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崔斯特知道。他感到一枚十字弓矢扎进皮肤，然后是第二枚，第三枚。卓尔毒素淌过血管时的灼烧感随之而来。很久之前，他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
他知道。他听见阴魂逼近时的巨响。他无路可逃，无处可躲。他希望自己至少能战斗，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某种合适的方式展现出属于崔斯特·杜垩登的特征。如果这就是他的末日——他相信这的确就是他的末日——那它也应该符合他的生存方式。
他不禁好奇于死后的情形；他希望的确有死后的生命，希望它来得公平。在那儿，他将找回他失去的朋友，找回他挚爱的凯蒂布莉尔。就在力量从腿上消失，弯刀从手中滑过的同时，崔斯特幻想着凯蒂布莉尔和黛莉雅相见的场景，甚至忍不住在那片魔法黑暗中微笑起来。
然而，微笑还没有浮上唇边就立即消失了。凯蒂布莉尔和黛莉雅……和崔斯特。
他希望他能找到凯蒂布莉尔，因为一想到他将在黛莉雅身边渡过永恒……
他已经倒在了地上，但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对卓尔毒素的抵抗力让他保住了清醒的神智和连贯的思维，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再听他的指挥，短时间无法恢复正常。
“达耶特佣兵团！”他听见阿提密斯·恩崔立叫道。崔斯特燃起一丝希望——也许这是贾拉索的手下，也许他们能活下去了。
恩崔立澄清道：“我们是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
聪明。崔斯特暗忖。阿提密斯·恩崔立总是这么聪明——这令他变得愈发危险。
他感到人影从身边经过，在他上方移动，但他无法向他们发动攻击。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向他们发动攻击。
尽管意识正在迅速离他而去，黑暗精灵游侠并没有错过他们被卓尔救下的讽刺事实，但他同样意识到，这只能给他们带来一段短暂的喘息。
房门猛然敞开，一队队阴魂涌进门来。
十字弓的毒箭组成箭雨飞向阴魂，他们面前的房间陷入黑暗。一个黑暗结界吞没了打头阵的战士，另一团黑暗落在他们身后的人群上。
狂乱之中，一个火球炸裂开来，烈焰烧焦了阴魂的皮肤，烫伤了他们抓着金属兵刃的双手。冲锋戛然而止，手足无措、晕头转向的阴魂在黑暗中团团乱转，绊倒在已经被卓尔毒素放倒在地的前排同伴身上。
“前进！”意识到阴魂突然停下脚步，赫佐·阿莱格尼在后排大叫。
“卓尔！”他听见高喊的回答，“黑暗精灵来了！”
“艾弗昂！”赫佐·阿莱格尼叫道。他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根本不想和卓尔军队交手。但他同样不能放弃那把长剑，不能放过他深恶痛绝的敌人，恩崔立和该死的黛莉雅！他看见那个扭曲的邪术师正站在前方房间隧道的入口处。
“用致命的魔法填满那个房间！”阿莱格尼对邪术师大叫。
“还有阴魂在房间里，大人！”阿莱格尼身边的一名阴魂副官大着胆子争辩道。
阿莱格尼不假思索地挥出一拳，狠狠揍上阴魂副官的下巴，而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阴魂跌倒在地，瘫成一团。
“我要抓住他们！”阿莱格尼怒吼，声音中所蕴含的力量和话语之下的真切威胁令所有人不寒而栗，“我要得到那把剑！”他望向刚刚挨了他一拳的阴魂。这名战爵一般不会公开体罚手下——当然，只除了他对灰影拜拉博斯不加掩饰的虐待。他伸出一只手，想把阴魂拉起来，但看见对方满脸怀疑、犹豫不定的模样，阿莱格尼缩回了手，低声警告道：“下次你再公然反对我的命令，回答你的就是我的长剑了。”
他走上前去，发现艾弗昂和他的施法者小队已经用耀眼的闪电、酸雾、火球和冒泡的毒液填满了隧道尽头的房间。在阿莱格尼怒吼连连的催促下，由致命魔法交织而成的骤雨持续不绝，摇撼着岩石打造的刚特格瑞姆。
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见，因为卓尔的黑暗结界尚未消散。终于，魔法攻击和魔法黑暗开始同时消退，阴魂军队也逼上前来。
却只找到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紧闭的后门被重新封上了，房间里没有一具尸体。
“他们不可能全都逃跑了。”阿莱格尼走进一片狼藉的战场，艾弗昂对他说道，“有的敌人肯定已经丧命了。”
“那是你的猜测。”阿莱格尼对他怒吼。
“推理。没人能扛住我们的集中攻势。”
“看来你对卓尔一无所知。”
艾弗昂耸了耸肩膀，他永远拖在身后的手臂让这个动作看上去无比诡异。
“所以，有的敌人已经丧命了。”阿莱格尼陷入深思，“你觉得会是黛莉雅吗？”
艾弗昂用力咽了口唾沫。
“你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不是吗，扭曲的男孩儿？”阿莱格尼挑衅道，“想到她死了，离你而去了，想到她已经丧命，你却没能见到她蓝色双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这才是最让你伤心的，不是吗？”
艾弗昂恨恨地瞪着他，双眼一眨不眨。“你说的究竟是我还是你自己？”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就随她去吧。”阿莱格尼尽量表现得自信。
“那拜拉——阿提密斯·恩崔立呢？”
“如果他死了，我会使用查戎之爪将他复活，这样我就能再折磨他十年，让他为自己的傲慢和背叛付出代价。”
“他曾经摆脱了长剑的控制。就算你能取回利爪，你还能相信他，相信你对他的控制力吗？”
阿莱格尼微微一笑，但他其实并不知道答案。无论如何，黛莉雅和恩崔立都不见了，不是跑了就是已经死了。也许被抓了，阿莱格尼暗忖，也许被那些突然出现的黑暗精灵控制住了。
提夫林战爵无法继续保持微笑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卓尔军队——如果当真如此——无疑会让他的任务变得更加复杂。
“如果他们还活着，如果那是他们的盟友，那他们还会去找那头元素怪物。”阿莱格尼对艾弗昂和周围的其他人说道，“这是最糟的可能，所以我们必须继续前进。让阴魂填满这些隧道。找到那个怪物!”
“如果他们已经死了，或是卓尔拿到了长剑，他们很可能来和我们讨论归还长剑的条件。”艾弗昂轻声说道。阴魂小队开始重新结阵，再次上路。
阿莱格尼点了点头。“但我们还是要为这种更直接的可能性做好准备。”
“我们的战士已经进去了前面的隧道。”艾弗昂向他保证，“我们已经找到了通往下层结构的主台阶。”
“告诉他们来了一群新敌人。”阿莱格尼下令。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敌人。”艾弗昂说道。
这话停在阿莱格尼耳中着实诡异——他们刚刚才有过一场惨烈的短暂交锋，不是吗？——但他回想起这两支警惕而强大的队伍突然相遇时的场景，意识到艾弗昂也许没有说错。也许那群卓尔只是恰好出现在阴魂的前进路线上，并像阿莱格尼一样用武力回应武力而已。
也许，但孤注一掷的提夫林并不想冒险。
“带我们去本初火元素那儿。”他对艾弗昂说道，“全速前进，有人拦路的话，格杀勿论。”
尽管他的感知和体能已经渐渐恢复，尽管他依然持有他的弯刀和长弓，崔斯特却无法将它们派上任何用场。岩石中伸出的魔法触手紧紧抓住了他，也紧紧抓住了和他背靠背坐在一起的恩崔立和黛莉雅，令他们动弹不得。
他听见黛莉雅发出呻吟，此时才开始恢复神智。恩崔立则十分清醒，崔斯特怀疑他没被任何毒箭击中。
“达耶特佣兵团？”一名服饰精美的卓尔战士站在崔斯特面前，声音中满是怀疑，“你叫什么名字？”
他所使用的是魔索布莱的高等卓尔语，崔斯特已经有很长、很长时间未曾听过它了，但他依然记得这种语言，它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玛索吉。”崔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出了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名字[1]。
那名卓尔——从他的服饰和精良的长剑上来看，他应该是一名贵族战士——好奇地看着他。
“玛索吉？”他问道，“哪个家族的？”
“一个他不会承认的家族。”阿提密斯·恩崔立插话，同样使用着完美的卓尔语。
卓尔贵族身边的一名士兵浑身一僵，动了起来，似乎想要惩罚这个胆敢发话的人类，但那名贵族拦住了他。
“继续。”他对恩崔立说道。
“玛索吉，来自一个冒犯了蜘蛛神后的家族。”恩崔立解释道，“没有人会承认它，除了领导着达耶特佣兵团的金穆瑞。”
“你来自欧布罗扎家族？”那名贵族战士对崔斯特问道，弯下腰来注视着崔斯特的双眼。
淡紫色的双眼，崔斯特知道。他担心他的名声和奇怪的瞳色众人皆知，担心它们会毁了这一切。
崔斯特摇了摇头。“我绝不承认这种事。”他恰如其分地答道。
“看来你是金穆瑞的亲戚了？”卓尔贵族追问。
“远亲。”崔斯特回答。
“捷厄斯，” 旁边传来一个女声，“耐色瑞尔人正在夹击我们，我们没时间耽搁了。”
“直接杀了他们？”名为捷厄斯的贵族战士回答。
“看起来比较保险。”
“他们自称是达耶特佣兵团的人。”捷厄斯回答，“如果金穆瑞的人就在附近，最好让他们加入我们，你不觉得吗？得到他们的帮助并不难，何况提艾戈·班瑞就是我们的一员。”崔斯特思绪飞旋，试图记起这些名字。捷厄斯听着有点耳熟，但他对提艾戈毫无印象。那可是个班瑞！仅仅是提到这个强大家族就让崔斯特的记忆起了他仍在魔索布莱的那几十年光阴。
“达耶特佣兵团？”那名女性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她绕向崔斯特的左侧。
“一个卓尔，一个精灵……”她顿了顿，朝黛莉雅啐了口唾沫。崔斯特不由畏缩。考虑到黛莉雅的血统和精灵亚种间的敌意，他不难想象这个可怜的女人很快会遭受何种命运。
“还有一个人类。”女性边走边继续说道，她的话在最后一个字上戛然而止。崔斯特勾起脖子向她望去，发现她在看到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时候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色。
“女祭司。”恩崔立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对她说道。
那名女性继续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我认识你。”她试探性地低声说道，似乎并不十分确定。
“我去过魔索布莱，”恩崔立回应了她的犹豫，“在魔法瘟疫之前，在贾拉索的身边。”
崔斯特屏住呼吸，因为恩崔立是和他一同离开魔索布莱的——在一场大肆破坏之后。向女祭司提起那段时光无疑也会令她想起他们的逃亡，想起恩崔立在那场逃亡中的同伴！
“那你早该死了，人类。”
“但我没有。”恩崔立说，“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魔法存在的。”
“你认识他？”贵族战士对女祭司问道。
“你认识我吗，人类？”她询问，“你认识贝瑞莉普·索拉林吗？”
漫长的沉默。崔斯特奋力转头，隐约看见恩崔立正坐在那里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祭司。崔斯特知道那个名字，至少是那个姓，但他并未因此而感到安慰。索拉林家族一直是魔索布莱最为显赫的家族之一，他们强大的魔法力量令人不可小觑。此时此刻，崔斯特也记起了那个名为捷厄斯·索拉林的贵族战士，他只从卓尔学院格斗武塔中毕业的时间只比崔斯特略早几年。他再次用力咽了口唾沫；捷厄斯竟然没有认出他来，真是纯属好运。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之多，拥有崔斯特这种瞳色的黑暗精灵依然寥寥无几。
这整件事在崔斯特看来都如此荒谬——直到他想起这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贾拉索。事情一旦涉及贾拉索，就会很快变得荒谬起来。
“是的。”恩崔立回答；崔斯特无助地叹了口气。
“在哪儿？”女性质问。
“在裂爪谷边缘的一道高台上。”恩崔立毫不犹豫地答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怀疑，仿佛他对此也并不确定，而且害怕给出错误的回答——他理应如此！
贝瑞莉普大笑起来。
“我又怎能忘记呢？”恩崔立反问，逐渐找到了自信，“难道您不曾使用您的力量将我在那狂喜的片刻悬在深渊之上吗？”
“那是为了取悦我，人类。”她回答，“你的不适无关紧要。”
“如您所言。”恩崔立说。
“贝瑞莉普？”贵族战士难以置信地问道，他看起来显然比崔斯特更加不知所措，“你认识他？”
“如果他的确是他声称的那个人，那他就是我的第一个colnbluth情人。”贝瑞莉普回答，使用了一个指代所有非卓尔生物的卓尔单词。她再次大笑：“我唯一的人类情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表现不错，所以我才没把他扔进裂爪谷。”
“我出现在那儿就是为了取悦您。”恩崔立说道。
崔斯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强忍着没有摇头，也没表现出一脸傻样，暴露自己——如果他真的是达耶特佣兵团的一员，这种消息显然不应该令他感到震惊。
“是贾拉索把他带到魔索布莱的。”贝瑞莉普对捷厄斯解释道，“并慷慨地把他送给我们这些对人类能力感到好奇的卓尔。”
“他就是你以为的那个人？”战士怀疑地问道。
“在裂爪谷边缘，没错。”贝瑞莉普说，她的声音显示出那很可能是一场愉快的经历——至少，从她的角度来说。
这一切的荒谬让崔斯特不知是该大笑还是该尖叫。他选择——明智地——保持沉默。他和恩崔立一起逃离魔索布莱的画面再次令他屏住呼吸。如果贝瑞莉普或捷厄斯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如果他们知道恩崔立和崔斯特·杜垩登一起逃离了魔索布莱，结果必将是一场灾难。
“看来他们的确是达耶特佣兵团的人了。”捷厄斯说。
“应该是。”贝瑞莉普回答。崔斯特稍微松了口气。
“一个精灵？”捷厄斯难以置信地范围，“我无法容忍她活下去。”
“你想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贝瑞莉普刚要回答，却被恩崔立打断了。
“她是贾拉索的床伴。”恩崔立的每句话都能令崔斯特大吃一惊，“是他最珍贵的间谍。您应该能够想象，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为我们在妖精和雅灵的村落中带路。”
仅仅是望向捷厄斯，崔斯特就意识到他的杀手同伴刚刚将黛莉雅从注定了强奸、折磨和死亡的命运中拯救了出来。
“你竟然让一个iblith[2]替你说话？”贝瑞莉普转过身来，站到了崔斯特面前。
崔斯特再次屏住呼吸。她刚刚认出了恩崔立——如果她也认出他，又会发生什么？她显然已经年长到足以听说过有关崔斯特·杜垩登，这个背叛了自己族人的叛徒的故事。
“他是贾拉索的colnbluth。”崔斯特终于解释道，“我为金穆瑞效命。”
“领导达耶特佣兵团的是谁？”贝瑞莉普质问。
“金穆瑞。”崔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完全是在信口开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贝瑞莉普和捷厄斯对贾拉索的佣兵团的内部运作有多少了解。
“那你还允许他说话？”
“为了对贾拉索表示敬意。”崔斯特回答，“这是金穆瑞的命令。向贾拉索保留一切敬意。贾拉索的colnbluth和他的精灵床伴负责探索这个奇怪的地方，而我只是作为金穆瑞的眼睛。”
“武技长，”一个声音从房间后方，崔斯特的视野之外传来，“阴魂开始对我们展开夹击了。我们必须立即行动。”
捷厄斯望向贝瑞莉普。
“放了他们。”女祭司说道，“我们用得到他们的剑。把他们布置在战况最激烈的隧道里。我记得贾拉索的玩具特别擅长用剑，也同样擅长用矛。”
她倾身靠近恩崔立，低声说道：“如果你打得好，你就能活下来。如果你活了下来，我会让你再次取悦我的。”
在此之前，虚弱无力的黛莉雅始终保纹丝不动、一言不发。但崔斯特十分在意地发现，这句话令她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对你来说肯定是个令人惊叹的情人，以至于你在几十年之后还能记得她。”片刻之后，当三人独自行动时，黛莉雅对恩崔立说。
“我根本就不记得她。”恩崔立回答。
“可是……你提到了那件事。”黛莉雅反驳道，“那个爪……？”
“裂爪谷，”崔斯特解释，“卓尔城市中的裂谷。”
“他还记得那个地方，记得他们在那里的邂逅。”黛莉雅说。崔斯特没去看她；他知道那只能进一步证实他在黛莉雅的声音中听出来的兴致。一幅幅画面再次闪过，黛莉雅和恩崔立热情交缠。但此时的崔斯特已经找到了它们的来源——至少是部分来源。他将这些画面抛诸脑后，无声地命令查戎之爪闭嘴。
如果真的是因为查戎之爪，那这其实就是问题所在。在内心深处，崔斯特十分清楚，他对黛莉雅和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感觉并不完全是那把智能武器的杰作。很可能是长剑察觉到了他内心的嫉妒，进而火上浇油。但如果说崔斯特根本不在乎恩崔立和黛莉雅之间的亲密关系——那关系甚至远远超过身为情人的崔斯特和黛莉雅之间的关系——那他显然是在自欺欺人。
“才没有。”恩崔立说。
“我听见你说什么了！”黛莉雅抗议。
“那是个选定的地点。”恩崔立说，“所有对人类的能力感到好奇的贵族女祭司都会选择那里。”
“你还说她使用魔法将你悬在平台之外。”黛莉雅反驳。
“她们都那么做。”黛莉雅和崔斯特一同停下脚步，紧盯着他。
“这些罗丝的女祭司们可谓是相当可爱。”恩崔立冷冷地轻声说道，“想象力匮乏，然而……”他耸耸肩膀，继续向前走去。
崔斯特的思绪飘向很久以前的那段时光。那时，贾拉索把阿提密斯·恩崔立带到了魔索布莱，杀手在那里形同奴隶——对贾拉索而言或许并非如此，但对所有随心所欲使用他的其他卓尔来说，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崔斯特也听说过恩崔立所遭受的折磨，因为那时的崔斯特回到了魔索布莱。他向卓尔们自投罗网，然后立即被囚禁起来，直到一位挚爱的友人前来解救他。在一场大胆的逃脱行动中，他和阿提密斯·恩崔立一同离开了那个城市。
和恩崔立，还有凯蒂布莉儿。
她为他而来，来到幽深的幽暗地域，全然不顾卓尔们有多强大。她为了愚蠢的崔斯特而赌上了一切——那时，他还没能真正理解友谊的责任和价值。
他不禁好奇，黛莉雅又会不会为他而来呢？他强迫自己放弃这个念头。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他也无暇质疑他现在的同伴是否值得信赖。他们擅长战斗，而且武艺高超，现在，面对着充满致命敌人的隧道，这就已经足够了。
的确，三名同伴很快就遇到了敌人的强硬攻势。阴魂大军在要塞上层到处都是，就像一片无处不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子。
“我们必须尽快前往底层。”崔斯特解释道。他赶到恩崔立身边，黛莉雅跟在他们身后，三人沿着一条走廊快速前行。无数房间排列在走廊两侧，在上古年代，它们曾是刚特格瑞姆的矮人居民们的住所。
“我只知道一条向下的通道。”黛莉雅表示赞同，“阿莱格尼会堵住它的。”
“如果他真的知道它的话。”崔斯特说。就在他发话的同时，他在走廊右侧，恩崔立的正前方看见了一扇虚掩的门，门缝似乎还在微微摇晃。
崔斯特启动了魔法护踝的加速功能，他斜插到恩崔立前方，全速撞上门板，破门而入冲进门后的房间。四个阴魂正等在那里——更确切地说，他们正打算冲出们来向他和他的同伴发起进攻。一个阴魂被门板撞得退向后方，第二个阴魂刚要下意识地去扶他步伐踉跄的同伴，却又立即转身抬起双手进行防御。但他的反应已经太迟了，崔斯特从他身边冲过，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右边！”他听见黛莉雅高喊，而他已经和剩下的两个阴魂交上了手。他意识到参与这场埋伏的不只是这一个房间里的阴魂。但无所谓了，他必须完成手头的任务。
他右手的弯刀反手一击，打飞了一根对准他的法杖，慌乱的法师甚至没来得及念完咒语。他左手的弯刀反方向挥出，将刺来的长剑打到一旁。他甚至用不着转动胯部，就灵巧地将弯刀翻到了长剑上方，又从另一个方向挥了回来，干脆利落地挡下了敌人的第二把剑。
直到此时，直到他认出了对方双手持剑的战斗方式，崔斯特才意识到这个阴魂拥有精灵血统，甚至是黑暗精灵的血统。但再一次地，无所谓了。他没时间质疑这个事实。他左手突刺，迫使阴魂后退，然后自己也迅速退后了几步。他右手反握冰亡，以恰到好处的时机刺向身后，想要迫使之前被门板砸到的阴魂停止冲锋。那蠢货正双手紧握战斧高举过头向他冲来，毫无防备。他无法转身，无法躲避，无法停下脚步，也无法用武器——甚至是手臂——进行格挡。
弯刀正中他的小腹，弯曲的刀身向上倾斜，切开了他的腹膜，刺进肺部。
阴魂踉跄后退，弯刀抽了出来。他惊喘着，试图找回平衡。
但崔斯特在收回弯刀的同时转动身体，闪光正手挥过，将他砍翻在地。卓尔转过一圈，疾跑两步一跃而起，压在那个又开始施法的法师头上。崔斯特大吼一声，打断他的施法，对准法师的脑袋左右接连挥出几拳，弯刀撕开了法师的长袍。
转瞬之间他已经揍了那个法师十多下，但之前的战士再次向他扑来，他不得不转身迎敌，心中暗暗祈祷他已经给法师造成了足够的伤害。
几乎是立即，崔斯特就意识到这个战士的水准非同小可。两把长剑仿佛在同一时间从不同角度以惊人的速度向他袭来，被精灵阴魂舞得完美无缺。
恩崔立刚想跟在崔斯特身后冲进房间，却在听见黛莉雅的大叫后一跃而起，转向一旁。他一脚踩住门框，迫使自己扭转方向，一个滚翻落回地面，在右手边敞开的大门一侧站了起来。再此过程中，他将匕首交到右手，贴着胯侧用力刺向身后。一个阴魂正准备迈过门槛进入走廊，被他一击刺中小腹。就在匕首刺中目标的同时，恩崔立调整刀柄，拔出刀刃，将手臂抬过右肩，又一次刺向身后。这次，那把小小的利刃刺中了痛苦弯腰的阴魂的眼睛。他倒下了，但更多阴魂涌了上来。
“卓尔，我们需要你！”恩崔立叫道。
“崔斯特！”黛莉雅又傻乎乎地添了一句。
就连恩崔立也忙于作战，没能意识到在这种地方喊出这个名字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后果。第二个阴魂冲出房间，他一手持剑一手持盾，浑身上下全副武装，向杀手发起猛烈的攻势，迫使他退向后方。
他听见身后至少又有一扇门打开了。
战斗一开始，阴魂似乎占据了上风，而他显然不打算放弃这份优势。他以致命的精准疯狂挥舞着两把长剑，崔斯特的弯刀飞旋格挡，应接不暇。
他试图扳回局面，但阴魂的攻势愈发凶猛。
崔斯特渐渐看出了对手的出招规律。战士的直觉接管了他的身体，他在丰富经验的指导下作出一次次谨慎克制的格挡，很快，他几乎在每一次格挡时都能作出一次反击。
他终于站稳了脚跟。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在这个固然强大却依然略逊于他的战士面前取得上风。
走廊里传来一声高喊，他意识到“用不了多久”很可能还是太久了。阴魂疯狂进攻，这一瞬间的犹豫差点儿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闪光和冰亡挥开突刺，挡住沉重的挥砍，但崔斯特知道他至少还要和对方交手好几个回合才能找回黛莉雅叫他之前的局面。
他迫使敌人调转方向，自己则转到阴魂右侧，面对着大门。他迅速向身旁投去一瞥，发现恩崔立和黛莉雅——还有他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被困在了危机之中。走廊上到处都是敌人。
第三个阴魂冲出房间——直到黛莉雅的长棍狠狠捅在她脸上。
恩崔立注意到了她，于是向她高喊求援。他知道敌人正从他身后涌进房间，而他面前是一个全副武装、攻势凶猛的阴魂。黛莉雅完全理解他的困境，根本用不着他的提醒。她快步上前，柯扎之针对准恩崔立的对手，狠狠刺向他的后腰。但阴魂的腰部也有盔甲保护，黛莉雅击中了一块金属板。
于是她从那把魔法长棍里释放出了一股闪电能量。
电弧窜上金属板，环绕在阴魂战士周身，给他带来剧痛。电流从他身体两侧向前合拢，沿着蒙面头盔开口处的栏杆爆发出一串令人炫目的光芒。
电弧如同愤怒的虫群般爬满他全身，他的下一击来的无比笨拙，恩崔立一个滚翻从长剑下方轻松躲过。灵巧的杀手站起身来，迈到低垂的长剑后方，从阴魂右侧闪过，一剑打在敌人的面甲上，打得对方目瞪口呆。
恩崔立冲向门口，另一个阴魂正躲在门边；他冲进大门，冲向崔斯特所在的房间，迅速扫了一眼面前的战况。
恩崔立下意识地抛起匕首，左手从腰带扣上来回扫过，将它掷了出去。
“卓尔，快！”他对崔斯特叫道，抓住匕首又是一个滚翻，躲开了一把横扫而至的战斧。他扭转方向，在黛莉雅身边站了起来。
“卓尔！”他们一齐叫道。
崔斯特听见了他们的呼唤，也理解他们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脱身——直到他的对手突然奇怪地弯下了腰，又僵硬地转过身来试图跟上卓尔的节奏。
看到那个精灵阴魂脸上的痛苦神色，崔斯特知道杀手的短刀扎中了他的肋侧。
阴魂垂下了右手。他挣扎着保持防御，一阵阵剧痛却令他力不从心。
看到阴魂疼得面容扭曲，崔斯特也不由畏缩。他的荣誉感向他发出尖叫，告诉他这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他不该如此对待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想法有多愚蠢，特别是考虑到他最开始面对的是一场一对四的战斗。
他的弯刀挥舞得愈发凶猛，多半挥向需要从下方进行格挡的角度——这个角度能给对手带来更多痛苦。
大厅里传来金属相接的回响和一阵激烈的骚动声，提醒着崔斯特他必须加快速度。他左脚后退一步，引诱阴魂用受伤的右手发起进攻。长剑刺上前来，但崔斯特并未用闪光挑开长剑，而是将冰亡从它下方挥过，勾住长剑然后迅速反转刀身，将它拉向自己的右侧。
与此同时，他向左跨出一步，先扭转腰胯躲开了阴魂刺来的左手剑，然后用依然勾着长剑的冰亡拦下了这一击。
如此一来，崔斯特在左侧找到了一个破绽。闪光狠狠出击，正中目标。阴魂退向后方，两把长剑被他扔到一旁，他的双手捂向撕裂的咽喉。
“崔斯特！”黛莉雅大叫。
“我们守不住那扇门了！”恩崔立添道。然后他低声对黛莉雅质问道：“你就不能别再叫他的名字了？”他几乎没能把这句话完整说出口来——反正他也没指望得到回答——敌人的攻势太过凶猛，无数阴魂塞满了他们面前的长廊。但他的话在崔斯特听来再正确不过，他们必须立即撤退了。
两人刚要再次催促他，却双双惊叫出声：一束闪电飞出崔斯特所在的房间里，正中恩崔立面前的阴魂。
不是一束闪电，他们意识到，而是一支附魔的闪电箭。它将那个阴魂扎了个对穿，又狠狠击中了黛莉雅面前的敌人。还没等两人瘫倒，另一支箭又射中了前一个阴魂的脑袋。
黛莉雅的长棍迎面捅上那个受了致命伤却依然保持着站姿的阴魂，捅得他向后摔倒在地。
“再来！”她叫道。第三支箭应声而至，呼啸着飞进走廊。
就这么消失了。
然后是第四支。黛莉雅的牙齿开始打颤，粗长的辫子在电流的刺激下蠕动飞舞，好似一条活生生的蛇。
“坚持住！”恩崔立叫道，长棍已经吸收了三支箭。他从瘫倒的阴魂身边冲过，向面前的敌阵全力攻去，用狂乱的剑舞迫使他们退后。
他刚一清空面前的长廊，黛莉雅就立即冲到他身前，长棍顶住岩石地面，释放出了积攒的闪电能量。
整条长廊仿佛都在这一击的力量之下跳了起来。阴魂们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倒向一旁，在精神和肉体上都受到了巨大震撼。
“走，走！”恩崔立一把抓住她，迫使她转过身来，将她推回他们来时的隧道，自己则紧跟在她身后。崔斯特很快也跟了上来，但接着，他停下脚步，放低重心，转身对准不知所措的敌人又射出了一串闪电箭。
“往前走！”卓尔对同伴说道；于是他们调头前进。
阴魂四散奔逃，三人紧追不舍——直到他们路过一条令崔斯特和黛莉雅倍感熟悉的岔路为止。两人都确信这就是通往下层要塞的路。
他们跑了起来，崔斯特用一团魔法黑暗封住了身后的隧道。恩崔立和黛莉雅拉开距离，开始寻找合适的路线，崔斯特则停在了原地。
卓尔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侧头聆听。他听见细如蚊蚋的脚步声，于是向黑暗结界后方射出了一串闪电箭。
他闪到一个拐角后面，一拍心跳之后，某个阴魂法师就用魔法飞弹作出了还击，接着，第二个法师又送上了一条灼热的火舌。
阴魂们发起冲锋。崔斯特侧身射箭，陶玛里的魔箭刺穿了一排排敌人，光是第一箭就放到了三名阴魂，迫使敌人再次后退。
崔斯特拔腿就跑。
又是一拍心跳之后，他之前藏身的地方炸开了一个火球。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别停。”他跑过恩崔立和黛莉雅身边，对他们警告道，并将某个东西抛给了恩崔立。
杀手接住了它：他的带扣短刀。
他们继续狂奔。
[1] 详见《黑暗精灵三部曲》
[2] 卓尔语：粪便、垃圾。对非卓尔种族的蔑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