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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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舍尔凝视着向她顺从鞠躬的达妮菲,若有所思。如果低阶女祭司所言实属,费瑞恩终于展开行动了。无数次试探性的挑衅之后,这个可恨的男性终于鼓起勇气使出杀招。只不过,他并不拥有亲手杀死昆舍尔的力量和勇气。他让底栖魔鱼替他下手。如此一来,他就能向主母汇报——如实汇报——昆舍尔已经在任务半途丧命于一个敌对种族之手。

他希望把这个任务变成他自己的任务,从而抢走本应属于昆舍尔的功劳。

她的鞭蛇和她共享思维,此时不由轻轻蠕动起来。昆舍尔摸了摸它们弯曲的身体。

她说的肯定是实话。尤格思紧盯着达妮菲低垂的头顶。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编故事。

我也是。昆舍尔在脑海中回应。

达妮菲是您的忠实奴仆,女主人!可索萨愉快地扭动着身体。

昆舍尔叹了口气,摸了摸这只体型较小的鞭蛇的脑袋。可索萨长得漂亮,却并不聪明。她只能看到事情的表面,就连隐藏不深的明显背叛也无法察觉。但昆舍尔觉得这条天真的小蛇可能的确说对了。她一眼就能看穿达妮菲的目的,就像看穿一块水晶。把费瑞恩的计划告诉昆舍尔,对低阶女祭司来说百利而无一害。罗丝苏醒后,达妮菲肯定会想要在蜘蛛教院获得一席之地。

昆舍尔将蛇鞭换到左手,弯了弯右手手指。鞭蛇经过达妮菲头顶时,女祭司不由畏缩,这一幕令昆舍尔微笑起来。她将指尖轻轻放在达妮菲低垂的头上。

“你会得到嘉奖的。”她对低阶女祭司说道,“现在你可以退下了。在费瑞恩怀疑之前回到他身边。”

达妮菲笑着直起身来,转身离开狭小的洞穴。在此期间,杰格拉德一直蹲在洞口把守隧道。他活动了一下战斗手的利爪,回头望向昆舍尔。她轻轻摇了摇头,杰格拉德于是靠在墙上,放走了达妮菲。

“法师怎么办?”魔裔卓尔怒吼。

昆舍尔发现魔裔卓尔脖子后面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仔细聆听着达妮菲说出的每一句话,怒火燃烧到顶点。只要昆舍尔的一个字,他就会立即冲下隧道,冲向坐在瀑布旁边研读法术的费瑞恩。

“我自己动手。”昆舍尔对他说。“迟些动手。”

杰格拉德低声咆哮着,放低重心,用那双小手抱住膝盖。他血红的紧盯着隧道,颈后的毛发渐渐放松下来。

昆舍尔在寂静中坐了一会儿,陷入深思。这个洞穴是她冥想的地方,和仆人的房间差不多大,好在天顶高耸,尽头是一条狭窄的裂缝。一面墙上渗出水滴,在她脚边汇成一滩,流向杰格拉德蹲守的洞口,最后汇入在隧道里涌流的地下河。她身边的潮湿墙壁上长了一丛微光闪烁的圆形蘑菇,投下暗淡的绿色荧光。昆舍尔伸出手来,用指尖捅了捅其中一棵,蘑菇释放出一团孢子。昆舍尔打量着自己发光的指尖。

费瑞恩的魔法固然有用,他的背叛却终于打破了平衡,让他变成了昆舍尔的负担——必须除掉的负担。但要杀他并不简单。

费瑞恩是个强大的法师,在学院的势力角逐中占有重要位置。一旦有人知道费瑞恩死于昆舍尔之手,昆舍尔将不得不面对来自费瑞恩的导师——昆舍尔的兄弟贡夫——的怒火。昆舍尔的姐姐崔尔,同时也是班瑞家族的主母,将被迫在她的手足之间做出选择。她不会乐见于此的——特别是现在,在罗丝的沉寂令她们陷入虚弱境地的时候。费瑞恩的主母米兹瑞·米兹瑞姆对费瑞恩无论如何都谈不上喜欢,但他毕竟是个奥术导师,是米兹瑞姆家族财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米兹瑞姆家族是第一家族的紧密盟友。巫师学院的其他导师也会因同僚之死而深感不悦,更何况费瑞恩还是一位重要到能被选中参加这次远征的同僚。要杀他的确困难,她必须另想办法……

昆舍尔回想着达妮菲告诉她的话。根据战俘的说法,底栖魔鱼只会在有机会吃掉一个强大的施法者后才透露混沌之船的位置。费瑞恩明显是在赌博。他希望奥松看不出昆舍尔已经失去了施法能力,他希望底栖魔鱼在他的计谋败露之前就把混沌之船的位置告诉给他。看起来,底栖魔鱼主母的确是信了他的鬼话。不然她可以直接吃了费瑞恩,将法师脑子里的法术据为己有。

你应该反将一军。尤格思提议。把费瑞恩送给奥松,换取那艘船。

说得容易,昆舍尔回答。做起来难。我必须先亲自会见奥松,劝说底栖魔鱼主母不要吃我。

说出真相。赞达说道。你用不了法术。罗丝陷入了沉寂,可能是永久的沉寂。也许她已经死了。

“不!”昆舍尔叫出了声,“罗丝还活着!”

看到杰格拉德突然向她望来,她闭上了嘴。

她肯定活着。她在脑海中继续说道。如果我认为她已经死了,我就会——

会怎样?尤格思插话,将昆舍尔从绝望的情绪里拉了出来。放弃?自杀?你的灵魂会被哪个神祇带走?

怒火让她镇静下来——她痛恨被鞭蛇看出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昆舍尔反唇相讥。

不。绝不会。透露罗丝的状况会让我在谈判中陷入不利。仅此而已。底栖魔鱼会意识到我的脆弱。她甚至可能会向卓尔发动攻击——就像其他种族一样。

希弗带着一丝笑意加入了辩论。它是第一个被蛇鞭束缚的魔婴,经常帮她梳理思绪。

底栖魔鱼是水生种族。他提醒她。它们离不开湖水

我知道。昆舍尔反驳,不在乎鞭蛇是否看出来她在说谎。但它们可以把罗丝沉寂的事实告诉别的种族。如果被人知道我们的弱点,我们就完了。契德·纳萨已经毁灭,费瑞恩又联系不上贡夫。据我们所知,魔索布莱——

魔索布莱离索卢特湖远得很。希弗柔声提醒道。这片地方又人迹罕至。从底栖魔鱼那儿得到消息的种族完全可以攻打另一个近在手边的卓尔城市。

昆舍尔几乎没听见它的话。自从冒险小队逃离契德·纳萨以来,被她一直藏在心底的恐惧和疑虑像破茧而出的蜘蛛般一齐喷涌出来。

这就是问题!她大叫。谁知道有多少卓尔城市已经惨遭毁灭?谁知道在这场危机结束之前还有多少卓尔城市也会步上它们的后尘?我必须找到罗丝——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崔尔和其他主母都指望着我们。我不确定……我不知道……

让我们分析。尤格思咝咝地说。

昆舍尔没有在听。

幽暗地域的每座卓尔城市的命运都攥在我的手里。她呻吟道。就算没有费瑞恩,没有他那些愚蠢可笑的权力游戏,局面也已经够糟的了。他难道意识不到他在拿什么当赌注吗?我们的种族可能会灭亡!

的确可能。赞达同意道。

尤格思飞快地发出咝声,让大个头的鞭蛇闭嘴。

你必须把精力集中到手头的任务上。他提醒昆舍尔。你必须从奥松那儿找到船的位置。这任务没你想得那么难。费瑞恩已经布好了棋局,每个旗子都各就各位。

昆舍尔猛然收住话头,问道,是吗?

尤格思吐了吐信子作为微笑。

想知道混沌之船的位置,费瑞恩必须再次会见奥松。只要他认为你已经被奥松吞吃下肚,他就会放松警惕,并有可能因此而死。

昆舍尔皱紧眉头。我不明白。

仔细听,你很快就明白了。尤格思继续说道。告诉奥松罗丝已经死了——

奥松不会相信我的。昆舍尔插话。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的戒指能防止底栖魔鱼读取你的内心,揭穿你的谎言。希弗提醒。奥松认为你不配作为大餐之后,你再转而把费瑞恩献给她。告诉她,只要她说出混沌之船的位置,你就让费瑞恩以为你已经被吃掉了。受骗的费瑞恩会心甘情愿地游进死神的魔爪。

底栖魔鱼会吃掉他!可索萨叫道。

这样你就终于除掉费瑞恩了。赞达添道。就连崔尔都挑不出你的毛病。

我要怎么让费瑞恩相信我已经死了?昆舍尔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干。尤格思回答。它转身望向洞穴入口,紧紧盯住杰格拉德。他会让费瑞恩相信的。带上杰格拉德——别把你的计划告诉他,他的悲痛看起来才更加可信。给他下达命令,让他千万不要在你遭遇不幸的情况下向底栖魔鱼复仇。他必须逃出去,回到费瑞恩身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让其他人把你的死讯带回魔索布莱。告诉杰格拉德,他必须成功——不计一切代价,不然他的女主人就白白牺牲了。

仿佛察觉到它们正在讨论他一般,杰格拉德不安地动了动,回过头来。他眯起双眼,但立即服从了昆舍尔严厉的手势,重新转向隧道。

此时的昆舍尔感到一阵轻松,她终于找到了摆脱困境的方法,还能让费瑞恩为他的僭越付出代价。

她满怀期待地望向尤格思。我要怎么才能不被底栖魔鱼吃掉?

鞭蛇笑得露出一嘴尖牙。

你还有魔杖。尤格思回答。

昆舍尔点了点头。

还有一瓶你一直留着的蕾丝蘑菇酒。

对。昆舍尔回答。但这种东西究竟要怎么——

听我说。尤格思继续说道。我会解释的……

昆舍尔听得全神贯注。等尤格思说完,她终于咧开嘴,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

的确可行。她在脑海中对鞭蛇说道,向他传去一阵兴奋之情。接着,她又严肃添道。必须可行。

尤格思讲述计划时,其他鞭蛇都保持着沉默以示尊敬。此时此刻,他们蠕动起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计划被付诸实践。就连几乎从不说话的寇拉都难以抑制她的兴奋。

哦!她说。这可太有趣啦!

杰格拉德站在昆舍尔和底栖魔鱼主母进行会谈的房间门口,全身上下肌肉紧绷。昆舍尔正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对方却有两个人。不仅如此,她还让它们之中的一个——除了奥松之外的那个——游到了她的身后。她为什么会容忍这种事?

杰格拉德不喜欢这群浮肿的鱼。它们无法被信任。尽管鼻孔中填满湖水,他依然能闻到阴谋的恶臭。他眯着眼睛瞥向第三只底栖魔鱼。昆舍尔命令杰格拉德等在门外时,它的主母也把它留在了走廊里。杰格拉德想要撕碎它胶皮般的皮肤,看看它是不是也留着红色的血。他不难想象出那副景象……血雾在水中晕开的景象。每一次呼吸都能吸进鲜血——多么美妙啊!

底栖魔鱼用来看守他的一条触手飘到了他的肩膀附近。杰格拉德猛然出击,抓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底栖魔鱼眯起它的三只眼,发出气泡般的大叫,收回触手。它并未还击。

脉搏在杰格拉德的耳中砰砰作响。他正要扑上前去痛下杀手,却一眼看见昆舍尔转过身来。她愤怒地对他打着手势。

控制好你的脾气。她命令道。我们是它们的客人

如果有哪个男性胆敢这么对他说话,杰格拉德一定大声咆哮,轻蔑反驳——然后把他撕成碎片。但现在,他向他的女主人低下了头。

遵命,女主人。

他一边比划,一边向被他抓伤的底栖魔鱼投去一瞥。

他猜错了底栖魔鱼的血的颜色。它们的血是绿色的,并不会在水中散开,而是像树胶一样聚在一起。

杰格拉德意识到那个愚蠢的生物并不打算做出还击,于是满意地将注意力转回到昆舍尔身上。如果能跟在她身旁,他本可以更好地保护她。但命令就是命令,他必须毫不质疑地加以服从,就像他一贯所作的那样。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奥松的声音太过低沉,昆舍尔背对着他使用手语。

没关系,杰格拉德不需要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可以通过昆舍尔的姿势判断她的情绪。僵硬的肩膀说明她很紧张,悄悄移向魔杖的手说明她很谨慎——甚至是畏惧。

奇怪的是,昆舍尔的鞭蛇正懒洋洋地飘在水里,十分放松。它们应该比杰格拉德更敏锐地察觉到昆舍尔不断积聚的紧张之情才对。相反,这群愚蠢的东西没提起一丝警惕。昆舍尔不该这么信任这群被束缚的魔婴,它们和奴隶并无两样。她总是询问它们的意见,而不是遵从自己的本心。这让她变得脆弱。

魔裔卓尔不喜欢这个念头。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蜘蛛教院的女教长,他的姨母,魔索布莱第一家族班瑞主母的妹妹……脆弱?他将这个念头挥出脑海,却发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

杰格拉德的喉间溢出低沉的咆哮——低沉的汩汩声——做好准备。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活动着利爪,一只脚抵住墙壁。只需用力一踢,他就能立即窜进房间。

昆舍尔抽出魔杖,迅速转身瞄准了她身后的底栖魔鱼。一团粘液从杖头飞出,穿过湖水,不断变大。

杰格拉德向身旁的底栖魔鱼挥出一爪,然后踢上墙壁,准备窜进房间——

——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挡住了他的脑袋和肩膀。底栖魔鱼敏捷地躲开了昆舍尔的粘液,那团东西粘在门口,彻底堵住了房间的大门。

杰格拉德高声怒吼,转过身来,两脚抵住两侧门框。他用力一挣——腿上的肌肉几乎绽裂——将脑袋从粘液里挣了出来。接着是肩膀。他无视了头发被撕扯掉的刺痛,用一只战斗手抓向粘液屏障。手被黏住了。

就在此时,会见室里的昆舍尔也重新找准了目标。又一团粘液从杖头飞出,在底栖魔鱼守卫咬上卓尔女祭司前堵住了它的嘴。底栖魔鱼发出汩汩的声响,徒劳地想要把粘液团吐掉。

和杰格拉德一同守在门外的底栖魔鱼一开始还没有反应,但很快就展开了行动。它游到杰格拉德上方,张开大嘴准备攻击。杰格拉德用没被黏住的手在它的腹部抓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绿色的鲜血渗了出来——大量鲜血——污染了杰格拉德呼吸的湖水。它的味道就像辛辣的水草一样令人作呕——和杰格拉德想象的完全不同。

底栖魔鱼转身撤退,靠着它强有力的尾巴游进隧道。杰格拉德咆哮起来,知道它很可能是去召唤其他族人了。

他继续撕扯着堵住会见室大门的粘液,每一次他的手都会被黏住,但每一次他都能撕掉一部分粘液。魔裔卓尔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不由喘息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鲜血。他手上的皮肤被扯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肌肉。

会见室里,昆舍尔正用魔杖抵挡奥松。底栖魔鱼主母的三只眼一眨不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凹室里窜了出来。她大张着嘴,飞快游过房间。

出于某种杰格拉德无法想象的原因,昆舍尔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无法启动她的魔杖。直到最后一刻,魔杖才射出一团粘液——却没能击中目标。随着昆舍尔惊恐后退,底栖魔鱼主母也迅速逼近,把高阶女祭司整个吞了下去。

一时之间,杰格拉德只能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感到毛骨悚然。他的女主人没了。被吃了。死了!

怒火攫住他的全身。他撕扯着面前的粘液,对手掌和手臂上暴露的伤口浑然不觉。随着他的喘息,湖水在他的肺里进进出出——或者说,被他吞咽下去又呕吐出来。他抖得就像一条被困在网中的鱼。

奥松嘲弄地看着他,一只触手摸了摸隆起的肚皮。

堵住门口的粘液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却依然粘在门框上。杰格拉德挫败地向后仰头——更多毛发被扯了下来,留在粘液团里。他发出悲愤交加的怒吼,终于重拾了理智。

女主人确实聪明。她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她给他下了命令——最后的命令,他必须赶在受伤的底栖魔鱼带回援军之前迅速执行。

他挣脱大门上的粘液,竭尽全力游下长廊,寻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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