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艾蕾安和奥格汉靠在彼此身上,相互支撑着一寸寸挪下台阶。恩崔立赶上前去,走到二人中间,将奥格汉推到栏杆上,迫使半兽人双手抓住扶栏。
杀手转向艾蕾安。她扶着他,不稳地摇晃着。恩崔立转动身体,将肩膀挪到她的身后,伸手抱起了她。他回头看了奥格汉一眼,确认这名笨拙的半兽人不会跌到在地之后,杀手走向前方。
艾蕾安抬起一只手来抚摸着他的脸。他低头望向她,望进她的双眼深处。
“你救了我,”她说,声音几不可闻。“救了我们所有人。”
恩崔立感到一阵热流涌上面颊。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看见瓦维尔的面容重叠在与她十分相似的艾蕾安上方。切实的温暖在心中涌动,他突然想要就这样走下去,离开其他人,带着艾蕾安远离这一切。
几乎穷其一生,恩崔立都在为了生存而绝望挣扎,他的思维方式早已变得务实而僵化。现在,他试图运用那种思维质疑他所体会到的感觉,辨别出其中的荒谬之处。然而三十年来,绝无仅有地,阿提密斯·恩崔立那份追求实际的情感第一次在他的脑海之中保持缄默,哑口无言。
“谢谢你。”艾蕾安悄声说道。她的手沿着他面颊和双唇的线条轻轻滑过。
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嗓子里,让他说不出话来。恩崔立只能迅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能坚持一会儿,但也就是一会儿。”埃索格特走到露台的围栏边上,俯视着主堡底层大声宣布。下方的六名同伴抬起头望向他,也望向他身后那扇正在被怪物们疯狂捶打的大门。“都是石像鬼,没几只木乃伊。”埃索格特解释道,“石像鬼的劲儿没那么大。”
“这个房间一点儿也不安全。”依然站在翻开的古籍面前的肯森突然插话,“它们会进来的。让我们上路吧。”
“销毁那本书?”奥格汉问道。
“如果能的话我早就那么干了。”
“那你要带走它?”艾蕾安问道,她惊恐的语气暴露了很多问题。
肯森暗自讥笑。
“现在怎么办?”爱莱莉用颤抖的声音接道。这是她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说的第一句话。“我们带着目标前来此地,现在,这个目标似乎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难道我们要半途而废,逃离——”
“我可没说过逃跑,我亲爱的指挥官爱莱莉。”肯森打断了她,“我们只是应该离开这个房间而已。”
“带着那本书。”爱莱莉推测。
“不可能。”肯森告诉她。
“哼!让我把它从地上拔起来!” 说着,埃索格特翻过围栏跳到下面的台阶上。
“这本书被保护起来了。”肯森说道,“何况它只是个媒介罢了。只有消灭了源头,我们才有可能摧毁或占有它。”
“那源头又是什么?”奥格汉问道。肯森和贾拉索都未曾错过半兽人发问时的僵硬姿势。
“这正是我们必须查明的真相。”法师回答。
贾拉索并不相信他的话,因为肯森边说边将目光移到了艾蕾安的身上。卓尔知道这名法师早已“查明”了源头何在,就像他自己和恩崔立一样。贾拉索望向他的杀手朋友;从那个男人紧绷的冷酷面容和他紧紧盯住肯森的视线,贾拉索知道恩崔立也意识到了这点,而且对肯森得出的明显结论十分不悦。
“我们该从哪儿开始?”爱莱莉问道。
“我感觉是下面。”肯森说。
贾拉索看出这个男人是在胡言乱语——至少部分如此——但卓尔却并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实际上,贾拉索怀疑肯森的猜测可能并未偏离真相。当然,这座建筑的一部分能量来自于站在他身边的半兽人女子,但贾拉索知道那只是一小部分。艾蕾安不过是点燃一支侏儒烟花的火苗,然而,在烟花窜入天际之后,是宏大的爆发将燃烧的明亮余烬洒满了整个夜空。
“这座城堡必然有一个国王。”卓尔评论道;他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尽管他知道肯森认为那应该是一位女王,一位就站在不远处的女王。
贾拉索意识到,眼下并不是公开反对法师的明智时机,也不是这么做的合适地点。门仍在承受着持续不断的重击;在肯森和古籍后方,主堡的正门上也传来了激烈的抓挠声。被唤醒的不死怪物已经多达几十只了。
这个房间不是一个避难所,相反,它很快就会变成他们的葬身之地。
贾拉索会仔细研究那本古籍,你守他的身边。肯森的魔法声音在爱莱莉脑海中回响起来。等我们都走远之后,你就着手完成你一直被训练去做的事。你承诺过你可以做到。爱莱莉的双眼睁大了,但她很好地掩饰住了惊诧之情。
另一句魔法指令也传入她的耳中:我们的胜利已经近在眼前,我也知道达成那个胜利的方法。但贾拉索会阻止我们取得胜利。他在这里看到了个人利益,不惜给达马拉造成任何损失。为了我们所有人,为了这片土地,卓尔必须要死。
爱莱莉不动声色地接受了肯森的说辞,没有感到丝毫震惊。当然,她并不十分理解法师的意思。近在眼前?贾拉索怎么可能会对此表示反对?尽管难以理解,爱莱莉还是无法漠视这个信息的来源和她得到的指示。肯森在很多年以前就找到了她,依靠着法师的操持,她的地位和名声都扶摇直上。长年的磨练固然赋予了她作为一名战士的娴熟技艺,但那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然而,真正使她脱颖而出、取得过人成就的,是肯森和他所在的组织。
尽管刺客要塞与达马拉皇族和爱莱莉的亲戚们互为仇敌,爱莱莉却深知血石之地的统治者和刺客要塞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决非外人以为的那么对立。毫无疑问,爱莱莉从她和肯森的关系中获益良多——而且法师也从没要求她做出任何不利于王室的举动。
但在内心深处,她知道法师对她有所隐瞒。肯森是不是另有所图?他是不是在利用爱莱莉解决他和卓尔之间的个人恩怨?
就是现在!
突如其来的尖锐命令使得爱莱莉浑身一颤。她将视线转向肯森。
他坚定地站在那里,眯着双眼,紧紧抿住嘴唇。
有无数问题在爱莱莉的脑海中盘旋不去,有无数事情她希望法师能做出解释。她怎么能听从这种命令?她怎么能向一个在旅途中毫无过错的队友下手?是她邀请他一同前来此地,直到目前为止,他的所作所为都令人称道。她又怎能如此对待她的情人——尽管这点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但看着肯森,爱莱莉知道了为什么她能这样干,为什么她会这样干。
法师令她恐惧。他代表的那些亡命之徒也同样令她不寒而栗。
此时此刻,指挥官爱莱莉才第一次真正地认清了她和刺客要塞、和代表着刺客要塞的法师之间的真正关系;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承认了这个现实。多年以来,她一直在为自己和肯森之间的关系寻找正当理由。她告诉自己,她所得到的个人利益可以用来为国家造福。爱莱莉一直认为在这个关系里处于主导地位的人是她。作为特兰斯家族的一员,作为盖洛斯国王和克丽丝汀夫人的亲眷,她会永远为达马拉和更为广阔的血石之地效力。
就算她所选择的不光彩的助力令她迟迟无法展现出所有人翘首以盼的“神迹一刻”,就算她不能运用神力,不能向世人表明她已经超越了寻常战士的境界,变成了盖洛斯·龙魇一族的圣骑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她清楚地看到了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是为了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而进行狡辩。这个认识给了她沉痛的一击。或许,肯森传递给她的是他真实的想法,为了给她一个杀死卓尔的正确理由。又或许——她试图劝服自己——这个叫做贾拉索的黑暗精灵的确他们是通往胜利的道路上的一个障碍。
是了,就是这样。女人如此对自己说道。他们都想要取得胜利,想要保住性命活下去。马利亚布朗不能白白牺牲。征异的城堡必须被摧毁。肯森知道这点,不仅如此,他显然还知道一些爱莱莉不知道的,和贾拉索有关的东西。
就算做出了上述推理,在爱莱莉的内心之中,她依然怀疑真相并没有这么简单。在她的内心深处,爱莱莉明白她和肯森、和刺客要塞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有些事还是最好被深埋起来。
她不得不相信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她自己。
他的眼罩震颤着。贾拉索没发现什么异样,但他知道,就在刚才,有某种不可目视的魔法能量——魔法信息或是魔法窥探——掠过了他。
起初,卓尔担心是他口中的城堡之王正在监视他们,但接着,爱莱莉对他说了句:“你不想仔细查看一下那本魔法古籍吗?也许你能发现一些被肯森忽略的事。”贾拉索这才意识到那股魔法能量是来自于他的法师同伴。
卓尔试图掩饰住这个问题带给他的惊讶。“我相信好肯森的学识造诣更胜我一筹。”
看到爱莱莉双眼圆睁、着急上火的样子,贾拉索知道他的假意拒绝让这个女人又惊又怕。他决定满足她的期望。
“但我是个卓尔,在有着奇特魔法的幽暗地域里度过了几百年的时光。也许我能看出一些肯森无法辨识的东西。”
他边说边望向法师。肯森优雅地鞠了一躬,让到一旁,邀请贾拉索来到古籍旁边。
那本书就摊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我们没时间干那个了!”埃索格特大吼。时机好巧,卓尔暗忖。
“的确。”爱莱莉和矮人一唱一和,“你带其他人出去,埃索格特。”她下令,“只要形势允许,我就会一直留在这里保护贾拉索的。”
爱莱莉向古籍点了点头,但贾拉索示意她先走。他跟在她身后,从一脸困惑的恩崔立身边走过。
“有麻烦了。”他设法轻声说道。
恩崔立没对这句话作出任何反应。他跟着肯森、埃索格特和两名半兽人离开了,走下马利亚布朗一去不返的那条隧道。
贾拉索站在敞开的古籍前方,却并未开始研读它。相反,卓尔目送其他人走下隧道,并盯着那个黑洞洞的入口看了一会儿。他听见并感觉到爱莱莉在他身边变换着姿势,忐忑不安地在双脚之间移动重心。他知道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他身上;她才不是“保护他”。“监视者”还差不多。
“你的朋友肯森相信他已经破解了有关这座城堡的谜题。”卓尔说道。他转身打量着那个女人,发现她扣在战斧柄上的手指攥得节节发白。“他错了。”
爱莱莉困惑地皱起了脸。“他对你说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知道他从书里看出了什么。我见过一本和这本书相似的古籍。”
爱莱莉紧紧盯着他,咬住双唇,手指绞在斧柄上,明显对他的话深感不安。
“他叫你留住我,然后杀了我。他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担心我将妨碍大家逃跑或取胜,而是因为他担心我会和他争夺这本书,争夺书里的秘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投机者。”
卓尔一针见血的洞察让爱莱莉不由后退,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但贾拉索还没蠢到以为可以劝说她放弃阴谋的地步。不出意料地,他话音刚落,爱莱莉就立即咆哮着冲上前来。
一把匕首出现在卓尔的手中;他手腕一抖,匕首长成一把长剑。长剑向左侧挥去,及时挡下爱莱莉横扫而至的战斧,同时他迅速后退,堪堪避开她的盾牌撞击。第二只匕首从他的护腕中滑落,他把它掷向爱莱莉,趁着她放慢攻势,又从附魔护腕里召唤出第三把匕首,再次抖动手腕。当他们结束了第一回合的交锋,面对彼此站稳脚步的时候,卓尔的手中正拿着一对纤细的长剑。
爱莱莉反手一斧,紧逼上前。贾拉索转身绕过这一击,长剑突刺。她以盾牌将之格开,低空收回劈砍的战斧,挡住卓尔袭向下盘、对准她前腿膝盖的第二把武器。
爱莱莉使出一记盾劈,在盾牌后方小圈旋转战斧,然后她紧逼上前,挥出兵刃。
贾拉索胯部后缩躲过劈来的战斧,并再次上前还击。爱莱莉却猛然收势,举起她那把强悍的战斧径直前冲,迫使卓尔停下脚步,闪身避向一侧。她紧随而至、步步紧逼。贾拉索挑起长剑挡开她有力的劈砍。她用盾牌压住一把长剑,又抬起盾牌挑高第二把长剑,紧接着再次下压,然后……
贾拉索的第二把长剑飞速闪动着,佯装再次被迫抬起,却转而向下直刺。
但爱莱莉的动作同样敏捷,盾牌相应压低。
女人大吼一声冲上前来,贾拉索迅速后退,旋身侧避。他抬起双剑全力格挡,用手臂承受了盾牌的冲击,并高兴地发现这一击的冲力拉开了他和这名技艺惊人的女战士之间的距离。
“若我再次胜出,你会带我踏入你的闺房?”贾拉索揶揄道。
爱莱莉毫无笑意。“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我们用不着这样。”
爱莱莉以再一次的冲刺猛攻作为回应,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势迫使贾拉索不断后退,竭力防守。
恩崔立冲过埃索格特的身边。“我知道应该往哪儿走。”他解释道,“小心跟上来,动作要快。”
他冲下隧道,推门进入房间。马利亚布朗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双手将长剑握于胸前,剑锋直抵腰下。
恩崔立轻轻摇了摇头,抛开这悲情的一幕,穿过房间走向另一侧的大门。正当他匆匆检查门上的陷阱时,杀手发现这扇门在不久之前被打开过,于是推开了门,发现一条持续下降的弯曲隧道。
他冲进去,小心翼翼地触动感压板,点燃第一对火把,然后转身冲回门口,沿着门框侧面爬到门板上方。靠着门框边缘的窄小突起和头顶的天花板,杀手将自己固定在那个位置上。
片刻之后,埃索格特从他下方经过,奥格汉和艾蕾安紧随其后,肯森走在最后面。他们经过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杀手。还没等他们转过隧道拐角,恩崔立就用手指勾住门框荡了下来,轻盈地落回到马利亚布朗所在的房间中。他飞奔起来,沿着隧道跑了回去。
比起几天前她在瓦萨之门和他较量时的战斗风格,她现在的招式也大同小异。爱莱莉经历过无数场战斗,每一场战斗都让她的作战技巧都得到极大的锻炼。她全力以赴的每一击都挑战着贾拉索的应对能力。然而,既然当时他就能击败她,卓尔知道,现在他依然能再次击败她。
她当然清楚这一点,而派遣她完成这个任务的肯森,也同样深知这个现实。
除非……
他们毕竟属于“刺客要塞”。
爱莱莉保持着战斗的节奏,战斧快速劈砍,攻势逐渐集中到贾拉索的右侧。几乎紧随在每一击之后,她都猛然推上持盾的手臂,一方面封住卓尔长剑的攻路,一方面也为了平衡步伐,根据需要灵活地移动着双脚。
她算得上是十分出色,但依然不够出色。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爱莱莉不动声色地交叉双脚,流畅的动作几乎逃过了洞察力惊人的卓尔。但即便察觉了她的举动,女人展开飞旋的快速和高效依然令贾拉索大吃一惊。她欺身而上,战斧重新瞄准了卓尔左侧,猛力劈下。
他无法阻止这一击。
贾拉索睁大双眼,甚至为她的“夺命飞旋”露出了微笑——这一向是刺客们钟爱的招式,它出其不意的攻击方式超出了任何对手所能做出的合理预见。当然,贾拉索也曾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击,然而,当它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担心——他却知道——他无法阻止它。
爱莱莉大吼一声,重重砍向卓尔的肩膀。贾拉索面露难色,交叉抬起双剑,至少试着卸掉部分冲击,同时竭尽全力躲向一边。
但爱莱莉的怒吼变成了一声尖叫。查戎之爪猛然落上她的肩头,行至半途的战斧在她手里摇摆着偏离了目标,她的手臂变得瘫软无力。在恩崔立的猛力一击之下,爱莱莉肩膀的甲链断作两截,精良的银色胸甲格格作响着散落下来。
她蹒跚着调转身体,试图用盾牌挡住杀手的攻势。
恩崔立的另一只手已经欺入盾牌下方,匕首轻而易举地钻进了胸甲上的缝隙,刺进她左胸的肋骨之间。
爱莱莉僵住了,无助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恩崔立没有完成这一击。他迫使她站在原地,匕首蓄势待发。爱莱莉怒视着他,但杀手短暂地启动了武器吸取生命力的能力,让她知道她所面对的悲惨命运。
她没有坚持。她已经一败涂地,也表现出了败者应有的姿态。她抓着武器的手臂无力地挂在身侧,任由战斧从手中滑落,撞在地面上发出清楚的声响。
“有趣的转折。”贾拉索评论道,“没想到肯森这么快就对我们出手了。”
“没想到达马拉国王的亲戚竟然是刺客要塞的走狗。”恩崔立添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爱莱莉对他怒吼——但他轻轻扭转匕首,迫使她踮起脚尖。指挥官在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让回答的时候你才能回答。”恩崔立说道。
“我告诉过你,肯森猜错了。”贾拉索对她说,“他以为杀了艾蕾安就能摧毁高塔。”他转向恩崔立,“肯森以为她是这座城堡的贺米尼寇,但我可不敢苟同。”
恩崔立睁大了双眼。
“艾蕾安造不出这一切。”贾拉索解释道,“启动这个进程的人可能的确是她,但接着,某种远远强过她的东西介入了进来。”
“你什么也不知道。”爱莱莉咬牙切齿地说。
“我知道你,在这次征程中作为国王盖洛斯的合法代表,想要置我于死地,尽管我从未做出任何威胁到王室统治的举动,还为了国度的利益不断涉险。”贾拉索指出。
“你当然会这么说。”
“却被你否认,仅仅是因为肯森想要除掉贾拉索,想要除掉我们。”卓尔继续说道,“如此一来,他就能独占征异留在此地——留在那本古籍之中的秘密和力量。你只是他的棋子罢了,还是头脑简单的那种,爱莱莉女士。你真是令我失望。”
“那就干掉我。”她说。
贾拉索望向恩崔立,却发现他的朋友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其它地方。恩崔立拔出匕首,冲向隧道,冲向另外四名队友——他竟然单独留下了他们,何等愚蠢!
尽管被她的魔法护盾吸收了相当一部分能量,肯森的闪电束还是让艾蕾安飞了出去,撞到墙上。
“放弃抵抗接受你注定的命运就没有那么痛苦了。”法师说道。
一旁的奥格汉再次试图冲向肯森,但埃索格特也再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是城堡的基石。”肯森对狂怒的高大半兽人说道,“只要她死了,征异的怪物也会随她而去!”
奥格汉怒吼着冲上前来——或说意图如此。埃索格特一脚踢上他的踝骨,扫向外侧,令他面朝下摔倒在地。
“你放弃吧。”矮人警告道,“你已经没有选择啦。”
奥格汉跳起来向矮人疯狂地挥出棍棒。
“那好。”矮人说着轻松躲过那笨重的一击,“看来你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解决掉那个固执的蠢货。”肯森下令,同时冷静地向艾蕾安放出一连串闪烁着刺眼光芒的魔弹。
半兽人法师再次施展出足够的防御,挡下大部分攻击,但肯森连续不断的攻势令她节节败退,无力对抗。
与之相比,奥格汉的灾难降临得更快。以帕里斯楚克的标准而言,半兽人也算得上是一名出色的战士,但面对埃索格特,他只不过是个笨拙的新兵而已,考虑到他虚弱的状态,他甚至都不能说是个有潜力的新兵。他再次挥出一击,被挡下了,然后又笨拙地从一侧横扫。
埃索格特俯身躲过挥来的棍棒。矮人转动着他的一对流星锤,两把武器几乎是同时重重撞上奥格汉双膝的外侧。在半兽人跪倒之前,埃索格特向前一跃,额头顶上半兽人的裆部。
奥格汉弯下腰来;埃索格特挥起一只流星锤,铁链缠住半兽人的脖子,沉重的链球正中奥格汉面门。埃索格特扭转锁链,用可以折断骨骼的粗野动作猛力一扯,奥格汉顿时翻到一边,躺在地上无助地呻吟起来。
“奥格汉!”艾蕾安大喊。她也踉跄了两步跪倒在地。
肯森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之间有某种联系。”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肉体上的联系。也许这座城堡不只有一位女王,还有一位国王。”
“那个人类回来了。”埃索格特叫道,目光越过肯森望向隧道。
法师意识到时间不容他多想了,于是趁着艾蕾安陷入无助的时机施展了另一个法术——富有酸性的魔弹。它刺穿了她的防御结界,击中了她的腹部,打得她靠坐到身后的墙上。她痛呼着伸出颤抖的双手,抓向那枚小小的飞弹。
“他一进来就杀了他。”肯森对矮人吩咐道。
法师刚沿着一条侧路离开了房间,恩崔立就冲了进来。
恩崔立望向埃索格特,望向奥格汉,又望向艾蕾安。然后他的目光转回到矮人身上;后者正稳步向他靠近,姿态轻松地挥舞着那对流星锤。埃索格特耸了耸肩膀。
“看来只能这样了。”矮人用一种几乎是满怀歉意的语气说道。
爱莱莉在身体两侧抬起双手,不知所措。
“拿起你的武器,我们离开这儿。”贾拉索对她说道。
她注视了他一会儿,俯身去捡她的战斧,与此同时一直紧盯着贾拉索,似乎以为他会趁机发起攻击。
“哦,快把它捡起来吧。”卓尔说道。
但爱莱莉依然停在远处。
“我们没时间玩这个了。”贾拉索说,“我会把我们在这里的战斗视为一场误会,我相信你也深有同感。另外,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诡计——的确是值得称道的一击!——如果你再次袭击我的话,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略作停顿,送上风流一瞥,“也许之后我会从你那里索取一点补偿,但现在,我们还是先解决征异和城堡的问题吧。”
爱莱莉捡起战斧。贾拉索转身向恩崔立离开的方向走去。
女人不知道她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她可以相信哪些话。她心潮起伏,思绪混乱,而且还感到某种强烈的异样。她向贾拉索迈出一步,只想结束一切回到达马拉去。
然后,地面突然涨了上来,吞没了她。
听到身后的重响,贾拉索猛然转身,双剑蓄势待发。但他立即发现他并用不到他的武器了。他迅速走到爱莱莉身边试图把她唤醒。他将脸贴近她的唇边,试探她的呼吸,并检查了恩崔立留下的那个细小伤口。
“看来那把匕首毕竟还是扎到了你的心脏。”贾拉索深深叹息。
恩崔立并不确定究竟是因为埃索格特的战斗技巧太过精湛,还是仅仅因为矮人与众不同的战斗风格和武器——杀手甚至从没听说过有人同时使用两把流星锤作战——他左支右绌、难以施展武艺。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恩崔立都知道他陷入了麻烦。他望向艾蕾安,意识到她的状况更加危急。不知为什么,这同样令他焦虑——也许还要更加焦虑。
他大吼一声,抛开这个令人不安的念头,制造出一系列烟幕干扰纠缠不休的狂暴矮人。埃索格特轻轻松松地连续冲破了所有烟幕,疯狂的咆哮和猛力挥舞的流星锤令恩崔立无法近身。
杀手试着跟上矮人的战斗节奏,试着从那个小个子野兽的防御中找出破绽。但埃索格特的招式十分紧凑,两把武器舞动得非常协调。考虑到矮人的巨力和他那对流星锤上的奇怪附魔,就算持有两把强大的武器,恩崔立还是不愿用吃下对方攻击的方式以求伤敌。
他也不愿格挡,因为他完全有理由担心埃索格特会用流星锤锁链缠住他的兵刃,令其脱手。或者,更加糟糕的是,覆盖在矮人左手流星锤上的腐蚀性油膏是否会损坏查戎之爪的精良剑锋呢?
恩崔立利用自己的速度来回疾跑,发起一个佯攻,又在一瞬间退回原位。尽管发现破绽时杀手也会突刺攻击,但他并未尝试命中对方,而是移动步伐改变矮人的战斗节奏,迫使埃索格特不断侧移或是快速转身——这两个动作都会让那个直来直去的战士倍感不适。
然而,恩崔立知道这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再次向艾蕾安投去一瞥,他意识到她等不了那么久了。
带着某种令他心神不宁的思绪,恩崔立猝然欺身上前,调转劲势,试图迅速递出杀招。
流星锤凌空挥过,将查戎之爪无害地挡到了一边,然后再次袭来,迫使恩崔立竭尽全力俯身侧翻。埃索格特旋转着双锤趁胜追击,恩崔立堪堪快过他,才成功躲开足以让他颅骨碎裂的一击。
“耐心……耐心点。”矮人调笑道。
恩崔立知道埃索格特完全洞悉了他的策略。矮人甚至可能在他曾经面对过的每一位技艺高超的对手那里都领教过相同的策略。杀手不得不另做打算。他需要场地,也需要时间。他再次猛然前冲,但就在埃索格特发出兴奋嚎叫的同时,恩崔立跑开了,冲过整个房间。
埃索格特停下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注视着他。“你是想逃跑还是想从远处打我?”他问道,“如果你想要落跑,傻瓜,像匹小马快快逃。我就追在你身后,你的心里要记牢!哇哈哈!”
“你的丑陋令我作呕,矮人,但别以为我会从你这样的货色面前逃跑。”
埃索格特再次发出一阵狂笑,发起冲锋——然而,他刚开始拉近和恩崔立的距离,一只拉长的圆盘就从一侧飘了过来,伸展变宽,落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埃索格特无法止住前冲的惯性,一头扎进了次元洞里。
他大吼大叫。他咒骂个不停。他重重落到了十尺之外的下方。
他的咒骂愈演愈烈,而且还相互押韵。
恩崔立望向隧道入口。贾拉索倚墙而立。
卓尔耸了耸双肩,说道:“捕熊陷阱?”
恩崔立没有回答。他冲过房间来到艾蕾安的身边,迅速将那枚魔弹从她的腹部扯了下来。看到从飞弹顶端持续涌出的酸液,他不禁怒火中烧。又看了艾蕾安一眼,杀手知道自己赶到得还算及时。那个伤口并不致命,但当他望向艾蕾安美丽的面容时,恩崔立无法否认他看到的现实:她正在走向死亡,一只脚已经确确实实地踏进了死后之地。
绝望向恩崔立袭来。他看见瓦维尔——而非艾蕾安——躺在他的面前。他摇晃着那个女人,呼唤她回来。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杀手抱住了她,然后又将她推回到一臂之外的距离上,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
奥格汉奄奄一息地躺在一旁上,看见生命从艾蕾安的身体里飞速流逝。他清楚地知道,他挚爱的同伴现在所遭受的大部分痛苦正是他们之间的魔法链接导致的。那对戒指不但让奥格汉分担了艾蕾安的负担,同时也造成了一模一样的反效果。奥格汉知道自己受了致命伤,也知道自己已经濒临死亡了。
而且,他正拖着艾蕾安和他一同赴死。
半兽人聚集起他剩余的全部力量,将戒指从手指上摘了下来,远远扔到一边。
就在艾蕾安睁开双眼的同时,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恩崔立震惊地从她身边退开。她的状况看来依然非常糟糕,比他见过任何一个人都要更加虚软,比身为人类所能呈现出来的任何状态都要更为加脆弱——他只能将她的状态形容为生命力枯竭——比她参加战斗之前的状况还糟。
但她还活着,意识依然清醒。而且,在杀手看来,她十分愤怒。
“不!”女人叫道,“奥格汉,不!”
从她的语气来看,艾蕾安之所以愤怒,并不是因为她不愿直面他重伤的现实,相反,她是在斥责那名半兽人。眼下的局面——以及她突然之间起死回生的活力——令杀手感到一头雾水。恩崔立再次望向贾拉索;后者正紧盯着那对半兽人,但看起来同样摸不到头绪。
虚弱、精疲力竭而且受了重伤的艾蕾安挪过恩崔立身边,挪向她的半兽人同伴。“你摘掉了戒指。”她说着,双手捧住他的脸,“戴回去!奥格汉,把它戴回去!”
他没有。他无法回答。
“你以为这么做就可以让我活下来。”艾蕾安放声恸哭,“可是你知道吗?我不能活下来看着你死掉。奥格汉,回到我身边吧。你必须回来!你是我挚爱的一切,你是我爱过的唯一。是你,奥格汉。我爱的一直都是你。求求你,回到我身边来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肩膀随着她的啜泣不住颤抖。她深情地抓住她的朋友。
“戒指?”贾拉索问道。
艾蕾安没有回答,但卓尔已经洞悉了其中的真相。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两个半兽人似乎在分担他们的痛苦和疲惫。
“看来这座城堡的确有位国王。”贾拉索对恩崔立说道,但杀手却并没有在听。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半兽人,嘲笑着自己,嘲笑着自己那陪伴在艾蕾安身边、与她共度余生的愚蠢幻想。
阿提密斯·恩崔立一言不发,径自跑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