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他夺回了他原来的房间，甚至也恢复了他原有的名字。路斯坎的当权者并不像他们宣称的那般记仇。
去年，游荡者莫里克被指控试图谋杀受人尊敬的海灵号船长杜德蒙，一位大名鼎鼎的海盗猎人。在路斯坎，指控几乎等同于定罪，莫里克因此而面临着在囚犯狂欢节上公开处死的命运。因为无法容忍令人毛骨悚人的酷刑，在折磨即将降临到莫里克身上的紧要关头，杜德蒙船长赦免了他的罪行。
无论赦免与否，莫里克都被永远驱逐出了路斯坎，返回这里将令他受到死亡的惩罚。可他还是回来了——理所当然——就在第二年。开始时他还使用了一个假身份，但很快，他就再次穿起原来的服饰，重拾真正的行事风格。他找回了他在街道间的眼线，他的房屋，以及最后，他的名字和伴随着那个名字而来的声望。当权者们也知道这些，然而他们还有太多其他暴徒等着他们去折磨致死，似乎对他并不在意。
现在，莫里克已经可以带着幽默的目光去回顾囚犯狂欢节上那恐怖的一天了。他明明犯下了无数可以被正当定罪的恶行，最后却因为一项并未真正出手的谋杀而饱受折磨之苦，这在莫里克看来是个绝妙的讽刺。
万事皆已变作回忆，名为沃夫加的旋风席卷着诡计与危险在其中呼啸盘旋。他再次成为了游荡者莫里克，有关这个身份的一切都重归原位……几乎如此。
因为眼下有一个新的变数闯进了莫里克的生命——一个耐人寻味，也令人惊恐的变数。他小心翼翼地走向房门，四下环视着狭窄的门廊，观察每一处阴影。确认自己是孤身一人之后，莫里克走到紧贴门口的位置，用身体挡住它，以免有人正在用法术偷窥这里的状况。他沿着门框两侧由上至下解除将近一打的致命陷阱。干完之后，他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门锁——一个、两个、三个——咔哒一声打开了门扉。他又解除了另一个陷阱——可以爆炸的一个——才进入房间，锁上门，重置所有陷阱。整个过程花费了他十分钟之久，但每次回家他都会重复这套习惯般的举动。黑暗精灵们毫无预警、不请自来地闯进了莫里克的生活。尽管他们向他保证，只要完成了他们交给他的任务，莫里克就能得到国王般的财富，但他们也同样向他展示了金币的另一面，保证他相反的情况也完全可以发生。
接下来，莫里克检查了一下门边的小台座。他点点头，满意地看到花瓶中的小球还放在远处。这个器皿上涂了一层接触性的毒药，还设有一个能以感压方式触发的陷阱。他为小球花了一大笔钱——他要频繁偷窃一年才能赚回那堆数额巨大的金子——然而，在心怀畏惧的莫里克看来，这东西绝对物有所值。它上面附有强大的反魔法咒文，能够阻止次元门在他的房间中开启，阻止法师们使用传送术踏入此地。
游荡者莫里克绝不希望再次被一个居高临下站在他床边的黑暗精灵从梦中唤醒了。
门锁已经全部复位，小球躺在严加保护的容器之中，但他还是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迹象，某种无形的波动，令他颈后汗毛倒竖，令他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他环视四周，目光在阴影之间游走，移向静静挂在很久之前就被他用砖头封死的窗户上的窗帘。他望向他的床铺，平整的床单垂在床沿上方。莫里克微微弯下腰来，一眼望过床底。没有人藏在那里。
那就是窗帘了，他想，于是采取迂回路线朝着窗帘移动过去，以免入侵者被迫发动攻击。他突然调转方向，快步冲到窗帘前方，拉开窗帘，狠狠刺出匕首。但他刺到的只有空气。莫里克如释重负，暗自嘲笑着自己的多疑。黑暗精灵的到来令他的世界天翻地覆，现在他总是精神紧绷。他一共只见过卓尔五次，其中还包括他们的首次遭遇。那时沃夫加刚刚来到这个城市，出于某种莫里克至今还没能完全理解的原因，黑暗精灵们要求他留意观察这名身材高大的野蛮人[1]。
他总是精神紧绷、小心翼翼，但他提醒着自己和卓尔结盟能够为他带来的利益。从种种线索看来，他之所以能够再次成为盗贼莫里克，必然和贾拉索的心腹造访某个当权者一事不无关系。
莫里克长叹一声，放下窗帘，令它荡回原处。但紧接着，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匕首的锐利刃锋紧紧抵上了他的咽喉。他又惊又惧，呆若木鸡。
“珠宝在你手里？”他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平和的口吻之下流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和冷静。那只手从他的嘴上移开，滑上他的前额，迫使他微微仰起头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咽喉有多么脆弱，多么暴露。
莫里克没有回答，无数可能性在他脑中飞旋而过——尝试逃跑似乎是最不可行的选项，因为控制他的那只手展现出了可怕的力量，而握住匕首的那只手又太过平稳。莫里克立即就意识到，无论攻击他的人是谁，对方都比自己更胜一筹。
“我再问一次；然后就结束这场麻烦。”耳语再次响起。
“你不是卓尔。”莫里克回答，在为自己争取时间的同时，也确保这个男人——他知道那是个男性人类，而不是什么黑暗精灵——不会猝然下手。
“也许我是，只不过经过了法术的伪装。”袭击者答道，“但不太可能——可能吗？——因为没有任何魔法能在这个房间生效。”说完，他粗暴地将莫里克推开，一边后退一边抓住对方的肩膀，令这名惊恐的游荡者转过身来。
莫里克不认识这个男人，但他清楚地看见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匕首，和他对手那把柄部镶着宝石的华丽匕首比起来，它看起来着实凄凉——这几乎正好反映了武器持有者之间的力量对比。
在路斯坎这座充斥着盗贼的城市中，莫里克已经达到了一名在街道间游荡的盗贼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尽管有所夸大，但他在城市的肠道里赢得的声望却名副其实。而眼下的这个男人，或许比莫里克年长十岁，却以如此冷静而平稳的姿态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男人不仅闯进了他的房间，而且能在莫里克搜查房间之后依然留在这里，不被发现。莫里克注意到床单变得一团凌乱——可他刚刚望去的时候，它们不还十分平整吗？
“你不是卓尔。”莫里克大着胆子再次说道。
“并非贾拉索的所有代理人都是黑暗精灵，不是吗，游荡者莫里克？”男人回答。
莫里克点点头，将匕首收入腰间的鞘中，藉此缓和紧张的气氛——莫里克急需这么做。
“珠宝呢？”
莫里克无法掩饰住脸上的惊恐。
“你应该已经从泰尔斯伯格手里买到它们了才对。”男人说道，“渠道畅通无阻，这工作不难完成。”
“渠道本该畅通的，”莫里克纠正道，“但有个心怀旧怨的下层官员从中作梗。”
入侵者凝视着他，既没有表现兴趣，也没有流露怒意。莫里克根本看不出对方是否愿意听到任何借口。
“泰尔斯伯格已经准备好要把它们卖给我了，”莫里克立即补充，“以约定的价格。仅仅是因为害怕遭到地方官扎克海德的惩罚，他才始终犹豫不决。那个邪恶的家伙和我结过梁子。他知道我已经回到了城里，希望能把我拖回到他的囚犯狂欢节上去，但据说他的上级不准他这么做。这还得多谢贾拉索。”
“你应该奉命行事，以表达对贾拉索的谢意。”男人答道；莫里克不安在两脚之间移动着重心，“他帮你填满了你的钱袋，为的可不是获得心灵上的安慰。”
莫里克点点头。“我不敢去找扎克海德。”他解释道，“触怒路斯坎的上层权力会破坏贾拉索的财路。在避免这种情况的前提下，我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扎克海德不足为虑。”对方回答的语气如此确定，莫里克发现自己不由相信了他的每一个字，“完成你的交易。”
“可是……”莫里克刚要发话。
“就在今晚。”给出答案之后，那个男人转身走向门口。
他在莫里克的面前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打开门锁，解除了一个接一个的陷阱。莫里克要花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能通过这扇门，这还是因为他对每个陷阱都了如指掌——那都是他亲自设置的陷阱——而且还可以使用钥匙来打开三把理论上很难撬开的门锁，但现在，在短短两分钟之内，门就已经大大敞开了。
男人向他投去一瞥，将某个物体扔到了莫里克脚边的地板上。
一段金属丝。
“你最下面陷阱上的这东西太长了，根本没用。”男人解释道，“我帮你把它改短了。”
他走出房间，关上房门，莫里克听见所有门锁和陷阱有效复位时发出的轻响和感压板滑动的声音。 莫里克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拉开床单。他的床垫上被挖了一个洞，大小刚好能令入侵者在其中藏身。莫里克无可奈何地大笑一声，对贾拉索的佣兵团不由得愈发敬重。他甚至不必过去查看他的陷阱花瓶，就知道现在里面的小球必然是个假货。真的那个已经在刚才走出了他的房门。
[1] 详见《世界之脊》
恩崔立走进路斯坎傍晚时分的阳光中，眨了眨双眼。他将一只手伸进口袋，抚摸着他刚从莫里克那里取得的魔法物品。这枚小球让莱基挫败不已。当他试图亲自造访莫里克的时候，小球令他的魔法失去了作用。可能现在也一样。单是这一想法就让恩崔立感到极大的满足。为了搞清莫里克为什么突然断绝了消息，也为了搞清这个男人究竟用了什么方法阻止法师的窥探魔眼进入他的房间，达耶特佣兵团已经花费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恩崔立因此被派到此地。他并未幻想这个任务和他高超的盗贼技巧有关，相反，这只是因为黑暗精灵们不确定莫里克将会作出怎样的反抗，不愿让同族在任务中冒险而已。如果知道了金穆瑞和莱基强迫恩崔立前来此地，贾拉索必然会深感不悦，但两名副官同样清楚，恩崔立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贾拉索。
恩崔立就这样为两名强大而令人憎恨的黑暗精灵充当了跑腿的角色。
他接到的指示明确无误地要求他取走小球，了结和莫里克的关系。他本应将小球放在一边，使用莱基给他的魔哨召唤远在卡林港的黑暗精灵，但他并不急于这么做。
他知道他应该杀了莫里克，因为这个男人试图屏蔽自己，也因为他没能按照要求交出珠宝。莱基和金穆瑞显然期待恩崔立赐予他死亡的惩罚。现在，杀手必须设法证明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并在一定程度上为莫里克提供保护。
他十分了解路斯坎，曾经多次到过这座城市，其中一次为时不短的造访就发生在几天之前，那时，他和另外几名卓尔探子刚刚发现了莫里克的魔法屏蔽装置的真相。他漫步街头，很快就听见了来自邪恶的囚犯狂欢节的呼号和喝彩。当他进入露天广场后方时，某个可怜的蠢货正被开肠破肚，肠子被像一条粗绳般扯了出来。恩崔立几乎没有注意这场表演，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五官分明、身着长袍的矮小监刑者身上。
那个男人对着痛苦翻滚的受害者高声尖叫，命令他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立即供出他的同伙。“这样你还可能会有个美好的来世！”地方官厉声喝道，声音如同他棱角分明的愤怒轮廓一般尖锐，“现在就说！在你死掉之前！”
囚犯只是哀嚎着。在恩崔立看来，他早已无法理解地方官的话了。
他很快就死了，表演就此结束。人群涌出广场，无不点头微笑，兴奋地谈论着扎克海德今天为他们呈现的精彩表演。
而这就是恩崔立需要听到的全部内容。
他在阴影之间移动，跟随地方官离开广场后方，来到不远处的一座高塔。囚犯狂欢节的官员宿舍就在塔里，高塔的地牢中则关押着那些即将面对公开酷刑的犯人们。
得到了莫里克的小球令他不由得暗自庆幸。它为他提供了些许保护，让他可以避开奉命保护高塔的法师。如此一来，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了岗哨和机械陷阱而已。
两者对阿提密斯·恩崔立来说都不足为惧。 当夕阳从西方的天际之中消失的时候，他踏进了高塔。
“他们的盟友太多了。”莱基坚持说道。
“他们会消失，不留任何痕迹。”贾拉索灿烂地微笑着，“直接消失。”
莱基呻吟着摇了摇头，金穆瑞则穿过房间，在一张长绒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抬起一条腿搭在靠垫扶手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翻了翻眼珠。
“你们怀疑我？”贾拉索问道，声音轻柔无害，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想想我们在卡林港和整个地表已经取得了怎样的成果吧。我们在几个主要城市都有代理，甚至也包括深水城。”
“我们在其他城市还在寻找代理。”莱基纠正道，“真正为我们干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路斯坎的那个小贼。”他略作停顿，望向他的心灵异能搭档，露出一个微笑，“大概吧。”
想到另一个正在路斯坎工作的代理，金穆瑞不禁轻笑起来。贾拉索还不知道他的人类已经离开了卡林港。
“其他人不过是刚开始工作。”莱基继续说道，“一些值得期待，其他则未必如此。但目前为止，他们还没一个当得起代理者的头衔。”
“那么，很快。”贾拉索说，在他舒适的椅子中向前倾身，“很快！他们很快就会成为能给我们带来丰厚利润的合伙人，不然我们就另寻盟友——在贪婪的人类中间不难做到这点。至于卡林港的情形……看看四周吧，你们还能怀疑前来此地的明智决定？珠宝美玉源源不断地涌来，直接涌向那些急欲在魔索布莱城的有限资源之外开拓财富的卓尔们。”
“如果契德纳萨的家族没认为我们切断了她们财路的话，那我们还真是幸运。”来自另一个卓尔城市的莱基讥讽道。
贾拉索对此嗤之以鼻。
“我无法否认卡林港的利益。”法师副官继续说了下去，“刚开始提出前来地表的计划时，我们一致认为卡林港会直接为我们带来丰厚的回报。但我们也同样一致认为那只是短期利益而已。我们同意在获得最初的利润后就要重新考虑自己的定位——例如撤回属于我们的领地，只留下几条最佳的交易线路和几个最杰出的代理人。”
“所以我们应该重新考虑，而我的确也这样做了。”贾拉索说，“很明显，我们低估了地表活动的潜在价值。扩张！我提议，扩张。”
二人再次露出心灰意冷的神色。金穆瑞依然凝视着天花板，仿佛在对贾拉索的号召作出无助的抗议。
“清道者们希望我们将贸易限制在现有的区域。”贾拉索提醒他们，“但许多工匠——他们富有异域风情的货物很可能在魔索布莱大受欢迎——却位于这片区域之外。”
“那我们就和清道者交涉，让他们也参与到这个他们原本无法插手却利益巨大的新市场里。”莱基说，考虑到投机取巧的达耶特佣兵团一贯秉持的“互惠共利”的商业信条，他的建议听起来再合理不过。
“他们不过是痤疮而已。”贾拉索答道，伸出拇指和食指压到一起，仿佛在挤掉某个令人生厌的粉刺。
“这事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门口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三名卓尔循声望去，看见夏洛塔·维斯帕悄然走进房间。她身穿连身长裙，线条优美的腿从高高开叉的裙摆下露了出来。“清道者公会以其网络覆盖之广而闻名。你可以摧毁他们的全部机构和所有探子，甚至也包括和他们的探子存在交易往来的任何人，但你总会留下许许多多的目击者。”
“谁会做那种事呢？”贾拉索问道，但他依然微笑着，甚至还拍了拍自己的椅子，示意夏洛塔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她照做了，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这景象令莱基不禁再次向金穆瑞投去一瞥。二人都知道，和恩崔立同样作为旧巴沙多尼公会中最为强大的残存力量之一，这个人类女子已经被贾拉索收作了床伴，而他们都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夏洛塔可谓狡猾奸诈，几乎达到了足以被卓尔社会接纳的程度。她甚至还掌握了卓尔的语言，现在正在学习黑暗精灵的手势寂语。莱基非常讨厌她，至于金穆瑞，尽管认为她颇有异国情调，也同样不希望她悄悄在贾拉索耳边提些危险的建议。
然而在眼下这件事中，他们发现夏洛塔似乎站到了他们的一边。因此二人并未向他们通常所做的一般试图打断她。
“那些目击者会向所有残存的公会通风报信。”夏洛塔解释道，“也会通知卡林杉的更高力量。清道者公会的毁灭说明有一股真正的强大力量已经秘密进入了卡林港。”
“那力量的确已经进来了。”贾拉索露齿而笑。
“而那力量只有在保持隐秘的情况下才能展现其最为强大的一面。”夏洛塔回答。
贾拉索将她从膝盖上推下去，把她直接推出了座椅。她不得不迅速移动双腿站起身来，防止自己狼狈地坐倒在地上。
佣兵头子也随之站起身来，径直推开夏洛塔，从她身边经过，走向他更为重要的副官们，仿佛她的观点根本无关紧要。“曾经，我将达耶特佣兵团在地表的角色定位为进出口商。”他解释道，“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这点。现在，我已经洞悉了人类社会的真相，孱弱的真相。我们可以采取进一步行动——我们必须采取进一步行动。”
“征服？”莱基冷嘲热讽地问道。
“和班瑞家族对秘银厅的征服不同。”贾拉索急切地解释道，“我们要做的更多是吸收工作。”他再次露出了那种邪恶的微笑。“对于将会参与到这场游戏中的人而言。”
“以及那些不会简单消失的人？”莱基问道，但贾拉索似乎没听出来他的讥讽，笑容愈发灿烂。
“你前两天不才刚刚处理了一个清道者间谍吗？”贾拉索询问。
“保护隐私和扩张势力之间有本质区别。”法师回答。
“从语义上来说的确如此。”贾拉索大笑一声，“仅就语义而言。”
在他身后，夏洛塔·维斯帕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担心她新找到的支持者会犯下一个极其危险的致命错误。
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恩崔立聆听着从高塔中传出的叫喊和骚动。进入高塔后，他先下楼去释放了一名格外令人不快的囚犯。他把那人带到地牢后方相对安全的开放通道，然后立即上楼回到第一层，并继续向上，小心翼翼地沿着点有火把的昏暗走廊悄然前行。
找到扎克海德的房间简直易如反掌。
他的房门甚至都没有上锁。
要不是刚刚在囚犯狂欢节上目睹了地方官的杰作，阿提密斯·恩崔立可能还会就莫里克的事情和他分析利害。而现在，莫里克提供宝石、完成任务的障碍已经被铲除了。
恩崔立不禁好奇，那名逃犯——倒霉的扎克海德显然就丧命在他的手里——是否已经在错综复杂的隧道里重新落网。那个男人将会面临着极其悲惨的结局。恩崔立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讽刺的微笑。利用这个废物达到自己的目的并未让恩崔立感到丝毫内疚。归根到底，那个白痴应该有所觉悟才对。在杀手将他从镣铐中释放出来的时候，他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句？如果他还没蠢到连活下去的价值都没有，他又为什么不试图抓住恩崔立，让这个不请自来、身份不明的救助者戴上镣铐，代替他去面对刽子手的刑罚？无数囚犯在牢房中进进出出，狱卒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改变。
因此，那个恶棍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而且在恩崔立看来，他完全是罪有应得。当然，他会宣称有人帮他逃跑，而且设下陷阱，令一切看起来都是他犯下的罪行。囚犯狂欢节不会关心他的辩解。阿提密斯·恩崔立也不会。
他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环视四周，确保自己是孤身一人，然后将反魔法小球放到小巷一侧。他走到小巷的另一侧，吹响了哨子。局面的发展令他暗自好奇。要回到卡林杉，他必须使用魔法，但如果他带上了那个小球呢？小球的咒文是否会直接驱散进行传送的尝试？
一道蓝光出现在他面前。一扇魔法门，他知道，但却不是出于莱基之手，而是金穆瑞·欧布罗扎的杰作。所以这就是答案，他暗忖。这枚小球或许无法与心灵异能相抗衡。
或许它可以。走过去捡起小球的时候，这个念头令一向坚定不移的恩崔立深感不安。如果它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金穆瑞的次元传送，又会发生什么结果？他是否会被传送到错误的地点——甚至是其他物质位面？
恩崔立将这些想法也驱出脑海。无论有没有那枚小球，和卓尔打交道总是危机重重。他不动声色地把小球藏到兜里，在昏暗的小巷中，任何窥探魔眼都无法轻易分辨出他的动作。然后，他快步走向传送门，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他头晕目眩地走出门来，重新出现在千里之外卡林港公会大厅的秘密施法房间里，竭力保持住平衡。
金穆瑞和莱基站在他面前，紧盯着他。
“宝石呢？”莱基用卓尔语问道。恩崔立懂得这种语言，却并非十分精通。
“很快。”杀手用他不太流利的地底卓尔语答道，“曾经出了些问题。”
两个黑暗精灵一同惊讶地挑起了白色的眉毛。
“曾经。”恩崔立强调，“现在莫里克可以取得宝石了。”
“这么说莫里克还活着。”金穆瑞尖锐地指出，“他想要躲开我们的尝试又是怎么回事？”
“不如说是当地官员们想要让他摆脱外部影响的尝试。”恩崔立说了个谎。“一个地方官。”看到二人面露不悦，他又迅速纠正道，“麻烦已经被解决了。”
两个卓尔似乎都不太满意于他的回答，但也没有公然抱怨。
“就是这个地方官用魔法隔绝了莫里克的房间，令窥探魔眼不起作用？”莱基问道。
“令所有魔法都不起作用。”恩崔立回答，“这个问题已经纠正了。”
“用那个球？”金穆瑞追问。
“那个球是莫里克的东西。”莱基眯起双眼。
“他显然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恩崔立镇静地说，并未感到惊慌，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生效了。
当然，莱基和金穆瑞会继续怀疑这一切都是莫里克在捣鬼，而不是任何低层官员的杰作。他们也会怀疑恩崔立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扭曲了真相，但杀手知道，自己没给他们留下任何足以令他们采取行动的把柄——至少，他们无法采取任何不激起贾拉索愤怒的行动。
恩崔立再次意识到，他的安危几乎完全维系在佣兵头子的身上，他对此无法安之若素。他不喜欢依靠别人，他将这个词视同为软弱。
他必须扭转眼下的局面。
“小球在你那儿。”莱基说道，伸出了他看似纤弱的手。
“给我比给你好。”杀手大着胆子回答，他的话令两个黑暗精灵大吃一惊。
然而话音刚落，恩崔立就感到兜里传来一阵激荡。他伸出一只手摸上小球，灵敏的手指察觉到一种微妙的震动从魔法物品深处传来。恩崔立望向金穆瑞，凝视着他。卓尔正紧闭双眼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内心世界之中。
他明白了。小球的魔法无法抵抗金穆瑞强大的心灵能量，而恩崔立也曾经目睹过同样的灵能伎俩。金穆瑞正在调动小球内部的潜在能量，将它激发到足以爆炸的程度。
一时之间，恩崔立想要等到最后一刻再把小球向金穆瑞的脸上扔去。该死的卓尔会因为自身的把戏而自食其果，这景象将给恩崔立带来极大的享受！
金穆瑞挥了挥手，在房间中打开了一扇传送门，通向附近一条布满灰尘的荒废街道。传送门对小球来说足够大，却无法令恩崔立从中通过。
恩崔立感到小球中的能量不断积蓄，越来越强……它的震动已经不再难以察觉。然而他依然克制着自己，紧盯着金穆瑞——紧盯着，等待着，告诉卓尔他毫不畏惧。
然而实际上，这并不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酝酿中的爆炸在恩崔立的兜里蓄势待发，金穆瑞却位于足够远的距离之外，除了杀手飞溅的鲜血，他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恩崔立再次考虑将小球掷上金穆瑞的脸，但他意识到那种尝试纯属徒劳。
金穆瑞会简单地停止激发小球中潜在的能量，就像将火把浸入水中熄灭火焰一般完全终止这场爆炸。莱基和金穆瑞将因此得到彻底消灭他的正当借口。贾拉索或许会发怒，但他不能。他无法否认他们自卫的权利。
阿提密斯·恩崔立还没有准备好一场这样的战斗。
现在还没有。
他将小球扔出传送门。片刻之后，他看见小球在爆炸中化为齑粉。
魔法门消失了。
“你在玩火。”莱基说道。
“你的卓尔朋友才是造成爆炸的人。”恩崔立漫不经心地答道。
“我指的不是那个。”法师反驳，“你们人类有句俗语，‘派一个孩子做大人的事纯属有勇无谋’。我们卓尔也有一句类似的话，‘派人类去做卓尔的事纯属有勇无谋’。”
恩崔立狠狠盯着他，没有回答。眼下整个局面感觉就像他被困在魔索布莱时一般。在那个由两万名黑暗精灵组成的城市里，他无论取得怎样的成就，无论他的技艺有多么精湛，他的社会地位还是永远不可能高过任何一个黑暗精灵。
莱基和金穆瑞彼此交换了几句侮辱性的评价，有些粗鲁而直接，有些则微妙而含蓄，但无一不针对恩崔立。
他一言不发地承受了它们，承受了每一句辱骂，因为他无法说出任何话。他不断思索着达拉巴德绿洲，以及那把特别的长剑和手套的组合。
他承受了他们贬损之辞，因为他不得不如此。
至少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