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翻译:Naluoyssimi
夏潮之月二十日,城壕之年(1269DR)
迷失于穿越无底沼泽的途中
迷雾之外的前方,传来裹在雾气中的模糊声响,不远的彼方,大部分声响从那儿而来,母亲的吟唱,孩子的啼哭,父亲的叫嚷……公牛的低吼,嘶哑而疲惫。梅莱迦特·坦萨尔一如既往保持着他所谓的小心翼翼——行走于开裂圆木形成的小路上,伴随着他的每一步,这些圆木便在海绵般的泥潭中上下浮沉。能见度至多只有二十步,眼前的小径如同褐色缎带般蜿蜒曲折,消隐于宛如珍珠般柔白的雾霭中。
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而恍惚间,前方的道路出人意料地仿佛被溶解般地消失了。在狭窄的小径上,星星点点得散布着一把脑袋状的圆球,其中一些位于人类的肩膀之上,他们张开双臂,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更远的地方,一对对隐现的牛角从泥潭中穿刺而出,数辆被浓雾包裹着的篷车则影影绰绰的浮现于它们身后。
梅莱迦特从身后取下沉重的帆布背包,继续向前,直到自己油布绳绷直到了尽头。他缓步走近,脑袋状的圆球就像萌芽生长一般,繁衍出胡须、蓬乱而野性的鬃毛。他开始辨识出鹰钩状的鼻子和深陷的眼眶,突然其中的一个脑袋大喊起来,紧接着一阵恐怖的啜食声从沼泽底部传来。喊叫伴随着恐惧的哀号回荡于深沉的浓雾之中,使得临近的一些脑袋围拢起来,并用瓦萨语齐声怒吼。这些声音很快便归于静默,那些脑袋也转了回来,看着梅莱迦特。
“旅-旅行者,你在这鬼地方停-停下真是个好主意,”瓦萨人说,寒冷的沼泽泥浆使得他有些口吃,话语含糊不清。“这里的圆-圆木就快彻底烂光了。”
“感谢你的警告。”道路的尽头仍然还有十五步的距离,梅莱迦特停下来,然后举起从帆布背包中取出的一小段盘绕的绳圈。“我的绳索够不到那么远。我恐怕你们也被困在这儿了。”
瓦萨人的脑袋微微倾向一旁。“我想比起和我们一齐待着,你如果能设法去到那儿,大家的机会可以更大-大些。”
“也许吧,”梅莱迦特答到。
他凝视着阻挡于瓦萨部落前路的迷雾,徒劳地试图看清小径的新起点。对于首次无法得知自己将要前往的场所,他有些恼怒,同样困扰着他的还有在发现一切之前被迫折返的可能性。
“这条路通向哪里?德尔厅堂,还是荒原镇?”
“这-这条路通向哪里?”瓦萨人结结巴巴的反问,声音中带有明显的质疑和愤怒。“你该关心一下我的人民的处境。在我救下你之后,你-你竟然不准备帮助我们?”
“我当然会帮你们。我会尽己所能的,”梅莱迦特说。浓雾的深处,另一个瓦萨人尖叫着沉入了泥潭,随后又是一阵令人战栗啜食声。“但在我把你弄出去之前,你或许也会消失,而我希望在那发生之前得知这条路通向哪里?”
“如果那发生了,这些信息也改变不了什么,”瓦萨人抱怨到。“你唯一达成目的的希望便是拯救我的部族,如此我们才能引导你前往你要去的地方。”
“某些东西正在把你的人民一个个拖下沼泽,你却在这儿纠缠一些细枝末节?”梅莱迦特厉声说。他拔出自己的黑匕首,接着俯下身子,手肘和膝盖着地,开始探查前方的圆木是否腐烂。“现在可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我不会抛弃你们的。”
“那么你的耐心将会得到回报,”瓦萨人坚定的说。
梅莱迦特抬起头来,眉头深锁,略带怒容。“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根本不信任我?”
“我相信,如果你有求于我们,便会努力拯救我们。”
“这个回答和你陷入的沼泽一般圆滑,”梅莱迦特低语。“如果我成功了,你便不再需要我。那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会引导我?”
“我博得瓦,荒原之鹰部族的首领,向你起誓,”瓦萨人说,“这便是一切你所需的信任。”
“看来,信任对于外来者和瓦萨人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梅莱迦特抱怨到, “但我警告你,如果你背弃自己的承诺……”
“这你无需担心,”博德瓦说,“你只需信守你的,而我也将信守我的。”
“我从前听过这袭话,”梅莱迦特咕哝说,“无数次了。”
抛开抱怨,梅莱迦特继续向前,探查前方腐烂的圆木。据说,瓦萨人是一个苛刻却正直的民族,直到传言中位于代尔厅堂以及塔拉巴的血石矿坑被发现之后,大批的外来者的涌入,教会了他们狡诈和诡骗的价值。现在,除了荒原镇等少数几处村庄仍旧信守诺言胜于生命的古老传统,其余的瓦萨人早已堕落, 沦为世人一般狡猾与欺诈。
梅莱迦特开始怀疑起博德瓦关于圆木的说词来,直到他的匕首最终找到一处柔软的木质。他用力下压,整个圆木瞬间分崩离析,在他眼前碎裂成红色的尘埃。接着他肘下的圆木也开始变软,迫使他直起腰来,但他膝盖下方的圆木也变得松软,紧接着一整片穹形泥炭块从他前方三步的位置涌出,某种巨大的蛇形生物的脊背滑过沼泽,背上的尖刺穿破了水面。
梅莱迦特向后跌坐到地上,双手撑地,用最快的速度不规则地向后挪动。在面前那些木头停止松软之时,他离开博德瓦只有五步,但这个距离已经足以使他辨别不清瓦萨人的脑袋了。
另一个部族人尖叫着,然后扑通滑进沼泽之中,然后是沉闷的咀嚼声。
“旅行者,你还在哪儿吗?”博德瓦大喊。
“还在,”梅莱迦特答到。他站起身来并后撤了几步。“有什么东西跟着我。
“一种沼泽居民,”博德瓦说。“它们通过振动发起攻击。”
“振动?”梅莱迦特回问到。“像是说话?”
“没错,”博德瓦确认说。“但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护甲能消除声音——它是用龙鳞制成的。”
“即便如此,你还是给我安静地待着。”梅莱迦特对于瓦萨人略带不满——并非他穿着龙鳞护甲,而是他的行为给自己的部落带来了威胁。“我会把你们弄出来的,我保证。”
“一个男人不该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作出承诺,旅行者,”博德瓦说,“但我相信你会竭尽全力的。”
梅莱迦特再次向瓦萨人许诺,接着他后撤几步,在小径尽头举起了自己的手臂。尽管此处没有一丝阴影的痕迹,梅莱迦特的魔法将会处于它最虚弱的状态,并且他早已见识过敌人的强大力量,没有达到最佳状态而与之战斗显然是愚蠢的——即使实在这个腐朽并新生的世界里,树木也不会与圆木腐烂地一般快。
尽最大努力忽略不时从浓雾中冒出的尖叫声,梅莱迦特从斗篷袋中取出一撮影绸(shadowsilk),并将之紧紧搓成一束。在对托瑞尔一个半世纪的侦查中, 他还从未冒险在别人面前使用过这种强大的影魔法——不过他漫长的任务也从 未如此接近于终点。这个博德瓦很勇敢,这是第一项品质。他同样十分机警, 从不轻易许诺或接受誓言,这是其二。他是否还拥有第三项,仍有待观察——如果一切的事情按计划进行,很快便能知道了。
将影绸捏成团后,他开始吟唱古老的耐瑟语,旋即感到一阵寒冷的能量流从他的双脚上升至身体。与大部分费伦的法师从环绕着密斯特拉女神的魔网中汲取法力不同,梅莱迦特从迷一般的影魔网中汲取魔力。如同其所在的位面,影魔网罕有人知且威力无穷,这主要是因为斗篷女神——那位不能直呼名讳的女士——坚决地保守其秘密,并使那些敢于泄露之人陷入癫狂。
当他的身体完全充盈着影魔网寒冷的魔力,梅莱迦特将整束影绸抛向沼泽之上,手指舞出一个回旋。绳索开始放松,并在松弛结束之前沉入到泥潭中,不住旋转,牵引着周围的雾蔓四散而去。
一头公牛发出了惊慌的低吼,紧接着是沼泽汩汩流动之声,伴随着树木噼啪的断裂以及女人和孩子们惊恐地尖叫。
“旅-旅-旅行者?”博德瓦喊到,声音比以往更为虚弱和寒冷。“你-你抛下-下我们了吗?”
“安静呆着,瓦萨人,否则我便没有理由留下来,”梅莱迦特回喊。“我正在用最快的速度。”
随着那些无休无止地声响接踵而至,荒原之鹰部族对于他的担保丝毫无法宽心。梅莱迦特再次催促他们保持耐心,与此同时,他也正在静待自己的第一个魔法生效,他已经准备好了战斗,整个身体被束裹在魔法盔甲和反魔法护盾之中,准备好的强力法术则被用来攻击,此外还有能在泥潭中自由漂浮或游动的魔法。在完成这些施法后,迷雾伴随着法术逐渐稀薄,使得他能清楚看见一整列陷入泥泞中的瓦萨人及超载的货车倾靠于蜿蜒山脉错落地灰色山壁旁。队伍的的末端大约在二百步之外,再远五十步,他便能看见褐色绸带般的圆木,在那儿道路重新起始。脸上洋溢着惊讶与感激,博德瓦和他的战士们抬头搜索湛蓝的天空,表情期待且警惕,他们的双手戒备得按在武器上,同时货车上的女人和老人则张弓搭箭,双手持矛。梅莱迦特匆匆瞥了眼天空,除了雪白的浮云什么都没有发现-紧接着又听见两阵啜食声在一对战士跌入沼泽之后传了过来。
他迈步走向圆木之路的尽头,伸出了自己的手臂。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光亮使得他能召唤一片阴影,他摆动着自己的前臂直到一条暗影触须伸向博德瓦。尽管他们之间仍然有二十步距离,不过随着雾气渐薄,梅莱迦特已经能够看清蓝宝石般的双瞳,和血石般赤红的短发,以瓦萨人的标准来看博德瓦英俊且优雅。
“你使浓雾散去的,旅行者?”博德瓦问。
梅莱迦特点了点头,谎称到,“我希望看清自己同什么在战斗。”事实上,比起在亮光下,阴影中的战斗让他更为舒适,但如果这样能够使瓦萨人不去思考那些魔法的本质,如此一来,他们便不会对异界魔法有任何印象而将之视为普通魔法。“这样战斗能进行的更快些。”
“真的吗,”博德瓦回答。“让我们期望别那么快,影山沼泽只能在浓雾时通过是有原因的。”
梅莱迦特皱眉到。“为什么?”
“它们来了。”
博德瓦抬起手-没有陷入沼泽中的那只-指向西方。邻近的山峰变得清晰可辨,它们仿佛一排积雪的利爪,自山巅蜿蜒而下,梅莱迦特看见数排苍白的斑点。
“狮鹫?”他问。“还是双足飞龙?”
“你会知道的。”
“当然,只要它们不是巨龙,”梅莱迦特说。“其它的,我都能应付。”
“你自恃甚高,旅行者。”
“你也一样,”梅莱迦特回答。随即,他念出了一些咒语,之前那些在沼泽中展开的阴影扩大为一道宽度舒适的行影。梅莱迦特走下圆木,却仍抓着自己的武器,踏着阴影前行。为了防止小径在他通过之后便消失,他开始施展了一个恒效魔法——突然一阵爆破掀起了浸透的泥炭快砸落在他身旁。
梅莱迦特转身看见一对带蹼的手掌攀附在行影边缘,双手之间则是一个布满粘液的爬虫头颅,伺机进攻。它的脸很宽,如同青蛙一般,呆板的黑色双瞳聚焦在梅莱迦特的腿部,它的唇缘微微张开,露出两排针一般锋利的毒牙。他垂下手,默念咒语,旋即释放出一道幽冷的暗影矢,并在怪物的脑袋上击穿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它的双手无力的松开,僵直的身体向后跌进了泥潭之中。
“这是什么魔法?”博德瓦在几步之外喘息到。
“南方魔法,”梅莱迦特撒谎说。他走到瓦萨人身边停了下来,俯身并伸出自己的手。“你不会了解的。”
博德瓦并没有马上去抓阴影法师黝黑的手臂。
“谁会?”他不屑的说。“瓦萨人并不如你们所想的这般落后。我们知道塞尔的黑暗魔法。”
梅莱迦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会明白的。”他发出了一个瞬效魔法,黑暗的触须从他的指尖蔓延开来,缠住了瓦萨人的手腕。“现在快从那儿出来。我们之间还有协议。”
梅莱迦特俯得更低,接着将那些触须收拢回手指中,拖拽着博德瓦的手臂上升。忽然一阵模糊地咔嚓声从泥潭底部的某处传来,瓦萨人随即尖叫起来。尽管梅莱迦特相当清楚他刚刚折断了瓦萨人的肩膀,却仍然继续拖动——更为用力。事实上,随着博德瓦的尖叫,沼泽人马上就会蜂拥而至,如同整群水蛛吞噬困在水中的飞虫。
瓦萨人没有移动,尽管梅莱迦特有将臂膀扯断的气力,却始终无法让博德瓦挣脱幽冷泥潭的掌控。他停止了拉动。博德瓦仍在呻吟——尽管较之先前的尖叫要轻声不少——一道涌起的背脊顶破泥炭块朝着首领直窜过来。
梅莱迦特伸出手指瞄准背脊的最前端,吟出连串魔法音节,旋即一道黑色阴影光束射向泥潭之中。怪物潜得极深,很难判断攻击是否击中了目标,不过背脊停下了朝博德瓦靠拢的步伐。
“安静,”梅莱迦特催促。“看看你是否能从自己的靴子和裤子中挣脱出来。”
博德瓦停止呻吟,给了梅莱迦特一瞥。“我的裤子?我的龙鳞裤?”
“你必须作出选择,”梅莱迦特说。“你的裤子,还是你的性命。”
博德瓦叹了口气,开始挣扎着在泥潭下摸索。
“能抅到它们吗?”梅莱迦特问。
“不,我不能——”博德瓦的眼睛突然瞪大,接着他开始喊叫,“拉!快拉!”
梅莱迦特发现瓦萨人正缓缓下沉,他马上朝着反方向拖拽。博德瓦发出了痛苦和愤怒的嚎叫。他的身体伴随着挣扎不停蠕动、来回颤抖。一阵仿佛是骨头折断的沉闷声响之后,博德瓦终于从泥潭中脱身而出,他的皮靴和裤子陷没在泥潭之中,但一手仍紧握着匕首,佩剑带则悬挂在手肘上。
梅莱迦特瞥见一抹泥泞的身影滑过瓦萨人刚刚所在的位置,泥浆搅动着他的裤子,形成了一道漩涡,接着沼泽渐渐结合,将一切隐藏于视线之外。梅莱迦特紧跟着消失的漩涡放出一串暗影矢,却根本无法判断它究竟是击中了目标,亦或是凭空消失于无底地深渊之中。
“下地狱的泥浆怪!”博德瓦诅咒到。“看看他对我的剑做了什么!”
梅莱迦特将瓦萨人放低到行影上,随即发现瓦萨人自腰部以下全都裸露着,松垂的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肩膀一侧,另一只手中则握着一柄损破损严重的长剑。
“我要怎么同这些怪物战斗?”
“战斗?以你的情形?”
梅莱迦特的目光扫向山脉,先前那些遥远的斑点现在变成了一条V 字型的阵线, 向着沼泽之鹰部族的受困地接近。他展开斗篷,从剑鞘中抽出了自己长剑,它的刀刃纤细,宛如黑玻璃一般。
“用这个,”梅莱迦特说,“一旦熟练之后。它比你所习惯的铁片更顺手。”
博德瓦几乎都没有瞥一眼这把武器。“我会用自己的匕首。那东西看上去一触即碎。”
“并不全然。”梅莱迦特将自己的长剑抵住博德瓦的匕首,稍一用力便将之切开,仿佛它是用软木而非冷锻铁铸成的一般,旋即他将残存的刀柄从惊讶的瓦萨人手中弹开,换上了黑剑的剑柄。“小心别切掉自己的脚。”
博德瓦合上了自己张大的下颚,一只手臂仍然斜靠在身侧,他迅速跨步到梅莱迦特身后,砍下两只从泥潭中出现在他身后的沼泽人的脑袋。
“很管用,”他说。尽管骨折的肩膀明显疼痛无比,瓦萨人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咬牙。“感谢你的借予。”
“将它视为一件礼物,”梅莱迦特回答,转向其余的部族人。“我很少用它。”
让他不安的是,当他营救博德瓦之时,沼泽人已不仅仅满足于在附近游荡。他赶到之前,将近一半陷入的战士已经消失在泽面之下,与此同时,女人和老者则护着湿透的孩子们,并奋力阻止那些想要攀上货车的沼泽人。梅莱迦特从斗篷中取出一撮影绸,朝货车的方向掷去,然后展开他的手指,来回摆动。一道黑暗天幕笼罩了最近的六辆货车,每一个它所触及的生物——瓦萨人和沼泽人——同样都立即陷入了沉睡。
“你是怎么办到的?”博德瓦吃惊的说。“催眠魔法对沼泽人根本不起作用。”
“显然,你的信息有所误差。”梅莱迦特举起他的手臂,指向最近的货车,将行影延伸至驾驶座三步之内。
博德瓦已经疾跑下影路,借来的长剑紧握手中。当到达尽头,他纵身一跃,跨过深陷泥潭的牛角,借助它半没的肩膀,来到酣睡的车夫以及倒伏的老者之间。没有在意梅莱迦特对于使用武器的警告,他开始猛烈地斩杀昏睡的沼泽人,这一举动使得瓦萨这个远古部族的武技展露无遗。
梅莱迦特看见他干净利落的将两个敌人切成数段,接着顺势砍翻趴在货车侧边的三个,形势迫使他无法继续观察下去,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深陷的战士身上。
最近的那名战士在梅莱迦特接近的同时从泽面上消失,另外两名则惊慌的大声呼救。由于并不指望能够营救超过一打幸存的战士,他将自己的油布绳抛到表面,并吟唱起一个冗长的法术。绳索的远端自动探出泥潭,黑色的长线自动向前滑动。他指向最近的那名战士,绳子随即折向了那个男人。“绳索通过的时候——”
这便是所有梅莱迦特需要说的。第一个战士一把撰住了长绳,顺势挣脱了他的裤子,让它带着自己脱离泥潭。他在光溜的表面滑行三步之后,借力翻滚,跨上了绳索,并开始用手中的长剑砍杀泥潭下面的什么东西。看到他至少有能力防护自己,梅莱迦特长绳导向同排的第二名战士,后者同样脱去自己的裤子和皮靴,于是这两名瓦萨战士开始攻击隐没在泽下的追击者。
追击者在十二码的距离抓住了绳子,但是此时梅莱迦特已经用它救下了三名以上的战士,他召唤绳索来到自己的行影上,随后使出一发暗影矢,击杀了其中一个追击者,战士们自己则除掉了最后一个,接着纷纷跳下绳索,帮助博德瓦防守货车。
梅莱迦特遥望山脉,让他警戒的是,先前较远的飞行者已渐渐逼近,如今他已经不止能够辨别出悬挂在翅膀下的白色身躯,还有外曲的双腿以及随身的弯刀。不论这生物是什么——早在一个半世纪之前他就已经发现它们在这个世界游荡了——它们和巴托魔族一般迅捷。他仅仅希望这些生物抵抗阴影魔法的能力不要如同深渊炼魔般强悍。
梅莱迦特再次释放出拯救绳索,设法拉出了超过六名战士,其余的则被沼泽人拖下了泥潭。尽管对于失去了那么多生命他无法感到开怀―这部分数字几乎接近二十——但瓦萨人却能平静的面对这些伤亡,只是在冲去帮助博德瓦和伙伴们捍卫女人和孩子之前,含糊地咕哝了句谢谢。
眼看着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梅莱迦特重新召回了他的油布绳,接着转向陷落的货车。同那些半裸的战士一起,他迅速赶过去帮忙,女人和老者们展现出令人惊讶的剑技和勇气,将沼泽人控制在货车四周。无论他们防御得多么滴水不漏,但显然年幼的孩子以及年迈的长者缺乏足够的敏捷从车顶跳下来-特别是躲过惊慌失措的公牛犄角——如同战士们所做的那样。
梅莱迦特飞奔至篷车旁,布下一道行影,如此受困的瓦萨人能够先跳上较近的行影,并借之跃到圆木小径上。沼泽人加强了攻势,许多顺着道路边的石壁逐渐逼近。不过整个博德瓦的部族全都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战士,他们再次轻松地将攻击逼退。尽管梅莱迦特未能理解沼泽人为何不对货车施展腐蚀魔法,不过他对此感到庆幸。也许它们的施法者已经用尽了当天的法术,或许释放这些魔法需要花去相当长的时间。
伴随着主人一个个腾跃而过,深陷的公牛们发出了求救的怒吼,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如果时间充足,梅莱迦特当然能救出这些生物,同样还有篷车中的货物, 但倘若真能事随所愿的话,他便不会失去在场的任何一个部族人。当他靠近货车的末端,吃惊的发现沼泽人并没有拉下任何一只牲畜。不论它们进攻沼泽之鹰部族的原因何在,那都与饥饿无关,它们想要消灭整个部落。
梅莱迦特离最后一辆货车只有二十步的距离,突然三只沼泽人出现在他面前, 带蹼的手掌攫住了他的双腿。他使出一发暗影矢将中间那只打落下沼泽,却旋即听见钩状的利爪撕裂自己魔甲的声音,另两只正试图从下方噬咬他毫无保护的腿部。他抬起鞋跟猛踹向其中一只的前额,随着一阵响亮地咔嚓声,那只生物的头骨凹陷了进去,迅即转身抓住了另一只攻击者的手臂,然后猛然将之拉出泥潭。要不是沼泽人覆盖着粘稠地褐色甲壳,一条扁平,龙虾状的尾巴替代了腿足,它看上去和人类少有区别,有着健硕的肩膀,以及表明它是生育而非孵化出来的肚脐。
它数次用自由的那只手猛击向梅莱迦特。当发现自己利爪只是无害的在法师的影甲上反弹,它放弃了,并张开了血盆大口,用自己那长长地,顶端带有倒钩的舌头展开了攻击,这次转变如此之快以至于梅莱迦特将将侧过头去以护住自己的眼睛。在舌头缩回生物口中之前,他抓住了它,接着转身发现博德瓦和其它瓦萨人都紧盯着自己,神情敬畏而恐惧。
“别楞在那儿,”梅莱迦特命令说, “杀了它!”仅仅只有博德瓦回过神来,跨步齐腰切开了怪物,但他挥地过于用力,以至于剑尖离开梅莱迦特洞开的腹部只有一丝头发的间距。扫视了族长一眼,梅莱迦特将残破尸体扔到一边,接着指向张大嘴的瓦萨人的身后,一长排沼泽人正从泥潭中爬出来。
“合上你们下巴,留心敌人!”
没有停下观察他们是否服从了命令,他转了回去,随即延长着行影通向小径的余下部分,沼泽人没有其它选择,只有放弃了自己进攻,但要保证所有瓦萨人的安全,必须撤退到道路中央,而沼泽人是无法到达那里的。
从山上飞下的怪物则是另一个麻烦。只有几百码的距离,梅莱迦特已经能自这个距离辨认出有鳞的白色身躯,长长地尖尾和轮廓分明的蜥蜴脑袋——突前的大嘴,后倾的长角,巨大的黄色眼眸。生物群中的一只朝着他们的方向抛下一些东西,接着开始划出法术手势。
梅莱迦特在手掌上铺平一撮球状的影绸,将之掷向接近的龙人,并用古奈瑟语念出一些词句。两群生物之间突然出一现片朦胧的圆盘状暗影,向空中射出众多阴影藤蔓,但梅莱迦特却不够迅捷,继续施展出护盾魔法。他发现脚下出现熟悉的软化感,瓦萨人则尖叫着竞相开始疾跑上大道。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腐烂的圆木分裂的更快了,整个部落都陷入了齐膝的泥潭中。
试图分散重量和减缓下降的速度,他们很快弯下腰,展开了手臂。凭借战斗前施放的法术,梅莱迦特仍旧站立于泥潭之上,他咒骂着并再次放置下行影,然后转身对付龙人。
他们还没有出现在周围,至少不在自己的魔盾附近。于是梅莱迦特从从口袋中取出另一簇影绸,梅莱迦特缓缓将其环绕成圈状——一如所料——它们纷纷迎着阳光俯冲直下。梅莱迦特的嘴角绽出一丝紧绷的微笑。它们知道要敬畏他的力量——但这还远远不够——他将自己的影丝掷向天空,念出了某个更为强力咒语。
天空中爆发出一阵阴强烈的暗影雨,不像一般的雨滴落在身上便会滚落下来, 它们紧紧附着在任何被接触的物体上,逐渐延展为泛着暗光的粘性长线。不出片刻,整个龙人纵队纷纷被包裹进了一个个粘稠的黑暗球体中,随后一头栽进了沼泽之中。梅莱迦特观察许久,确信没有一个飞行者能够逃脱,接着转身寻找那些快步跑上圆木的部族人。
他们充满敌意的紧盯着他,仿佛在提防一个恶魔靠近,但那仅能使梅莱迦特感到孤独和不悦。伴随着苦涩的微笑,他穿过沼泽,博德瓦和三名勇敢的战士正在道路边缘等待着他。
“对于你的伤亡我感到很遗憾,博德瓦,”他说。“我本可以拯救更多,但你隐瞒了我许多事情。”
“你也一样,”博德瓦回答。他单手提起梅莱迦特黑剑的刀柄,递向法师。“谢谢。”
梅莱迦特将他的手按了下去。“留着它。如我所说,我不会再使用它了。”
“我知道你说过什么,”博德瓦答道,“但只有傻瓜才会接受恶魔的礼物。”
“恶魔?”梅莱迦特厉声说,仍然没有接过他的剑。“你们就是如此回报我的善意?侮辱?
“事实并非侮辱,”博德瓦说。“我们看见你所做的。
“那只是魔法,”梅莱迦特抗议到。“南方魔法。如果你们以前没有见过……”
“现在是你在侮辱我们。”博德瓦重新递上长剑。“在瓦萨,很多方面我们也许是落后的——但智慧绝非其中之一。”
梅莱迦特想要重复自己的抗议,却发现坚持谎言的举动只会激怒博德瓦——而透露影魔网的真相,当然更不可能。即使足够幸运没有受到死亡的惩罚,他也将永远失去那震慑瓦萨人的阴影力量。
看到梅莱迦特不再做更多的争辩,博德瓦说,“我们会信守交易。”他的下巴弩向身边的三名战士。“这些是我保证提供的向导。他们会引导你前往任何瓦萨地域。”
梅莱迦特正想表示自己不再需要他们了——却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并笑了起来。“任何地方!”
博德瓦看起来很不情愿,却仍旧点了点头。“这是我们的交易。”
“很好。那么我要他们带我去沼泽之鹰部族将要前往的地方。”梅莱迦特接过他的长剑。“这并不是什么花招,博德瓦。我确信我们都知道欺骗恶魔的代价——不是吗?”
丰收节
城壕之年位于龙人峰投射而下的阴影中
傍晚,当太阳的余辉没入龙人峰的山尖,山脉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幽寒沼泽之时, 博德瓦来到了岛上,一如梅莱迦特所料。法师没有猜到的是,族长会带来他的妻子,一位年轻貌美女子,饰有一头夜色般的秀发,眼眸如同澄空般蔚蓝。她较上次与梅莱迦特相见略有发胖,尽管描述瓦萨女人对他来说一直是个难题- 她们的曲线几乎都隐没于身穿的兽皮之下。
梅莱迦特注视着他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蜿蜒的小石路上直到身后金属的咝咝声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巡查了一遍天空,以确定没有任何白鳞生物会给他们造成麻烦,接着戴上一对巨大的皮护手,同时从火炉中取出已经炽烧了三天的长窄形模具,其间浮动着满满一层液态锡,勾勒出十天前提供给博德瓦的那柄黑剑的模样——只是这柄仍在熔铸,散发出白色的灼光。
梅莱迦特将剑置于一层冰块上-寒冬很早便降临于这片区域-随后等待着模具冷却。当确定低温已经将火元素驱赶至下层的时候,他开始在熔融的玻璃液中置入影绸光纤,首先是小心地沿纵向放入,接着是横向,然后又是纵向,如此一来制成的武器在每一寸都锋利与弹性兼具。最后,他用自己的匕首在手臂上划出另一道伤口,将温热的血液滴入混合物中,静静地低吟着古代语言,赋予剑刃魔法力量。
等到一切完成,长剑俨然坚固成型,他已经能够将之从模具中提起来,并插入一桶泥水中,而后者就放在炉子不远处。当热度消融于泥水之后,梅莱迦特取出长剑,将其反置于热锡层中并把模具重新放回火炉烧制。这就是影刃的铸造工艺,反复加热和冷却千次,不断置入影绸直到剑刃无法承载更多为止。
一阵柔和的靴跟敲击石路的声响出现在梅莱迦特的工作区,然后是博德瓦的喊声,“我看见你还在这儿,黑暗的恶魔。”
“你能看见从我的火炉中升起的烟幕。”梅莱迦特放下衣袖以遮住手臂的伤痕,接着转身怒视着族长。“为了取剑而来,是吗?”
“恰巧相反。”博德瓦不安地瞥向十九把架在石壁上武器。尽管每一把都已经完成并磨出了锋利剑刃,它们比梅莱迦特的长剑更为苍白,半透明地结晶体仍能清晰地反射出深嵌玻璃中的影纤层。“对此你是在浪费自己时间。”
“是吗?”梅莱迦特故意傻笑。“好吧,当你需要的话,它们就在这儿。”
“我们的需求绝不会到达那种程度。”
梅莱迦特没有争辩,只是朝着身后的火炉挥手到,“我会做二十把。你只剩二十名战士了,是吗?”
博得瓦没有回答,而是扫视了一眼凌乱的工作区域并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恶魔才能独自在此生存。这儿赤裸裸地暴露于几乎每一寸寒风之下。”
“但在这儿工作很安全。”
梅莱迦特瞥了一眼博德瓦年轻的妻子,向她微笑。艾多娜也回敬了一个笑容却没有言语。
“沼泽人守护着每一条通路除了这里,而且这里也很容易侦查到龙人。”
“龙人们也能监视你,”博德瓦反驳说,“并且沼泽人也会随时包围你。”
“瓦萨人也许会那么看。” 梅莱迦特单膝跪地,开始向火炉中添加一旁的木炭堆。“摧毁敌人的方法就是让他在自己的地盘的作战,而不是你的。”
梅莱迦特举起他带着皮护套的手,指向一根白热的拨火棒,而博德瓦,不假思索,伸手去取——却惊奇的尖叫起来,因为梅莱迦特使用了一个咒语将器具召唤到手中,让他免于烫伤手掌。
艾多娜咯咯地笑了起来,换来丈夫温柔而困窘地蹙眉。梅莱迦特假作恼怒地冲着笨拙的博得瓦连连摇头,此举更是引得她吃吃的大笑。
“你看见了吗?”博德瓦轻声抱怨说。“这就是应付魔鬼的下场。”
“当然,我的丈夫,”艾多娜说。“这个蓄着胡子的人总是能把你从麻烦中解救出来,例如泥浆怪的口中。”
“这便是我所担心的,“博德瓦说,语气愈加严肃。
为了不让族长多疑的天性破坏他的幽默从艾多娜那里意外赢来的真诚,梅莱迦特轻轻拨动炭块,旋即转移了话题。“说到泥浆怪和解救了你,博德瓦,你还没有告诉为什么之前沼泽人和龙人要将你的部落赶尽杀绝。
“之前?”艾多娜附合到。“它们依然想要杀掉我们。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在道路的另一头扎营?要不是为了你——”
“艾多娜!”博德瓦打断了她。
将其喜悦隐藏于宽容的微笑背后,梅莱迦特把拨火棒扔到一旁——它仍旧漂浮在空中——并开始向着火焰里添加更多的木炭。
“我只是很高兴能帮上忙。”梅莱迦特重又将目光固定于博德瓦身上。“但这依然没有解答我的疑问。”
博德瓦脸色泛红,沉默不语。
艾多娜插话到。“由你来回答他,还是我?我的丈夫?” 艾多娜说的越多,梅莱迦特就越欣赏她。
“无论如何,艾多娜,”梅莱迦特说,“我宁愿从你的——”
“我也这么想,”博德瓦开了口。“我想要建造一个贸易站。”
“贸易站?”梅莱迦特停下手中的活并站起身来。
“为了经过的商队,”艾多娜转动着双眸说。“他居然认为如果那些外来者在睡觉的时候头顶多上一片屋顶,便会愿意付更多金币。
“我们还会提供护卫,”博德瓦自卫般的辩护到。“在我们不必打猎的时候。他们总是请求分享我们营地和火堆。”
“那么他们付了吗?”艾多娜责问。
博德瓦蹙眉到。“当然没有。有谁会为扎自己的帐篷付钱?”
“我了解了。”梅莱迦特发现要隐藏住嗓音的欣喜有些困难。终于,他发现某些方法能够让博德瓦接受一个“阴影恶魔”的帮助。“但是沼泽人和龙人要靠劫掠商队生存,或是它们另有其它想法?”
博德瓦摇摇头。“在第一座贸易站建造一半之时,龙人们便洗劫了它,于是我们打算迁徙到南部寻找一处可防御的地点——而接下来发生的你都看到了。”
艾多娜拉住了他的手。“无论如何我们都完好无损,”她说。“谁愿意整年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兽群迁徙的时候又会发生些什么?”
“确实——”梅莱迦特心不在焉地答到。
他扫视着小岛的花岗岩顶端。当天空晴朗之时,便能咋那儿透过沼泽清楚地看到圆木小径的终点——或是起点,甚至是满载着财宝通过山脉的商队。如果他能够看见道路,那么任何走在路上的人也一定能看到小岛的顶部。
“梅莱迦特?”博得瓦问。
意识到自己没有专心,梅莱迦特将视线从顶端移回到博德瓦。“抱歉。你说什么?”
“他邀请你与参加我们的庆祝宴会,”艾多娜说。“今天是丰收节,我们担心你会忘记。”
“这是艾多娜的主意,”博德瓦加话到,友好的语气则清楚的显示对此他毫无反对之意。
“那样我们便互不相欠了,”艾多娜冲着博德瓦皱眉到,“为了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为你们所做的一切?”梅莱迦特不在意的挥挥手。“那没有什么,真的,但恐怕我不能加入你们。也许,下一个丰收节吧。”
“下一个丰收节?”博德瓦怒视着熔炉,最后一柄长剑正躺在咝咝作响的锡液之中。“如果你留下是为了照管那把剑,那最好还是一起来吧,因为——”
“并非剑的原因,”梅莱迦特说。“它在黄昏时刻就能够完成。今晚我必须好好休息。明天对我来说将是繁忙的一天。”
并非只有艾多娜一人垂下头来。
“之后你会离开?”博德瓦问。“果真如此,你最好带走这些剑,因为它们只——”
“我不走。”梅莱迦特转向小岛的花岗岩顶峰——也许他已经努力克制,却无法掩藏嘴角的微笑。“明天,我要建造一座自己的花岗岩高塔。”
“高塔?”艾多娜惊呼。
“是的。”终于重新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之后,梅莱迦特回过身来。“以便守护途经的商队。”
不过梅莱迦特知道今晚对他来说将是一个无眠之夜。他早已在晨曦的阴影中得知今晚将是沼泽雄鹰部族同他迁徙到小岛之时。他的预言在黄昏之后不久便应验了。部族的蜜酒狂欢被岗哨传来的叮当作响的警铃声所打断。梅莱迦特点亮了一道专为此刻而准备的烟火信号。一群群白色的身影从龙人峰顶俯冲而下, 当它们螺旋下降至沼泽的边缘,银白的翅膀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它们之中的施法者已经开始向沼泽雄鹰部族用力掷出魔法箭矢和金色火球,而余下的战士则保护在它们四周防护着从梅莱迦特所在的小岛发起的反击。一连串零星的箭矢流从博德瓦的营地升起,朝着夜空划出一道弧线,却遗憾得在击中目标之前跌落下来。
梅莱迦特展开自己的手臂,并在营地上方投射下一团影雾以延缓龙人的步伐, 但更多地是为了阻止部族人浪费他们的时间和弹药。龙人们没有忘记之前他在无底沼泽所释放的那场暗影雨-它们之中的一半成员都没入泥潭中并淹死了——因此,远远地避开黑云,掉头着陆在营地远端的小山麓上。
留下部族人独立照料自己,梅莱迦特将注意力转移到龙人们接下来的行动。沼泽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它们滑上他所在石路。部族的女性们勇敢地迎了上去, 其中只有艾多娜和少数人持有铁剑或是木斧,大部分只拿着毫无危害的火把和梅莱迦特仅用膝盖便能折断的棍棒。
“等等!”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梅莱迦特的瓦萨语以能够被部族人所明白,艾多娜听从了他的吩咐并示意姐妹们停下来。他指向行影正中央的大洞并念出了魔法咒语。一道布满暗影触须的圆盘从洞中爆发而出,将数个沼泽人切成了泥泞的碎肉 块,余下的则一窝蜂地窜进洞里。
“现在你们可以过来了,”梅莱迦特用魔法增大了自己的嗓音,喊到。“把你们愚蠢的丈夫们也带来,否则庆祝丰收节的就是那些龙人了。”
艾多娜举剑表示同意,并指挥其余女性带着孩子们继续前行,自己则返身冲回被暗影包裹的营地。梅莱迦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归来。那似乎将要花去她永世的时间,同时他还担心在她说服自己丈夫撤退到安全的小岛之前,幸存的沼泽人会卷土重来。终于,战士们三三两两地蹒跚走上石路,大部分是相互搀扶, 有些则被驮在背上。有一刻梅莱迦特以为这是由于晚会庆典的进程要比他预计的更快些,但接着他便注意到其中的一个男人失掉了一条臂膀,而在另一个面颊旁摇荡的很可能是一只垂下的眼球。
博德瓦走在队伍最后,艾多娜则掩护在其身旁,一手满抱着箭袋,另一手套着圆盾,不间断地将一支支箭矢递给她的丈夫,并不时跨步上前挡开从脚下某处穿刺而出的鱼叉。梅莱迦特让他们撤退到第一道急弯处,接着念出连串魔法命令,他指向一条弯曲的地缝,将最靠近岸沿的大石块一劈为二。
一道朦胧的幽影之墙从缝隙中缓缓升起,截断了通向瓦萨人营地的石路。博德瓦和艾多娜转过弯,疾跑向小岛,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几乎错过了下一道急弯。只有艾多娜脚步敏捷——双手则更为敏捷——拦住了即将越过尽头,跌入幽冷沼泽的博德瓦。下一次过弯时他们变得更加留心,接着很快上了岛,加入到慢步的部族人之中。
就在那时,第一波龙人已经到达石路末端的影墙,它们相互靠近,试图低飞越过障碍。这是个严重的错误。当它们通过之时,翻腾的阴影如同毒蛇般直窜出来,缠绕住它们。不论什么部位被触及之后都消失无踪,很快臂膀、腿足、翅膀、甚至是脑袋如雨点般落在岸上或是沼泽里。
龙人的追击停歇下来,部族的女人和孩子们纷纷涌向工作区。梅莱迦特指引她们进入他在剑架之后挖出的掩体之中。当他返回战场,他的影墙正在三道圆锥漩涡的牵引下向外移转,每一道螺旋都来自于盘旋在部落上空的一小簇龙人群。转动的圆锥体气流很快就轻松撕破战士们身前的防护体,如同之前飞行追击他们一般轻松。
“想要驱散我的魔法,是吗?”梅莱迦特用古龙语喊到。“到这里来,这里还有更多在等着你们!”
最后残存的龙人全部没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了。起初,梅莱迦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如此轻松便击退了攻击。战士们陆续到达工地,找寻家人。痛苦的哭喊, 呼唤至亲的啜泣不绝于耳,没有梅莱迦特的帮助,瓦萨人无法在损失极少的情况下安然撤退。三名严重受伤的战士被交给氏族的巫医治疗,随后博德瓦和艾多娜也到了,他们喘着粗气,相互掺扶,但都毫发无伤。
“好吧,恶魔,看起来你又救了我们,”博德瓦说。“不论我们是否愿意。”
梅莱迦特伸伸手。“这是我的职责。”博德瓦皱起眉头想要反驳,突然有人大叫,“东边出现白鳞怪物!”
旋即其它人也开始呼喊,“西边也有!至少有三十只,紧贴着沼泽飞过来了。”
梅莱迦特快速跑到工作区西沿,发现一整列龙人正逐渐接近小岛,它们雪白的鳞甲衬着暗色泥潭宛如象牙般闪耀。飞行阵线开始弯曲,两端在小岛的后方结合起来,环成了一个圈。荒原之鹰部族被包围了。努力收起自己的微笑,梅莱迦特转身发现博德瓦和艾多娜站在自己身后。
“看来我没能回报你的信任,”梅莱迦特说。“我向你道歉,博德瓦。”
“毫无必要。我才是将一切引导至此之人,”博德瓦说。他的手指划向逼近的龙人。“尽你的全力吧。”
“我恐怕那不会太多,我的朋友。”梅莱迦特故意放大音量使得邻近的战士——许多人早已聚集过来偷听——能够无意中听到。“即使是我也有极限。”
“极限?”博德瓦咆哮到。
“我并没有预料至此。我的魔法已经全部耗尽了。”弓弦的弹击声开始在工地前沿响起,但是他们人数太少——他们的箭尖也太钝——根本无法击退龙人。
梅莱迦特拔出自己的黑剑,从岸沿撤身,然后说。“但我仍能发挥自己的作用。”
他的黑剑似乎转变成了一丝希望。
“那些黑剑!”艾多娜大喊,并转向剑架。“它们将会平衡战——”
“不。”尽管平静,但博德瓦的嗓音出人意料的专横且强硬。“在部落所有的女性之中,艾多娜,你应该更明白这个道理。一个恶魔的礼物根本不是礼物。”
尽管艾多娜看上去想要争辩,但出于对丈夫——以及首领——强烈的尊重,她咽下了已到口中的话并指向隐蔽的掩体。
“那么我们最好赶快撤退,”她说,“在一切太晚之前。”
博德瓦下达了命令,龙人四散在他们头顶,从不同角度涌进工作区。它们径直加入战斗,凭借着武器、体型以及速度上的优势穷追猛打着毫无抵抗能力的敌人,将对方逼至掩体处。最初的三秒,只能听见半打人类痛苦的尖叫,接着第二波从小岛的高处铺天盖地冲了下来,形势已经相当明显——瓦萨人根本没有机会。即使能够幸运地击中敌人,他们脆弱的武器在龙人坚硬的鳞甲上不是轻易地弹开,便是如同冰尖一般碎裂开来。
即便如此,瓦萨人依旧勇敢地战斗着,有条不紊地向剑架后方的掩体撤退,他们相互掩护,只有一有机会便奋力击打对方的眼睛、腋窝以及其它脆弱的部位。不出片刻,倒在石路上的龙人便和人类数量相当了。
梅莱迦特迅速加入了战斗的行列。被一道无法穿透的暗影光环所保护着,手持一柄能切开费伦大陆上任何所知盔甲的黑剑,他在龙人的阵列中旋转舞动,这边刚切下一条腿,那边又砍掉一个蜥蜴脑袋,敏捷地避过穿刺而来的战矛,又轻易便摆脱划过的利爪,宛如一名卓尔剑术大师。
其中一只大蜥蜴试图从背后如大熊般擒抱住他,将其举离地面并困住他的双臂,如此他便不能再挥剑了,亦或许将其抱至沼泽上方并扔下去等死,这个生物展开自己的翅膀,跃至空中。梅莱迦特用后脑勺猛然一撞,怪物的尖嘴被压成扁平状,头上弯曲的长角也被顶回头颅之中。随后法师退回到工作区,其它龙人四散寻找其它攻击目标。
就在那时,三只龙人发现了隐蔽的掩体,它们用有力的翅膀凶狠得将一对人类守卫击飞至一旁,开始搜寻孩子们。第一个战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冲向它们,但脆弱的长剑在怪物坚硬的蜥蜴脑袋上撞了个粉碎。
另一个瓦萨人一把攫过梅莱迦特的玻璃长剑。他自下路切断一只龙人的双足, 顺势反手一斩,劈开了第二只的脊骨,最后驱动剑刃刺进了第三只的胸膛。当最后一只蜥蜴倒在他的膝下,这名战士痛苦地喘息起来。他蹒跚后退,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掩体中的一名女性发出绝望地哀号,哭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并没有倒下。相反,他的头发和胡须霎那间变成了雪白色,黝黑从其脸部褪去,他的皮肤变得如同象牙般苍白,当他转身投入战斗之时,眼眸犹如沼泽怪呆板而黯淡,手中的长剑失去了水晶状的半透明。现在它变得就像梅莱迦特那柄泛着黑暗光泽的长剑,无疑剑中的影纤全都植入了他的心脏。
一只龙人狂怒的拍动双翅上前,想用一支和瓦萨人手臂齐粗的橡木长矛刺破战士的心脏。这名战士举剑格挡并砍下武器的长杆,仿佛那只是一段小树枝,他的嘴角绽开一抹邪恶的微笑,继而切开了攻击者的胸膛,随后转身寻找下一个受害者。
他的成功鼓舞了另一名战士去取剑,同时掩体中的一名女性也抓过一把以抵挡正逼近自己孩子的龙人。他们各自解决了第一个敌人后,经历了与第一个取剑者相同的转换,同样的,他们也开始对进攻的蜥蜴人展开暴风雨般的反击。一打龙人振翅而起,想要去夺剑架上的致命武器。它们碰上了一群数目相当的瓦萨人,每一个都已经从剑架上的取下了黑剑,让他们有了更好的用途。
博德瓦出现在梅莱迦特身旁,他犯了一个错误,没有任何警告便去抓法师的肩膀,此举几乎让他的手断送在影盾的威力之下。
“让他们停下!”
“我要怎么做?”梅莱迦特一把抓住击打在自己肩上的翅膀,随即将之切下并顺势劈开了攻击者的身躯。“作出选择的是他们。比起死亡他们宁愿生存。”
“并非活在你的控制之下!”博德瓦反驳说。“你设计了这一切。”
“并非设计。”梅莱迦特展开掌心,朝向愤怒的瓦萨人,一发暗影矢将企图从他后面偷袭的怪物炸了个粉碎。“你给了我过多的信任。”
“而你却没有给我足够的信任。”博德瓦走近了,梅莱迦特感到剑尖抵住了自己的后背。“释放我的人民。”
梅莱迦特怒视着首领。“此刻,博德瓦,你面对着比我糟糕的强敌。”凭借影甲的保护,他转过身来,徒手便将钢剑噼啪折断。“如果你想要他们得到释放, 就自己来吧。所有你要做的便是说服他们放弃黑剑。”
梅莱迦特一把将首领推开,然后返身加入了战斗。现在绝大部分的长剑都已在战士们的手中,瓦萨人似乎控制住了整个局面。龙人渐渐被从掩体处逼退,即使它们试图通过飞行越过防守者,也会遭到连串暗影箭矢的攻击。最后,它们放弃了尝试,振翅逃离——至少是那些能够那样做的。
许多双翼撕碎或是折断而无法腾空而起的蜥蜴怪物虽被抛弃了,却仍有足够的气力继续战斗——并保持着足够的凶残。瓦萨人迅速开始解决残敌,将它们驱赶成一团,并迫使它们靠向工作区东边的悬崖。看到只余下最后一柄长剑,梅莱迦特留下他们独自处理,自己则悄声来到剑架,把最后一柄黑剑插入自己的空剑鞘——
“我的战士们,看看彼此!”他喊到。“看看这恶魔的武器对你们做了些什么?”
梅莱迦特摇头叹息。法师猜想,要不是博德瓦如此固执己见,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境地。他转身发现首领和他忠诚的妻子站在战士们的身后,艾多娜的捧着一件斗篷,其中装满整兜的钢剑,而博得瓦正徒劳地试图将它们分发到部族人的手中
“用你们自己的武器结束战斗,”他说。
“为何我们要那么做?”他举起自己的黑剑接着说到,“这些显然更好。”
博德瓦冲上前去想要夺过长剑——却遭到结结实实地一肘,跌倒在地上。“它是属于我的,”战士说。
“是吗?”艾多娜把全部的钢剑倾倒在地上。“还是你属于它?”
她瞥向梅莱迦特的背脊,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接着伸手扶起地上的丈夫。
“算了吧,博德瓦。”她一把拉他起身,转身准备离开。“再也没有荒原之鹰了。”
“你们要走?”刚才击打博德瓦的战士喘着粗气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黑剑——不满的低语开始在其的伙伴中响起——他放低了它。“等等。”
梅莱迦特咒骂着艾多娜的多管闲事,在头脑中思索挽回现状的方法,并迈步上前。这次,又是龙人帮了他一把。它们迅速发起了突袭,突然出现在注意力分散的瓦萨人中间。第一个取剑者和另一名战士很快倒了下去,工作区刹那间陷入了一道暴力的漩涡,甚至比第一次更加突然和凶暴。梅莱迦特看见一对蜥蜴怪物正跳向博德瓦的方位,抬手便放出一道暗影矢解决了其中一只,可是第二只的速度实在太快。它奔跑着撞翻了博德瓦,并迅速转向艾多娜,展开凶猛的攻击。随后半打怪物和战士横在他的眼前,他失去了视线。
他舞动长剑冲上前去并放出一道暗影喷虹,但是战场太过于疯狂和混乱。在他再次找到博德瓦之前,他又击杀了两只龙人,并放出阴影护盾使得自己免于在岩壁上撞伤。
当梅莱迦特找到首领,他却希望自己不要如此迅速便被拯救。博德瓦僵立在遍布着瓦萨人及龙人的鲜血的尸堆之中,握着两把已然破碎的钢剑,满目恐惧得盯着嗜血的战场。
“艾多娜?”
博德瓦发现从龙人的尸体下伸出一条女性的长腿,不停蹬动。他用皮靴踢开龙人的尸体,但这条长腿却是属于先前那个取剑保护孩子的母亲。
他惶然转身没有任何话语,口中继续呼唤着爱妻,“艾多娜?”
“在那儿,”有人应声到。“它们抓住了她。”梅莱迦特箭步上前,发现一个脸色苍白的持剑者指向远离工作区的一小群逃散的龙人。它们正朝着石路方向撤退,每只肩上都悬挂着一具瓦萨人绵软的尸体。其中最后那具便是博德瓦年轻的妻子,她的喉咙被撕开了,只有毫无生气的脑袋在背脊上不住摇摆,她蓝色的双眸不知为何依旧紧锁在梅莱迦特的脸上。
“不!”梅莱迦特重重地喘息到。他将手搭在博德瓦的肩上。“我很抱歉,博德瓦,我——”
“为什么要道歉?难道你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博德瓦伸手从梅莱迦特的剑鞘中抽出最后一把黑剑,转身朝向死去的妻子。“你的第二十个灵魂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