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昆舍尔划着水浮在湖面之下,等待水中呼吸术的效果消散。她的肺开始变紧变热,于是她吐出最后一滴湖水,将头抬出水面。接着,她双脚踩水,一边轻轻咳嗽一边摸了摸胸前的胸针,浮进瀑布旁边水花飞溅的半空,飞到和隧道平齐的位置上。
杰格拉德正坐在隧道里,盯着湖面陷入深思。看到昆舍尔,他顿时睁大了双眼。魔裔卓尔发出欣喜的大叫,一跃而起,脑袋撞上低矮的洞顶,撞破了头皮。鲜血从他厚厚的白色毛发间流淌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反而爆发出一阵哽咽的大笑。
“女士!”他叫道。
昆舍尔轻轻落在他身边的平台上。她弯下腰,爬进隧道。杰格拉德跳上前来,张开巨大的战斗手,仿佛想要立即拥抱她。昆舍尔用严厉的目光——和蠕动的鞭蛇——打消了他的念头,杰格拉德跪倒在她脚边,他不敢碰她,只能吻了吻她面前的地面,发出轻柔的呜咽。
昆舍尔有点儿希望杰格拉德能询问她是怎么从底栖魔鱼手里逃脱的,这样她就能得意洋洋地说出自己的精明计策。但他只是个头脑简单的魔裔卓尔,根本提不出这种问题。他的女主人被吃了,但现在她又活了过来。这就够了。这——以及有人继续对他发号施令的欣慰事实。
她手指弯曲,如蜘蛛般摸了摸他的肩膀,看着他的鬃毛随着他狂喜的颤抖而轻轻波动。然后她将注意力转到更紧迫的问题上。
“其他人呢?”她问道。
杰格拉德指了指身后的隧道深处。“在另一个洞穴里。在那边。”
昆舍尔弯腰躲避着低矮的洞顶,走向杰格拉德所指的方向。杰格拉德跟在她身后,顺从地缩着头,每当昆舍尔用目光向他问路时,他就无声地给她指明方位。没过多久,洞顶逐渐变高,他们终于能直起身体了。他们正沿河走向来时的原路。前方传来交谈声,一个是男性,另一个是达妮菲——昆舍尔能听出她正在噘嘴。她记得前面有一座较大的洞穴。从回声上判断,他们很可能正站在那座洞穴里交谈。
“你为什么一个人呆着?”昆舍尔询问杰格拉德,“费瑞恩没能回来之后,其他人也把你丢下了?”
杰格拉德没有立即回答,昆舍尔回头望去。魔裔卓尔一脸困惑。
“法师回来了。”他说。
昆舍尔烦躁地咬紧牙关,腰侧的鞭蛇蠢蠢欲动。她的外甥有时候真是个蠢货。
“我知道他第一次见过奥松之后的确回来了。”她说,“我问的是他第二次——”
第三个声音——她认识的声音——让她猛然停住脚步,导致杰格拉德撞上了她的后背。这声音让她震惊得甚至忘记了用蛇鞭惩罚魔裔卓尔的不敬。她低声诅咒——要是罗丝还能听见,一定会因为这诅咒而勃然大怒——然后直冲上前,踉踉跄跄地爬上斜坡,离开地下河所在的隧道,冲进声音传来的洞穴。
洞穴入口十分狭窄,昆舍尔从一根蘑菇形状的石笋旁边挤了进去。她看见瓦拉斯和达妮菲正坐在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架上,分享着一块砖一样的压缩蘑菇面包。接着,她看见了第三个人。他离另外两人有一段距离,正站在原地,将一个小球捧在面前吟诵咒语。
昆舍尔的耳朵并没听错。那正是费瑞恩,他还活着,完好无缺,身上连一个底栖魔鱼的牙印都没有。
“哈,女士。”巫术导师说道,中断了施法,放下水晶球,“我正打算用法术找您。”
昆舍尔定在洞穴入口,目瞪口呆。就连她的鞭蛇也停止蠕动,震惊地僵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法师。然后,当瓦拉斯和达妮菲抬起头来惊讶地望向她时,昆舍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一定十分愚蠢。
费瑞恩把小球放进皮瓦夫斗篷的口袋里。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他说,问出了她不敢问出的问题,“答案很简单:我在前往赞赫瑞罗希之前准备了一个意外术。我就知道你会给底栖魔鱼主母留下这种小惊喜,但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愿意献出一颗能量柱。话说回来,它的确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我猜。”
“什么意外术?”昆舍尔还是没明白。
瓦拉斯已经迅速从见到昆舍尔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又咬下一块蘑菇面包,细细咀嚼。达妮菲一跃而起,爬下石架跑向昆舍尔,表达着见到女主人平安无事时如释重负的欣喜。昆舍尔无视了头颅低垂跪在她身前的低阶女祭司,和跟在她身后,越过她肩膀探头观望的杰格拉德,紧紧盯住费瑞恩。
“看见了?”杰格拉德嘟囔道,恶臭的热气喷在她耳边,“他回来了。”
“传送到赞赫瑞罗希之前,我施展了一系列法术。”费瑞恩终于解释道,“其中一个是意外术,如果发生了特定事项,就会把我传送回这些隧道里。我把触发条件定得简单而具体。一旦有底栖魔鱼——事后看来是奥松——想要吃掉我,法术效果就会被触发。”
奥松吃了他?可索萨问道。
安静!尤格思怒斥。然后又对昆舍尔说道:告诉他你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你一直期待他能展现出这种才智。
昆舍尔微笑道。“我从未低估你,费瑞恩大师。你真是足智多谋。”
费瑞恩回以微笑,目光却和昆舍尔一样冰冷。他们用眼神告诉彼此,刀已出鞘——时机一到就会刺向目标。
“多谢,”费瑞恩说,接受了她虚伪的恭维,“您的智慧……女士……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你竟能逃脱底栖魔鱼的血盆大口,多么聪明啊!所谓的‘死亡’不过是进一步的圈套。一涉及阴谋,你的才智就堪比恶魔,我由衷敬佩。你献上我的生命,想必已经从奥松嘴里撬出船的位置了吧?”
昆舍尔皱起眉头。法师是故意在称呼她时发出咝咝声吗?听起来就好像他在怀疑这个阴谋来自于她的鞭蛇。它们的确有所贡献,提出了一些意见,但昆舍尔才是将意见综合到一起,制定计划的人。
当然是您的主意。希弗安抚。
我们只是您的仆人罢了。尤格思添道。
您是伟大的蜘蛛神后的女祭司,您的才智最令我们折服。赞达说。
昆舍尔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摸了摸最大的鞭蛇的脑袋。
可索萨转过身去望向希弗,说道:但她——
闭嘴。最年长的鞭蛇打断了她。
没错,闭嘴。昆舍尔呵斥。她再次感到烦躁。你们一起说话,我都听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她挤进隧道,杰格拉德紧随其后。
“我的确发现了混沌之船的位置。”她对费瑞恩和其他人说,“它沉进了众影之湖。”她转向瓦拉斯,问道:“我猜你听说过这地方?”
达耶特佣兵团的探子又嚼了一会儿——这让习惯了立即听到答案的昆舍尔十分烦躁。她的手移向鞭柄,打算抽出蛇鞭,把蘑菇面包一点儿不剩地从他嘴里抽出来,直到抽出一个答案为止。他为什么没像达妮菲一样吓得退后几步?她比较喜欢达妮菲的反应。对鲜血的渴望让鞭蛇几乎馋涎欲滴,低阶女祭司的怯懦才是恰当的反应。
“那是个很大的湖。”斥候说道,明显是感觉到了高阶女祭司的不耐烦,“和索卢特湖差不多大。一条地下河将两座湖连接在一起。”
“流向是怎样?”昆舍尔问道。
“从西北方流向索卢特湖。”
“有多远?”费瑞恩问道。
“和到火河差不多远。”瓦拉斯说。听到熟悉的地名,费瑞恩双眼一亮。“走地表或隧道大约要十天时间。走水路要更久,特别是逆流而上的话。”
昆舍尔点了点头,欣喜于他们终于有了进展。
她转向费瑞恩。“我们立即前往众影之湖。准备好你的水中呼吸术。”
费瑞恩挑起眉毛。“你想让我们游过去?”
“当然。”昆舍尔说。
“那不可能。”
昆舍尔紧紧握住鞭柄,鞭蛇吐出毒液。
“为什么?”她咬牙切齿地问道。
“首先,如果我们走水路,底栖魔鱼也会跟来。”费瑞恩说,“它们绝不会放过像我们这样的大餐。我们只能一路作战。其次,正如我们优秀的斥候所说,如果地下河是从众影之湖流向索卢特湖的,我们就要逆流而上。这会让我们的旅途远远长过十天。而且我没地儿休息,就不能沿途准备法术。法术效果一旦耗尽,我们都得淹死。”
昆舍尔勃然大怒——尽管如此,她意识到法师是对的。
你们怎么没想到?她怒气冲冲地在脑海中质问鞭蛇。
随之响起一片咝鸣,鞭蛇们纷纷指责彼此没能发现这么明显的问题。
最后,希弗回答:对不起,女士。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瓦拉斯清了清嗓子。“通往众影之湖的路不止一条。如果没选对,到了远离混沌之船的地方,我们还要多花上好几天的时间……甚至是十几天。奥松没提到什么别的细节吗,女士?任何能帮我在这么一大片水域里找到它的细节?”
昆舍尔还在怒视费瑞恩。她刚要摇头,却突然想起了底栖魔鱼主母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只有一个。”她说,“湖面上方全是蝙蝠。众影之湖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它们在洞穴顶上投下无数影子。”
“那不是唯一的原因,女士。它有个……独特的地方。”瓦拉斯说,“据说那儿有扇通往幽影界的传送门。总而言之,我知道众影之湖在哪儿,还知道两种相对安全的方法能抵达那里。”
昆舍尔想了想,终于问道:“哪两种?”
“岩层间有几条天然竖井,通往湖泊正上方的地表——每天夜里,蝙蝠成群结队从洞里飞出来,如同一团团云雾。”
昆舍尔思索了——短暂的片刻。她可不打算再一次顶着明亮的阳光和寒冷的空气在雪地里长途跋涉。
“我们不去地表。”她下定决心。
真明智。希弗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杰勒家族的士兵还在寻找我们呢。
“我们必须躲开杰勒家族的追兵。”昆舍尔对瓦拉斯解释道,“他们杀了我们最好的战士瑞厄德·阿吉斯,不然就是活捉了他。我们不能再损失任何人了。”
瓦拉斯微微眯起双眼,昆舍尔想知道他是不是在暗暗怀疑她的结论。为了让他认清自己的位置,她拔出蛇鞭——握在身侧。
哈!可索萨轻笑起来。他的尊严被您刺伤了。
瓦拉斯望向鞭蛇。
“如您所愿,女士。”他表示赞同,“我们留在地底。但如此一来,我们就只剩一个前往众影之湖的方法了——一个危险的方法。”
“说下去。”昆舍尔催促道。
“有道古老的传送门也能通往湖边。它位于正北,中间隔着一串相互连通的隧道和洞穴,离这儿大概有四个循环的脚程。传送门已有几百年历史,但根据可靠情报,它的魔法依然在运作。不过,要抵达传送门并不容易。”
昆舍尔点了点头,对瓦拉斯严肃的口吻不以为然。生命中就没有容易的东西——只有那些排除万难出人头地的信徒才能得到罗丝的恩宠。
“我们去找传送门。”她对佣兵说道。“每个人都收拾好行李,我们立即出发。”
“那个传送门,”费瑞恩缓缓说道,“很难抵达的原因是什么?”
“它位于迷思卓诺的正下方。”瓦拉斯只说了这一句,仿佛这句话就已经解释了所有问题。
“迷思卓诺?”费瑞恩呻吟道,“不是吧。我可不想再和眼魔交手了。”
“这次我们不会遇到眼魔。”瓦拉斯说,“这对我们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因为我们‘最好的战士’没法像上次一样帮我们解除它的法术了。”
“那我们会遇到什么?”费瑞恩问道。
瓦拉斯低声说了些什么,昆舍尔没能听清,只听清了费瑞恩的回答。
“可惜我们的蜘蛛已经没了毒牙。”他望向昆舍尔和达妮菲。
瓦拉斯阴郁地点了点头。
费瑞恩刻意展现出的蔑视令昆舍尔勃然大怒,她抽出蛇鞭,用力一抖,鞭蛇发出响亮的咝声。达妮菲急忙躲闪,毒液溅在她原本所在的岩石地面上。
“作出回答时要对着我。”她对瓦拉斯说道,“付钱买你的是班瑞家族,佣兵,不是巫师学院。”
“请您原谅,女士。”他深鞠一躬,恭敬答道,“啊……您的问题是什么?”
费瑞恩猛然转身,突然对打包法术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们会遇到什么生物?希弗提示道。
闭嘴!昆舍尔怒斥。我自己会提问。然后,她大声说道:“这次我们的敌人是谁?”
瓦拉斯直起身来,直视她的双眼。
“是缚灵。”他说道,“好几十只。”
昆舍尔陷入沉默。缚灵的确危险;像影子一样,没有实体。只需轻轻一碰,就能立即吸走活物的生命力,连治疗魔法也帮不上忙。被缚灵吸干的生物会变成不死生物,神智尽失,转而以同族为食。见过缚灵的寻常卓尔本就不多——何况还是几十只缚灵——见过缚灵又活下来的卓尔就更少了。
这就是昆舍尔如今的身份——寻常卓尔。如果罗丝没有陷入沉寂,昆舍尔本能用魔法驱散缚灵,让它们像破布一样随风飘散。失去了魔法,她和其他卓尔毫无二致,没有任何能力抵抗缚灵的攻击。想到要面对这样的生物却无法驱散它们,昆舍尔不寒而栗。
接着,她提醒自己,整个种族的命运都维系于她一身。她必须找到混沌之船——她前往深渊寻找罗丝的唯一机会。而这就意味着首先抵达众影之湖。只要罗丝再次将魔法赐给卓尔,昆舍尔就能凯旋而归,重新回到魔索布莱。她甚至可能取代崔尔,夺取魔索布莱最强家族的王座。
没错。希弗想道。你是与生俱来的统治者。你必须成功。
昆舍尔无视了他,将注意力转回到瓦拉斯身上。
“告诉我有关传送门的更多信息。”她下令,“你是怎么听说它的?”
瓦拉斯微微鞠躬,答道:“我从一个游荡者那里听说的——一个来自格莱科斯塔格的奇怪小个子。他听说迷思卓诺下面有个宝库,里面藏有地表精灵在大撤退时留下的财宝。他设法从幽暗地域进入宝库,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除了缚灵。他的四个同伴死于缚灵之手,他也险些丧命。他跳进了一个传送门,这才保住性命。传送门通往众影之湖上方的一道狭窄平台。幸好他戴着一枚浮空戒指,得以离开洞穴——否则他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呢。”
昆舍尔边听边点了点头。
“缚灵跟着他进入传送门了吗?”她问道。
“没有。根据那个游荡者的说法,只有活物才能通过传送门。”
昆舍尔思索片刻,又问:“他看见了任何像是混沌之船的东西吗?”
瓦拉斯摇了摇头,回答:“他没和我说。众影之湖很大——和索卢特湖差不多大——而且很深。如果船沉在湖底,他什么都不会看见。”
“他告诉你那儿有‘几十只’怨灵?”她问道。
瓦拉斯点点头。“这是他的原话。”
“显然是夸张的说法。他是什么种族?”
瓦拉斯皱眉。
“那个游荡者?”他问道,“他自称是人类,但他就和灰矮人差不多高。”
“人类,”昆舍尔嗤之以鼻,“懦弱的种族。那地方可能一共只有五六只缚灵。有了费瑞恩的法术——和我们的魔法武器——我们可以轻易杀出一条血路。”
瓦拉斯张开嘴——也许是想反驳说五六只缚灵也不少——又闭上了。
与此同时,昆舍尔暗暗清点了一下她手头能够调动的力量。瓦拉斯可以靠着他的潜行技巧和敏捷用魔法匕首从缚灵背后发动攻击。费瑞恩拥有数量众多、能力强大的防护性魔法。杰格拉德将不计一切代价保护昆舍尔,只要情况所需,他就会扑向缚灵,对它们迎头痛击。至于达妮菲……
昆舍尔顿了顿,陷入深思。战俘能派上什么用场?的确,她能在受到威胁时摇尾乞怜,也能随时献身供昆舍尔享乐,但昆舍尔有时会在她眼中看到令人不悦的目光。她非常讨厌那种目光。
尽管如此,达妮菲依然是个合格的战士。她手里的钉头锤并不是男孩的玩具。如果不得不做出牺牲,他们可以把达妮菲留给缚灵。说实话,昆舍尔更想牺牲费瑞恩,但她必须承认,一旦找到混沌之船,他们还需要法师的能力对付恶魔。
不,她必须确保费瑞恩在和缚灵的战斗中活下来。也就是说,如果达妮菲的性命遭到威胁,法师不会试图为她提供保护。
“我们必将击败缚灵。”昆舍尔对众人说道,“我们必将抵达传送门。”然后,她用只有鞭蛇能听见的方式在心中补充道:至少是我们其中的某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