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Rainagel
路斯坎地下的隧道向东南以及峭岩丘两个方向延伸。贾拉索一路给四位同伴殿后。柯尔文·多克瑞担任探路斥候，时常将众人抛开老远。走在第二位的埃索格特早对黛莉雅描述的去处心痒难耐，一如既往地让自己处在首当其冲、陷阵杀敌的接战状态。黛莉雅与瓦琳德拉位于三线：精灵的步伐沉着谨慎，让贾拉索觉得她的经验资历分毫不逊老成的战士；瓦琳德拉的脚步则显得茫然飘忽，她的精神和躯壳都已如虚似幻——这正是身为强大巫妖所具备的特征。
贾拉索对此并无怨言。瓦琳德拉·影幕生前作为施法者实非等闲，是奥法主塔一隅的实际控制人。如果她恢复当初的机敏自若，那么现今身为不死生物的她会变得更为强大，这种情况下，一旦念及日前的种种亲身经历，恐怕她不太可能会给骄横的卓尔们好脸色看。
开始的一天有余一切顺利，虽然他们听到附近有食尸鬼等低级不死生物发出的鬼祟声响，却一只没遇见。贾拉索觉得莫名其妙，毕竟食尸鬼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它们对活物肌体的渴求从不餍足，而它们嗅探和追踪活物的本领可谓登峰造极——为什么没直接现身？不久他才意识到一名同伴的本质。
“真个好运，”埃索格特在次日歇脚时对他说，“到处是岔道，岔道里还塞满了食尸鬼这些玩意。”
“好霉运。”贾拉索说。他朝前努努下巴，埃索格特则顺势观察黛莉雅与多克瑞，二人正在商讨接下来的行动。隧道一分为二，多克瑞提到前方不远更是二分为四。他们对天花板和侧墙指指点点，而所指之处无不有发亮的根须，映出绿色浑浊的火光。
“你什么意思？”埃索格特，“一条魔法隧道？”
“过来。”贾拉索吩咐完，在多克瑞转入左手边岔路的时候，起身走向黛莉雅。
“马上就讨论出结果了。”黛莉雅对上前的二人说道。
贾拉索使眼色让埃索格特跟住多克瑞。“我对此并无疑虑，亲爱的女士。”他说着取出一根魔杖，指向隧道深处。
黛莉雅顿时惊惶不安，但贾拉索还是在她有所反应前念出了启动密语。隧道立即被魔法光源照亮。
“搞啥？”埃索格特被强光晃得目眩，惊叫出声。在恢复视力后，矮人瞥见多克瑞——确切地说曾经是多克瑞的巨大蝙蝠——正脱离光明，飞入隧道深处。
“你这是干嘛？”黛莉雅气冲冲地问道。
“等多克瑞归队，给他照个亮，”贾拉索向亮光走去，“同时也是为了能更细致地观察这些隧道的墙壁。原先我以为这些导管是贵重石料制成，说不定是另一类血石，”贾拉索继续向前，黛莉雅则紧赶几步跟上，“不过现在我有别的想法。” 贾拉索移入亮光中，仔细端详近处导管，“它们是中空的，里面灌满了某种流质。”他又抽出一根魔杖对准根须，好像不论多少支都能拿得出手一般。
黛莉雅劈手按下魔杖，“千万当心！”她半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别把根须弄裂了。”
“把啥弄裂？”埃索格特问。
贾拉索扯过魔杖，吟诵咒语。魔杖检测到了魔法的痕迹，他似乎深为震撼。“魔力很强。”
“常驻魔法。”她说。
“哟，显然你知道得比我多。”
黛莉雅刚要开口，却发现自己险些中计。于是她双手叉腰，瞪着卓尔。“你早了解路斯坎地下城的情况了吧。”她说。
“也不算太了解。”
“足够了，至少知道这些根须不是石雕。”
“你们鬼扯些啥呢？”埃索格特抱怨。
“这些管道是奥法主塔废墟的根。”贾拉索说明，“我们认为它们能吸取海洋与土地的能量，但还真没想过它们能延伸到城市之外这么远。”
黛莉雅不屑地冷笑。
“而且根须都伸向左岔口了，右边没有。”
黛莉雅耸肩。
“我们正在追寻它们的脉络。”在句尾，卓尔让语调显得自己已经起了疑心。
“啊，你又在玩啥花招？”埃索格特追问卓尔精灵，“你为了让我当跟班专门提起过的矮人城市呢？宝藏呢？精灵，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
“这些根须会把我们带往我提过的地方。”黛莉雅说，“沿着根须一直走，这就是多克瑞找到矿井、巨型熔炉以及能让你瞠目结舌的建筑群的方法，矮人。或许在久远的过去，矮人族不仅铸造武器，甚至还同奥法主塔的伟大法师们签订了合约。就算是由矮人锻造的武器也需要法师的魔法强化，对吧？而拥有大法师魔法加持的盔甲也能经受更强劲的冲击。”
“你的意思是，我的祖先利用这些，这些根，传输法师们的法力？”
“有这个可能。”黛莉雅说，“这是一个最可信的解释。”
“那我就要问了，其他的解释呢？”贾拉索毫不遮掩。
黛莉雅避而不答。
“等会就知道了。”埃索格特说，“是这么回事不？”
黛莉雅笑得让人全身酥软。“多克瑞认为有捷径可走。没准儿你能比预计更快找到你要的宝藏，好矮人。”
她再度莞尔，原路返到瓦琳德拉身旁，后者双眼紧闭，正在哼唱一首陌生歌谣。巫妖偶尔会中途停下，自怨自责。“不对，错了，我忘词了。不对，错了，你懂吧。不对，错了……”接着她又是眼也不睁就拔高声调，“阿拉……阿拉贝丝……”
“你看见多克瑞了？”独处时，贾拉索问矮人。
“欸，那就是他？披风不错。”
“你看到的不是披风。”
埃索格特满腹狐疑，“你又明白啥了？”
“那是他的真身，不是什么魔法物品。”贾拉索解释。
埃索格特发了一会愣，接着瞪大双眼，猛拍大腿。“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我就是这个意思。”
“精灵，咋办……”
“别担心，老友。我有几个密友曾经也是吸血鬼。”贾拉索在埃索格特肩头一拍，掉头走向黛莉雅和瓦琳德拉。
“‘曾经’？” 埃索格特试图从中理出头绪，却突然发现自己落了单，而附近某处说不定有吸血鬼跟着他。他回头瞄了一眼，立刻一通小跑跟上贾拉索。
“他认得路。”数日后，贾拉索对埃索格特解释，“而且还是警戒亡灵方面罕见的人才。”
“呸，要是有啥亡灵，早被我饥渴难耐的流星锤先打发了。”矮人抱怨了一句。
贾拉索满脸堆笑，“他脚力好，动作轻，而且我还得说一次，他认识路。”
“行，行，我知道了。”埃索格特嘟囔着，连连摆手让卓尔住口。
在队伍前列，瓦琳德拉又开始舒展歌喉，边唱边自责，最后依然进入了“阿拉，阿拉贝丝……阿拉阿拉，阿拉贝丝”的循环咏唱。
“我有点明白为啥带上那个蝙蝠小子了。”埃索格特说道，“但为什么拉上这个疯婆子？”
“她很厉害，非常厉害。”
“我可不想被她一火球轰在脑袋上。”
“她实力很强，”贾拉索强调，“而且黛莉雅能控制她。”
“啥，你怎么知道？”
贾拉索只是竖手止声，盯着两名女性。数年来，代替贾拉索担任达耶特团长的金穆瑞·欧布罗扎一直利用灵能探测瓦琳德拉的精神。在阿克莱姆·格里斯将她转变为巫妖后，要不是金穆瑞暗中施为，瓦琳德拉的早就彻底疯了。在此期间，金穆瑞告诉贾拉索，他成功让瓦琳德拉在非痴呆状态下保留了那个强大、邪恶、作为奥法兄弟会北塔女主人的自我，而不仅仅是是一介普通施法者。要不了多久，昔日的瓦琳德拉又将大显身手。
以黛莉雅的精明，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她绝对不会把掌控不住的对象带在身边。
贾拉索正在考虑瓦琳德拉的心智被黛莉雅治愈的后果。瓦琳德拉·影幕生前的力量令人敬畏，卓尔只能想象这么可怕的巫妖会惹出怎样的麻烦。
“要是那吸血鬼知道路，要是这巫妖这么‘厉害’，那还要我们干嘛，精灵？”埃索格特问道。
贾拉索打量他的朋友：头戴钢盔身着重甲的矮人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而交叠着斜挎背后的流星锤更让他的气势加强三分。他想起与黛莉雅的初次对话，当时她说明了请他们俩加入的理由。这件事上，自负是否导致他以貌取人？
没有，他对自己说道。黛莉雅需要他，需要他的人脉处理这一趟探险收获的珍宝。
他再次看着埃索格特。黛莉雅还特别指名要矮人随行，或许因为拉上埃索格特就能确保贾拉索跟着，毕竟他们形影不离。
这么说，贾拉索本人倒成了附赠的？
贾拉索没有回答埃索格特的问题。不久，他们跟上了黛莉雅等人，后者正在一处深坑前向下张望。
“到地儿了。”黛莉雅等人来全便开口宣告。
“这城盖得不太典型。”埃索格特嚷嚷。
“洞有五十呎深，”黛莉雅说，“之后是一个往左偏的斜坡。坡道在一百呎里拐了好几个弯，然后……反正你们马上就知道了。”
她转向瓦琳德拉，而贾拉索注意到黛莉雅从衣服里掏出一枚没见过的缟玛瑙胸针。
“瓦琳德拉，”她轻声道，“你能帮我们的朋友们下到洞里吗？”
“踹他们下去！”巫妖尖声道，“阿拉也……哦，当然，和她一起！”
“瓦琳德拉！”黛莉雅的一声暴喝让巫妖摇得颈骨咔咔作响，就好像她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用安全的方法。”黛莉雅声明。
瓦琳德拉夸张地叹了口气，挥挥手就在洞口处召出一个蓝色浮碟。
“你也跟我们下去，”黛莉雅牵着巫妖的手将她领到浮碟上，“一个不够，还得让卓尔和矮人也乘上。”
她又叹气，左手一晃，瞬间右边就多了一个浮碟，正好被瓦琳德拉安放在贾拉索和埃索格特面前。
黛莉雅放开瓦琳德拉的手，示意她降入洞口。瓦琳德拉的浮碟缓缓下沉，而多克瑞见黛莉雅对自己点头，便也翩然飘下，任由斗篷迎风扬起。斗篷遮住他在下坠中不断模糊的身体，直到他变成了一只巨型蝙蝠，跟在瓦琳德拉身边。
黛莉雅走向另外两只浮碟，抓住伯兰的斗篷边沿。
“关于瓦琳德拉，”贾拉索趁她还没动身，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我觉得，她的痴呆症反常地保护了她免受奥法瘟疫侵害。”精灵答道，“她是过去的她与现在的她独一无二的融合体，又或者她只是个发了疯、无可救药的亡灵兼法师。但不论她是什么，我都承认她很有价值。”
“就是说，你只把她当工具……魔法工具。”贾拉索说。
“还请告诉我，你和你的卓尔这么多年又把她当作什么。”
贾拉索对这尖锐的反击付之一笑，推推帽子表示认输。他走向浮碟，刚要让埃索格特也依样行事。但矮人跳上去后，他又从自己的浮碟上退了回来。“女士优先。”
“我不喜欢这玩意。”矮人说着蹲在浮碟上，两手向外平伸，似乎做好了随时扑向岩壁的准备，仿佛浮碟会突然消失似的。
“我敢说，你马上就会喜欢了。”黛莉雅一扯斗篷，眨眼间变身为乌鸦，直冲洞口。
埃索格特随后跟着，贾拉索殿后。在回到浮碟之前，卓尔伸手在班瑞家徽上一抹，为防万一激活了自己的浮空法术。
但他稍后发现，没有必要对巫妖如此提防，因为浮碟十分稳当，完全服从搭载者的意志。五十呎下，隧道由垂直朝一侧倾斜，正如黛莉雅所言。同时隧道变窄，不时要蹲下或侧身才能通过，甚至还有个地方需要趴在浮碟上。另外，众人的前进路线还少不了七扭八歪弯来绕去。
在最后的关口，埃索格特稍微领先贾拉索几步远。正当卓尔发现隧道尽头陡然变得开阔时，埃索格特突然敬畏地叹了一声：“杜马松在上。”
听到矮人学识与秘密之神杜马松的名讳，贾拉索便对前方的景象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不过站在四名同伴旁边，他还是被石台上所能目睹的一切震惊得大气都不喘一口。
他们身处俯瞰整个洞窟的天然岩架之上，这里大概有魔索布莱所在洞窟的三成大小。不知是蕨类还是残存魔法的缘故，现场的亮度足够让他看清这里的大概情形。他们眼前是一汪深潭，漆黑的潭水中立着巨大的石笋。充当哨卡和货铺的长廊楼阁就在石笋上依势而建。天花板也倒垂着钟乳石，而贾拉索则发现那上面也有类似建筑，显然曾在这里施工的矮人们采用了与卓尔类似的建造思路，并利用了天然的地质条件。贾拉索以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矮人建筑案例，不过他不认为自己会搞错这些建筑的用途。处理钟乳石与石笋的工艺手法既不精细也不圆润，更缺少妖火点缀，显然不是卓尔风格。
“上边有弩炮，”多克瑞变回了人形，指着石笋说道，“那里的岗哨能俯览入口。”
“不……这不可能。”埃索格特仿佛虚脱般呆坐在他的浮碟上，喃喃自语。
但贾拉索从矮人的语气中听到了一丝希望，或许也是一种超出埃索格特一厢情愿的希望。因此，他将矮人暂时搁在一边，继续研究这个洞窟。
幽深潭水远端，离他大约百呎左右有五六处小型建筑群，每一个都建在矿车轨道的终点，而且好些轨道上都停着一辆老旧残破的矿车。轨道通往远方，就连他绝佳的黑暗视力也看不到末端。
“跟上。”黛莉雅的声音尖如飞禽。她沿着一条天然的陇道展翅飞过水潭，而多克瑞则再次化作蝙蝠，迅速追随。瓦琳德拉继续乘浮碟前行。
“你来不来？”贾拉索见矮人无动于衷，便开口问他。
埃索格特如大梦初醒般看着他，“这不可能。”他的呢喃轻不可闻。
“就让我们看看可不可能好了，老友。”贾拉索说着催促浮碟升起。
还没等他的浮碟降到水面，埃索格特就从旁边超了过去。矮人明显回过神来，开始全力催动浮碟。
在潭水的另一端，变回精灵的黛莉雅正扶着瓦琳德拉走下浮碟。埃索格特的浮碟离地面还有五六呎，可他却若无其事地一跃而下，在地上弹了两弹，踉踉跄跄地沿着铁轨前进。
“这里发生过不少战斗。”多克瑞脱离蝙蝠形态，蹲下检视一堆白骨，“地精，或者是小个子的兽人。”
贾拉索四下扫了一眼，想检验吸血鬼的推测是否正确。软泥地上散布着不少骨头，而更有趣的是眼前的一幕：埃索格特背朝卓尔屈膝跪地。贾拉索猜得出矮人已经涕泪肆流。
有谁能奚落他？即使是对德尔荣王国一知半解的贾拉索也能轻易推测出，他们所处之地正是德尔荣矮人的传奇国度刚特格瑞姆。这里是历史中最为神圣的传说，是布鲁诺·战锤本人半个世纪以来苦苦追寻的目标。
洞窟尽头，一面高耸的墙壁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这道横亘洞窟的障碍仿佛地表城堡的外墙，墙壁顶上修建了堞墙，而雄伟的秘银双扇大门两侧还各有一门楼。最奇特的是，银色大门与洞穴顶端几乎相接。贾拉索顺着墙壁抬高视线，觉得好像在眺望苍穹一般，但实际上一个高大的人类在城墙上几乎很难直起腰来，就算贾拉索站上去也得时时屈身。
“不可能。”埃索格特说出这句话时，贾拉索正好到他身边确认了他的表情——真的在哭。
“除了你认为的那个地方，我实在想不出这里还能是哪儿，朋友。”贾拉索拍了拍埃索格特结实的肩膀。
“这么说你也知道？”黛莉雅率瓦琳德拉和多克瑞上前。
“欢迎来到刚特格瑞姆，”贾拉索说，“德尔荣矮人的古老家园，传闻中的——”
“矮人从来没把它当传闻！”埃索格特咆哮道。
“非矮人族传闻中的传奇。”贾拉索朝他的朋友一笑，马上改口，“即使是长寿善记的精灵和对幽暗地域了若指掌的卓尔也没揭开它的神秘面纱，我们历时千年的搜寻都是枉费工夫。要是刚特格瑞姆的宝藏能及得上传说中的一成，那么这道墙和这扇大门后的财富也将不可估量。”他顿了顿，消化眼前的景象，估算他们所处的位置和深度。以幽暗地域的标准，他们还真没走出太远。
“这么多年，这里一直被魔法保护。”他说，“不然像这样的去处不可能不为北地所知。”
“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刚特格瑞姆？”多克瑞问，“矮人建造又抛弃的城市要多少有多少。”
贾拉索还没回话，埃索格特便抢先唱了起来：
银色厅堂宽城门，
高耸石墙封闭洞窟。
铁砧前，矿洞下，酒馆中，
劳作并开怀的身影点缀夜幕。
举起杯，把酒都饮尽！
锻炉的火焰，能把龙烤熟，
喝够了酒，才有力气。
来吧，德尔荣的兄弟！
拽上你的同胞，向着新家上路。
万中无一——
刚特格瑞姆！
“老歌，”埃索格特解释，“是矮人都知道。”
“石墙和秘银城门倒是不差，但就凭这——”
“凭这就够了。”埃索格特说，“别的地方造不出这扇大门。我没别的意思，但就连矮人也做不到，因为没人会尝试仿制不能被仿制的东西。你的怀疑简直就是侮辱！”
“我们进去就能弄清楚了。”贾拉索服软松口。
“我进去过。”多克瑞说明，“可没发现银色的厅堂，也没看到宝藏，但歌谣里的锻炉我倒是见识了。”
“你看过锻造间了？”
“隔老远都能感觉到那里的热气。”
“它的炉火还没灭，怎么可能？”贾拉索问。
吸血鬼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你是说里面有人？”埃索格特问。
多克瑞不安地瞥了一眼黛莉雅。“我没发现活人，”他说，“但那里确实没被荒废。在我们下方几层深的地方有个相当壮观的炉子，而且炉膛的火还没有熄灭。我从来没见过什么东西能有那么烫，隔着空气都几乎能融化一把劣质的剑。”
“能把龙烤熟？”贾拉索会意一笑。
“墙后面有通道能爬下去。”吸血鬼说，“不过都被封死了。”
“你刚才还说进去过。”
“我有我的办法，矮人。”多克瑞回应，“换你要想走那条路就得动铲子挖。”
“啊呸！”埃索格特打着响鼻回到大门前，“摩拉丁的胳膊、克兰贾丁的号角、杜马松的戏法和德尔荣血统在此见证，给我开门！我乃是德尔荣血裔埃索格特，歌谣中家园就在前方！”
远古的矮人符记焕发出银色光芒，于门扉之上浮现。宛如山岭巨人从熟睡中苏醒，大门打开了一道裂缝，并悄无声息地缓缓旋动，露出了门后低矮的甬道。通道左右遍布供长矛突刺的暗孔。
“大胡子众神在上……”埃索格特喃喃自语，愕然回头面向众人。
“每个矮人都知道这开门口令？”贾拉索一脸促狭的笑容。
“我早说了这里是刚特格瑞姆！”他用手指着他们，然后抬脚就要进门。
多克瑞赶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小心陷阱，”他警告矮人，“里面到处都是古代结界和机括，而且我敢肯定它们都在运作。”
“呸！”埃索格特甩掉他的手，“德尔荣的陷阱不会对付德尔荣的矮人，蠢货！”
埃索格特果断踏入堡垒，众人忙不迭跟上。听到贾拉索提醒他们不要远离矮人之后，一行人的步速更快三分。
走到中途，黛莉雅点亮了手杖的蓝色照明光。贾拉索不甘示弱，从护手上抖出一把匕首，又将匕首尖向地面一甩，令其展成一柄长剑。他对着剑柄轻声低语，于是剑身便也发出白色光芒，如提灯般照亮了周围。
这时他们才看到了匆匆规避灯光的憧憧鬼影。
“兄弟们？”埃索格特茫然若失地问。
“鬼魂，”多克瑞压低声音，“里面全都是。”
他们走入一间十分宽敞的圆形大堂，这里的另外三个出口汇集了满地的轨道。在环形的墙壁边眺望，四周建筑尽收眼底。透过天花板的木板条，不难分辨出这些建筑的用途：盔甲铺、铁匠铺、兵营，矮人们赖以生存的酒馆，另一家矮人们赖以生存的酒馆，诸如此类。
“就像米拉巴的地下城。”贾拉索带着几分轻视发表观点。
一行人接近大堂中部，埃索格特突然揪住了贾拉索的胳膊，让后者手里的长剑照亮地面。地上有一幅镶嵌画，需要借助光照才看得清楚内容——矮人三神摩拉丁、克兰贾丁与杜马松的肖像。
在房间正中有一座半高圆形石台，石台上放置了一方王座。缀满宝石、镶金嵌银的王座扶手外张，靠背高竖，诚然是明君之座。王座的基石也不是寻常物，而是用价值连城的金银辅以珠宝精心糅合而成。
贾拉索在王座附近晃晃长剑，照出了尚且完整的紫色结界脉络。“强大的魔法。”他说。
“解除魔法，好让我们把宝石抠下来。”多克瑞说。
听罢，埃索格特的眼睛几乎迸出火焰。“你敢把椅子上的宝石挖下一块，我就把你的黑心给填上去，吸血鬼。”矮人放出狠话。
“那我们是来观光的咯？”多克瑞反唇相讥，“就为了傻张着嘴说‘好美好壮观’？”
“我敢说这里的宝藏多得让你拿不动，”埃索格特说道，“但有些东西就是不能碰。”
“够了，”黛莉雅说，“说归说，别拌嘴。我们才走到门口，还需要对这个地方进一步加深了解。”
埃索格特和她想到一起去了。矮人试探性地迈向王位，转身落座。他的动作中途停顿，屁股没有坐实，手也没按到镶满宝石的扶手。
“小心。”贾拉索提醒完，便抽出魔杖指着王座，念出口令。他感知到了王座内部蕴藏的强悍到无与伦比的远古魔法能量，双眼蓦然圆睁。
“别坐下！”他的声音急迫而慌乱。
“这是矮人的椅子！”埃索格特没等贾拉索上前阻止便落了座。
矮人张口结舌，四面环顾，想喊却喊不出口。
“不是君王。”他似乎都没察觉自己说了些什么。
埃索格特被王座弹飞十数呎，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他捂着脸躺了好一会，浑身发抖，直到贾拉索把他搀起来。
“你看到什么了？”黛莉雅靠近王座。
“你不是矮人，别碰！”埃索格特对她吼道。
“但你是，而且你还被它拒绝了。”黛莉雅反诘。
“它能把我吸成人干！”
“黛莉雅，别碰。”贾拉索善意劝告。
精灵在王座前停步，单手伸出。她的手指几乎要摸到座位，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你被弹飞前说了句‘不是君王’。”贾拉索说。
埃索格特不明所以，迷迷糊糊地摇了摇须发茂密的脑袋。他又望向贾拉索身后的王座，满怀敬意地暗暗颔首。
贾拉索把他扶起，让他自己呆着，结果矮人立刻回头鉴赏王座。这次他没有莽撞乱碰，更别提动一动再坐上去的念头。
“我们在这儿歇一会。”贾拉索提议完毕便偏过头，似乎在聆听远方的动静，“我怀疑想要通过前方的建筑需要养精蓄锐。多克瑞，你以前来过。”他又说，“知不知道里面有哪些……住民？”
吸血鬼耸肩摇头。“我只看见过矮人的鬼魂，成百上千。”他说，“上次我是顺着奥法主塔下的导流管从小道过来的，那条路你们走不了，况且我待的时间不长。我能确定的是，如果我们准备不足，那些鬼魂就会一拥而上。好在我们有所准备。”他看了一眼埃索格特和黛莉雅，藉以辅助刚刚的说明，“如你在大门前所见，他们欢迎德尔荣的血亲。”
“因为他们笃定我不会任由你们亵渎这里。”埃索格特回应道，“而且听好喽，我也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你要是敢用臭爪子碰一下祭坛，或者从先王遗像的眼眶里挖出一块宝石，就会摊上鬼魂以外的大麻烦。”
“鬼魂不要紧，”贾拉索对多克瑞说，“我倒是觉得这里有其他能发出脚步声的东西，有实体的东西。”
“那就是食尸鬼了。”吸血鬼答，“或者活着的矮人？”
“看在大胡子矮人众神的份儿上……”埃索格特一边絮语，一边考虑该对刚特格瑞姆的矮人招呼些什么。
“他们本来该在城墙上列队欢迎，但我们当时却谁都没看到。”贾拉索说。
“那又怎样？”埃索格特显然因为被卓尔搅了兴致而感到不快。
“这种可能性就被排除了，朋友。”贾拉索说，“剩下的选择还有很多。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论，幽暗地域几乎没有哪处洞窟是绝无人迹的。”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黛莉雅插了进来，“休息完了就往前走吧。”她看了一眼多克瑞，点点头。吸血鬼会意，走向环形大堂的另一端，消失在通道中。
“由他去给我们探路。”黛莉雅解释，“仿照他上次走过的路，把前往刚特格瑞姆锻炉的最接近的路线找出来。”
他们围着王座基石展开铺盖，但没人睡熟。辗转反侧的埃索格特满脑子各种念头，更是难以安寝，毕竟发现刚特格瑞姆是全费伦矮人梦寐以求的辉煌功绩。
多克瑞几个钟点后才回来，而且他似乎对直达锻炉的路径很有自信。他也确证了贾拉索的顾虑，虽说没看到包括矮人、食尸鬼和地精在内的任何怪物，但他实实在在听到了黑暗中蠢动的生物发出的声响。
这不祥的信息并没有挫伤队伍的士气，因为众人有信心击退一切来犯之敌。
埃索格特一马当先，多克瑞则居后指示方向。他们原路退出大堂，沿着边廊外的一溜商铺行经克兰贾丁的神殿。埃索格特还停下来简短地做了祷告。
自始至终，他们的余光都能发现梦游一般的鬼魂似乎在旁观察，然而对方却从未靠近。
他们踏上一条壮观的螺旋梯，一路向下。直到走出数十步，渐渐远离上层的岩石基盘，他们才切实认识到这座城市的规模之宏大。他们的视野豁然开阔：入眼的拱壁有数百呎高，如哨兵般坚忍地矗立在洞窟远端；两排巨大的廊柱支撑着这座建筑高低错落的中空洞窟，每根柱子上都镌刻了成千上万的符记。两百步开外，他们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发现螺旋梯又向更深处延伸，而多克瑞则指示众人继续深入。
“你凭什么不让我多看这里一眼就催我赶路？”埃索格特抱怨。
“回来让你看个够，善良的矮人。”黛莉雅说。
“呸！”埃索格特大为不满。
“埃索格特，那边……”贾拉索说着用魔杖指向最近的墙边。众人整齐划一地看过去，待贾拉索用魔杖照亮了该处后，就连瓦琳德拉也惊得低呼一声，大为感叹。
墙面被打磨过，而且以多种昂贵的金属珠宝装饰。墙壁上绘制了摩拉丁的巨像，几乎有普通矮人的十倍大小。灵魂锻造师一肩在前顶起盾牌，另一肩错后，手持战锤。他被髯须覆盖的脸似乎正渴求战斗，并且已经准备好击杀任何敌人。
贾拉索低头瞟了眼埃索格特，后者跪在地上，双手掩面，正竭力遏止啜泣。
最终，他们沿着长廊与厅堂，一层层深入地下。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唯有在厚实尘埃上落下自己的足迹，直到面前上着钢闩的坚固石门挡住去路。
“这里就是城市开放区域的尽头。”多克瑞示意埃索格特移开门闩，“以后的地段没怎么修整过，直通各处矿井，而且其中有一条路和锻炉相连。”
“啊，要是能把门反锁就好了，”埃索格特说着扳开最后一道门闩，“我可不想把下面的东西放进刚特格瑞姆。”
“回去的时候关上就好。”黛莉雅说。
他们一跨进门就感觉气氛顿时一变。之前走过的地方死一般的寂静，顶多只有他们脚步声，而且就连脚步声也被厚厚的灰尘和沉闷的空气掩盖了大半。门的另一端充满各种声音：嘶鸣声，呻吟声，石头与石头的摩擦声。之前，幽暗地域的环境气温冷暖适度，但门里的湿度和温度都陡然上升。在门的里侧，就连石阶都厚厚聚着一层水汽，因而颜色也变得更暗，显示出与外面寂然的城市截然不同的色调。
一行人表面上踌躇满志，步伐却变得谨慎小心。黛莉雅和瓦琳德拉都提到了这里的湿气——好像走在春天的细雨里一样，而且精灵还对众人追问“为什么这么潮”，但没人说得上来。
走了大概两百步，情况又是一变，回廊分出三条支路。其中一条的建设已经完工，另外两条只是开凿出通道而已。多克瑞对着乍看上去最明显的首选路径——业已完工的通道——犹豫起来。
“我们已经离目标很近了。”他想让同伴放下心来。
“听。”贾拉索侧过头。
“啥也没听见。”埃索格特答。
“我听见了。”黛莉雅说，“熔炉、铁砧，离得还远。”
“带我们去，”矮人指使多克瑞，“去刚特格瑞姆锻炉……”
尽管对方向有所怀疑，吸血鬼还是带着他们走上完工的隧道，一路走过宽阔的岩洞和更加绵长的各段通道。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条路通过另一扇关闭的大门，没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蒸汽。
“九狱在下，这什么鬼地方？”埃索格特问。
贾拉索将照明长剑举起，甚至尝试了改变光亮的颜色，但毫无效果，只是徒劳地让光线反射到自己眼中。他走向墙边，找到另一扇门并将其推开，但似乎所有的房间都被浓雾笼罩。更糟糕的是，他们发现雾气开始渗入先前行经的通道。
“此路不通。”多克瑞总结完，又率众人原路返回。许久他们才回到之前的岔路口，于是多克瑞指给他们另一条更加天然原始的通道，似乎这条路不会有错。
“你不是走过一遍了吗？”埃索格特嚷嚷。
“用走的可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到达锻炉。”吸血鬼还嘴。
“哦，是个好借口。”矮人说，“我可是越来越不喜欢你了，而且你的用处也越来越小。懂我的意思吧？”
贾拉索留意到黛莉雅正盯着自己，就好像让他圆场一般，但卓尔觉得斗嘴着实精彩，而且也不在乎吸血鬼的性命，所以他只是对她淡淡一笑。
隧道继续延伸，却不见有任何向下的趋势。他们碰到了不少岔道，仿佛置身迷宫。
“要不我们再休息一次，让多克瑞搞清楚？”黛莉雅提了建议，埃索格特却自顾自向前走。
她正要重复自己的建议，不料矮人叫了一声，引得众人匆忙跟上。他们发现他面前是另一扇专为矮人设计的秘银大门，而且门上没装把手。
埃索格特将打开城门的口令又念了一遍，依然奏效。古老的大门缓缓开启，同样悄无声息。他们再次听到刚特格瑞姆熔炉发出的响动，那是翻腾的火焰在怒吼。反正，贾拉索不知道什么火能燃烧如此之久。在门内，一条狭窄的楼梯旋转向下。视线所及不像外面那样黑暗，而是被橙红的火焰光芒照亮。
埃索格特毫不犹豫，快步走下楼梯，除多克瑞外的其他人得用跑的才跟得上。
“我马上回来，”落后的多克瑞对回过头来黛莉雅说道，“有个地方我想去侦察一下。”
她颔首赞同，然后转身去追众人。吸血鬼则背道而行。
多克瑞折返，却没走出入口处的秘银门。相反，他取出骷髅宝石，将它藏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他痛心疾首地看着骷髅宝石，已经不知第多少次思索，与这般危险的盟友继续来往是否明智。但多克瑞回头想起了黛莉雅，还有她右耳上用来代表当前情人的仅存钻石。
她给他选择的余地了吗？
他瞥向骷髅宝石。“沿着楼梯向下，席洛拉。”低声说完，他略略等候片刻，便出发追赶队伍。
吸血鬼刚刚离开骷髅的视野，宝石便闪起红光，隐藏其中的席洛拉灵魂也开始活动。不久后，塞尔女法师更进一步，伴随着一阵魔法雾汽从宝石中脱离。
一旦她恢复肉身，就算为自己的手下打开一道次元门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