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离开崩塌的高塔前，贾拉索早已将头骨宝石藏在了某个无法被探知的地方：一个嵌在他的背心纽扣上，能防止魔法外泄的次元袋里。即便如此，卓尔依然不敢断言这东西绝对不会被侦测出来——强烈的魔法能量在宝石上有力地搏动着。
然而，征异的高塔坍塌之后，前往伊娜扎拉的奢侈住所时，他还是随身带上了那枚头骨——突然脱下那身常穿的背心反而更容易遭到怀疑。他看见自己的雇主正慵懒地斜躺在一张舒适的安乐椅中，双脚搭在一只装饰华丽的垫脚软凳上。修长的双腿从她逦迤委地的长裙开叉间隐隐露出，乳脂般白皙的肌肤仿佛已经和白色的衣料融为一体。贾拉索进门时，她正将丰沛的金色长发甩至脑后，令它们更好地衬托出她绝美的面容。长发掩住了一侧湛蓝的眼眸，为她平添了一份神秘的气质。[1]
贾拉索再清楚不过，这只不过是一个诡术，一个惊艳的幻象。伊娜扎拉的真身覆满红铜色的鳞片，长有突起的巨角。口中排排利齿每根都长如卓尔的手臂。然而无论这个女人是不是幻象，贾拉索依然由衷陶醉于面前的美景。
“那是征异的建筑。”由龙化成的女子说道，口气更多是陈述而非询问。
“看上去的确如此。”卓尔一边回答，一边摘下宽沿帽夸张地深鞠一躬，露出光光的头颅。
“肯定没错。”伊娜扎拉坚信不疑地说，“在你们离开时，我们已经追查到它的来源了。”
“离开？你是说在塔中吧。我是在你们的坚持下离开的，请牢记这点。”
“我没有指责你，我们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派你和你的朋友前去调查的。我妹妹碰巧得到了更多情报。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了解那座高塔的建造方式。当然，现在我们知道的确有人促成了它的建造，也知道了建造它的究竟是什么人。”
“是一本书，一本古籍。”贾拉索回答。
伊娜扎拉身体前倾，却又立即停下动作。她湛蓝的双眸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好奇。卓尔吊着她的胃口，稳稳站在原地，任由时间一秒秒滑过。伊娜扎拉的兴趣愈发强烈起来。
“把它交出来。”
“我不能。”他坦言，“书中的魔法建造了高塔，它受到巫妖的掌控。若想击败后者，阿提密斯和我只能摧毁前者，我们别无选择。”
伊娜扎拉皱了皱眉。“那还真是不幸。”她说，“一本由征异所著的书不仅有趣又有用……而且还能带来好处。”
“我们必须摧毁那座塔。别无他法。”
“你们杀死巫妖也是一样。那座塔就算没有坍塌，也会归于死寂，它不会再制造出来用来反击的军队。也许作为感谢，我和我妹妹甚至会把那座塔送给你和恩崔立呢。”
就算不考虑那句空洞的承诺，龙的失望之情依然溢于言表。
“说得好像很容易？”贾拉索回答道，令自己的声音中浸满讥讽。
伊娜扎拉轻哼一声，轻蔑地挥了挥手：“不过是个来自海里奥加巴鲁斯的小法师罢了，一个名为赫米尼寇·杜珀达斯的笨蛋。叫这种蠢名字的人怎么会让伟大的贾拉索感到畏惧？还是说我们姊妹二人高估了你和你的人类朋友呢？”
贾拉索再次鞠躬：“生前或许是个小法师，但巫妖毕竟是巫妖。”
龙又发出一声轻哼，翻了翻蓝色的眼珠。“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中阶施法者——很多跟随他的学徒甚至认为他不过是个新手。就算化为不死生物，以你们两个的水准来说，他也根本不是什么太过难缠的对手。”
“高塔本身也在协助他抗击我们。”
“我们没有命令你们去摧毁那个地方，我们是叫你们去搜刮宝物的。”伊娜扎拉斥道，“要想摧毁它，我们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但愿你们的确会这么干——下次。”
龙眯起了双眼，提醒贾拉索注意自己的言辞。
“若我们不能从你们的服务中获益，贾拉索，我们就不再需要你们。”伊娜扎拉警告道，“难道那才是你的希望？”
他再次向她鞠躬：“不是，我的女士。当然不，绝非如此。”
“赫米尼寇找到了这本书并低估了它的力量。”伊娜扎拉解释道，似乎已经已然将刚才的不和抛诸脑后，“就像所有愚蠢好奇的法师会干的那样，他阅读了这本书，然后被它吞噬了。它把他的魔法和生命力都据为己有。这本书将他和高塔连结在一起，高塔也将自身束缚在他的身上。当你们摧毁连结他们的纽带——那本古籍——的时候，你们就夺走了两者共享的力量，令高塔和巫妖一同化为乌有。”
“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
“如果你们消灭巫妖，高塔或许也会坍塌。”另一个女声传来。这个声音略为深沉，不及伊娜扎拉的嗓音阴柔动人。看见塔蜜珂拉从一道屏风后面走进这间塞满各种小玩意的大屋里，贾拉索并未感到十分惊诧。“但很可能不会——虽然赋予它生命和物质的能量会被你们摧毁。无论如何，你们都能脱离险境，古籍也将毫发无伤。伊娜扎拉刚才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请记住这次经历，好好学点教训。”伊娜扎拉命令道，然后又戏谑地补上一句，“下次。”
“下次？”贾拉索甚至根本不必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古籍的出现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塔蜜珂拉解释道，“在瓦萨荒原上的某个地方，巫王的珍宝被发掘了出来。征异的神器正在各地现身。”
“这在他没落的头几年里也曾发生过。”伊娜扎拉继续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座巫王的私人地城被找到，一座属于他的地窖被敞开，或是一群怪物被歼灭。胜利者从中得到的不过是一些他们愚蠢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的武器，魔杖或是其他魔法物品。”
“我们怀疑有一座属于征异的书库——或是他唯一的书库——最近遭到了抢劫。”塔蜜珂拉添道，“近一个月，有人在半身人高地上买走了两本关于死灵术的书籍——两本真正的古籍，不同意那些妄自尊大、愚蠢透顶的法师所写的垃圾。”
“买家就是你，我猜。”贾拉索说道。
“是我们雇来的佣兵。”伊娜扎拉承认，“现在看来，他们比贾拉索和恩崔立更有价值。”
面对她的侮辱，贾拉索仅仅置之一笑，并再次深鞠一躬。“如果我们知道杀死巫妖能保全那本古籍，我保证我们定当竭尽全力和那怪物作战。请原谅我们的经验不足吧。我们初来此地，对巫王的传说知之甚少。”
“经验不足恐怕并不是贾拉索弱点之一吧。”塔蜜珂拉说，她的口吻告诉卓尔，她怀疑他很可能私自扣下了他从最近这场冒险中获得的战利品。
“请不要为此担心，我很善于学习教训。”他回答，“更何况，如果还有下次，恐怕我——我们——根本无法重蹈这次错误的覆辙了。”他拿出了一只纫有红线的黑色手套，翻过来露出掌心上的破洞，“我们付出了一件宝物作为击败古籍上所附魔法的代价。”
“和恩崔立的强大长剑配套的那只手套？”
“正是。不过就算缺了这只手套，那把剑也无法控制他。实际上，自从经过和阴魂打过一架之后，我确信这把长剑还挺喜欢他的[2]。无论怎样，这次冒险对我们还是代价高昂，毕竟这只手套还拥有不少其他的珍贵能力。”
“你希望我们能对此做些什么呢？”伊娜扎拉询问。
“补偿一二？”卓尔大着胆子问道，“少了这手套，我们毫无疑问会削弱不少，面对施法者的时候几乎是无力自卫。考虑到我们对你们的责任，这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两姊妹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既然这本古籍已经现身，我们有理由相信征异的其他宝贝也已经显露了踪迹。”塔蜜珂拉说道。
“古籍出现在这么遥远的南方，说明瓦萨已经有人发掘出了满载征异神器的宝库。”伊娜扎拉说，“这种强大的魔法物品绝不愿一直默默无闻。它们会不断设法重现于世，直到这个世界毁灭的那天。”
“有意思……”卓尔刚要开口，塔蜜珂拉就打断了他。
“这远远超出了你的理解。”她断言，“去叫上你的朋友，贾拉索，漫漫长路在等待着你们——一条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有所获益的道路。”
这并非一句请求，而是一道命令。而且，考虑到这两姐妹毕竟是龙，卓尔断不能无视她们的命令。但他从她们的语气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对此感到好奇——就像他也对取自征异高塔中的头骨宝石感到好奇一样。她们佯装兴奋，仿佛一条通向丰厚回报的伟大旅途正铺陈在他们面前。但贾拉索清楚地知道，事实绝非仅止于此。
这两条强大的龙在害怕。
在瓦萨遥远严酷的北地，另一个头骨——一个更为强大的头骨——正闪烁着贪婪饥渴的光芒。它清晰地察觉到它身处达马拉的姊妹是如何陨落的；但它绝无痛失亲族的悲哀。不，远方的变故不过仅仅是事物的固有规律而已。那个人类的头骨实在太脆弱，太微不足惜了。
这件巫王亲制的远古遗件已开始切实了解到，力量是可以被唤醒的——力量是终将被唤醒的。时光早已如水飞逝，与此相比，那些曾经击溃征异的愚蠢人类的记忆实在是太过短暂了。
他们再次蠢蠢欲动，妄图和远比他们强大，而且远非他们所能理解的神器斗智斗勇，一较高下。他们狂妄地以为他们竟能驾驭那种力量。
他们并不知道，征异的强大是源于自身，而非凭借外力。天真而愚蠢的吟游诗人仍在高唱着“凝聚的魔法零落在风里”，或是“征异的残肢随风飘零”。他们在歌里提到的征异遗物，终将以创造之举吞噬他们，在他们企图利用这些残骸时反过来夺走他们所拥有的一切。
这就是巫王真正的承诺，一个令龙族们聚集在他身边的承诺。
小小的头骨心满意足：承载它的古籍已经被发现，关注它的人们充满好奇，有关它的记忆早已远去。这块凝聚着魔法的碎片将亲身体味到何为创造，何为力量，何为死后的永生。
总有愚昧的凡人会确保这一切的发生。
巨龙发出无声的咆哮。
[1] 关于贾拉索和恩崔立如何受雇于龙姐妹，详见短篇小说《无芯之阴》。
[2] 详见短篇小说《奇异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