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Rainagel
尽管战斗的回音早已平息，众阿斯莫德信徒依然如履薄冰地踏入了圆形大堂。在席洛拉派出的四十名顶尖士兵的护送下，瓦琳德拉·影幕一马当先，几乎是径直飘向而不是走向王座。身后的手下则散在大堂各处，检视遍地死尸。
她感受到座椅内的强大魔力，停下脚步。作为声名在外的奥法主塔的成员，瓦琳德拉将毕生精力用于研究奥术。在奥法瘟疫发生前，在她被阿克莱姆·格里斯亲手从死亡状态重新塑造为不死的亡灵形态之前，瓦琳德拉就已经获得了强大的法力、渊博的学识和可观的声誉。
尽管瓦琳德拉的精神在奥法瘟疫中受损，但她毕竟以巫妖的身份度过了那次劫难。在久远的未来，她最终会恢复健全的心智，利用奥法瘟疫之后的奥术能量巩固自己的新力量。
在降临费伦的多次巨变中，王座上的力量安然留传。它把她的思维送往过去，古老的魔法在瓦琳德拉全身游走，将她带回数十年间不曾再见、慰藉心灵的往日。
她在王座前“咕”、“啊”个不停，仅仅伸出枯干的手指，却不敢触碰座椅。她迷失在思绪和回忆之中，想起自己还是活人的好时光，甚至没发觉两边各凑过来一个魔鬼信徒队长。
“瓦琳德拉女士。”其中一名提夫林壮汉说道。
见她没有反应，他提高嗓门又叫了一声。
瓦琳德拉这才朝他转过头，眼中闪着愠怒的红色鬼火。
“我们确信尸体属于火元素界生物。”提夫林说明情况，“这些想必是本初火元素的仆役？”
瓦琳德拉的微妙神情显示，她对后半句提问根本左耳进右耳出，根本谈不上思考含义。
“对。”另一个声音搭腔。
“确实是本初火元素的手下，没错。”多克瑞解释，“包括火蜥蜴、堡垒更深处的大红蜥蜴，甚至还有一条年幼的红龙，都是响应火山的号召聚集过来的。”
“还有别的？”男性提夫林队长问。
“还多得很。”多克瑞绕过陛阶圆台与三人会合。
“没准它们就能杀掉我们的目标，”阿斯莫德信徒说，“说不定它们已经得手了。”
这番话惹得多克瑞大笑。他挥手让其余三人再次观察战斗结果，而这场遭遇战已经被他藏身在天花板的阴影中全程目睹。
“我觉得……”话说一半，他发现心不在焉的瓦琳德拉又被王座吸引，就住了口。
“我觉得，像贾拉索和他带着的勇悍矮人，不能指望堡垒里盘踞的怪物处理得掉。”多克瑞对魔鬼信徒说，“它们也不是黛莉雅和崔斯特·杜垩登的对手。”他又瞟了一眼瓦琳德拉，看着她迈上陛阶，对着椅子神交，“他们很强，或者说彼时强，今日更强。我就在这里看着他们作战，貌似陪他们一起来的另一个矮人还是国王，而且被魔法……强化过。”
两名队长眉头挤成一团，面面相觑，然后大惑不解地看向多克瑞。
“靠的是王座的力量。”多克瑞说着朝瓦琳德拉望去。
巫妖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王座的古老魔法提升了他的力量。”多克瑞提醒他们。
“魔法，对。”瓦琳德拉在扶手上比比划划，随后突然伸手扣住了王座。
她圆睁双眼，牙关紧咬，明显在奋力抵抗座椅内的魔力，好像椅子想要把她弹飞似的。巫妖顽固地咆哮一声，强行转身坐上椅子，让另一只手也牢牢攥紧扶手。
她咬牙切齿，拼命挣扎，嘴里的咒骂如连珠炮一般。她反弓背脊，似乎被无形的力量举到空中。瓦琳德拉一边对不知哪位矮人王恶语有加，一边努力想回到椅子上。在前前后后的众多旁观者眼里，瓦琳德拉仿佛一个意图阻挡土巨怪的半身人。
青黑混杂的电光火花从座椅上迸射而出，多克瑞与两名教徒队长开始后撤。刚特格瑞姆王座分明在激烈排斥瓦琳德拉，但巫妖拒不屈从。
然而，随着震撼整座大堂，乃至整个刚特格瑞姆古堡的轰鸣，王座终于将瓦琳德拉抛出。她在下坠时利用法术稳稳地停在空中，和平常一样，离地面数吋之遥。
“瓦琳德拉？”多克瑞发问后，巫妖全无反应。
她手指箕张，面目狰狞地朝着王座射出了一束闪电。看到自己的魔法居然毫无成效地凭空消失，怒不可遏的瓦琳德拉又对座椅掷出一团火焰。
“快跑！”邪教徒队长高喊一声，众信徒慌忙散开。
瓦琳德拉的火球吞没了石椅、陛阶圆台和周围的地面。熊熊烈火向巫妖本人倒卷，而后者貌似全不在意。虽然有一个阿斯莫德信徒扑倒打滚，试图扑灭被引燃的毛毡斗篷，但邪教徒并无一人受伤。
火光熄灭，烟尘散去，王座毫发无损。
瓦琳德拉嚎叫得声嘶力竭，又扔出一束闪电，接着冲上去对着椅子又抓又砸。
“毫无疑问，她实力过人。”阿斯莫德信徒领队跟上多克瑞，“但我对她不放心。”
“席洛拉·萨尔穆坚持让她同行。”多克瑞提醒他，“她的命令不无道理，而且轮不到你来评判。”
“说的是。”他说着垂首欠身。
多克瑞默默瞪了他一会儿，免得他下回再发言造次。眼下大敌当前，如果对上司阳奉阴违，打自己的算盘，出了后果谁都担不起。话又说回来，目睹瓦琳德拉癫狂地对抗王座的魔法之后，多克瑞心底也没法否认队长的担忧。
控制巫妖这种事，他们想也不敢想。多克瑞确信，要是她发现了目标，准备掷出火球，而爆炸范围里又有自己人，瓦琳德拉根本连眼都不眨一下。
脚下石板耸动，五人只觉得全身一颤。崔斯特面色如常，而看到布鲁诺的反应后，他察觉到了某些征兆。
“有什么发现？”贾拉索抢在崔斯特之前发问。
“啊呸，怪物又打了个嗝而已。”听了埃索格特的说法，布鲁诺的神色表示他并不认同。
“不是那头怪物，”布鲁诺大摇其头，“而是后面的追兵正跟远古的鬼魂作战。”
“远古鬼魂？”崔斯特和黛莉雅异口同声，又惊讶互望。
“刚特格瑞姆的矮人们。”贾拉索解释。
“是王座，”布鲁诺纠正，“他们的灵魂都被困在王座上。”
“战斗的结果如何？”
布鲁诺摇摇头，他的表情说明王座本身安然无恙。稍后，他环顾四周，又说道：“鬼魂都不见了。”
众人也四下打量，确实发现宽阔长廊中刚刚还在的灵魂已经不知去向。
“他们回去捍卫刚特格瑞姆的王座了。”布鲁诺解释说。
“现在我们怎么办？”崔斯特问。
贾拉索正要接话，但又和另外三人一样等着布鲁诺答复。
“继续走。”布鲁诺勇往直前，埃索格特连忙跟上。
“他还真是胸有成竹啊，”眼见布鲁诺走远，黛莉雅对崔斯特和贾拉索说了一句，“好像每一条路，每一道弯都摸清楚了。”
诚然，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布鲁诺。作为矮人的好友，崔斯特却怀有一丝不安。临近环形觐见堂的长廊似乎并无损毁，或者说损伤不及贾拉索、埃索格特和黛莉雅印象中那么严重，不过在他们走下第一条螺旋石梯后，遍地瓦砾马上映入眼帘。外廊走道各处塌陷，而布鲁诺带路的第二条石梯甬道则无法通行。
矮人却不为所动，带众人改走另一条路。
崔斯特猜不透到底王座中有什么魔法，但毕竟有埃索格特的前车之鉴，他希望王座真的保存了刚特格瑞姆的记忆，而不是被敌人注入了逼真的假象。
贾拉索也朝两名矮人凑了过去。
“身手不错。”崔斯特低声说道。
黛莉雅秀眉一挑。“我身手向来好，不然怎么能活到现在。”
“这么说你经常动手。”崔斯特露齿一笑。
“都是不得已。”
“你的魅力不如自认的那样出众。”
“我不靠脸混生活。”黛莉雅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靠本事。”
“两者又不矛盾。”
“没错，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黛莉雅答道。
她快步离去，留下崔斯特独自回味。
“搜，一条路都别放过！”眼见下属朝着来路退缩，阿斯莫德信徒首领大声疾呼。形体模糊的矮人幽魂从四面八方的路口涌入圆厅，以严整的军纪结成阵列。
“它们能碰到我们吗？能伤到我们吗？”大厅愈发阴冷，出言询问的女性随从牙齿直打战。
“能把你大卸八块。”多克瑞给出肯定的答复。
“那就开战吧！”指挥官的呐喊引来周围随从士气高涨的回应。
但多克瑞除外。他觉得自己应该化身蝙蝠飞走；瓦琳德拉也除外，她开始放声狂笑。一众信徒的呼声越来越低，指挥官也望向巫妖。
“开战？”博得全体关注后，瓦琳德拉才开口，似乎又不由自主地发出怪笑。她掌心朝上伸出发光的骨爪，闭上双眼，而笑声也变为吟诵。
早就见识过巫妖法术威力的阿斯莫德信徒们在她身后呈半圆形散开，随时准备逃离。
可大厅并没有被火焰吞噬。相反，她的手中出现一柄权杖——乍看上去外观和邪教徒的权杖并没有差别，因而此举引得信徒更为振奋。但略一端详过后，重信徒却纷纷噤声。
阿斯莫德信徒的权杖为杖枪一体的武器，颜色血红，使用越多血色越淡。大多信徒的武器已然呈现粉色。反观瓦琳德拉的权杖，那猩红的色泽和剔透的材质，仿佛是由整块红宝石雕琢而成。望着权杖深邃的光彩，附近的阿斯莫德信徒伸出手臂，仿佛要用手指探入其中。
瓦琳德拉紧握权杖，将它举过头顶，令它绽放出夺目的绛色光芒。
“你们听命于谁！”她朗声问道。
众信徒面面相觑，有人回答“阿斯莫蒂斯”，也有人试探着答“瓦琳德拉”。
“你们听命于谁！”瓦琳德拉的喝问经过法术增幅，在大厅的石墙回荡。她手中的法杖与此呼应，血光大盛。
“阿斯莫蒂斯！”信徒首领吼完，众信徒也依样回应。
“那就祈祷吧！”瓦琳德拉下令。
狂信徒们纷纷围着巫妖跪下，将右臂绕过身旁邪教徒的肩膀，左手伸向瓦琳德拉的权杖。随着祷告声响起，邪教徒们开始向左旋转，仿佛他们在跪地爬行一般。
几步开外的多克瑞看得惊诧莫名。他听说过那根权杖，萨斯·塔姆知道那是阿斯莫德信徒的圣器，因此在此之前一直将它留在塞尔。考虑到阿斯莫蒂斯的党羽几乎倾巢出动来到无冬森林，并奉席洛拉·萨尔穆为尊，多克瑞怀疑是后者一路携权杖西行。从瓦琳德拉加入后的这几年都被席洛拉在实力上压制的事实来看，多克瑞的猜想无疑更添把握。
多克瑞难以相信席洛拉会把权杖交予瓦琳德拉，毕竟巫妖实力强横，但性情反复无常。
多克瑞摇头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时机不对：他的手下双膝跪地，周围则有矮人环伺。
“瓦琳德拉！”多克瑞出声示警，但她沉浸在咒语中，似乎没有听到。
“瓦琳德拉，他们来了！”巫妖对吸血鬼的提醒依旧没有反应。
离得最近的幽灵在接触权杖的血色光芒后也变得周身通红。多克瑞发现鬼魂们有所忌惮，其表情也因为不适，甚至是因为痛苦而扭曲。权杖两头末端散发出烟气，沉落地面，像是沁入了砖缝。石砖熔化成泛红的石浆，黄色的刺鼻烟尘伴着翻滚破裂的气泡逸出。
鬼魂们不约而同地伸手捂住了眼睛。
一个身影穿过地面，宛如从水塘中站起。它长满骨刺的巨大头颅率先出现，一对外弯的尖角末端相对。它的双眼没有眼仁，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团火焰：魔鬼眼中的怒火。它的血盆大口随时展示着足以碎筋断骨的参差利齿。它的身体像爬梯子一样越升越高，魁梧精壮的赤裸躯干浮出岩浆，不见一丝灼伤痕迹。它暗红的革质双翼在离开地面后马上张开。
魔鬼全身显露出九狱之火一般的红色，它的皮肤紧紧覆盖在坚实的肌肉与骨骼上。黑色的尖刺沿着脊椎一直延续到尾椎，然后被一条遍布剧毒黑色倒钩的尾巴取代。它的双爪黑得发亮，胜似抛光过的黑曜石。它的右爪握持着一根巨型黑色四棱硬头锤，其四面向内平滑凹陷。这柄武器不断散发烟尘，时而有火苗从中蹿出。
魔鬼最终从岩浆中脱身，一只巨大的脚掌踏上了坚固的地面，黑色的脚爪在石砖上刮蹭作响。
怪物仅仅在腰间围了一条饰有铁骷髅的绿巾，并在前臂上套了一副护腕。它脖子上挂了一串人类脑袋大小的头骨，但和八呎高的怪物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另外还有部分头骨绕在它的尾巴上。
阿斯莫德信徒在惊叫中五体投地，不敢多看威猛的魔鬼一眼。
它当然不会是阿斯莫蒂斯，因为斗胆召唤后者的行为将让召唤者死无葬身之地。不过在这恐怖且令人敬畏的时刻，多克瑞陡然佩服起瓦琳德拉来，并且觉得怀疑席洛拉的自己是多么愚蠢。有了这柄权杖，瓦琳德拉的召唤可以深入九渊魔狱，取得魔鬼的回应。
多克瑞并没有专门研究过魔鬼，但和邪恶法术使用者相处既久，他对下层位面的主要居民也有所耳闻。魔王确实听到了瓦琳德拉的召唤，而她希望深狱炼魔效力的请求也得到应允：作为九狱魔王的私仆，深狱炼魔只听命于不可直言名姓的大魔鬼。
魔鬼将敌对的幽灵打量一遍，朝瓦琳德拉和一众匍匐的邪教徒半转过身，继而向权杖伸出手臂。
多克瑞又生出就此撤退的念头，但深渊炼魔并没有夺走权杖，而是似乎要通过权杖将力量灌输给瓦琳德拉。
权杖光辉更盛，逼得多克瑞别开上身，抬手用斗篷围住脸。他也是亡灵生物，虽然不知多少次让意志薄弱的人类在精神控制中对他惟命是从，但此刻他却体验到了那些傀儡的恐惧。
多克瑞在不甘中跪倒在地，无法再直视深渊炼魔。他俯身亲吻地面，在战栗无助中准备迎接第二次死亡。他已没有希望，也无法逃避。
“多克瑞。”瓦琳德拉的虚无缥缈的呼唤直接回响在他的脑海，而不是他的耳边。
“站起来，多克瑞。”她命令道。
吸血鬼壮起胆子仰头，只见瓦琳德拉寸步未动，神器依然高举，其末端仍在释放红色的能量波动。
放开了权杖的深渊炼魔此时就在她面前，而权杖本身的力量貌似大为削减，魔鬼的力量却显著增强。
多克瑞的痛苦有所缓和，绝望情绪也逐渐消退。他鼓起勇气站起。
“本初火元素的仆从不会理解我们的意图同样是要释放它。”吸血鬼提醒，“况且拦路的还有那头来自下方深渊的红龙……”
瓦琳德拉对他一笑，耸了耸肩。周围的邪教徒纷纷艰难地站了起来，这令多克瑞思忖瓦琳德拉究竟用心灵感应逐个对他们下了指示，还是一次命令了所有人。
“带路吧，贝奥提玛图切。”巫妖说道。
有深狱炼魔开路，众人跨过痛苦挣扎、委顿倒地的矮人幽魂，遁出圆厅。
阿斯莫德信众一言不发，可他们的表情显示出了敬畏与惊愕。多克瑞对此却毫无感触：他知道巫师能够召唤下层位面的生物——通常是低级恶魔或者魔蝠，他也听说过有些施法者涉险召唤更强大的恶魔、魔鬼或是元素。
一般来讲，召唤强大生物都不会有结果。他看了看作为召唤能量来源的权杖，凭直觉意识到，召来一头强悍的魔鬼并令它顺从召唤者已经损耗了其能量。
深狱炼魔惟独听命于几位大魔鬼，而现在似乎成了瓦琳德拉的专属奴仆。
但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