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将沙漏翻转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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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在每种情况下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了吗?”再次见到瓦维尔时,恩崔立对半身人问道。他们临时决定在黄铜赌馆旁边的小巷里碰头,瓦维尔那些防止窥探的强大手段也同样保护着这里,使其免受预言系法师的侦测。

“在每种你向我说明过的情况下。”半身人露出警告的微笑。

“那你就已经知道所有情况了。”恩崔立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带着绝对的自信向瓦维尔回以笑容。

“你已经仔细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了?”半身人怀疑地问道,“他们可是黑暗精灵,是诡计和骗术的大师,他们创造出圈套重重的现实,又为那些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复杂现实制定规则。”

“但他们现在并不在他们的故乡,他们不理解卡林港和幽暗地域的微妙差别。”恩崔立向她保证,“他们将整个世界都视为魔索布莱的延伸,和魔索布莱的特质相同,更重要的是,他们也会用魔索布莱的标准来判断他人的反应。我是个iblith,也就是个劣等生物,他们无法预料到他们构建的现实将会发生怎么样的转变。”

“时间快到了?”瓦维尔询问,依然疑虑重重,“还是说,是你在促使那关键一刻尽快降临在我们身上?”

“我从来都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恩崔立承认,他邪恶的微笑反而益发强调了他的观点。

“每种情况,”瓦维尔评论,“就意味着你意欲创造的现实之中的每一个层面。小心啊,我能力非凡的朋友,千万不要迷失在你所创造的复杂现实里。”

恩崔立敢要露出怒容,却又压下了那些负面情绪。他意识到瓦维尔正在向他提出明智的建议,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有生以来最为危险的敌人展开一场最为危险的游戏。阿提密斯·恩崔立意识到,就算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他的胜利——他的性命,都将维系在电光石火的一举一动之间,最细微的厄运影响,也会令他全盘覆灭。他所计划的最后一幕,并不是一名久经战场的杀手所发起的精准攻击,而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孤注一掷的绝望尝试。

尽管如此,当他望向他的半身人朋友时,恩崔立的信念和决心有增无减。他知道瓦维尔不会在这件事上令他失望,知道她会在这个创造现实的过程中坚持到最后一刻。

“如果你成功了,我就也再见不到你了。”半身人说道,“如果你失败了,恐怕我也无法找到你支离破碎的尸体。”

恩崔立将她直率唐突的话语视为她真情流露的表现。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这样的情感。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这神情对杀手来说可谓极为罕见。

“你会再次见到我的。”他对瓦维尔说道,“卓尔会对卡林港感到厌倦,撤回到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撤回到那些不见天日的洞穴。可能是几个月之后,也可能是几年之后,但他们终将离去。这就是他们的天性。莱基和金穆瑞都知道,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达耶特佣兵团来说,地表的任何贸易都无法带来长期利益。一旦被发现,就意味一场全面的战争。这正是他们对贾拉索心怀不满的地方。他们会离开,而你会留下。我会回来的。”

“就算卓尔们没杀你,难道你会在离开卡林港后选择更安全的生活方式?”半身人嗤之以鼻,最后却变成了一个微笑,“对阿提密斯·恩崔立而言,真的有那种生活方式吗?照我看可不像有的样子。实际上,得到你的新武器和那只防护手套后,你没准会将刺杀声名显赫的法师作为职业。而且毫无疑问的是,有一名法师终将搞清你新玩具的本质和限制,把你变成一副冒烟的焦黑皮囊。”她轻笑着摇了摇头,“不错,去猎杀凯尔本、凡格达斯特,或是伊尔明斯特本人吧。至少你会死得迅速而毫无痛苦。”

“我的确说过,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恩崔立表示赞同。

令他和半身人都十分惊讶的是,瓦维尔突然冲过来,跳到他的身上,紧紧拥抱住他。她很快就松开了手,退向后方,冷静了下来。

“这只是为了祝你好运而已,别无其他。”她说,“比起黑暗精灵,我当然更希望你能获胜。”

“要是我的对手只有黑暗精灵就好了。”恩崔立说,想让对话保持轻松的气氛。

他知道正在等待他的是什么。那将是一场残酷的试炼,考验着他的技艺——全部技艺——和他的神经。他再次提醒自己,他的确可以信任瓦维尔·泰格维斯,这名最有能力的半身人。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知道她会配合他最后说出的那句玩笑话。她不会让他满意——她既不会否认,也不会承认,她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阿提密斯·恩崔立会感到非常失望。

“千万小心,不要陷进你亲手打造的层层谎言里面。”瓦维尔说道。此时的杀手已经转身离去,身形毫无痕迹地没入了阴影之中。

恩崔立把这些话铭记于心。各种可能性的潜在组合的确会令人震惊。或许完美的临场反应足以令他在眼下的关键时刻保全性命,而恩崔立的整个生命都是在灾难边缘度过的。在十余次乃至上百次的场合中,他都不得不依赖于自身的智慧,依赖于随机应变的能力,并设法得以存活。在他心中,他对每一种可以预见的情况都制定了应急计划。尽管他对自己充满自信,也同样相信他刻意设置在身边的棋子,但他一秒钟也不曾忽视过相反的情况:一旦事态出现意料之外的发展,一旦他未能设法绕过突然呈现在他面前的岔路,他就会死于非命。

考虑到莱基的作风,他一定会死的非常可怕。 

和卡林港的大多数街道一样,这条街道也十分繁忙。但这条街道上最为重要的人物看来却恰恰最不引人注目。阿提密斯·恩崔立披着乞丐的伪装潜伏在阴影之中。他并未在阴影间移动,徒惹旁人起疑,而是悄然融进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背景里面。

他的举动绝非漫无目的。他无时无刻不将自己的猎物捕捉在视野之内。

夏洛塔·维斯帕穿过街道,却并未像恩崔立一般掩饰自己的身份。作为巴沙多尼公会抛头露面的公众角色,她正依照吩咐走向帕夏达达克兰的危险领地。许多充满怀疑,甚至饱含恨意的目光投向她——这些目光绝非来自于随意扫视的路人——但没有一个人胆敢向她发动攻击。按照莱基的命令,她要求和达达克兰会面,并得到了后者的应允和保护。她现在正以自信到虚张声势的姿态行走在卡林港的大街上。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监视着她、尾随着她的人中有一个并不是奉帕夏达达克兰之命而来的。

恩崔立对这片区域了如指掌,因为他也曾经数次受雇于清道者公会。从夏洛塔的态度上,他确信她是为了进行一场正式谈判而来到此地的。随着她将一个个可能的会面地点抛在身后,恩崔立很快就推测出了真正的谈判场所。但他不知道这次会面对莱基和金穆瑞而言究竟有多大意义。

“你正在使用你那奇怪的心灵力量观察她迈出的每一步吗,金穆瑞?”他无声地询问。

他思绪飞旋,考虑着他为遭到金穆瑞监视的情况所准备的种种应急方案。那两名卓尔显然正在忙于自己的计划,他认为他们不会去监视夏洛塔的一举一动,但这种可能性毕竟存在。恩崔立意识到,一旦这种可能化作现实,他很快就会确切得知。他只能希望到时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对他的策略做出相应调整。

然后他迅速展开了行动,经由侧巷绕到那个女人的前方,为此甚至还爬到了屋顶上,从那儿跳上其他屋顶,然后是另一个屋顶。

很快他就来到了坐落在某条街巷拐角处的房屋,认为夏洛塔会由此转向。看到正在这栋房屋的楼顶上从远处监视着小巷的哨兵之后,他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恩崔立移到哨兵身后,动作如同死亡本身一般寂然无声。那个男人的注意力明显是完全集中在小巷上,对杀手毫无察觉。恩崔立知道周围必然还有其他监视者,因此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小心翼翼地探查了整片区域,在对面的房顶上又发现了另外两名哨兵,第三名则位于小巷的这一侧,就在恩崔立所立足的建筑后面紧贴着的房屋楼顶上。

比起他面前的哨兵,他更加仔细地观察着另外三个人,研究他们的每一个举止,头颅的每一次转动。最重要的是,他估计着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何处。终于,当他确信三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杀手猝然出击,将他的猎物拖到一扇天窗的后面。

片刻之后,帕夏达达克兰的四名哨兵似乎重新各就各位,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脚下转进小巷的夏洛塔·维斯帕,两名达达克兰保镖紧随其后。

恩崔立思绪飞旋。敌人共有五名战士,而理论上本应是他同僚的那个人看来反而更像是个敌人。他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达达克兰只派来了这五个人。现在正在主街大道上游荡的几十个人里,恐怕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达达克兰的手下。

但恩崔立还是展开了行动。他翻过二层建筑的屋顶边缘,单手抓住屋檐,尽量伸长身体,然后轻盈地落在了大吃一惊的夏洛塔身边。

“陷阱。”他压低音量,厉声说道,然后转向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士兵,抬起手来示意他们停在原地,“金穆瑞已经在在楼顶打开了传送门,供我们逃离此地。”

转瞬之间,夏洛塔的神色从惊愕变成了愤怒,然后立即恢复了平静;她的神情变化得是如此之快,而且深深掩盖在她久经训练的处事姿态之下,以至于恩崔立之外的其他人根本没能发现她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自己已经迷惑了她,金穆瑞的名字为他声称这是陷阱的荒谬言论披上了一层可信的外衣。

“我会带她离开这儿。”恩崔立对守卫说道。他听见小巷对面和远处尽头传来了响动,与此同时,那三个哨兵中的两个,包括和恩崔立位于小巷同一侧的守卫,都从楼顶上爬了下来,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谁?”夏洛塔身后一名士兵怀疑地问道,一只手伸进了他朴实无华的旅行斗篷里面,摸上他那把精致长剑的剑柄。

“走。”恩崔立对夏洛塔轻声说道。

女人还在犹豫,于是恩崔立用不容反驳的方式敦促她立即撤退——宝石匕首和查戎之爪脱鞘而出,杀手向后抖开披风,露出了全身上下的华丽装备。他向前一跃,挥舞长剑的同时向第二名守卫刺出了匕首。

两名敌人双双挥剑反击。一把长剑挑开了横扫而来的查戎之爪,但持剑者却在格挡的同时不可避免地退向后方,而这正是恩崔立的主要目标。第二名士兵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了。就在他出剑格挡的时候,恩崔立手腕巧妙一转,匕首绕过长剑的剑锋,狠狠刺进对方的小腹。

鉴于其他敌人也在迅速靠近,杀手并未趁胜追击取走他的性命。但他让匕首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发动它吸取生命的能力,令对方感受到想象之中最为纯粹的恐惧。那个士兵的伤实际上不算严重,此时却吓得摔倒在地,捂着肚子大声哀嚎。

夏洛塔沿墙爬上屋顶,杀手则退向后方远离墙壁。

被长剑逼退的士兵再次从左侧对杀手发动攻击。另一人也从右侧袭来,还有两人正冲过小巷向他逼近。恩崔立首先向右挥出长剑,然后立即转回左侧。就在四名对手对他出乎意料的转向作出相应调整的同时,杀手又飞速转回右方,当面迎上那名正快步追赶的敌人。

他发现自己被卷进了一场刀剑掀起的飓风。这名士兵并非初上战场,也能够很好地驾驭自己的武器——长剑和短刀——然而此时他面对的是阿提密斯·恩崔立。每当他出手格挡,恩崔立就改变了攻击的角度。盛怒之下,他抵挡了足有几秒钟的时间,金属相接的激响在空中回荡。但匕首还是穿透了他的防御,在他右臂上留下一条深深的伤痕。对方手臂一废,恩崔立当即转身,查戎之爪挑开了刺向他背后的兵刃,然后继续旋转,从上方突破受伤士兵已经放松下来的防御,狠狠砍进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恩崔立的邪恶长剑拖出了一道黑色的烟墙。烟墙横在空中,而非垂直于地面,因此无法阻隔对手的视线。但悬浮中半空的烟雾还是令他们放慢了动作,恩崔立趁机解决了他右侧的士兵。杀手展开一场狂乱的剑舞,挥动长剑筑起一堵不透明的墙壁。

剩下三名士兵困惑地在墙后稳住脚步,试图达成某些配合。当他们终于鼓足勇气冲过烟幕的时候,却发现杀手已经消失了。

恩崔立从屋顶上俯视着他们,为他们的无能摇头叹息,也为强大长剑未能发挥价值而摇头叹息。随着每一场战斗,他都越来越喜爱这把武器。

“在哪儿?”对面的夏洛塔向他叫道。

恩崔立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传送门呢?”夏洛塔问道,“它在哪儿?”

“大概被达达克兰干扰了吧。”恩崔立回答;莱基和金穆瑞显然并未密切关注夏洛塔的行动,杀手竭力掩饰住他因此而感到的欣喜,“也可能他们决定抛弃我们了。”他添道。如果能让夏洛塔·维斯帕对她的世界观和她的黑暗精灵盟友们产生一丝怀疑,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令人不安的想法只是让夏洛塔蹙起了眉毛。

从身后的骚动判断,小巷中的士兵仍未放弃追击,他们现在仍处身于敌对区域。恩崔立冲过夏洛塔身边,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跳到小巷对面的另一个屋顶。跳上第三个屋顶后,他回到地面,从后侧的出口离开小巷进入下水道之中。考虑到他最近刚刚杀害了多摩,恩崔立此时并不愿来到这个地方。他在地底没停多久就很快重新返回地面,回到达达克兰领地后方更靠近巴沙多尼公会的熟悉区域。

恩崔立依然走在前面,快步疾行。抵达黄铜赌馆旁边的小巷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比起感激,夏洛塔反而更加愤怒,明显是对逃跑的真实性和必要性产生了怀疑。她继续前进,从恩崔立身边经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杀手的长剑横在她项前。“我可不敢苟同。”他说道。

夏洛塔望向身边的杀手,后者示意她走进瓦维尔的公会旁边的小巷。

“这是干什么?”女人问道。

“这是你继续呼吸的唯一机会。”恩崔立回答。看到她依然没动,杀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以惊人的力量将她抓在身前拖进小巷。他用长剑顶住她,尖锐地提醒她保持前行。

他们穿过一道巷中密门,走进一间小屋。屋中只有一把椅子,恩崔立用丝毫谈不上温柔的动作把夏洛塔推到了椅子上。

“你连你曾经拥有的最后那点儿理智也给弄丢了吗?”女人问道。

“难道我才是私下里和黑暗精灵做交易的那个人?”恩崔立回答。夏洛塔很快掩饰住了自己的情绪,但她在一瞬间投向杀手的目光还是向他泄露了大量信息,印证了他的怀疑。

“我们都在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交易。”女人愤愤不平。

“做交易?还是两面交易?就算是对付黑暗精灵,这二者也是大不相同的。”

“你在说蠢话。”夏洛塔斥道。

“但你离死更近。”恩崔立提醒道,逼到夏洛塔面前,宝石匕首出现在他手中。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夏洛塔,此时他绝对不仅是在恐吓她而已。夏洛塔非常清楚那把匕首窃取生命的可怕能力。“你为什么要去会见帕夏达达克兰?”恩崔立直接问道。

“达拉巴德的变故引起了怀疑。”女人给出了一个诚实而明显——明显不够全面——的答案。

“这种怀疑显然并未让贾拉索感到烦恼。”恩崔立说道。

“但它却可能变成严重的麻烦。”夏洛塔继续说道;恩崔立知道她此时是在信口开河,“我之所以去会见帕夏达达克兰,是为了向他保证街道和其他地方的局面都会渐渐平息,恢复常态。”

“保证巴沙多尼公会已经停止扩张?”恩崔立怀疑地问道,“等到下一个战利品出现在贾拉索面前的时候,你的承诺就变成了谎言,这样难道不会招来更加炽烈的怒火吗?”

“下一次?”

“你认为我们那位突然野心膨胀的领导会金盆洗手?”恩崔立询问。

夏洛塔花了很长时间来思忖这句话。“我听说巴沙多尼公会将停止扩张,至少表面如此。”她说,“只要我们没有受到进一步的外在影响。”

“好比说出现在达拉巴德的间谍。”恩崔立表示赞同。

夏洛塔点点头——在恩崔立看来,她未免太过急切了。

“这么说来,贾拉索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我们能够重新回到那种更为平静而安全的日常生活中了。”杀手评论道。

夏洛塔没有回答。

恩崔立的唇边勾起一抹微笑。他当然明白其中的真相,明白夏洛塔刚才所说的都是明目张胆的谎言。若是在以前,杀手毫不怀疑贾拉索能玩出这种挑拨下属的游戏,让恩崔立和夏洛塔干出截然相反的事来。但他知道,现在的佣兵头子已经深陷在克林辛尼朋的欲望之中,而考虑到瓦维尔提供的信息,杀手不难看清事实。事实和夏洛塔的谎言相去甚远。

夏洛塔去会见达达克兰,并声称自己奉贾拉索之命行事的事实——这显然意味着她受到了莱基和金穆瑞的指使——令恩崔立确信,他的时间已经所余不多了。

他退后一步,停在原地,咀嚼着所有信息,试图推测出内斗上演的时间和地点。他注意到夏洛塔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他。

以猎猫般的优雅和敏捷,夏洛塔展开了行动。她翻下椅子,单膝跪地,拔出匕首掷向恩崔立的心脏,然后冲向房中另一扇不那么显眼的暗门。

恩崔立抓住飞在半空的匕首,调转刃锋掷了出去。匕首砰地一声扎进门板,刀身在夏洛塔圆睁的双眼前方不住颤抖。

他一把抓住她,粗暴地将她转过身来,狠狠一拳打在她脸上。

她抽出另一把匕首——或说试图这么做。就在匕首脱出隐蔽剑鞘的瞬间,恩崔立抓住她的手腕快速一拧,然后用力一拉,夏洛塔顿时手上力气全无,匕首无害地跌落地面。恩崔立再次一扯,松开了手。他跳到女人面前,抬手给了她两个耳光,然后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推着她快步退后,令她跌坐进了椅子里面。

“你甚至无法理解你在和谁玩这些愚蠢的把戏!”他对她劈头怒吼,“他们会利用你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将你弃之敝屣。在他们的眼里你不过是个iblith而已。这个词的意思是‘非卓尔’,同时也指代着粪便。至于那两个,莱基和金穆瑞,是贾拉索的副官里面最极端的种族主义者。除了骇人听闻的死法,你在他们身边得不到任何好处,愚蠢的夏洛塔。”

“在贾拉索身边又如何呢?”她尖叫着答道。

杀手所期望的正是这种下意识的情感爆发。它再清楚不过地说明,夏洛塔的确已经加入了达耶特佣兵团那两个未来掌权者的阵营。恩崔立从她面前微微退开,留下她狼狈地坐在椅子里。

“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对她说道,“不是因为我对你有什么正面的情感——根本没有——只是因为你拥有我需要的东西。”

夏洛塔拉直她衬衫和罩衣,试图挽回些许尊严。

“告诉我一切。”恩崔立直接说道,“关于这场叛变的一切——时间、地点和方式。我所知道的要远比你想象的多,所以别和我玩你那些愚蠢的把戏。”

夏洛塔向他露出怀疑的冷笑。“你什么也不知道。”她回答,“如果你知道任何真相,你就应该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蠢事。”

就在最后一个字脱口的同时,恩崔立出现在她背后,一只手粗暴地拉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头颅扯向后方;另一只手中则是那把令人不寒而栗的匕首,刀尖抵住她暴露的咽喉。“最后一个机会。”他极为平静地说道,“要知道,我可不怎么喜欢你,我最亲爱的夏洛塔。”

女人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紧紧盯住恩崔立凝视她的致命目光。

恩崔立的名声加强了倒映在他双眼之中的威胁意味。夏洛塔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也没有任何理由对黑暗精灵保持忠诚。在这种威压之下,她说出了她知道的全部计划,甚至还包括莱基和金穆瑞打算压制碎魔晶的方法——他们用某种心灵能量做了一盏提灯。

当然,这些消息对恩崔立来说都毫不意外。但听到它们被如此公然地讲述出来,他依然感到某种震惊,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变得多么岌岌可危。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在层层罗网之中编织真相的信念,反复提醒自己,他也同样是这场阴谋的玩家,在任何方面都绝不逊于他两个对手。

他从夏洛塔身边走开,走向内侧的房门,把匕首拔下来,在门板上重重敲了三下。片刻之后,门开了,一脸愕然的瓦维尔·泰格维斯跳进房间。

“你来干什么?”她刚对恩崔立开口,却突然注意到了衣衫凌乱的夏洛塔。她再次转向恩崔立,神色间充满震惊和愤怒。“你干了什么?”半身人对杀手质问道,“我不会参与巴沙多尼公会的任何内斗!”

“你会依照命令行事。”杀手冷酷地回答,“你会将夏洛塔留在此地作客,让她独自一人舒适地呆在这里,直到我回来允许她离开。”

“允许?”瓦维尔怀疑地询问,从恩崔立转向夏洛塔,“你给我惹来了什么疯狂的麻烦?你这蠢货!”

“下一句侮辱将令你付出舌头的代价。”恩崔立冷冷说道,完美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你会依照我的命令行事。不多不少。事情结束之后,就连夏洛塔也会因为你在人人自危的时候保护了她的安全而对你感激不尽。”

恩崔立说话时,瓦维尔紧盯住夏洛塔,与她进行无声的交流。女性人类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瓦维尔重新转向杀手。“出去。”她下令。

恩崔立望向通往小巷的暗门。门板严丝合缝地嵌在门框里,看来就像是画在墙上的细线。

“不是那扇门……它只能往里开。”瓦维尔挖苦道,指向一扇普通的门。“这边走。”她走到他身边,推着他离开房间,然后转过身来将门反锁上了。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安全地进入走廊后,瓦维尔问道。

恩崔立阴郁地点了点头。

“但你还是会坚持你的计划?”瓦维尔问道,“尽管出现了这种出乎意料的转折?”

恩崔立露出微笑,提醒着半身人没有什么事真的是——能够是——出乎意料的。

瓦维尔点点头。“合情合理的临时决定。”她评论道。

“你知道自己的角色。”恩崔立回答。

“我认为我扮演得很出色。”瓦维尔微微一笑。

“太出色了。”恩崔立边说边和她一同走到了小巷墙边远处的另一扇门口,“我说要拔掉你的舌头的时候,可不是在开玩笑。”

说完,他踏入小巷,将颤抖不已的瓦维尔抛在身后。然而没过多久,半身人又轻笑起来,她怀疑无论她怎样侮辱恩崔立,杀手都不会拔出她的舌头。

只是怀疑,并非确定——她永远无法确信。这就是阿提密斯·恩崔立的行事之道。

恩崔立在破晓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城市,骑着他未经物主允许而借来的马匹向达拉巴德绿洲全速狂奔。他对这条路了如指掌。路上常常盘踞着大量乞丐和马贼,但杀手并未因此却步,也丝毫没有放慢速度。随着朝阳攀上他的左肩,杀手更是加快了步伐。他知道他必须及时赶到达拉巴德。

他告诉瓦维尔,贾拉索已经回到水晶塔中,他将全速赶往那里。恩崔立知道半身人会机智地扮演她在这个计划中最后的角色。一旦她释放了夏洛塔……

恩崔立低下头,在越来越炽烈的阳光下策马狂奔。绿洲仍在数里之外,但他已经能够看见那座水晶塔的塔尖……不,是那些座,他意识到,因为他远远看到的并不是一座塔,而是一对伫立在朝阳之中的高柱。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对此并不担心。根据他的情报——莱基、金穆瑞和他们的诸多下属都无法干涉到这些提供情报的独立线人——贾拉索就在水晶塔里。

不久,他感觉到有人正在用窥探魔法监视着他。孤注一掷的杀手深深埋下头,骑着偷来的马匹全速奔驰,决心要赶上他为自己设定的那个残忍的时间底线。

“他正全速奔向贾拉索身边,而我们仍然不知道夏洛塔·维斯帕去了哪里。”金穆瑞对莱基说道。

两名卓尔,再加上伯殷永·班瑞,一同注视着策马奔出卡林港的杀手。

“夏洛塔可能依然和帕夏达达克兰在一起。”莱基回答,“我们无法确定这点。”

“那我们应该查出真相。”金穆瑞的挫败和不安之情溢于言表。

莱基望向他。“放轻松,我的朋友。”他说,“阿提密斯·恩崔立不过是个小麻烦罢了,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虫豸们全都集中到一起才最好不过。”

“这样我们就能取得更为彻底、也更为迅速的胜利。”伯殷永表示赞同。

金穆瑞思忖了片刻,举起一盏小小的方形提灯,提灯三面有罩,另一面却是敞开的。

雅拉斯科里克将这盏提灯交给了他,向他保证,只要金穆瑞点燃蜡烛,让它的光芒笼罩住克林辛尼朋,碎魔晶的力量就会被抑制。但灵吸怪也曾同时警告他这只是暂时的效果。即便是信心满满的雅拉斯科里克也不会不切实际地认为真有什么东西能够长时间和那枚力量强大的神器相抗衡。

但金穆瑞和其他人都知道,就算阿提密斯·恩崔立站在贾拉索的一边,他们也不需要很长时间。一旦神器的力量被抑制,贾拉索就会立即彻底覆灭,而他身边的人,包括恩崔立在内,也将面临相同的命运。

的确,今日将会是甜美的一日——或说今夜。莱基和金穆瑞计划在夜晚发动攻击,那是碎魔晶的力量最弱的时候。

“他是个蠢货,不过我想他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才作出了这么愚蠢的事。”瓦维尔·泰格维斯来到夏洛塔所在的小房间中,对她说道,“我请求你,对他怀有一丝同情吧。”

身为囚犯的夏洛塔难以置信地看着半身人。

“哦,他现在已经走了。”瓦维尔说,“所以你也该走了。”

“我以为我是你的囚犯。”女人问道。

瓦维尔轻笑一声。“你能永远当我的囚犯吗?”她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情,“阿提密斯·恩崔立正在担惊受怕,因此你也该感到畏惧才是。我承认,我对黑暗精灵知之甚少,但——”

“黑暗精灵?”夏洛塔重复道,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惊愕模样,“这和黑暗精灵有什么关系?”

瓦维尔再次笑了起来。“消息早已传开了。”她说,“关于达拉巴德和巴沙多尼公会的消息。王座后方的掌权者在街道上早已人尽皆知。”

夏洛塔开始低声咒骂恩崔立,但瓦维尔打断了她。“恩崔立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她解释道,“你觉得我只有靠着像和恩崔立一样强大的角色打交道才能获得这么普通的信息吗?我的确有很多特点,但我认为愚蠢并不在此列。”

女人靠坐在椅子里,狠狠瞪视着半身人。“你实际知道的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多。”她说,“这是个危险的错误。”

“我只知道我一点儿也不想参与到你们的冲突里面。”瓦维尔回答,“无论是巴沙多尼公会和达拉巴德绿洲的冲突,还是夏洛塔·维斯帕和阿提密斯·恩崔立的冲突。”

“看上去你已经是后者的一部分了。”女人说着眯起了她闪闪发亮的黑色双眼。

瓦维尔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并做着我不得不做的事罢了,别无其他。”她说。

“那我可以自由离开?”

瓦维尔点点头,站起身来,让出一条通往敞开的大门的路。“一确认恩崔立早已离开,我就立即回到了这里。原谅我吧,夏洛塔,但如果和你结盟就意味着与恩崔立为敌,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夏洛塔没有回答,但她心里对这句话确是双手赞成。她依然未能参透最近的变故,尽管如此,她知道恩崔立对她所谓的“营救”实际上是一场绑架,只有这样他才能从她口中榨出信息。而她也提供了他想要的信息,这个事实令她不寒而栗。她说得太多了,多到很可能无法被莱基和金穆瑞所接受。

她离开了黄铜赌馆,试图厘清混乱的思绪。她唯一能够确信的是,黑暗精灵们会来寻找她,而且可能很快就会找到她。女人点点头,看清了她面前唯一现实的选择,于是全速赶往巴沙多尼公会。她会把恩崔立的背叛报告给莱基和金穆瑞。

恩崔立眺望着低悬在东方天际的太阳,稳住自己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瓦维尔已经如约释放了夏洛塔,而那个女人无疑早已奔向莱基和金穆瑞,并由此触发了接下来的关键事件。

如果那两个黑暗精灵还在卡林港的话。

如果夏洛塔没有看出这场绑架的圈套,也没有跑去寻求其他庇护的话。

如果黑暗精灵们没有早就找到夏洛塔并把黄铜赌馆夷为平地的话。如此一来,达拉巴德和碎魔晶可能已经落入了莱基危险的双手。

如果莱基和金穆瑞在发现事情暴露之后没有直接掉头跑回魔索布莱的话。

如果贾拉索还留在达拉巴德的话。

最后一个转念令恩崔立忧虑不已。难以捉摸的贾拉索或许才是所有未知因素中最不稳定的那个。如果贾拉索已经离开了达拉巴德,他又会给这个计划的方方面面造成怎样的麻烦?金穆瑞和莱基是否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抓住他,轻而易举地置他于死地?

杀手摇了摇头,将所有疑虑抛诸脑后。他不习惯这种自我怀疑甚至是全无把握的感受。或许这就是他对黑暗精灵恨之入骨的原因。在魔索布莱,原本出类拔萃的阿提密斯·恩崔立觉得自己渺如尘芥。

你令什么成为真相,它就会成为真相。他提醒自己。现在是他织下了阴谋与诡计的层层罗网。因此他——不是莱基和金穆瑞,不是夏洛塔,甚至也不会是贾拉索和碎魔晶——才是掌控着局面的那个人。

他再次望向太阳,然后望向身侧,望向水晶双塔在达拉巴德的棕榈之间那气势夺人的巍然身姿。他提醒自己,这一次,翻转沙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本人。

沙砾已经开始流动,时间正变得越来越少。尖锐地警告着自己,他踢向马匹身侧,策马奔腾,全速冲向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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