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在崔斯特的坚持下，五名同伴次日一早就离开了无冬城。尽管一夜没睡，崔斯特依然决定上路。他不止一次望向东方，望向被诅咒的第伯多夫·潘特所在的森林。残酷的现实令他不断想起过去，想起潘特和布鲁诺的死亡。
他固执地抛开那些黑暗的回忆。现在，崔斯特目的明确，带领五名同伴赶在严寒肆虐之前沿着海岸一路北上。今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森林周围覆满厚厚的积雪，剑湾北侧的海面也结出了危险的冰层。在他们短暂的路途中，黛莉雅曾多次询问崔斯特的计划，恩崔立也曾多次询问他的匕首，但卓尔始终保持着平静而满足的微笑，一言不发。
“终北港？”恩崔立问道。几人转上一条沿着岩石崖壁蜿蜒而下的小路，走向前方那座安静的海滨小镇。此时此刻，他们的目的地变得显而易见。作为一度繁荣的渡口和海港城市，终北港比寻常村落要大得多。
“你发音含糊是有原因的吗[1]？”安博格里斯问道。
“不是发音含糊。”崔斯特说，“这就是城镇的名字。终北港。两个L。”
“和地狱一样[2]。”一贯冷嘲热讽的恩崔立轻喃道。
“没听说过这地方。”矮人回答，阿法弗恩菲尔也耸了耸肩。
“一个世纪之前，它曾是座繁荣的城市。”崔斯特解释道，“这些悬崖上出产的石材为深水城、路斯坎、无冬城和剑湾沿岸的无数城镇打造了不计其数的伟大建筑。”
“后来发生了什么？”安博格里斯环视四周，“这石头的确好，但他们还能把它用光不成？”
“兽人……劫匪……”崔斯特解释道。
“路斯坎。”恩崔立插话。崔斯特不由畏缩——尽管他确信杀手并不知道崔斯特在千帆之城的灾难中所扮演的角色。只需沿着海岸骑马向北跑上几天，就能抵达那座城市。
“终北港饱受蹂躏，损失惨重。”崔斯特解释道，“城市的人口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从两万人锐减到区区几百人。”
“人还是不少嘛。”阿法弗恩菲尔说，“一座港口城市就有几百人？”
“那已经是奥法瘟疫之前的事儿了。”恩崔立说。他望向崔斯特，添道：“给他们讲讲我们天堂般的目的地吧。”
“大地在那里升起。”说着，崔斯特指向西方开阔的大海，“据说那是奥法瘟疫的结果。但无论有何原因，那里的确出现了陆地。崭新的岛屿改变了海潮，摧毁了港口，熄灭了城市所剩无几的希望。”
“熄灭？”矮人问道。
“我们从这地方路过了好几次。”黛莉雅困惑不已，“城里还有人呢。”
“是有一些，但不多了。”崔斯特解释道。
“这座小镇属于安博里。”恩崔立说，指的是一名邪恶的海洋女神。她喜欢派出一群群长相骇人的海怪，让它们在费伦大陆沿岸兴风作浪。
“但人们还是坚守阵地，英勇还击。”崔斯特针锋相对。
“高尚。”阿法弗恩菲尔说。
“固执。”安博格里斯说。
“愚蠢。”恩崔立坚持道，他清晰的声音和自信的口吻吸引了另外四人的目光。“坚守什么？他们不再拥有海港，不再拥有渡口。他们拥有只是对往日时光的怀念，那段时光早已一去不返了。”
“保卫故乡自有其高尚之处。”安博格里斯争辩。
恩崔立付之一笑。“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他说，“还剩多少村民呢，卓尔？三百？两百？而且每年都在减少。不断有人放弃抵抗，不断有人死在安博里的海怪口中，死在肆虐横行的兽人和劫匪手里。他们没有保卫故乡的机会。他们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可以用来吸引新居民，也没有任何援军可以用来加强他们日渐衰弱的队伍。”
黛莉雅向卓尔，一脸心知肚明的坏笑。“显而易见，他们还有我们呢。”
恩崔立狠狠瞪着崔斯特，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
“让我们看看我们能在这儿发现些什么吧。”崔斯特回答，“对我们来说，这里的冬天并不比其它地方的冬天更危险。”
恩崔立摇了摇头，更多是出于怀疑而非无奈。他没再说话，但他望向崔斯特的目光别有深意。它提醒着卓尔，恩崔立只是为了取回他心爱的匕首才会前来此地。
蜿蜒的小路穿过一道道由黑色岩石筑成的高墙。投石车的残骸伫立在几座经过打磨的高台上，对准了远在下方的港口。五名同伴转过无数弯道，沿着陡峭的山坡一路向下，终于抵达了城镇的南门，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闭，守卫森严。
“站住！”城垛上的一名士兵叫道，“来敲门的这群水手可真怪啊。打头的是个卓尔精灵，后面的船员也是什么人都有。”男人摇了摇头，招呼着身后的同伴。两名士兵出现在墙头，来到他身边。他们顿时瞪大了双眼。
不奇怪，因为打头的不但是个卓尔，还骑了只独角兽，而他身后的男人更是骑着一只来自地狱的梦魇！
“这场景你们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对吧？”安博格里斯抬头叫道。
“幸会。”崔斯特说，“请问多佛斯·多斯文泰尔还是终北港的首领船长吗？”
“看来你认识他了？”守卫回答。
“不太熟。我和赫洛墨斯·多斯文泰尔更熟，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我跟随杜德蒙和海灵号一起航行。”
三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等他们转回来的时候，第二名守卫——一个女人——向他叫道：“你是谁，黑暗精灵？也许是那个名叫崔斯特的家伙？”
“为您效力。”崔斯特说，在安达哈背上微微鞠了一躬。
“从这儿路过？”她问道，崔斯特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防备。这倒是不难理解。杜德蒙船长曾经一时冲动，试图驯服堕落的路斯坎，却在千帆之城中引发了一场变革，最终让恶人统治了城市。这件事也给苦苦挣扎的终北港蒙上了阴影。人们将崔斯特视为杜德蒙不幸落败的部分原因，却不知道卓尔也曾在那场灾难发生前很久劝说船长放弃他危险的野心。
过去几十年间，崔斯特到过终北港几次，却因为路斯坎的沦陷而从未受到过终北港的欢迎。在更多情况下，他会在南北往来的旅途中尽量避开这座城市。
“我们想在你们美丽的小镇过冬。”他回答。
两名守卫消失了，第三名守卫转过身，明显在参与一场几人无法从下方看到的交谈。在他们得到口头回答之前，大门敞开了。
“好吧，欢迎你们。”墙头的第三名守卫在他们经过时点了点头，“城里有座酒馆，叫切石者的慰藉，就在东侧悬崖下方的阴影里。我猜你们能在那儿好好休息一下。聪明点儿，留在东边，别到码头附近乱逛。”
崔斯特点点头，翻身下马，驱散了安达哈。守卫震惊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强壮的独角兽一跃而起，仿佛变成了原本的一半大小。他迈出第二步，再次缩小了一半；然后是第三步、第四步——安达哈直接消失不见了。
“你最近去过无冬城吗？”守卫问道；他明显惊奇不已，却试图显得一派泰然，“她怎么样？”
“正在变强。”崔斯特回答，“最大、最迫切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了。”
男人再次点头，似乎对这个消息十分满意。崔斯特完全理解他的反应。安全强大的无冬城不仅能保护终北港不受路斯坎的海盗侵扰，或许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将他们从安博里海怪的不断折磨中解放出来。千帆之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击溃这座曾经欣欣向荣，如今却几乎惨遭抛弃的城镇。看着破破烂烂的港口和港口里十几艘随波逐流的小船，崔斯特再次深切地意识到了这点。东侧的悬崖俯瞰着整座城市，悬崖上的投石车还在运转。看起来颇具威胁，但向移动的船只投掷石块其实绝非易事。如果路斯坎的统领船长们打上门来，终北港只会迅速沦陷，甚至无法发出反抗的声音。
“这地方看起来可不怎么友好。”阿法弗恩菲尔说。五名同伴们沿着蜿蜒的小路一路前行，走过一座座破败的石屋和商铺。大部分房屋都门窗紧锁，敞开的那些也在这支不同寻常的队伍经过时砰然合上了。
“这是一片困顿的土地，狂野之物肆虐横行。”崔斯特回答，“市民们十分谨慎——他们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我以为我们只是出现在这儿就已经让他们的防御力量成倍增加了。”黛莉雅讥讽道。
“我以为你低估了这些市民的力量。”出乎意料地，阿提密斯·恩崔立突然插话；他依然骑着梦魇，他的话吸引了其他四人的目光，“他们能在这儿活下去，这本身就绝非易事。”
“说得好。”崔斯特答道，重新迈开脚步，“这儿是个过冬的好地方。”
“为什么？”杀手反问。看见崔斯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又添了一句：“你到底打不打算告诉我们？”
“今晚就说。”崔斯特保证道，然后继续前进。
道路分叉了，但左边的岔路上却横着一道有三名卫兵把守的石墙。这条路通向地势较低的区域，例如港口和海岸。五名同伴放眼望去，看到许多新建的高墙，它们将整个城市由南至北一分为二。右手边的岔路几乎完全指向正东，通往悬崖和地势较高的区域。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同伴们依然能轻而易举地看到他们的目的地。那是一座崭新的中央建筑，既没有受到苔藓的侵扰，石材也没有被磨损成深灰色。
切石者的慰藉有一个又大又深、舒适宜人的公共休息区。几座壁炉正在明亮燃烧，巨大的吧台前方摆满了环形的酒桌，几十个市民围坐在桌边。忙碌的厨房藏在一堵半人高的墙壁后面。
“我大概能习惯这地方。”安博格里斯打量着面前这副值得期待的景象。她走向最近处的桌子，向桌边的三人——一名男性人类和两名矮人——抛去一个微笑。三人的面颊都饱经日晒，两臂肌肉发达，双手因为挖掘岩石而布满硬茧。
“幸会。”安博格里斯对他们说。
“是啊，姑娘，和我们一起坐吧，咋样？”一名矮人回答。
安博格里斯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四名同伴。她眨了眨眼，依言坐下了。
“别打架。”四人走过安博格里斯的桌边，崔斯特对阿法弗恩菲尔说道，“我可不希望我们被这间酒馆或这座吧台赶出去。”
“不是我决定的。”武僧答道，“你看，安博格里斯总想让她的钱袋在她走路时叮当作响。”
“看到了，早就发现了。但现在绝对不行。”崔斯特说，“我们在这儿有重要的事要干。”
“也许你很快就会向我们透露一二的。”阿法弗恩菲尔生硬地说，走向吧台。
崔斯特停下脚步，转向黛莉雅。“去找他。”他对她轻声说道，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开的矮人，“了解一下我们的武僧同伴。我得知道他的态度和诚意。”
“他很能打。”黛莉雅说。
“但他知道该何时出手，对谁出手吗？”
“他会听从矮人的命令。”恩崔立说道。
崔斯特望向酒桌。安博格里斯正在和她的三名新朋友比赛喝酒。
“你以为你了解她？”恩崔立发话，“你在带着对布诺鲁的印象看待她。小心这点。”
“阿提密斯·恩崔立警告我小心选择要同伴。”崔斯特嘀咕道，“这世界真是疯了。”
黛莉雅大笑一声，蹦蹦跳跳地走开了，跟着阿法弗恩菲尔前往吧台。与此同时，崔斯特和恩崔立也在大门对面的角落里找了一张空桌子。
“这个城市只有死路一条了。”刚一坐下杀手就立即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儿浪费的时间？”他顿了顿，思索着这句话，又微妙地改了口：“你为什么要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
“并非死路一条。”崔斯特回答，“除非我们放弃它。”
“你没有放弃。”恩崔立推测。
崔斯特耸耸肩膀。“我们可以在这儿惩恶扬善。”他解释。就在这时，一个侍女过来为他们点酒，他当即闭上了嘴。
“在这儿惩恶扬善？”等她离开后，恩崔立怀疑地重复道。
“终北港的居民值得我们这么做。”崔斯特说，“他们在绝境面前依然坚守阵地。”
“因为他们傻。”恩崔立打断了他，“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别和我开你那些尖酸的玩笑了。”崔斯特回答，“我是认真的。你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令人质疑。你就从没觉得良心不安吗？”
“现在你要开始教训我了？”
崔斯特热切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是在询问。真诚地询问。”
那名侍女，一个深色肌肤、不足十五岁的年轻小美人，端着他们所点的酒水回来了。她将饮料放在桌面上，蹦蹦跳跳地跑去招呼其他桌的客人。
“听上去像是在教训我。”畅饮了一口博德之门的红麦酒，恩崔立答道。
“那我道歉。再问一遍，你是否觉得后悔呢？”
“不。”
他们互相瞪视了很久很久，崔斯特无法相信他听到的答案，却也无法在恩崔立坚定的语气中找到任何可供争辩的空间。“你是否为别人做过任何事，仅仅因为那件事是正确的？”他问道，“你必须要在事后获得回报吗？”
恩崔立只是瞪着他，又喝了一口。
“你尝试过吗？”
“我之所以跟着你北上，是因为你承诺给我匕首。”
“我会的。”崔斯特敷衍地说，“但现在，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们有机会在这儿惩恶扬善，造福大众。”崔斯特解释道，“我觉得你不知道这么做能给人带来多大的满足感。”
恩崔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露出不屑一顾的冷笑。“这就是你舔舐伤口的方法？”他说。看到崔斯特困惑不解的目光，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能让我改头换面，你就不必因为曾经对我刀下留情而感到内疚了，不是吗？你本有不止一次机会杀了我，但你没有下手，现在你开始怀疑自己的仁慈。有多少无辜者因为你没能痛下杀手而不幸丧命呢？”
“不是。”崔斯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那是什么？”恩崔立问道，明显开始享受这场对话，“我遇到过一位圣骑士国王——在他的地牢里。实际上，我是他的阶下囚。他对我恨之入骨，因为他在我身上看到了自身的黑暗映像。这才是原因吧？你害怕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
崔斯特思索片刻，带着同样的自信对上恩崔立了的目光。“我希望我们并没有那么不同。”
恩崔立的表情变了。“所以，为了证明你这一生的正当性，你不得不令我改过自新。”
“不是。”崔斯特回答，“我们的道路曾多次相交。我并未将你视为朋友——”
“我也没把你当作朋友。”
崔斯特点了点头。“但我将视你为同伴……或许是临时的同伴，但终归还是同伴。就让我带你走完这条路吧。把它看作从不同角度观察世界的机会。你又有什么损失呢？”
恩崔立绷紧了脸。“你答应过给我匕首。”
“你会得到它的，或者至少我会告诉你它在哪儿。”
“只要我能在这儿取悦你？”他冷嘲热讽地问道。
崔斯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杀手固执的反驳抛到脑后。“无论你是否取悦我。我并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我只是为你提供建议而已。”
“我为什么要帮你？”
崔斯特正要开口争辩，却猛然发现了什么。某个东西隐藏在恩崔立的冷酷话语之后，令他意识到这场交谈的真相。他对自己的宿敌会心一笑。
恩崔立喝光了酒，将酒杯重重放上桌面，示意侍女再来一杯。
“你来付账。”他对卓尔说道。
“那你就欠我的了。”崔斯特说。
“欠你什么？几枚银币？”
“不是麦酒。”
恩崔立摆出一副对这场谈话深感无趣、厌烦不已的模样——也许不全是装的。崔斯特却掩饰不住脸上的微笑，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激起了宿敌的兴趣。
但没过多久，他的笑容就消失了。公共休息室的大门轰然敞开，一群市民闯了进来。一个女性人类和一个男性精灵正架着一个男人，帮他保持直立。他的两条胳膊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脑袋不受控制地晃来晃去。
“帮帮忙！”女人叫道，“找个牧师！”
为了顺利进门，他们三个几乎横了过来；等他们转回到正面之后，崔斯特和其他人才看清了他们的麻烦。男人撕碎的衬衫上浸满鲜血，一串伤口从胯侧一直延伸到肋骨。
“带他过来！”眼看众人纷纷跑向大门——其中一个已经跑出门去找牧师了——安博格里斯急忙叫道。她把桌面上的酒水到扫一旁，酒杯翻倒在地。和她同桌的三人一齐跳向后方。他们刚要抗议，却看见矮人拿出圣徽，举起宽大的手掌，一边祈祷一边轻声呼唤着杜马松的名字。
伤员的同伴将他放上桌面的同时，崔斯特、恩崔立、黛莉雅和阿法弗恩菲尔也赶到了桌边。武僧对矮人的治疗工作十分熟悉，他冲到安博格里斯身旁，弯下腰固定住了伤员的身体。
在他们四周，人们抛出各种疑问，有人大叫着“海魔”，有人对邪恶女神安博里诅咒连连。混乱之中，崔斯特将精灵拉到一旁。精灵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来，卓尔的出现显然令他十分困惑。
“发生了什么？”崔斯特问道。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精灵回答，依然怀疑地打量着崔斯特。
“我不是敌人。”崔斯特向他保证，“我是崔斯特·杜垩登，和——”
他用不着继续说下去了，精灵记起了他的名字。他露出友好的微笑，点了点头。“我是博德之门的多维兰。”他说。
“幸会。”
“海魔。”多维兰解释道，“沙华鱼人，终北港的噩梦。”
崔斯特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这种怪物。在杜德蒙船长的海灵号上服役时，他曾好几次和这种邪恶的鱼人交过手。他望向那个受伤的男人——阿法弗恩菲尔已经扯开了他破破烂烂的衬衫，其他人正在往衬衫上浇水，洗掉多余的鲜血。现在，卓尔清晰地看见了他的伤口：三个很深的洞，就像被三把标枪迎面扎中一般。崔斯特完全可以想象刺中这个倒霉蛋的三叉戟——沙华鱼人最爱的武器——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在哪儿？”
其他人也在问着相同的问题。
“北边的船房里。”多维兰回答。
“这就开始了。”黛莉雅在他身边嘀咕道。
精灵望向她。等他彻底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女性精灵，看清她美丽的外表和她脸上由一个个蓝色小点组成的奇怪图案，他不由吓了一跳。
“幸好我们是今天来的。”崔斯特说。
“哼，发生这种事的日子比没发生这种事的日子还多！”之前和安博格里斯坐在一桌的一个矮人说道，“十天里海魔能来三次，不然这地方就不是终北港了。知道吗？”
此时此刻，不少人已经离开了切石者的慰藉。酒馆外面喊声震天，人们正在组织防御。
崔斯特望向黛莉雅和恩崔立，三人正打算跟上去，多维兰却一把抓住了崔斯特的胳膊。“用不着。”看见崔斯特回头望来，多维兰解释道，“海魔肯定已经逃回它们的水下避难所了，因为它们也知道我们会退到高墙的另一侧。市民们是下去展示力量的，他们在码头排兵列阵，向黑水里投掷石块，只是为了让那群怪物知道终北港还充满生机。沙华鱼人能听见水面上的响动，它们安全地躲在水底，准备卷土重来。这几乎已经变成一场可悲的游戏了。”
“你们三个为什么会独自跑到下面去？”
“它们在白天很少上岸。”多维兰回答。
“晚上呢？”没等崔斯特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他身旁的阿提密斯·恩崔立抢先问道。
“它们从潮水里涌上来，”多维兰答道，“来到墙边挑衅我们，向我们投掷石块和长矛。它们在试探我们，想趁着我们松懈的时候袭击上城区，吃上一顿人肉大餐。我们每天都派巡逻队下去巡逻。”他向之前和他一起进入酒馆的女人和伤员点了点头。“海魔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修建防御工事。我们每天下去寻找这些防御工事，试着破坏它们。”
“但到了晚上？”崔斯特提示道。
“晚上我们会避开港口。”多维兰回答，“我们在高墙上派驻大量人手，但我们不会翻到墙对面去。我们拥有夜视能力的人不多，拿着火炬又会让我们变成绝佳的目标。”
“这么说来，我猜海魔会在晚上上岸了。每天晚上。”
多维兰点了点头。崔斯特咧嘴一笑，望向恩崔立。杀手一脸阴郁；他十分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
“你快干完了吧，安博？”崔斯特问道。
“对，他会活下来的。但是最近别喝酒，不然会漏油。”矮人擦了擦沾满鲜血的双手。
“你赶快把自己的酒喝完，”崔斯特提议，“我们今晚有活要干。”
他迈出一步，却又被多维兰抓住了胳膊。崔斯特转过身来。“它们会大举出动的。”精灵警告道。
“这正是我的希望。”崔斯特回答。
不久后，他将五名同伴聚集到一起，限制他们继续喝酒。但他们很快就能享受到一顿大餐了——安博格里斯治好了店主受伤的朋友，他想回报她的好意。
“你剩下的魔法还够帮我们度过这个艰难的夜晚吗？”崔斯特询问矮人。
“多得是。你在计划些什么，精灵？要想让我不喝酒，你最好拿出个好计划。”
“黑暗不会对你构成障碍吧？”崔斯特询问恩崔立。
“很久之前，有人给了我黑暗视觉作为礼物。”
“贾拉索。”崔斯特说道，想起了那段时间久远的往事。
“别提他的名字。”杀手说道。
“所以阿法弗恩菲尔是唯一一个不方便在夜晚行动的人。”崔斯特推测道。
武僧嗤之以鼻，仿佛对他的逻辑不屑一顾。
“不会的。”安博格里斯解释道，“那家伙接受过盲斗的训练，又在堕影界住了那么多年。他还不是个彻底的阴魂，但也差不多了。和堕影界的白天相比，你们的晚上就像个发光的灯塔。”
“完美。”崔斯特说。
“我们要翻到墙对面去。”黛莉雅推测道，“你和他们做了交易，要拯救这座城市。”
“我们要翻到墙对面去，因为这是正确的事。”崔斯特纠正道，“我们要狠狠揍上这群沙华鱼人一顿，也许能说服它们暂时离开，让终北港有足够的时间重整旗鼓。”
“海魔是群强大的对手。”安博格里斯郑重其事地警告道。
“我们也是。”崔斯特边说边望向恩崔立，他认为最有可能反对这个计划的人。但杀手看起来一派泰然。他双手抱胸靠坐在椅子里，没有反对。
“我们等月亮出来再行动。”崔斯特解释道。
“今晚的月亮不太亮。”黛莉雅说。
“我看那样对我们更有利。”矮人说道。
崔斯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酒馆的员工排成一列向他们走来，每人都端着一个堆满了美食的托盘。崔斯特等人意识到，这些食物来之不易，因此显得愈发珍贵。托盘里不仅装满了鱼、贝类和海藻沙拉，还有被剑湾北岸视为顶级珍馐的大型红色龙虾。路斯坎人现在已经很少会去抓龙虾了，在终北港及其周边海域捕鱼又显然充满危机。
“我们为了捕鱼冒险下海。”店主说道；这个高瘦的男人长了两条永远弯曲的罗圈腿，粗糙的脸皮仿佛可以被割下来制成皮甲，“不久的将来，我会把海魔也做成菜，希望这群臭鱼烂虾的味道比它们干出的事儿要好！”
他的话让整座酒馆爆发出一阵欢呼。被三叉戟刺中的男人用胳膊支起上身加入庆典时，欢呼声又达到了第二个高潮。
“安博·格里斯特·欧玛尔万岁！”众人大叫。
“来自阿达巴·欧马尔斯家族的安博·格里斯特·欧玛尔万岁！”曾经和她同坐一桌的三人添道。
“好饭。”不久之后，安博格里斯打着饱嗝说。
“断头饭一般都不错。”恩崔立说道。
崔斯特等人无语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无辜地抬起头来，两只手里各举了一只龙虾的大螯。
“你总是这么充满希望？”矮人问道。
“我可不是为自己担心。”恩崔立故作天真地说，“我知道我比你跑得快，矮人。而那家伙，”他添道，用一只龙虾爪子指了指崔斯特，“必然会留下来断后，为了让同伴逃跑而奋战至死。”
听了他的话，阿法弗恩菲尔和安博格里斯双双转头，好奇地望向崔斯特。恩崔立又说：“不然我为什么要留在这蠢货身边呢？”
崔斯特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一场危险的行动前夕，阿提密斯·恩崔立的轻快发言竟然放松了他的紧张心情，这个事实令他目瞪口呆。
他们穿过下城区的昏暗街道，以精准的动作从一座建筑跑向另一座建筑，大部分时间都紧贴着城市的最南端，藏在他们刚到终北港时经过的那片岩石崖壁的阴影里。
恩崔立、黛莉雅和崔斯特用的是安博格里斯口中的“跃进战术”，三人轮流充当先锋，负责探路，在确认前路安全后示意下一个人接上。阿法弗恩菲尔和矮人留在后方，留在跃进三人组的最后一人身旁。
崔斯特来到一座低矮的岩石建筑的西北角，探头望去。他位于一条又长又直的街道尽头，街道一路延伸，通往下城区的中心地段。高墙伫立在他右侧的正东方，离他不到一个街区。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把火炬在墙头熊熊燃烧。在他左手边差不多远的地方，城镇的地势开始猛然下降，通往怪石嶙峋的海岸。
卓尔回头望向恩崔立——跃进小队中的下一个人——却没有示意杀手跑到最前方，而是招呼他来到自己身边。杀手就位后立即点了点头，注意到了崔斯特在这个位置上发现的东西。
崔斯特指了指恩崔立，竖起两根手指，又指向他们所在建筑的东南角和建筑后方与之平行的街道。然后他再次竖起两根手指，指向街道对面，两人的西侧，和他们所在的石屋正对的建筑。
恩崔立原路后退召集同伴。他和黛莉雅跑向崔斯特东侧，矮人和武僧则分别跑向那条平行街道和西侧的建筑。
五人蹲在阴影里，静静等待着。没等多久，城市分界墙上传来一声高喊，向他们发出警告。
崔斯特望向离墙最近的恩崔立和黛莉雅，杀手也向他往来，指着北方点了点头。收到信号之后，卓尔立即取出箭矢搭上陶玛里的弓弦，他转过石屋拐角，重心低伏，紧贴着墙壁藏在建筑的阴影里。
在他东侧，黛莉雅吹了声口哨，声音如同夜晚的鸟鸣。在他西侧，阿法弗恩菲尔按计划作出了回应。
一看到街道下方的骚乱，崔斯特立即抬起陶玛里，握紧长弓，拉开弓弦。他看见人影闪动，在街道远处的一座建筑周围寻找阴影的掩护；他听见石块的撞击声，城墙上的守卫正向那些人影投掷岩石。但他没有射箭，想等到确定能得手时再发动进攻。
一个人形生物从掩体后面走了出来，走到街道中央，举起一根标枪准备投掷。
人形生物，却不是人类。即使是在夜晚，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崔斯特依然看得一清二楚。那东西和男性人类一样高，一道瘦骨嶙峋的突起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后背。它移动的时候仿佛在不住痉挛，好像某种爬行生物。
那怪物掷出标枪的同时，崔斯特也射出了箭矢。银光飞下街道，闪过的光芒在一瞬间照亮了周围，带出一连串转瞬即逝的阴影。
那怪物在这一箭的冲击下踉跄着退出了好几步。它半转过身来望向崔斯特，然后继续转身，而且越转越低，最后终于瘫倒在了街道上。
其它人影匆匆闪动，崔斯特射出一串银光。他并没有瞄准特定的敌人，更多只是为了吸引它们的注意。
他看见两个怪物冲过街道，滚向街道对面的建筑。他听见音调高亢的诡异尖叫，其中充满了尖锐的哨声，这些哨声又渐渐减弱，最终变成刺耳的嘶鸣。
更多箭矢飞进半空，崔斯特移动长弓，让箭雨从右到左扫过街道，然后又反向扫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一只海魔出现在他左侧的屋顶，从一座建筑跳上另一座建筑，向他不断逼近。片刻之后，他再次看见了它——依然只有一瞬间。
足够了。
陶玛里的飞箭发出璀璨的银光，照亮了那怪物惊惧交加的脸。下一秒，它在巨大的冲力下飞进半空，摔了个头下脚上，崔斯特甚至看到了它长蹼的脚趾。
他猜测屋顶上还有更多海魔，很可能有不少海魔正沿着街道左侧的建筑向他靠近。
他一个滚翻撤离原位，来到街道中央，再次向街心洒下箭雨，吸引着敌人的注意。他并未追踪箭矢的轨迹，也没费事瞄准任何特定的目标。他的目光不断扫向房顶，左右逡巡，为即将到来的近战做好准备。
一看到崔斯特第一箭的闪光，恩崔立和黛莉雅就迅速展开了行动。他们绕过第一座建筑，冲进建筑后方的小巷，然后又冲出小巷，绕过第二座建筑，如此往复，沿着街道一路下行。
跑过几座建筑之后，恩崔立正准备继续前进，却被黛莉雅抓住胳膊留在了原地。她发现卓尔向上射出了一箭，射翻了一只屋顶上的海魔。
黛莉雅竖起拇指指向头顶，两人一齐抬头望去。此时此刻，一只海魔恰好从他们头顶掠过，跳上了他们刚刚经过的建筑。
黛莉雅长棍撑地；恩崔立转过身来，放低重心，支起双手供她踩踏起跳。她一跃而起，倒立在八尺长的长棍顶端，将自己甩上屋顶。黛莉雅匍匐落地，脸朝小巷，肚皮几乎贴上了房顶。但她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即转过身来，带着柯扎之针横扫而过，将一只海魔绊得一个踉跄。
她跳起身来，长棍不断突刺，让被她绊倒的海魔和随之而来的第二只海魔不敢靠近，为同伴争取时间。
恩崔立轻而易举地爬上屋顶，以雷霆之势翻过屋檐。他从黛莉雅身边冲过，冲到了两把正在和她激烈交手的三叉戟后方。杀手停下脚步，转向右侧。右侧的海魔试图咬他，却又改变了想法——或者是被恩崔立改变了想法。一把匕首自下而上刺进海魔的下巴，从它的下颌刺进它的上颌。恩崔立攥紧匕首，转到敌人身后，在收回匕首的同时向海魔背后挥出长剑，将它砍翻在地。
另一只沙华鱼人仍在对付黛莉雅。在它强劲的攻势下，黛莉雅显得步履蹒跚。沙华鱼人感觉找到了机会，三叉戟猛力挺进，黛莉雅却轻轻松松侧跨一步，闪到一旁。
面对精灵的反击，海魔就没有黛莉雅这么灵活了。柯扎之针刺中了它的前胸，一时间令它停在原地。黛莉雅收回长棍再次出击，它被迫退后一步；第三次突刺正中它的咽喉，那怪物踉跄着不断后退。
第四次进攻将它从屋顶上掀了下去，它背朝下重重摔在街道上。
“还有。”恩崔立叫道，示意黛莉雅望向相邻的屋顶。
黛莉雅将长棍一折为二，然后变成连枷，和恩崔立一起冲向即将到来的威胁。他们肩并肩跳过小巷，跑着落在对面的屋顶上，迎向扑面而来的海魔。
黛莉雅转身躲开一记突刺，右手横扫而过，旋转的连枷裹住了三叉戟的长柄。她向后上方用力一扯，顺势挤进抬起的三叉戟下方，第二把连枷凶猛出击，狠狠打在沙华鱼人的脸上。那怪物摇摇欲坠，明显是被打晕了。黛莉雅转过身来，弯腰撞进海魔怀里，手中依然攥着裹住了三叉戟长柄的连枷。
那怪物咬向她的脖子，但她猛一发力，将海魔一个背摔抛了出去。它不得不松开了三叉戟。黛莉雅手腕一甩，三叉戟当即飞到一旁。就在海魔想要转身站起来的同时，她的第二把连枷飞旋而至，狠狠打在它的额头上。它还是顽强地站了起来，却刚好被跳进半空的黛莉雅连环两脚踢下屋顶。
她落上地面，轻轻一跃调回站姿，迎上另一只冲向她的海魔。这只海魔没拿武器，却不能说是手无寸铁——它用利爪撕开空气，向她扑来。
两把连枷在黛莉雅身前舞得一团模糊，不但瞄准了那两只利爪，彼此间也在反复相撞，积蓄能量。
在她身边，恩崔立和另一只怪物交上了手。黛莉雅望向他，抛去一个微笑。但那微笑很快消失了——她望向他身后，发现他已经砍翻了两只海魔。
现在这变成了一场比赛，黛莉雅可不打算认输！
阿法弗恩菲尔正沿着街道中段的某座建筑西侧一路前行，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安博格里斯撞在他身上，差点儿抱怨出声。还好，她明智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
武僧抬起左手摸向一扇木板窗，指尖轻轻贴在木板上，仿佛在感受木材的震动。他闭上双眼，整个人仿佛都僵在了原地。
只除了他的右手。他将右手缓缓抬到胸前，手指弯如鹰爪。
或是毒蛇的尖牙——在阿法弗恩菲尔发动攻击的那一刻，安博格里斯意识到。武僧的手猛然出击，快得像条毒蛇。它穿过窗板，打在躲在窗户后面的海魔头侧。收回手掌的同时，武僧一把抓住沙华鱼人头顶的突起，将那怪物的脑袋从窗洞里拖了出来。阿法弗恩菲尔扭转身体，左臂高高举起，一个肘击狠狠砸向沙华鱼人架在木板碎片上脖子，像是断头台的铡刀。
那怪物发出流水般的汩汩声，和它颈椎折断的尖锐脆响交织在一起。
建筑里传来一阵骚动，安博格里斯急忙冲过武僧身边，双手举起碎颅者——她那把四尺长的钉头锤——以完美的时机挥向从小屋后门冲出来的第二只海魔。沙华鱼人被这强有力的一击打得飞了出去，一屁股坐在石子地面上。
它东倒西歪地爬了起来，一条胳膊垂在身侧。显然是不想继续挨揍，它转身就跑。
另一只海魔跳出大门，扑向被前一只海魔吸引了注意的矮人。它又抓又咬，将她压在身下。
矮人的钉头锤脱手而出。她挣扎扭动，终于抽出一只手来，紧紧按住海魔的手臂。海魔的利爪嵌进她的小臂，激起阵阵剧痛。
更糟的是，沙华鱼人设法对准了矮人，它的脸出现在安博格里斯上方。海魔嘶吼一声，张开大嘴，露出一排排锋利的尖牙。
矮人睁大了棕色的双眼，不屑地向海魔张开的嘴里吐了口唾沫。
比起防御更多是表态。
崔斯特看见一只海魔从他右侧的屋顶飞进街心，却无暇举弓瞄准，结束它的性命。另一只海魔出现在他左上方，高举着标枪准备投掷。
卓尔射出一箭，退向后方。箭矢正中沙华鱼人的前胸，射得它飞进半空。那怪物的准头却不怎么样——也可能是好得惊人——只见一把标枪插进地面，立在卓尔前一秒停留的地方。
崔斯特赢了这场对决，但另一只海魔立即补上了同伴的空位。不仅如此，他听见右后方的屋顶上还有第三只海魔。他站稳脚跟转过身来，迈出两步后一个俯冲躲到了左侧建筑的北墙后方。他紧贴墙壁，屋顶上的海魔只有探出头来才能向他瞄准。
愚蠢的海魔的确这么做了，陶玛里一箭射穿了它的脑袋。
就在它倒下的同时，又一只海魔从同一个屋顶上跳了下来，扑向崔斯特；另外两只海魔也爬下街道对面的屋顶，手里拿着标枪。
标枪破空而至，崔斯特拔出弯刀。他冲向左侧，和建筑拉开距离，干脆利落地躲开了一把标枪；又抬起闪光，刚好挑开了第二把——却挑得不够高，无法让它掠过身侧。
“走！”阿提密斯·恩崔立叫道。黛莉雅左手连枷抽向敌人，逼退了面前的海魔。她收回连枷，同时撤下左脚，一个转身退往右侧。与此同时，恩崔立冲到了她前方。
她换到了杀手的敌人面前，而那个沙华鱼人还在盯着恩崔立。她的连枷狠狠扎进它的脑袋，恩崔立也同一时间将她之前的对手一剑割喉。
他们并肩前进，继续冲锋。恩崔立向左急转，跳上地面，挥起长剑打飞了一把标枪。
与此同时，黛莉雅也跳下屋顶，跑向右侧。她边跑边把连枷接成两根四尺长的短棍，又将短棍接成一根八尺的长棍，和恩崔立一起冲向下一座建筑的屋檐。
靠近建筑之后，他们知道自己来晚了。两只海魔出现在下一座建筑的屋檐上，拿着三叉戟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阿提密斯·恩崔立停下脚步，伸手摸向腰带。
黛莉雅来到他身边，却并未放慢速度，而是用长棍撑住地面一跃而起，扑向那个怪物。海魔相应调整了三叉戟的角度，精灵战士似乎注定会被它扎个对穿了。但就在最后一刻，黛莉雅高高抬起双腿，绷紧全身肌肉，以惊人的力量将自己抬向高空。她掠过高举的三叉戟和长满鳞片的类人生物，同时扭转身体，面对来时的方向落上屋顶。黛莉雅将长棍收到身前，及时挡住了向她反手挥来的三叉戟。
她瞥向另一只海魔，却发现它对自己兴趣缺缺。它摸向小腹，摸向恩崔立插在它小腹上的带扣短刀。但它还是设法在面前挥出三叉戟，挡住了企图从另一个屋顶跳过来的杀手。
黛莉雅接下一记突刺，思索着该如何脱离战斗，帮同伴扫清障碍，让他来到自己身边。她望向恩崔立，看见他正挥着长剑徒劳地和手持长杆武器的海魔作战，却几乎无法碰到敌人。他根本不可能把三叉戟从海魔手中打掉，甚至无法将它打偏并趁机从对面跳过来。
黛莉雅正要大声向他指出这点，却又突然收住话头——恩崔立不是在做无用功，而是在布下圈套。他用不断挥舞的长剑吸引了沙华鱼人的注意，海魔一边嘶吼躲避，一边用三叉戟追逐着长剑的轨迹，根本没注意到恩崔立迎面抛来的匕首。
海魔踉跄着退后了好几步。匕首的翻转角度不够完美，没能扎进沙华鱼人的脸，而是在它的额头上弹开了。但那怪物还是被吓得失去了平衡。等它恢复过来望向对方的时候，恩崔立已经站在了它面前的屋顶上，精良的长剑直刺它的前胸。
它试图转身，试图格挡。
然而，在长剑正中目标时发出一声闷哼就是它所能做到的全部了。
恩崔立将长剑直刺到底，趁机拉近了和海魔的距离，以防那只濒死的怪物用它的长柄武器发起还击。
黛莉雅的对手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横过三叉戟向恩崔立刺来，但精灵可不会坐视不管。她递出一连串气势惊人的突刺和重击，始终挡在三叉戟前方。海魔试图找回目标，甚至是重新取得均势。
最后，挫败的海魔直接向黛莉雅抛出了武器。她轻而易举地躲到一旁，但那怪物整个人都扑上前来，对准她又抓又咬。
或者说，试图这么做。柯扎之针反复出击，一次次打在它身上。最后一击中，黛莉雅释放出了长棍上的闪电能量，剧烈的爆炸震得海魔飞向后方，将它掀下屋顶，直接撞到另一座建筑的墙上。
黛莉雅望向恩崔立。杀手一个转身把被刺穿的沙华鱼人从长剑上甩了下来——它显然也会摔死在小巷里——另一只手趁机取回了扎在怪物腹部的带扣短刀。
“四个。”他说道，走向躺在屋顶上的匕首。
黛莉雅盯了他一眼，抬腿就走。
却没能走出几步。一块石头打中了她的太阳穴，打得她晕头转向地跪倒在了地上。
恩崔立困惑地看着她，然后望向北方的高墙。情势急转直下——石块飞得满天都是，全都来自于那些无法在黑暗中区分海魔和盟友的市民。
就在沙华鱼人咬向她的同时，安博格里斯猛地抬起脑袋，额头狠狠撞上了海魔的上颌。她伤得不轻，但海魔也被撞得头晕眼花，被迫后退，于是安博格里斯欣然接受了这个代价。
接着，阿法弗恩菲尔也及时赶到，一脚踢上海魔颊侧。但安博格里斯立即意识到武僧当不了她的救星——他又跳开了，迎向另一只冲出木屋的海魔。
压在矮人上方的海魔微微抬起身体，想要理清头绪，重新发起攻击。安博格里斯趁机蜷起双腿，向上竖直一蹬，同时抓住怪物的手臂用力一扯，把它直接举了起来。她用有力的双腿带动全身，臀部抬离地面，以双肩作为支点将海魔背朝下扔了出去。
安博格里斯弓起后背，背部前端发力，一跃而起。她立即转身，发现钉头锤离她太远，于是从背上摘下小圆盾，扑向倒地不起的海魔。她双手举起盾牌，将盾牌边缘对准海魔的脖子用力砸了下去。
猛烈的冲击砸得海魔双腿离地。接着，沙华鱼人抽搐起来，大口呼吸着它再也得不到的空气。
安博格里斯回头望去，看见同伴已经和敌人交上了手。一只海魔无助地跪在他面前，被他一套狂风暴雨般的组合拳打得脑袋晃来晃去。
“后面！”安博格里斯叫道，看见另一只怪物举着三叉戟冲出大门。但她根本用不着费事提醒他——战技高强的武僧显然已经注意到了敌人的存在，甚至还装出一副无暇分心的模样，吸引敌人向他冲来。
三叉戟猛力突刺，阿法弗恩菲尔滚向后方，直接滚到了三叉戟的尖头之后。他用左手抓住武器的长柄，右手向下一砸，巨大的力量干脆利落地将长柄截成了两段。阿法弗恩菲尔没浪费任何时间，他挥出左手，调转手中的三叉戟尖头，将它掷向海魔的脸。
武僧紧跟在戟头之后跳进半空，一个弹腿迎面踢中了海魔。他落回地面，脚尖点地转了一圈，又是一记回旋踢扫中海魔前胸，踢得它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木屋的墙上。
他单膝跪地，抓住掉在地上的半截三叉戟，转过身面向海魔站了起来，戟头被他高举在耳侧。
他将手甩向前方，三叉戟的尖头扎进了沙湖鱼人的胸膛。它握住戟柄，但阿法弗恩菲尔也逼上前来，从长鳞的怪物身上拔出分叉的尖头，又对准海魔的脖子插了下去。然后他再次拔出戟头插进它的前胸，在原本的三个窟窿上方添了三个新窟窿。
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阿法弗恩菲尔都发出一声短促的怒吼。戒律的呼唤增强了他的能量，他的气聚集一处，像矛尖一样锋利。
或者说，像三叉戟的尖一样锋利。
崔斯特的秘银衫改变了标枪的方向，抬高的标枪没能刺中他的肩膀。枪尖擦过他的颈侧，留下了一道灼痛的伤痕，却算不上什么令人虚弱的重伤。
也没有其它标枪那么疼，崔斯特意识到——他随着这一击转过身来，看见前一把标枪正深深刺在一只从屋顶跳到他身边的海魔的大腿上。那怪物一瘸一拐，腿上挂着标枪，却还是固执地逼上前来。
崔斯特冲向它，对准标枪踢出一脚，海魔疼得一个踉跄。卓尔冲过它身边，同时挥出闪光。固执的怪物试图跟着他的动作转过身来，但崔斯特猛然停下脚步，转而迎向海魔。两把弯刀接连砍在沙华鱼人的身上，而那怪物甚至没来得及作出任何防御。
又有两只海魔加入了战斗，卓尔不得不跳向后方。令人惊讶的是，那只伤痕累累的海魔固执地向他冲来。它的胳膊和躯干带着十多处鲜血淋漓的严重刀伤，标枪碍事地挂在腿上。崔斯特的那一脚更是加重了它的伤势。但就算枪杆晃来晃去，就算伤口拖着道道血痕，那怪物还是紧追不舍。
崔斯特从它面前跑开，绕了一大圈冲向另外两只海魔，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迎上追击的敌人，两把弯刀上下翻飞、左右挥砍。一会儿压低刀锋攻向下盘，一会儿高高跳起刀锋旋舞。在武艺不够高强的旁观者看来，他的招式似乎一团混乱；但在老练的战士眼中，卓尔游侠的每个转身、每次蹲起、每记挥砍和突次都像是一个个音符，和谐地组成了一首完美动人的乐章。每个动作都顺理成章地引出下一个动作，充满力量又不失平衡；每次攻击——无论是直刺还是横砍——都正中目标。
不仅如此，他每次都沿着完美的角度收回双刀，恰好挡住沙华鱼人的抓挠、飞踢或冲刺。战斗只持续了几拍心跳的时间，崔斯特快跑几步，接着一个滚翻从狂乱的近战中脱身，此时此刻，两只海魔都已经步履蹒跚、血流不止、头晕脑胀了。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弯腰捡起长弓。
他双脚着地，转过身来，一边起身一边将弓箭搭上弓弦。
最近处的沙华鱼人被一道闪电射飞了出去。
第二只鱼人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瞪大了鱼一样的双眼。
崔斯特将它射翻在地，巨大的冲力射得它脑浆飞溅。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第三只海魔。它腿上的标枪晃来晃去，伤口里的鲜血不断涌流，却依然一瘸一拐地向崔斯特靠近。崔斯特从容不迫地搭上箭，抬起弓，沿着箭身望向敌人，寻找着恐惧的迹象、难逃一死的认知，或明知自己无法靠近卓尔的觉悟。
他只看到了决心和憎恨。
他几乎感到同情。
几乎。
他射飞了那个怪物。
“剩下正往海里逃跑呢。”安博格里斯说道，和武僧一起从崔斯特对面的建筑后方冒了出来，“只要我们追得够快，你还能再射上几只。”
“让它们跑吧。”崔斯特回答，“我们明天日落后再来，后天也是。一次又一次刺痛它们。等它们筋疲力尽之后，我们就可以帮终北港的居民重占大海了。”
“英雄。”一个声音冷嘲热讽道。三人转头望向街心，看见恩崔立和黛莉雅向他们走来。精灵女人靠在杀手身上，几乎无法保持直立；恩崔立自己也浑身是伤，一只眼肿得即使是在星光下也清晰可见。
崔斯特跑向黛莉雅，把她从恩崔立身边接了过来，立即注意到她的头发染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
“安博！”崔斯特叫道，将黛莉雅轻轻放在地上。
“看起来我也得给你用上一两个法术。”说着，矮人在黛莉雅身边跪了下来，双眼却仍在打量着崔斯特脖子上的血痕。
崔斯特望向矮人，看着她受伤流血的额头，觉得她的话对她自己也同样适用。
“我们应该撤到墙后面的高地上。”阿法弗恩菲尔提议，“沙华鱼人有可能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对，走吧。”恩崔立说，“我对那群投石手有话要说。”
他的语气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提醒一句，”恩崔立阴郁地添道，“我们或许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
[1] 终北港，英文为Port Llast，即“终结（Last）”一词开头加L。
[2] 地狱，英文为hells，也有两个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