉碎，就像落在他的脚边的玻璃碎片一样。
斯拉古斯走到贡夫背后，从他的肩头探过身来。
打开抽屉。
贡夫弯下腰，将手指插进骷髅头的眼窝，用力一拉。抽屉打开了，露出两只冥想瓶。
把它们从抽屉里拿出来。斯拉古斯下令。
贡夫依言而行，将两个瓶子放在面前的书桌上。他做好准备。破解了书桌的防护魔法后，灵吸怪想必会杀了他，至少也会把他重新关起来。
相反，斯拉古斯又给出一个命令：选一个。
贡夫握住离他较近的小瓶。但他立即在斯拉古斯的命令下松开手，转而握住了另一个瓶子。
喝掉。斯拉古斯下令。
听到这些话，贡夫知道他的第二个计划也失败了，他显然没能成功避免想到它。
几十年前，贡夫制造出冥想瓶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他被读心生物控制，这些瓶子就能派上用场。他告诉灵吸怪他并不知道瓶子的内容，这句话的确属实，但他在自己脑中留下了一丝线索：他还记得，一旦发生类似情况，他就应该把这些瓶子献给他的抓捕者。现在，灵吸怪已经控制了萨瓦棋局——无论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不受控制的双手已经打开了瓶塞，准备将里面的东西施加在贡夫自己的身上。
贡夫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发出抗议的尖叫，但他并未理会那微弱的叫声。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以不可阻挡的动作将小瓶缓缓抬到唇边，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