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机
作者:马克·安东尼
翻译:子夜
她们用洛斯兽皮制的皮带将他绑在黑石质的祭坛上,他背抵着平台、四肢被绑在石台的四角,动弹不得。痛苦的尖叫回荡于阴冷的石窟中,映衬在祭司们怪诞的祷歌下更显得尖锐异常。扎克纳梵扭过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不顾镣铐已经深深咬入了他的脖子。看来今天被判处变成蛛化精灵的不只他一人。
然而此地眼难视物。毒烟袅袅自女祭司燃起的式火中升起,在空气中缭绕不散。他鼻腔中充斥着强烈而尖锐的恐惧气息。这真是个邪恶的所在。颂歌突然上升到一种狂热的程度, 卓尔精灵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过了一会儿,浓烟盘绕着渐渐散去,扎克也窥见一幕
令人心悚的光景。
在他右边,八名罗丝女神的祭司聚在一个祭坛周围,上边绑着个挣扎扭动的物体。石板一端,一个噩梦般的形体在铜盆刺眼的绿焰中盘旋。那东西就象是一团烂肉,长着蛇形触手和球根状的眼珠。那是蜡融妖,罗丝神后的一位侍女,从深渊魔域的深处召唤出来作恶。眼前之景不由得令扎克涌起一股恐惧和憎恶。他咬紧牙关抵制阵阵强烈的反胃。
女祭司们狂喜地举起了手臂,她们尖锐的吟唱达到了高潮。蜡融妖伸出了触手,包裹着被献祭者的头部。无助的女卓尔精灵最后尖叫了一下,后背拱离石板。接着,迅速得可怕的变化开始了。腿蜿蜒如芽般钻出卓尔精灵的腰部,腹部同时奇形怪状地扭曲着渐渐涨大。她的叫声转变成一种怪异的嘁鸣,仿佛陷入了痛感与快意的纠结。祭司们退了下去,扎克一眼看到个清晰的侧影–那名女性黑暗精灵曾经躺着的原处站立着一个全新的形体。它腰以上的部分是卓尔精灵的形态–这时说不出像男的还是女的–但它的腹部和腿脚却全然是一只巨大畸形的蜘蛛。接着烟雾又缭绕升起,那可怖的景象从视野中消失了。
扎克又听到两次痛苦的尖号和邪恶的吟唱声,那是对胆敢悖逆罗丝女神意愿之人的惩罚。接着石窟内回复沉寂。轮到他了。他扯了扯镣铐,然而这番举动毫无效果。他不由得绷紧了身体,等待末日的降临。
然而在那之前发生了件奇怪的插曲。一个微小的形体拖着身体翻过石板的边缘,摇摇摆摆地走了上来。扎克盯着它,心中的恐惧为迷惑所代替。这是什么东西?它看上去象个粗糙的泥制精灵雕像,还没有他的手大。但它却是活的!
不,扎克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活物,有些困惑不解。
小泥偶迈着蹒跚可笑的步子靠近了扎克的右手。它举起一只僵直的手臂和一块闪烁着绿光的冷金属片,那是一把固定在这小东西手上的刀子。扎克大睁着眼睛看见偶人猛砍下来。锋利的刀一下子划过绑着他手腕的皮带,只在表面留下一条细痕。
“等工作结束我们就可以休息了,姐妹们,”迷雾后传来话声。“来吧,让我们料理最后一位忤逆者的命运。”
泥偶笨拙而快速地(令人惊讶)窜入扎克的衣袋里。这时罩着黑袍的身影自缭绕的迷雾后显现出来。可以看到黑暗精灵的脸上刻着残酷的笑容。就在扎克头的正后方,火焰熊熊燃起,翠绿色的火光穿透了石窟内的阴暗。火焰吐着怒舌,某种东西从中浮现。扎克的头弯过去,瞥见了半融化的肉泥和柔软的触手。难言的恐惧让他的勇气化为了乌有。像对待前面那个一样,女祭司们开始吟唱。一个粘糊糊的触手爬上了他的额头,扎克的面孔因深入骨髓的疼痛地扭曲着。现在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只猛一抬手,右手的皮带便应声而断。他顺势抽出一个祭司腰中的仪式匕首,随着蛛形匕首划出的尖锐弧线,割断了两个还大睁着眼睛的女祭司的喉咙,最后切除余下的镣铐,所
有动作一气呵成。眼看身体就要挨着地面,扎克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在祭坛之上,挥动匕首档在身前。
他发现自己正对着腊融妖。 这个下层界的来者盘旋在火盆燃起的魔法火焰中,距离他的脸不过毫厘。它气急败坏地尖叫着,伸出闪着光的触手想要将他撕成碎片。扎克毫不迟疑, 抬脚踢翻了铜盆。火花四溅中召唤腊融妖的式火熄灭,它尖叫着消尔在一股烟中,被逐回了深渊魔域。
扎克转过身,余下的祭司们已经清醒了过来,纷纷举起匕首和鞭子将他围住。一名祭司举起双臂,开始吟诵咒语。扎克飞起一脚,在她完成法术前踢碎了她的下巴。她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另一名祭司举起附有邪术的木棒,要将他击倒。扎克匕首一挥,木棒便跌落尘埃, 祭司的手还紧紧握在上头。她抓住流血的残肢,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扎克会心地咧嘴笑了。她们试图审判他,那么这次轮到他来审判。他心中一片清明,这只会在缉杀邪恶之物——那些蜘蛛教院的祭司们,罗丝邪恶意念的奉行者;那些给予蜘蛛神后力量的人——时涌上心头。也许他是个杀人魔,也许他同他们,像其他任何一个卓尔精灵一样满手血污。但是如果要继续杀戮,那就让对象是邪恶的存在,就像现在这样。他从某具尸身上拔下第二把匕首,笑得更加开怀。刀柄在他手中震颤瓮响,它们的刀刃都经施以魔法, 锋利异常。
恐惧在剩下的四名祭司眼中乍现。在她们眼中扎克犹如魔鬼邪神,比深渊魔域的造物更令人惊惧万分。她们抽身想要逃离,又有两个倒在扎克飞出的匕首下,每个都是正中后心。他开始追击接下来的两位祭司,但被四名男性士兵赶来截住了。
冲在最前头的刺出一剑。就在同时,扎克演练了一套很久以前自创的动作。他平移双匕, 一高一低而剑尖微斜。他称之为“双绞剪”。当士兵叫嚣着冲上前来,扎克猛将匕首一合, 啮住了对方的手臂。骨头粉碎发出像玻璃被碾碎的声音。士兵倒地痛叫起来。扎克大笑,用魔力蛛匕迅速处理掉后面的几个士兵。电光火石间,便有四具尸体倒伏在他的脚下。他一跃而过,不假思索地就在本能的策动下前去追杀邪恶的祭司。
三个阴影悄然出现在他面前。烟雾旋绕又散开。扎克停住脚步,盯着这些骇人的东西。他们半是精灵半是蜘蛛,杀意和癫狂莹莹闪烁在他们的红眼中。蛛化精灵。
新近造出的畸物围上前来,卓尔精灵的手中舞着刀剑,并张开毛刺的蛛腿。现在扎克采取守势。他挥刀砍下一只蛛臂,那东西落到地上还在扭动着。二次出击又赚到一只。然而蛛化精灵们仍然步步进逼,高涨的杀欲使他们对疼痛全然无惧。他们将他直逼到靠上粗糙的石壁。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手在隐隐做痛。他无法再阻挡下去。它们仿佛看到了近在眼前的胜利,裂开嘴狞笑着,绿色的唾沫沿着下颌往下淌。
扎克绝望地四下张望,寻找逃脱的路径。他找不到。接着他的眼睛停留在头上的某处。
这是风险很大的赌注,但也是他唯一的机会。他稍作瞄准,然后用尽全力投出一把匕首打中了石窟上方的一根钟乳石。匕首毫无效果,被石头弹开了。扎克闪过一只蛛臂,掂掂剩下的匕首再掷。刀身在一片紫雾中爆炸开来,它附着的魔法被释放了。爆炸的威力震松了几根钟乳石,沉重的石钉落了下来。蛛化精灵们同声发出痛苦的尖叫。
扎克绕道离开了这些垂死的生物。每只蛛化精灵都被一根钟乳石穿透了鼓胀的腹部,污秽的体液从伤口汩汩流出。就像他看到的,蛛化精灵倒在地上,蛛腿卷折起来。暗红的光在它们眼中一闪即逝,最终黯淡。扎克摇着头,他帮它们解脱了。以怪物的面目度过百年还不如一死。
扎克低视自己溅满血污的衣服,一丝苦笑浮上嘴角。“啊,但你又何尝不是个怪物呢, 扎克纳梵?”
远处的喊叫沿着冰冷的石壁传来,越来越近。两名幸存的女祭司搬来了救兵。士兵们很快就要赶到了,其数量不是扎克能抵挡的。他粗略打量一番,发现了一个无人小路的洞口。为避免留下泄漏行踪的痕迹,他浮到空中,穿过开口,投入黑暗治下的迷径。
几分钟后,扎克回到通道的地面,浮空术的力量耗尽了。他竖起敏锐的耳朵倾听,却没有追赶的声音传来。疲倦的他靠向粗糙的墙壁,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他逃离了下半生作为蛛化精灵的命运。但是现在又将去向何处?他被驱逐了,成为一个贱民,再也回不了魔索布莱。而在幽暗地域等待他的只有死亡。是的,这比成为蛛化精灵要好,但又好到得哪里去?
有什么东西在他黑皮革上衣的口袋里扭动着–那是他奇特的小救星。他倒出泥偶,粗糙的小人转过头,用呆滞的小圆石眼睛盯着他。他抓着下巴,想着:“是谁派出的偶人?又该感谢谁帮助我逃跑?”
没有预警的,泥人开始一摇一晃地向甬道深处走去。小家伙抬起泥胳膊做了个急促的动作。扎克吃惊地张开了嘴。它要他跟上去,但是去什么地方?也许前往问题的答案。扎克蹑手蹑脚地跟着泥偶。尽管它的腿又短又硬,但是它以令人惊奇的速度行进着,领着武技长穿过缠结的隧道、洞窟和天然通道组成的迷宫。他刚开始认为泥偶其实是带着他毫无目的地走, 它就突然停了下来。
泥偶停在一个光滑的白色圆石旁边。白色的石碟同周围粗糙的乱石形成鲜明的对比,它不是天然形成的,但却停放在这个隧道的尽头。泥偶依然站着不动,扎克猜想此时只有一件事可做。他走上了苍白的石碟。
他周围的景象变模糊了,接着有猛然清晰起来。 “看来我的小仆人成功了,”一个咝咝的嗓音响起。
扎克晃了晃,压下了胃中的抽搐。经过刚才那阵翻江倒海,他一时间还以为自己会吐出来。
“我该道歉,”那声音继续下去。“乘坐浮碟的确令人不适。但是这种感觉会很快褪去的。”
就在说话间,扎克发觉渐渐不再晕眩了,便抬起了头。他站在另一个白色圆石上,处在一间八角的房间中央,这里杂乱地摆放着羊皮卷轴、玻璃小瓶、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器皿,还有一些动物的干尸。面前之人裹在黑色的长袍里,脸藏在一个不成形的灰色面具后头。
扎克紧绷身体,准备自卫。“你是谁?”他询问。
压抑的笑声从面具下传来,嘲弄却无恶意。“一个在过去几秒内就能毁掉你十次的人, 无论你有多强大,武技长。但是我请求你放轻松些。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将你从罗丝邪恶的祭司手中救下,可不是为了一个火球再灭掉。”
扎克注视着他,依然保持警惕:“那么我现在安全了?”
对方又发出怪异的低笑:“不,扎克纳梵。你一点也不安全。但如果你指的是身体的伤害,那什么也不会危及到你。是你的心灵暴露在危险中。”
这些话激起了扎克的兴趣。不由自主的,他放松了警戒步下石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雅林梵,”对方回答道,“但是我的名字不为人熟知。对大多数人来说,我只是蜘蛛法师。”
扎克在新的震惊下盯着他。这证实了他现在身处术士房间的猜想,就在术士学校——提尔•布里契的魔法学院里的某处。然而对方不是任何一个术士大师那么简单,蜘蛛法师是魔索布莱城最臭名昭著和最神秘的法师。传言他的力量只有他侍奉罗丝的热情能超越,而那又只有他的疯狂能与之相比。但是从他的一举一动看来,扎克眼前的这位法师既不疯癫也不像是罗丝的信徒。
蜘蛛法师显然注意到了扎克的兴趣和困惑。“过来,”法师说道,示意他在桌边的椅子坐下。“我会解释我的能力,但我们时间不多。她的目光暂时移开了,正盯着别处,但是很快就会转回来。她一直在监视着。”
一股颤栗窜上扎克的脊梁。无需多问她是谁。
不久他们坐在桌旁,啜着淡葡萄酒,蜘蛛法师接着说下去。“我要向你展示某样东西, 扎克纳梵。你不会希望看到它,但是你必须理解我告诉你的一切。”
没有多余的言辞,法师伸手摘掉了灰色面具。那下面是……不是脸。取而代之的,是大量蠕动的蜘蛛腿,成百上千。扎克为之作呕,转过脸去。当他有勇气转回来时,面具又挂在了上面。
“这是……?”扎克声音嘶哑,他能说的只有这些。“我长话短说,”法师的音质却很清脆,“只要说这是拜蜡融妖所赐就够了,罗丝的仆人。现在你就会相信我完全蔑视罗丝的说词了。”在接下来的狂热的几分钟内,扎克全神贯注地倾听蜘蛛法师对蜘蛛神后的仇恨。雅林梵不单单憎恶罗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更为她对所有卓尔精灵做的–为那将他们造就成恶毒、可憎、无情的工具的邪恶手段。黑暗精灵曾经是高贵的一族,开化而有同情心。那是在他们被驱入幽暗地域之前的事,然后被罗丝谎言织就的网所迷惑,开始堕落且永不满足。在蜘蛛神后而言,戏弄卓尔精灵不过是一场残酷而反复的游戏,对此她已臻于化境。
一席话使扎克纳梵产生强烈的共鸣。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我还一直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以为单只有我憎恨卓尔会如此,如此不堪。”
“不,你并不孤独。”蜘蛛法师反对道。“还有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其他相信卓尔无需滞于邪恶和罪名。我把一些人带到这里,与他们交谈,就像我引你来此一样。我们为数不多,但确实存在。你还不明白吗?”法师的手攥成了拳头。“那意味着罗丝对卓族的腐蚀还不够彻底。一旦存在,存在不同的、就像我们这样的人,就再也不是生而属于黑暗的世界!”
扎克凝视着法师,为这些言语深深吸引。他心底深处的阴暗中,燃起了微弱的希望之火。“但我们如何同她对抗?”“非公开的,”蜘蛛法师尖锐地说,“你该知道公开挑衅罗丝会得到什么。不是死亡就是被蛛化。不,如果我们要击败她,只能是在属于她的游戏中。”
扎克不明白。
“就我看来,”蜘蛛法师接着说,“通过摆出一副罗丝的忠实信徒的样子,我避开了她详细的审查。然而即使在我假做顺从她的时候,我也在反抗蜘蛛神后。我运用她给予我的力量反过来对着她。是的,我必须非常狡猾,而且耐心谨慎。也许要历经数百年。但缓慢而无疑地,我们能渐渐抵消她对卓族的控制。”
扎克摇摇头,心中浮上疑问:“我不理解,雅林梵。我是名战士。我不是受训待敌如友, 而是对他们迎头痛击。”
法师的语气变的急迫起来。“你必须相信我,武技长。回到你的家族去,侍奉你的主母和她的高阶祭司的女儿们。使她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你是个死心塌地的工具,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但在你这么做的时候,观看并等待。一旦有适当的机会来临,能对罗丝邪恶的阴谋进行阻挠,你就会明白。”蜘蛛法师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我们能通过侍奉罗丝征服她, 扎克纳梵。别无他法。”
“但是即使你是对的,我也回不去了。”扎克不甘愿地说。“不,你可以。”蜘蛛法师将手抚过水晶球。巨大石柱的影像浮现出来,最后的光热从它的石头表面渐渐隐没。纳邦德尔。
“你以为将魔索布莱之匕投入火中就毁掉它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即使是首席大法师的魔法火焰亦不足以毁掉如此强大的古代法器。”
扎克的眼睛被危险的光点亮了。只要取回匕首并将其献给玛烈丝主母,她除了再次授予他武技长之位别无选择。在那一刻,他下了决心。以顺从求掌控。是的,这是唯一的办法。扎克突然起身。“我该走了。”他对法师做了个狠毒的笑脸。“我该为亲爱的主母大人献上匕首。”
蜘蛛法师黑色面具似乎挂上了一抹微笑,但也许那不过是个阴影。
“再会,扎克纳梵。再次交谈对我们来说风险太大了。因此让我说见到你我很荣幸。” 扎克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点头。
“使用浮碟,”雅林梵最后说道,“它将载你前往纳邦德尔。”
扎克不再多话,走上了淡色圆盘,周遭又再一次模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