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给我讲讲你的女神。”一天清晨，德雷格·魁克在和崔斯特共进早餐时说道，“那个被你叫作梅丽凯的女神。”
“你让我向你传教？”
德雷格·魁克耸耸肩膀。“也许你能改变我的信仰。你觉得她会接受我吗？”
崔斯特靠住椅背，盯着德雷格看了很长时间。“在我看来，心中所信即为神。”他终于开口，“只要你心中怀有梅丽凯，只要你对她的教义深信不疑，任何神都无法夺走你或拒绝你。只要你相信她的教义，你就成了梅丽凯的信徒。”
“你说的就好像神祇只是个名字，用来称呼你内心的信念。”
崔斯特微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吃了起来。
“你真的这么想？”德雷格·魁克，将椅子从桌边挪开。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
“为什么？”崔斯特平静地问道。他意识到他的回答让老邪术师心烦意乱，这令他十分享受。
“怎么可能不重要？”德雷格·魁克回答，“按照你的说法，只要我领悟了梅丽凯的教义，我就变成了她的信徒，无论我有何过往？”
“如果你领悟了梅丽凯的教义真意，你的过往不过是你的良知所经历的试炼，是你为你犯下的罪行而遭受的惩罚。但这对女神来说无关紧要。”
“太荒谬了。”
“不然的话，她的信条还有什么意义？”崔斯特反问，“如果一位神祇，任何神祇，代表了某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那么，一个人只要领悟了它，发自内心地接受了它，他就和这位神祇取得了同调。若非如此，就说明所谓的神祇也有瑕疵，也会嫉妒或怨恨。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又何必要为这种神祇的至善而发声？如果守护那个代表着我内心信念的名字只会让我奉为神明的真理也染上凡人的缺陷，我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德雷格·魁克将椅子后移，但身体前倾，打量着面前的卓尔。“不错的把戏。”他赞道。
“这不是游戏。”
“因为你的女神不容侵犯？”
“因为真理必然符合逻辑，否则它就是一个谎言。”
“唔。”德雷格·魁克嘀咕道，“真遗憾，你把精力都放在了武技的训练上。”
“我就把它当成是赞扬了。”
“哦，它就是。”德雷格·魁克回答，“或者是哀叹。”
“现在你要让我向你宣扬蜘蛛神后的荣光了吗？”崔斯特问道，“这个话题要有趣得多。”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德雷格·魁克大笑起来。“不。”他回答，“将我们这场早餐时的交谈视为我最后一次从崔斯特·杜垩登口中发掘其本质的尝试吧。我曾以为那个本质是一个完美的讽刺，也许它的确是，但恐怕它更可能就像你热爱的女神一样无聊。”
现在轮到崔斯特大笑了——嘲笑着德雷格·魁克。“和日升日落一样无聊。”崔斯特平静地说，“和日月运行、繁星闪烁一样无聊。和食物链一样无聊，和让万千生灵各居其所的无形之手一样无聊。和生死一样无聊。无聊得就像我心目中的梅丽凯，逻辑和道德的终极信念。”
“我是个邪术师——你忘了吗？也许我将死亡也视为谎言。”
“因为你能扭曲死亡？”
德雷格·魁克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不重要了。”他宣布，“我已经厌倦了这场交谈。实际上，我已经对我们的所有交谈都失去了兴趣。”
“那就放了我。”
老邪术师哈哈大笑，然后猛然停了下来。“不。”
“那就杀了我，结束这一切。”
“还是不。”德雷格·魁克回答，“你误解了特瑞尔的神，崔斯特。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不仅仅是某种信念或真理的化身。”
“这并不改变我的内心。”
“也不改变你对梅丽凯的忠诚？”
“是我对真理和正义的忠诚，它们以梅丽凯之名为我所知，其中的区别显而易见。”
德雷格·魁克用力挥手打断崔斯特，结束了这场对话。“我有理由相信，未来几年会发生巨变。”他说，“就像让特瑞尔和艾伯尔合二为一的巨变。我如此相信，也因此而恐惧。就像魔法瘟疫和阴影回归的巨变。我相信，你会在即将到来的巨变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会备好双刃。”卓尔一如既往地嘲讽道。
“你的双刃无关紧要。你的神才重要。”
“我不承认神——”
“我知道，我知道，”德雷格·魁克说道，再次挥了挥手，“你承认真理，那些真理被赋予了名字。”
崔斯特想提醒德雷格·魁克是他先提起这个话题的，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你告诉了我你追寻的道路，指引你的真理。”德雷格·魁克抛下最后一句，“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但我比你更了解这个世界，崔斯特·杜垩登，在我看来，你所走的路是一个闭环，比起你所拥护的东西，它更多服务于你所反对的东西。”
“这就是你那可悲的真理，崔斯特·杜垩登。我听了那些故事，你的故事，你们刚被抓住时你在牢房里向艾弗昂讲述的故事。你相信你亲爱的梅丽凯将你的妻子和那个半身人带去了某个神圣的正义之地，以此寻求慰藉。或许他们现在就在她身边！”他邪恶一笑，“又或许，这是某个热衷于欺骗的恶魔女王的最大谎言。”
他停在这里，准备离开。崔斯特知道德雷格希望他有所反应——不仅仅是为了他的个人满足。巨大的压力往往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原则和品格，盛怒之人最容易暴露自我。
“我只相信我的内心。”崔斯特平静地说，并未踏进德雷格·魁克的情感陷阱，“只要我还没堕落，我就只追寻那个目标。”
邪术师愤怒地离开了。
崔斯特又在房间里坐了好久，回味着这段奇怪的对话。他不认为他是任何神祇的选民——无论是梅丽凯还是罗丝。他甚至都不是什么正面意义上的重要角色——至少对可怕的罗丝来说不是。
但德雷格领主，一个能力强大、名声显赫的阴魂，却有不同看法，这令崔斯特陷入深思。梅丽凯用某种令人费解的奇怪方式带走了凯蒂布莉儿和瑞吉斯，他们的灵魂骑着独角兽的灵体离开了秘银厅，结束了痛苦的疯狂。带走他们的是梅丽凯，不是设下骗局的罗丝。崔斯特不得不深信于此。
但罗丝显然也会欣然用这种方式来欺骗他，不是吗？
他挥开这个念头。如果那是罗丝，她的走狗们肯定会向崔斯特揭露真相，让他备受折磨。实际上，如果崔斯特真的像德雷格·魁克暗示的那样对罗丝意义重大，在刚特格瑞姆被卓尔抓住时，索拉林家族肯定会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这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
但他是否同意德雷格·魁克的猜测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无论他是否同意，没有德雷格·魁克首肯，他暂时哪儿都去不了。他无路可逃。
就算有路可逃，他又能逃去哪儿呢？
“我在幽影之地的同僚对你赞不绝口。”在这个堕影界常见的阴雨天下午，领主德雷格对前来造访的奇怪客人说道。
“你的会见令我不胜感激。”贾拉索答道，摸了摸他的大帽子。
“我承认我很惊讶。我以为你和艾尔弗宾德大人已经谈妥了贸易协议。”
“的确，而且我们不难找到共同利益。”贾拉索回答，“但这不是我前来拜访的原因。”
“请讲。”德雷格的语气充满怀疑，贾拉索知道他必须谨慎行事。
“我对你的一名……客人颇为了解。”贾拉索解释道。他仔细观察着面前的耐色瑞尔邪术师，希望他的消息——严重眼中滞后的消息——还不算过时，崔斯特依然活着。听完安博格里斯的讲述，贾拉索不惜重金搜寻信息，试图探明其他人的下场。但即便是对达耶特佣兵团来说，德雷格·魁克的城堡也是个不解之谜。影锻城中散布着艾弗昂·阿莱格尼和另一个俘虏身陷囹圄的流言，考虑到安博格里斯的消息，另一个俘虏应该就是崔斯特了。
“愿闻其详。”领主德雷格再次说道。
“我认识崔斯特·杜垩登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贾拉索解释道。
“是朋友？”
“难说！”
“同僚？”
“难说！我来自魔索布莱，生活在执政议会——特别是班瑞家族——的统治之下。崔斯特·杜垩登可不是班瑞家族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来解答你的疑问。”贾拉索解释道，“你想知道崔斯特是否为蜘蛛神后效力。”卓尔佣兵知道自己向前迈了一大步，但考虑到安博格里斯对艾弗昂的观点和他们之前在堕影界的经历的转述，考虑到他在帕莱斯·艾尔弗宾德家做客时收集的信息，这似乎是合理的一步。
德雷格·魁克下意识的反应证实了贾拉索的猜测。耐色瑞尔邪术师急切地身体前倾，又立即纠正了自己的姿势，舒舒服服地坐回到了椅子里。
“你们的罗丝女士？”德雷格·魁克显得一无所知，“这名善良游侠的言行难道不更符合另一位卓尔女神的教义吗？”
“崔斯特信仰梅丽凯的教义，而她并非卓尔之神。”贾拉索回答，“不过，问题是，不谈内心，单论行动，他究竟为谁效力？梅丽凯还是罗丝？”
德雷格·魁克假装陷入深思，连连点头。“有意思。”他承认，却依然装出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贾拉索露出微笑，这令德雷克清晰地意识到卓尔已经看穿了真相。
“你找不到答案。”贾拉索直奔主题，“从崔斯特口中找不到答案，从任何女祭司或德鲁伊口中也找不到答案。除非你能直接和女神交谈，否则你会发现自己深陷在这个谜团之中，就像我们这些早就对这名奇怪游侠的真实身份感到好奇的人一样。”
“愿闻其详。”德雷格·魁克催促道，抛下了伪装。
“你知道罗丝的侍女吗？”
邪术师摇了摇头。
“蜡融妖？”贾拉索澄清。
“我听说过，但不清楚细节。”
“容我介绍一二？”贾拉索问道，摘下帽子翻过来，将手伸了进去。
德雷格·魁克好奇地看着他，满脸怀疑。
“我向你保证，这东西现在完全处于我的掌控之下。”贾拉索解释道，从帽子里抽出一小块圆形的黑布，抛向一旁。它边飞边不断拉长，变成了一个直径十尺的洞，落在德雷格·魁克脚边的地板上。贾拉索带着邪术师走到便携洞边上。
两人低头望去，看见一只状如小型石笋软泥怪。它正威胁性地挥舞着一对儿树枝般的附肢，身体中央的一只大眼望向上方，紧盯着他们。
“一名侍女。”贾拉索解释道。
“你竟不经允许就将这种强大的下界生物带进我的居所？”德雷格·魁克愤怒地问道。
“它对你来说并不危险，也不会让你卷进任何麻烦，相信我，德雷格大人。”贾拉索回答，“这名侍女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俘虏。”
“请告诉我，这名侍女想说什么？”
贾拉索低头望去，点了点头。
“提艾戈！”蜡融妖怒吼道，声音汩汩作响，既像流水又像岩石，但考虑到构成它身体的物质，这声音听起来却再合适不过。它边说边抬起一条附肢，用力摇晃。
“崔斯特！”它又用相同的声音说道，举起另一条附肢摇晃起来。
“放松，亲爱的女士。”贾拉索柔声说道，在它上方挥了挥手，安抚着那只越来越激动的怪物
“哇哈哈哈哈！”蜡融妖发出不祥的呐喊。
“什么？”德雷格·魁克问道，“提艾戈？”
“提艾戈·班瑞。”贾拉索一边解释，一边匆匆捡起便携洞。便携洞变回黑布，被卓尔塞进帽子。“魔索布莱第一家族的儿子，尊贵而强大。他决定担起重任，追捕并猎杀崔斯特·杜垩登。”
“他得到了主母的支持？”
“哈，这就是关键所在。”贾拉索回答，“昆舍尔主母没有阻止他，但我怀疑她甚至不知道他的打算。他身边有一名低阶女祭司，不过，如果崔斯特身边也有罗丝的庇护，那罗丝一定会乐见于这副局面。讽刺、混乱……它们毕竟是那个邪恶神祇的标签。”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乎？”
“这场决斗会将有关那个流民的问题呈现到众人面前，答案也会随之出现。”贾拉索解释道，“想想看吧，如果提艾戈·班瑞杀了崔斯特，而崔斯特又受到罗丝的宠爱，后果会来得清晰而迅速。如果崔斯特杀了班瑞家族宠爱的儿子，班瑞家族必将展开疯狂报复——但也可能不会。考虑到班瑞主母和蜘蛛神后之间的关系，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简而言之，德雷格·魁克，你囚禁了崔斯特，让困扰了我一个多世纪的疑问得不到回答，让你自己的疑问也找不到答案。”
德雷格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你假设得太多了。”
“你抓住了他。”贾拉索说道。
“这是你的说法。”
“看来他已经死了，那我们的对话就失去了意义。”贾拉索戏剧性地转过身来，向房间门口挥了挥手，门外是斜向下通往城堡入口大堂的环形走廊。“刚进门时，我看见你的守卫拿着崔斯特的长弓陶玛里，那是他的亡妻生前曾经使用过的武器。特瑞尔大陆的全部金币都无法从他手里买到这把长弓，他也不会允许任何其他人使用它。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崔斯特·杜垩登的下落，德雷格大人，那就要小心了。相信我，一名极端危险的卓尔游侠正潜伏在你的居所附近，决意——并有能力——杀了任何挡在他和那把长弓之间的人。”
德雷格·魁克盯着贾拉索看了一会儿，吹了个尖锐的口哨。房门打开了，德雷格·魁克手下的两名侍从匆匆走进门来。他们身着长袍，看起来都是邪术师。
“把我们的客人带去西翼的餐厅，让他吃饱喝足。”德雷格·魁克吩咐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对贾拉索承诺，“但我还有事儿要干。”
贾拉索深鞠一躬，跟着两名侍从走出房间，走下高塔的台阶，穿过铺着棋盘地板的大堂——在这里，他仔细聆听着来自地板下方的响动——来到大堂对面的餐厅，被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城堡的主人以为他是独自一人。
德雷格·魁克会去找艾尔弗宾德谈谈的。金穆瑞用心灵异能对贾拉索说道。甚至还可能会去找昆舍尔。
他不会去找昆舍尔。贾拉索给出无声的回答。他没有立即联络她的渠道。你找到他们了吗？
找到了。
所有人？
两个活着，三个石化了。金穆瑞确认。
贾拉索不由畏缩，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德雷格·魁克真的放了崔斯特，你不准发动攻击。金穆瑞明确无误地对他说道。不是为了人类和精灵！
贾拉索再次叹气。此时此刻，一名侍从端着食物走进大堂，贾拉索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个令人放松的微笑。
明白了吗？金穆瑞质问道。
“好呀。”贾拉索热情地说，“我之前真没意识到我竟然这么饿。”
金穆瑞表示他理解了这句一语双关的回答，然后离开了贾拉索的大脑，他脱离躯体的思绪很可能继续在德雷格的城堡里四下游荡了。
贾拉索只希望——金穆瑞肯定也同样希望——这名强大的耐色瑞尔邪术师不掌握也不熟悉心灵异能，更没针对灵能入侵布下防御。
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顺利。现在，考虑到金穆瑞的最后一项命令，贾拉索唯一要做的就是确保领主德雷格不会不经战斗就释放崔斯特。
“那名侍女是个幻象。”德雷格·魁克通过水晶球对帕莱斯·艾尔弗宾德说道。
“看来贾拉索骗了你，显然是为了崔斯特·杜垩登。”帕莱斯回答。
“为什么？崔斯特和达耶特佣兵团的关系比我们以为的要好吗？”
帕莱斯摇了摇头。“我猜这更多是出于贾拉索的个人原因。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各种阴谋诡计在他心中织成一张完美的蛛网。达耶特佣兵团作为一个整体，以务实为第一要务。从任何角度来看，他们就算行事野蛮，也都是个无比专业的组织。我不相信他们会为了崔斯特·杜垩登的缘故将这个利润可观的贸易安排置于险境。”
“但他恰恰就这么做了。”德雷格·魁克说道，“我没掩饰我的厌烦，但他还是不肯退让。”
“看来还有其它原因。”
德雷格·魁克耸耸肩膀，并未反驳。
“这群卓尔的确危险。”帕莱斯·艾尔弗宾德添道。
“你在暗示我应该把崔斯特·杜垩登交给他们？”
“不！”帕莱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建议恰恰相反。别承认任何事，别释放任何人，观察达耶特佣兵团的反应。贾拉索说的但凡有一点儿是真话，如果他没能救出崔斯特，权力高层肯定会介入这件事。”
“班瑞家族。”德雷格·魁克推测。
“他们似乎面临着更多风险——考虑到年轻的提艾戈所扮演的角色。”
“他们似乎应该让我们扣住崔斯特，以免他接触到提艾戈。”
“谁知道这群奇怪的卓尔怎么想？”帕莱斯回答，“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搜集信息，保护好我们已有的手牌会给我们带来不少启示。”
“启示还是敌人？”德雷格·魁克提醒道。
“无论是启示还是敌人，我们都能有所发现。如果他们继续紧逼，我们就交出崔斯特，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也许会让我们发现更多真相。如果班瑞家族真的不辞辛苦跑来救他，那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蜘蛛神后的确和此事有所关联。如此一来，贾拉索提到的这场即将发生在崔斯特和提艾戈·班瑞之间的战斗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在那之前，我们都还占据主动。”德雷格·魁克说道。
“真的吗？”帕莱斯立即反问，“你也研究过那首十四行诗。”
德雷格·魁克本想回答，却只是再次耸了耸肩膀。
老阴魂重新盖住水晶球，切断了连接。他靠坐在椅子里，回头望向发光的笼子，笼子里关着缩小版的关海法。
在他看来，许多成果终将化为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