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通八达的道路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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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崔立站在门口的阴影中,怀着极大的好奇聆听着房中的自言自语。他只能听清只言片语。发话的贾拉索正在兴奋地用卓尔语快速交谈。恩崔立的卓尔语词汇量本来就相当有限,又处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他不可能听清每一个字。

“他们无法保持优胜;我们的行动太过迅速。”佣兵头子说道;恩崔立听清了这句话,也能够将它逐词翻译过来,听上去贾拉索好像正在鼓舞着什么人,“不错,他们的街道将会一条条沦陷。又有谁能抵抗我们的联盟?”

“我们的联盟?”杀手默默重复道。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卓尔词汇,确定自己的理解正确无误。我们?贾拉索说的不可能是他和恩崔立的联盟,甚至也不可能是他和巴沙多尼公会余党的联盟。比起达耶特佣兵团来,他们的力量可谓微不足道。这么说,难道贾拉索又达成了什么恩崔立不知道的新交易?或许是和其他帕夏,甚至是更高权力者的交易?

杀手弯腰凑上前去,特别注意聆听任何恶魔或魔鬼的名字——也可能是灵吸怪。这三者皆令他不寒而栗。恶魔的秉性太过不可预料,行事又太过凶残,根本不适合作为同盟。他们会为了自己在特定时刻的特别需求为所欲为,完全不考虑联盟所能得到的更大利益。魔鬼则好预料得多——太过容易预料。在他们阶级分明的世界中,他们理所当然地坐在万物顶端。

然而,和他想到的第三种可能性——灵吸怪——相比,恩崔立几乎忍不住希望贾拉索能说出某个强大恶魔的名字。他在魔索布莱时曾被迫和灵吸怪打过交道——夺心魔是卓尔社会中不可或缺的一面——他再也不想看到这种长着湿粘脑袋的邪恶生物。

他又聆听了一会,贾拉索似乎平静了下来,更加舒适地坐在他的座椅里面。当恩崔立走进房间的时候,佣兵头子仍在喃喃地自语地说着清道者们即将面临的灾难。

“就你一个人?”杀手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发现贾拉索今天没有戴着他的魔法防护眼罩,恩崔立稍微放下心来。看来卓尔刚才并未见过灵吸怪,而且也不像是正打算这么干。贾拉索的眼罩能防护心灵魔法,而可怕的夺心魔正是世界上最精于此道的生物。

“我在整理思绪。”贾拉索解释道,使用地表通用语就像使用母语一般轻松流利,“还有太多需要筹备的事。”

“多数都十分危险。”恩崔立回答。

“某些十分危险。”贾拉索轻笑起来。

恩崔立怀疑地看着他。

“你显然不会认为清道者能和我们的力量相匹敌吧?”佣兵头子难以置信地问道。

“在公开对抗中的确无法匹敌。”恩崔立回答,“但他们多年以来都是如此。如果真刀实剑地较量,他们和许多势力都无法匹敌,但他们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因为幸运。”

“因为和高层之间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恩崔立纠正道,“若是有了巨人的守护,一个人就无需自己身强体壮。”

“除非那个巨人和对手之间的友谊更为密切。”贾拉索打断了他,“众所周知,巨人并不可靠。”

“你和卡林杉的高层领主已经做好了安排?”恩崔立质疑道,“和谁?为什么我没有参与你的谈判?”

贾拉索耸耸肩,什么信息也没有透露。

“不可能。”恩崔立作出判断,“清道者的历史漫长,牢牢根治在整个卡林港的势力网络之中。就算你威胁了一位或多位领主,也无法大规模煽起一场针对清道者的叛乱。他们拥有可以保护他们不受其他盟友伤害的同盟。对清道者展开大肆屠杀会使卡林杉的权力结构突然发生剧烈动摇,即便是贾拉索和达耶特佣兵团也无法彻底清除反对声音。”

“或许我已经和卡林港有史以来的最强存在结成了同盟。”贾拉索夸张地说,一如既往地语意模糊。

恩崔立眯起他深色的双眼,凝视着这个夸夸其谈的卓尔,希望能够发现一丝线索——任何线索——从而得知贾拉索的反常行为究竟预示了什么。贾拉索总是言辞隐晦、神秘莫测,总是时刻准备着抓住可以为他带来更大权力或利益的机会。但现在,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在恩崔立看来,对清道者公会发动袭击的计划根本是个错误,名声赫赫的贾拉索绝不会干出这种事来。那么,精明的卓尔显然是和某个强大的势力取得了联系,或是达成了同盟,再不然就是因为他对现在的局面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但恩崔立对此深表怀疑,因为他——而非贾拉索——才是最为了解卡林港街道的那个人。

然而,就算他的确猜中了真相,有些事在恩崔立看来还是不太对劲。贾拉索一向高傲自负——他当然如此!——却从未像现在一样信心十足,特别是在面对眼下这种一触即发的危机时。

清道者的覆灭已经不可避免,考虑到其背后隐藏的利益,眼下的形势也显得愈发危急。恩崔立十分了解黑暗精灵的致命力量,也绝不怀疑达耶特佣兵团能把与之竞争的公会屠戮殆尽。但他们的胜利之下掩盖着无数不定因素——多到绝不应该让贾拉索如现在一般闲适泰然。

“你决定好你要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吗?”贾拉索问道。

“没有角色。”恩崔立回答,他的语气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他对这个事实深感满意,“莱基和金穆瑞抢走了所有戏份,把我晾到一边。”

贾拉索大笑起来;话中的真相太过明显,恩崔立是自愿被晾到一边的。

恩崔立瞪着他,毫无笑意。贾拉索必须要明白他所步入的危险境地,潜在的灾难很可能会把他和达耶特佣兵团赶回魔索布莱的深坑。也许那恰恰就是真相,杀手暗忖。也许贾拉索思念故土,于是想要狡猾地促使众人踏上返程。仅仅是想到那种结果,恩崔立就不禁畏缩。比起被拖回魔索布莱,他宁愿让贾拉索直接杀了他。

或许,恩崔立会成为贾拉索的代理人,就像路斯坎的莫里克那样。不,杀手断定,那也不行。卡林港比路斯要危险得多,一旦达耶特佣兵团的势力被迫撤离,他决不能涉险停留。他们会在身后留下太多强有力的敌人。

“就算现在还没开始,以后也会很快开始的。”贾拉索说道,“所以很快就会结束。”

比你想象得还快,恩崔立想,却没有说话。靠着周密的计算和谨慎权衡一言一行所造成的结果,恩崔立才得以存活至今。他知道贾拉索具有和他相似的特质,但他无法解释卓尔今晚的计划和这一特质之间的矛盾。从任何角度来看,贾拉索的计划都像是一场毫无必要的巨大冒险。

贾拉索究竟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夏洛塔·维斯帕沿着节梯进入卡林杉的下水道。她和格格不入的环境一同构成了一副极端矛盾的画面。夏洛塔穿着她标志性的连身长裙,头发一如既往地梳理整齐,充满异域风情的面颊经过精心妆扮,突出了她棕色的杏眼。但她在这地方如鱼得水,任何了解她的人都不会因为在下水道里看见她而感到惊诧。

特别是当他们注意到她的保镖之后。

“上面有什么消息?”莱基用卓尔语快速问道。尽管对她怀有重重疑虑,法师还是因为夏洛塔领会这种语言的快速而深感动容。

 “形势紧张。”夏洛塔回答,“许多公会今夜都大门紧锁。就连黄铜赌馆也不再接待顾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情况。街道上的人都知道某些事已经迫在眉睫了。”

莱基向金穆瑞投去不以为然的一瞥。两名卓尔刚刚达成共识,认为他们的计划在极大程度上依赖于潜行和突袭,巴沙多尼公会和达耶特佣兵团的力量必须同时向几个目标展开攻击,以确保尽量不留下任何目击者。

这和魔索布莱何其相似!在那座卓尔的城市里,如果一个家族对另一个家族发动攻击——这绝非罕有之事——判断胜利的标准不仅是实际交锋的结果,不留下能够证明背叛行为的可信目击者也同样重要。就算城中的所有卓尔都确切知道发起战争的是哪个家族,除非有充分的证据,那个家族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但现在他们不在魔索布莱。莱基提醒着自己。在地表,怀疑将招致调查。而在卓尔的城市,没有确凿证据的怀疑只会赢得无声的赞赏。

“我们的战士已经各就各位。”金穆瑞说,“卓尔们在几座公会大楼下方待命,巴沙多尼的士兵已经了夺取了三栋主要建筑。他们无法预计到会有来自下方的攻击,因此一切很快就能结束。”

在同伴详细陈述局势的同时,莱基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夏洛塔身上。他没有错过她轻轻挑起的眉毛。难道达耶特佣兵团遭到背叛了?难道清道者们已经对来自下方的攻击做好了防御?

“眼线们被孤立起来了没有?”卓尔法师对夏洛塔追问,提起袭击的第一步行动:对街上那些清道者探子们的攻击——或者,应该说是暗杀。

“已经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了。”夏洛塔陈述事实一般地回答,考虑到这句话中所蕴含的邪恶暗示,她的语气令人惊愕。

莱基再次望向金穆瑞。

“已经各就各位。”心灵异能者回答。

“被困在隧道里的齐苟军团。”莱基答道,使用了一句古老的卓尔谚语。在一场很早之前的战斗中,一个名为齐苟的精明奴隶领导着数目惊人的地精发动造反,却被一座人口稀少的黑暗精灵小城彻底摧毁。卓尔们走出家门,离开相对开阔的城市,在狭窄的隧道中击溃了地精的主力军队。针对金穆瑞的评价,莱基对眼下的局面进行了简单的代换。一切都各就各位,准备展开一场错误的战争。

夏洛塔好奇地望向法师。他知道她一头雾水,因为清道者公会大楼下方隧道中聚集的达耶特佣兵团士兵很难称得上是“军团”。

当然,莱基并不在乎夏洛塔是否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们找到那些失踪的眼线了吗?”莱基对夏洛塔问道,“我们是否知道他们逃去了哪里?”

“可能是回到公会里了吧。”女人回答,“今晚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

又是一个甚至都谈不上微妙的暗示,暗示着他们已经泄露了太多线索。难道背叛他们的正是夏洛塔本人?莱基抑制住当即审讯她的欲望——使用那些能够迅速有效地击垮任何人类的折磨技巧。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他知道自己将会不得不面对贾拉索的质问,而莱基还没有为那场冲突做好准备……现在还没有。

如果他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取消一切——如果所有巴沙多尼公会的士兵和卓尔战士们都回到公会,武器上没有任何一滴来自清道者的鲜血——贾拉索将会十分不悦。无论他的副官们如何反对,贾拉索都决意要达成这场征服。

莱基闭上双眼,运用理智梳理当前的情形,试图找到某种更为安全的折衷方案。有一座清道者公会的建筑和其他建筑距离颇远,很可能只布置了稀疏的人手。摧毁它对削弱敌对公会的结构和影响都意义不大,但这样的一次行动足以平息贾拉索必将燃起的怒火。

“召回巴沙多尼的士兵。”法师下令,“让他们撤退到众人视线之内——派几个人到黄铜赌馆或是其他设施里面去。”

“黄铜赌馆已经大门紧锁了。”夏洛塔提醒他。

“那就打开它们。”莱基吩咐道,“告诉瓦维尔·泰格维斯,她和她那些小个子的族人们今夜绝不必畏首畏尾。让我们的士兵在街上随处可见——不是作为统一的战斗力量,而是作为分散的小组。”

“那达耶特佣兵团呢?”金穆瑞关切地问道。却不像莱基以为的那么关切——毕竟,他刚刚违反了贾拉索的明确指令。

“将伯殷永和我们的所有施法者都重新布置到第八区。”莱基回答,指的是那座暴露在外的清道者公会建筑下方的下水道据点。

金穆瑞挑起了他白色的眉毛。他们在那座孤零零的边缘战场中并不会遇到什么抵抗,想要大获全胜根本就用不着伯殷永和更多数量的施法者。

“这些命令必须得到谨慎而彻底地执行,就好像我们进攻的目标是班瑞家族本身一样。”莱基下令,金穆瑞的双眉挑得更高了,“重新制定计划,重新配置所有的卓尔战力,完成这次袭击。”

“只需叫来我们的狗头人奴隶就能完成这项任务。”金穆瑞出言讥讽。

“无需狗头人,也无需人类。”莱基解释道,强调着每一个字,“这是属于卓尔的工作。”

此时此刻,金穆瑞似乎理解了莱基的想法,一个扭曲的微笑浮现在他的面容上。他扫了一眼夏洛塔,向莱基点头回应,然后闭上了他的双眼,使用心灵能量连接上伯殷永和达耶特佣兵团的其他战地指挥官。

莱基的目光则完全集中在夏洛塔身上。值得赞赏的是,她的神色和姿态并未暴露出她的情绪。尽管如此,莱基确信,她正在猜测自己和其他一些清道者眼线是否已经遭到了他的怀疑。

“你说我们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夏洛塔说道。

“今天的战斗或许的确如此。”莱基回答,“明智的窃贼绝不会在可能惊醒巨龙的情况下偷它的蛋。”

夏洛塔一直紧盯着他,他知道,她一直思绪飞旋。这个太过精明的人类女子突然变得忧心忡忡——无论她真的是否背叛了他们——让莱基感到十分享受。她再次转向梯子,往上迈出一步。

“你要去哪儿?”莱基问道。

“去召回巴沙多尼的士兵。”她回答,仿佛原因显而易见。

莱基摇了摇头,示意她下来。“金穆瑞会传达命令。”他说。

夏洛塔犹豫了——莱基享受着她短暂的混乱和困惑——但她并未回到隧道的地面上。

计划的改变令伯殷永感到难以执行——若是在这场屠杀中放过清道者公会的主要成员,整个袭击究竟意义何在?他在魔索布莱长大,在那个女族长制的社会中,男性早已学会要如何不假思索地服从命令。现在对伯殷永而言也是一样。

他在魔索布莱最强大的家族中接受了最好的战术训练,手里又握有对这次任务而言具有压倒性力量的兵力——他的任务不过是摧毁清道者公会暴露在敌对街区中的一座小岗哨而已。尽管计划的改变让他惊虑重重,尽管心中对这次行动的目的充满疑问,伯殷永·班瑞的脸上还是露出了一个热切的微笑。

斥候回来了——在本就行踪诡秘的卓尔之中,他们都是精于此道的佼佼者。不过一分钟前,他们才刚刚通过魔法通道进入上方的房屋。

卓尔们手指飞舞,无声地比出寂语。

在信心倍增的同时,伯殷永对这座岗哨被选为袭击目标的原因也感到益发困惑。上面的小屋里只有区区二十个人类,而且没有任何施法者。根据卓尔斥候的判断,他们不过是街头暴徒而已——靠着躲藏在有利的阴影中得以存活的人。

在黑暗精灵敏锐的双眼里,并不存在什么有利的阴影。

伯殷永和他的手下已经对上方即将交手的敌人了若指掌,那些人类却对下方迫在眉睫的遭难一无所知。

你们告诉小队指挥官所有的撤退路线了吗?伯殷永用手指和面部表情询问道。通过用左手比出撤退一词的方式,他明确无误地告诉对方,他指的是敌人可能选择的一切逃生路线。

法师们已经各就各位。一名斥候无声地回答。

先遣队也掌握了进攻方式。另一名斥候添道。

伯殷永点点头,作出宣布行动开始的手势,然后回到自己的小队之中。他们将会最后进入这座建筑,但他们同时还肩负着切断通往楼顶的最快逃生路线的任务。

伯殷永的小队里面有两名法师。其中一个紧闭双眼站在原地,准备好传递信号。另一名也已就位,抬头仰望,双手对准天顶,一只手中捏着一撮来自幽暗地域的菌类孢子。

是时候了。魔法的低语轻声响起,穿过墙体进入所有卓尔的耳中。

仰望顶棚的施法者开始施展法术,双手画出相连的半圆,拇指和小指分别相抵,一边前后移动着双手一边低声吟唱。

随着一声轻喃,他结束了吟唱,向石顶伸出张开的手指。

岩石在他手下泛起涟漪,仿佛法师的手指插进了一泓清潭。他在这个姿势中维持了几秒钟,波纹不断增强,直到岩石变成了模糊不清的一团。

法师上方的岩石消失了——凭空消弭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垂直上升的走廊,切开几尺厚的石壁,延伸到清道者公会的房屋地板上。

一名不幸的清道者成员就站在突然出现的洞口边缘。他大吃一惊,双臂奋力打圈,想要保持平衡。卓尔战士纷纷挪到洞口下方,一跃而起,凭借着卓尔与生俱来的浮空能力向上飘去。

第一个黑暗精灵在那名清道者身边浮现,抓住他的领子向后一扯,令他摔进通道之中。人类设法控制住自己的着陆方式,双脚率先着地,然后弯曲两腿滚向一侧,以吸收下坠的冲力。他以同等的优雅动作站起身来,抽出一把匕首。

一旦看清身边的真相,清道者顿时脸色煞白:黑暗精灵——卓尔——正在升进清道者的公会建筑。他面前站着一名年轻而矫健的卓尔,手持一对精美得超乎想象的长剑。

也许他本想和面前的黑暗精灵展开交涉,向他投降。然而,在他作出毫无隐瞒的理智发言的同时,纯粹的恐惧令他僵硬的身体采取了全然相反的举动。开口之时,他依然在身前举着短刀,无法理解地表语言的伯殷永根本就无从得知这名清道者的真实意图。

卓尔不打算费事猜测。他刺出精良的长剑,向下一挥,砍掉了对方握有短刀的那只手。伯殷永短暂后撤,飞快地调整好平衡和力度,再次递出长剑。长剑精准干脆地撕裂皮肉,切开肋骨,狠狠刺穿了这个愚蠢男人的心脏。

人类倒毙在地,脸上依然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诡异神色。

伯殷永并未浪费时间去擦拭他的长剑。他放低重心,而后径直一跃,迅速浮进房间。这场插曲不过只耽搁了他几拍心跳的时间,房间地板和门外的走廊上就已经躺满了人类的尸体。

离法师最开始施放的穿墙法术消散还有很久,伯殷永的小队却早已离开这间屋子。没有任何一个卓尔受到哪怕是最轻微的伤害,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还能得以存活。一番搜刮之后,清道者公会什么东西也没能留下——就连公会成员藏在松动地板下的零星几枚硬币也在劫难逃——就连家具都被一扫而光。魔法火焰吞噬了每一寸地板,每一面间隔的墙壁。从外面看来,这个房间平静而安全。但在内部,它却只剩下了一具空空如也的烧焦骨架。

达耶特佣兵团已经传达了它的意愿。

“我拒绝接受赞赏。”和莱基、金穆瑞以及夏洛塔会和后,伯殷永·班瑞说道。这是常见的卓尔说辞,明确无误地暗示着,已经被歼灭的对手根本就不值得胜利者为其败亡而感到骄傲。

金穆瑞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那座建筑被高效地清除了。”他说,“无人逃脱。你按照要求完成了这项任务。这没什么光荣的,但值得赞许。”

莱基依然审视着夏洛塔·维斯帕——他已经看了她一整天。这个女性人类是否真的明白了金穆瑞话语中所隐含的真义?如果理解的话,她又是否看清了达耶特佣兵团进驻到卡林港的真正力量?对任何公会来说,如此彻底地铲除其他公会的据点都绝不是不足一哂的功绩——除非发动进攻的公会恰好由卓尔战士构成。卓尔对势力之间复杂争斗的理解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种族都要深刻得多。夏洛塔是否认识到了这点?如果认识到了话,她又是否会藉此为自己谋取利益?

眼下她几乎面无表情,却流露出了一丝兴趣。莱基意识到,以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卓尔法师对此报以微笑:夏洛塔已经踏进岌岌可危的境地。Quiensin ful biezz coppon quangolth cree。这句古老的卓尔谚语不仅在魔索布莱城广为流传,也为所有黑暗精灵所知晓——自以为了解卓尔阴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贾拉索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把他的计划改成这样?”

“贾拉索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莱基回答,“他决定藏在幕后,由我来展开行动。”

伯殷永想要对莱基发问,却又中途住了口,仅仅向这位代理领导者鞠了一躬。

“或许之后你会向我解释你作出决定的原因,使我能够更好地了解我们的敌人。”他恭敬地说道。

莱基微微点头。

“向贾拉索作出解释才是麻烦所在。”夏洛塔评论道,她的卓尔语好得令人吃惊,“他可不会仅仅是鞠个躬就接受了你的计划。”

她话音刚落,莱基就立即将目光转向伯殷永,看到他绯红的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夏洛塔的观察固然正确,但从一名非卓尔,一个iblith——在卓尔语中同样也指代粪便——的口中说出来,这些话本质上不啻于对伯殷永的侮辱,因为他正是这样接受了莱基给出的解释。虽然夏洛塔不过是犯了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但莱基知道,只要她再对年轻的班瑞多作出几句类似的评价,夏洛塔·维斯帕所能留下的尸体残骸就再也无法让任何人辨认出她原本的身份。

“我们必须告诉贾拉索。”卓尔法师插道,促使对话继续下去,“我们在台前行动,知道计划的改变是形势所需。但他事务繁忙——或许太过繁忙——以至于无暇像我们一样洞察这件事。”

金穆瑞和伯殷永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奇怪的目光。他究竟为什么要在夏洛塔面前说得如此直白?但莱基只是无声地快速示意他们予以配合。

“我们可以把多摩和鼠人们也牵扯进来。”金穆瑞插话,显然是理解了莱基的意思,“不过,我担心事情过后我们将不得不浪费时间杀了他们。”他望向夏洛塔。“这个任务主要就看你的了。”

“巴沙多尼的士兵将最先撤离战斗。”莱基添道,“他们的长剑不应沾上鲜血。”现在,三名卓尔的目光一起落到了夏洛塔的身上。

女人保持住一副镇静的假象。“那么,多摩和鼠人。”她附和道,在继续开口时明显经过了仔细的考虑,“把他们扯进来,却避免和它们发生冲突。不错,就是这种方法。或许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计划,并且恰好也被帕夏达达克兰雇来守卫下水道。鉴于我们无意在多摩那个懦夫面前完全暴露自己,我们将留在无人防守的区域,基本上也就是第八区。”

三名卓尔交换着目光,点头让她说下去。

“没错,”夏洛塔继续说道,信心渐长,“我们可以把这个局面变成我们的优势,用来对付帕夏达达克兰。他无疑已经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灾难,当他得知外围据点被彻底歼灭的消息,那份恐惧还将有增无减。或许他会认为多摩比他所知道的要强大得多,认为多摩和巴沙多尼公会有所勾结,巴沙多尼公会只是看在它之前和清道者交情不浅的份上才取消了这场进攻。”

“可这难道不也暗示着巴沙多尼公会参与了之前的那次袭击?”金穆瑞替莱基发问,将夏洛塔引得越陷越深。

“这并未说明我们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不过是暗示我们容许那次袭击发生而已。”夏洛塔推测道,“因为他们针对巴沙多尼公会的刺探活动愈演愈烈,我们才会转开视线以示报复。不错,只要恰当地传递出这个信息,多摩看起来就会显得更为强大。若是我们能令清道者公会相信自己正处于毁灭的边缘,他们的行动必将有所收敛。而贾拉索会把这视为胜利。”她说完露出一个微笑,三名黑暗精灵也回以微笑。

“动手吧。”莱基说,向通往下水道外面的梯子挥了挥手。

夏洛塔,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微笑着离开了他们。

“她针对帕夏达达克兰的骗局必然还会扩大,扩大成针对贾拉索的骗局。”金穆瑞评论道,清晰地看透了夏洛塔在自己周围织起的愚蠢罗网。

“你担心贾拉索出了问题。”伯殷永毫不掩饰地说道;莱基和金穆瑞脱离领导的独立行动未免太过明显了。

“他改变了他的想法。”金穆瑞回答。“你们不愿来到地表。”伯殷永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仿佛在对同伴们的动机进行质疑。

“没错。只要能够再次看到发热的纳邦德尔,我们都会欣喜不已。”莱基表示赞同,说的是魔索布莱城中巨大的发光时钟。这根石柱借助热量向幽暗地域中使用红外视觉的黑暗精灵们显示时间。“你来这儿的时间还不够长,无法体会到这地方有多么荒谬可笑。你的心就会很快开始向往故乡。”

“已经开始了。”伯殷永回答,“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兴趣,也不喜欢在这里的风景和气味,特别是夏洛塔。”

“她,还有蠢货恩崔立。”莱基说,“贾拉索最爱他们俩。”

“他对达耶特佣兵团的领导快要结束了。”金穆瑞说道,他大胆的宣言令伯殷永和莱基双双睁大了眼睛。

事实上,他们也都有相同的感受。将他们带上地表的行动可谓高瞻远瞩,但贾拉索也许已经带着他的流民团体走得太远了,无法赢得盟友们的欢心——那其中也包括大部分魔索布莱的高阶家族。这是一场赌博,随着大受欢迎的外来商品越来越多地涌进城市,这场赌博的确可能会有所回报。

然而,才刚刚找到几个能妥善促成交易渠道的代理,他们的计划就迅速搁置了。贾拉索蹚进了更深的水里;他不仅征服了巴沙多尼公会,还和危险的恩崔立重新勾结。然后,似乎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兴趣,贾拉索又去追踪为令人深恶痛绝的叛徒,崔斯特·杜垩登。在忙完了和崔斯特有关的事、偷到了强大的神器克林辛尼朋之后,他不但放走了那个该死的叛徒,甚至还迫使莱基使用罗丝赐予他的治疗法术救了他一命。

现在他又要发动如此明目张胆的攻击,不是为了利益,而是为了在此地获得权力——一个除了贾拉索之外,达耶特佣兵团没人愿意留下的地方。

贾拉索沿着这条路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出了漫长而曲折的距离。在他的带领下,达耶特佣兵团离他们一直以来的任务渐行渐远,背弃了它最初吸引着包括莱基、金穆瑞和伯殷永在内的大部分成员加入其中的种种特质。

“夏洛塔·维斯帕怎么办?”金穆瑞问道。

“贾拉索会替我们解决那个问题。”莱基回答。

“贾拉索喜欢她。”伯殷永提醒道。

“她刚刚参与了一个针对他的骗局。”莱基自信满满地答道,“我们知道这点,而她知道我们知道,尽管她还没有想到这可能意味着怎样的灾难性后果。从今以后,她会按照我们的命令行事。”

卓尔法师思索着自己的话,露出一个微笑。看到iblith坠入卓尔社会的罗网之中,一点点发现缠住他们的层层蛛丝,总是能令他倍感愉悦。

 “我理解你的饥渴,因为我也深有同感。”贾拉索说道,“这和我的预料不同,或许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或许你对你的副官们太过信任了。他脑海中的声音答道。

“不,他们看到了某些我们——我们的饥渴——未能发现的事。”贾拉索推测,“他们的确麻烦,还总是很烦人,而且一旦被分派的任务和他们的个人利益相左,他们就变得完全不可信任。但目前的局面并非如此。我必须再小心考虑一下。或许有更好的途径可以达成我们渴望的目标。”

那个声音想要回答,卓尔佣兵却将它隔绝在外,结束了对话。

对话的突然结束令克林辛尼朋再次意识到,它对这名黑暗精灵的敬重绝非小题大做。贾拉索意志强韧,难于诱惑,比起这枚具有自主意识的上古神器知道的任何持有者来说——甚至也算上那些千百年来经常与克林辛尼朋合作的强大恶魔领主——他都毫不逊色。

实际上,唯一一名能够如此轻易而彻底地拒绝碎魔晶召唤的持有者,正是贾拉索的前任,另一名卓尔,崔斯特·杜垩登。在道德感筑就的心灵屏障面前,它就像落入了善良牧师或圣武士的手中一样无计可施。他们都是一群对崇高力量视而不见的蠢货。

考虑到这点,贾拉索坚持不懈的抗拒令人愈发震惊,因为神器深知,这名卓尔并不具备发自良心的道德感。贾拉索对克林辛尼朋的邪恶特性没有本质认知,也不会因此而回避它。不,克林辛尼朋推断,贾拉索将他所遇到所有人、所有事都看作车马走卒,看作他在他所选定的道路上前行的工具。

神器能够沿路制造歧途,当贾拉索离他的目的渐行渐远时,它甚至能令道路的走向剧烈扭转。但现在,它还无法大幅度扭转贾拉索的前进方向。

碎魔晶克林辛尼朋并未向它过去遇到障碍时经常做的那样考虑去寻找一名全新的持有者。尽管感到了来自贾拉索的抗拒,但那份抗拒并未暗示着危险或是消极无为。在拥有自主意识的神器看来,贾拉索十分有趣,而且他很可能具备克林辛尼朋从未见证过的强大力量。

面前的卓尔并不只是一个制造混乱和毁灭的工具——就像许许多多的恶魔领主,或轻易上当受骗的人类——他们才是神器最常考虑的对象。而这一事实,令贾拉索显得越来越耐人寻味。

克林辛尼朋相信,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神器将会得到它的最大力量。世界将会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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