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因有他

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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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谷地历1304年二月的这天,扎克纳梵穿过杜垩登家族,脚步比往日更为轻盈。他已经好几天没进过主厅了,马烈丝的各项任务令他忙碌不堪。

离开家族期间,他对崔斯特的思念之情强烈得令他震惊。

哦,扎克纳梵简直是用尽浑身解数把所有任务匆匆干完——去东尼加顿的岛屿上为家族庆典挑选合适的洛斯兽用作大餐,去蜘蛛教院提交一张由玛雅·杜垩登亲手准备的冗长名单,名单上列明了最近被高阶女祭司召唤到魔索布莱的罗丝侍女的姓名和爱好——她们偏爱的食物、酒水、性癖和行事方式。

这项任务令扎克纳梵大吃一惊,惊讶得和为他开门的蜘蛛教院女祭司不相上下。但后者很快拧紧了眉毛。蜘蛛教院不欢迎男性,只有少数几个主母才偶尔使用男性作为信使,以显示这些男性十分重要,重要到足以胆敢挑战这项不言自明的规则。

扎克纳梵在蜘蛛教院呆了足足两个小时,鞭蛇在他周围蜷曲蠕动,见到他的女祭司纷纷向他投来愤怒的目光。他名声在外——这座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杜垩登家族的武技长似乎格外热衷于屠杀女祭司、高阶女祭司,甚至是主母。

的确,马烈丝之所以将他派来,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人——任何人——向他发动攻击。他是她的诱饵,证明着她的重要性——重要到别人不敢激怒她。他当然不喜欢遭人利用的感觉,蜘蛛教院的重要人物之一索安图·班瑞刚一允许他告退,他就立即冲出这座蜘蛛状建筑的前门,在踏上门外的石子路前就已经将所有不快抛到了脑后。

他带上坐在提尔·布里契台阶上的杜垩登平民,全速跑到洞穴的主出口,向守卫出示了他的通行证。他们进入幽暗地域,如死亡般寂静,如利剑下坠般迅猛。他尽可能快地找到狄宁,让平民接替狄宁的位置。扎克纳梵不仅对附近的洞穴了如指掌,还事先得知了狄宁的巡逻路线,但就算是这样,他们还是花了整整三天才找到狄宁的巡逻地,想要返回魔索布莱的大门还得再花两天。

扎克纳梵催促狄宁一路狂奔,在一天半之内赶完所有路程。他用不容争辩的怒视回应长子的每一句抱怨。

终于意识到扎克纳梵如此急切的原因后,狄宁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

“卓尔男人从不庆祝生日。”他提醒道。

“他是个男孩,不是男人。”

“他不是女孩。他无关紧要。”

这话令扎克纳梵转过身来望向长子,殷红的双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你再说一遍?”扎克用低沉而平稳的声音问道。

“你不承认?”

“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狄宁犹豫片刻,明智地点了点头。扎克纳梵刚一转身,又听狄宁嘀咕起来:“要是我们其他人对你来说那也那么重要就好了。”

这话令扎克纳梵停下了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内疚和后悔。但他很快就意识到狄宁为什么会这么说,也再次看清了他的虚伪。这家伙并不真诚,他从来就没有真诚的时候。狄宁只想通过这种方法获得些许优势罢了,他的话反而让扎克听出了他从弟弟身上感受到的威胁。那个男孩甚至没满七岁。

“我训练你时已经尽了全力。”他回答,并未费事回头望向狄宁,“如果你技不如人,那是你自己能力不行,不是我的问题。”

“也可能是血统问题?”狄宁问道;扎克纳梵再次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所以你才这么着急,不是吗?明天就是崔斯特的七岁生日了。”

“要是这日子不重要,你为什么会记住它?”

“因为它还是另一个重要的节日,一个值得马烈丝主母提起的日子。它同样是我成为杜垩登家族长子的七周年纪念日。”

扎克纳梵只得点头——这个节日,而非崔斯特的生日,才是他奉命为家族大餐亲自挑选洛斯兽的原因。不是为了庆祝狄宁的晋升,而是为了庆祝杜垩登家族荣升魔索布莱的第九家族。

“幸运的巧合,不是吗?”狄宁问道。

扎克纳梵耸了耸肩,仿佛这无关紧要。但他的冷漠毫无效果,狄宁咧嘴一笑。

“我之所以匆匆赶路,是因为我们必须按时出席,打扮体面。”

“出席三个庆典中最无关紧要的那个。”

这家伙的嘲讽真是无休无止!但扎克纳梵无法反驳,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反驳。因此他只是大笑一声,再次耸肩。

“你的观察力不错。”他说,“头脑敏锐,思维灵活。马烈丝主母有你这么个长子算是撞了大运。她也知道这点。”

这话似乎令狄宁大吃一惊——他当然吃惊!扎克纳梵什么时候表扬过他?

“你以为我完全不关心你,但这绝非事实。”扎克纳梵对他说,多少也是发自内心,“你是我的责任——我负责让你做好准备,永远做好准备……”

“和你对杜垩登家族的所有其他战士一样。”

“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确实,但仅仅是出于你对马烈丝主母的恐惧,而非对长子狄宁的爱。”

“或许有一些吧。”扎克承认,“但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除非你给我相反的理由,否则我永远不会与你为敌。我是那个驱散谣言的人,长子。”

扎克纳梵一路小跑穿过杜垩登家族,心中反复回想着他对狄宁说的最后几句话。和狄宁一起在隧道里赶路期间,他取得了不少进展——他不但得到了长子的些许信任,更重要的是,他让狄宁失去了搞小动作的空间。

因为所谓的“谣言”曾对狄宁造成了巨大影响。扎克纳梵知道诺梵之死的真相,狄宁需要扎克纳梵帮他隐瞒事实。

的确,扎克纳梵用不着担心狄宁会踩着崔斯特往上爬。

在和狄宁开诚布公地说清楚之后,他回到了杜垩登家族。不远处就是神殿,就是他的儿子。

这多天来的第一次,他感到欣喜不已。

他听见了抱怨声,接着是怒吼,然后是年轻男孩牙关紧咬的呻吟。

扎克纳梵探头望去,眼前的景象令他倒吸一口冷气。崔斯特赤裸着上身坐在房间一侧的地面上,左手伸向右肩后侧,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道新伤。鞭蛇在那儿咬出了两个仍在渗血的洞。

不仅如此,那道伤口周围布满伤痕。包括扎克纳梵在内的所有男性卓尔都对此再熟悉不过,当女祭司挥出蛇鞭,鞭蛇的尖牙就会在受害者背上拖出这些伤口。这道新伤没有拖拽的痕迹,但旁边那道显然被拖拽过。

“不太严重。”他走向神殿的大门,听见维尔娜如此说道,“只有希拉斯咬中了你,她咬得虽然很疼,伤害却没那么大。”

接着她口气一变。“别盯着我!”维尔娜斥道,威胁性地提起蛇鞭,“你还想多来点儿?”

“为什么?”男孩回答,声音中充满无辜、痛苦和困惑。

扎克纳梵看见维尔娜重心后移。

“你必须学习,傻孩子。”她说,“你必须学会你的位置,精进你的武艺。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男孩,一个无足轻重的男性,你依然可以在魔索布莱有不错的表现。但如果你搞不清自己的位置——如果你不能将它牢记在心,你的下场将无比悲惨。”

“例如被那些邪恶的毒蛇揍?”崔斯特问道。扎克纳梵的双眼睁大了,他感到骄傲之情在心中膨胀,又担心如果崔斯特学不会控制自己的臭嘴,他将很快迎来生命的终结。

维尔娜嗤之以鼻。“差得远了。你无法想象折磨你能给主母带来多大快乐,也同样无法想象折磨的结果。能死都算运气不错了。”

“所有女性都这么喜欢折磨人吗?”

扎克纳梵知道他这么问完全是纯真使然。维尔娜显然也是一样,她没有举起蛇首鞭,重心又后移了一点儿。

“如果我不教导你,你会遭到可怕的惩罚。”她终于回答,“我来动手总比别人好。”

扎克相信她的话。维尔娜作为养母负责照看崔斯特长大,扎克纳梵听过别人对这件事的议论,也听过维尔娜自己的抱怨。要不是因为崔斯特出乎意料地活下来并因此而打断了她的学习,她现在已经是一名高阶女祭司了。

扎克溜进房间寻找一个更好的视角。

那些伤痕清晰地映入视野,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男孩的后背皮开肉绽。

扎克纳梵意识到那不是维尔娜的杰作,因为每组伤口都由几条平行的伤痕组成。维尔娜不是高阶女祭司——光是她持有蛇首鞭的事实就已经十分罕见。她的蛇首鞭上只有两条鞭蛇。

给崔斯特留下伤痕的蛇首鞭上有更多鞭蛇。扎克纳梵点点头,认出了下手的元凶——另一个杜垩登族人。

他摸向剑柄,殷红的双眼中燃起杀意。他深吸一口气。

“我相信他是纯属活该。”扎克纳梵轻松说道,他直起身来堂而皇之地从座椅间穿过,仿佛刚刚试图隐藏身形溜进神殿的另有其人。

维尔娜被他吓了一跳,显得十分不安。她转过身来,表情变幻不定,最后终于展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扎克纳梵对那种属于女祭司的怒视再熟悉不过。那表情仿佛在说,崔斯特当然是活该,就算仅仅是因为他的性别。

但她很快放弃了,扎克纳梵暗暗希望这是因为她不够虔诚。据他所知,在维尔娜作为养母教导崔斯特的七年间,她远不像他所知道的绝大部分养母那么残忍。

“他走神了。”维尔娜对扎克说道,同时也是在训斥崔斯特,向他投去不以为然的目光。她抬头望向男孩上方的一座贴墙雕像。“他够得到它。我亲眼看见他在一次浮空中擦干净了整座雕塑。但他走神了。他总是走神。”

“我昨天已经擦过它了。”崔斯特抱怨道。维尔娜勃然大怒。

“你现在还得再擦一遍,立即。”扎克纳梵抢在维尔娜之前说,“这很重要。这是你的职责。奖励就在明天,年轻的杜垩登。”

“惩罚就在眼前。”维尔娜警告道,一条鞭蛇咝咝作响,另一条缠上了她的胳膊。

崔斯特叹了口气,捡起衬衫,还没将衣服套上脑袋就开始浮空。他只靠天生魔法能力就能完全实现法术效果,甚至无需接触别在衣服上的家徽。

在他浮向高处的同时,扎克微笑着转向维尔娜。

Par tu’o ammea ulu vos jalv del lil orthae’scour lueth jalm del lil belbolcahal.”扎克纳梵抑扬顿挫地说。这是一句通常只用来形容女孩儿的古老卓尔谚语:“这孩子似乎不太需要神圣的鞭笞,而是需要更多奖励。”

维尔娜再次火冒三丈。

扎克纳梵知道自己很可能越了界,他立即告退,离开神殿,不想让崔斯特面临更多麻烦。

他回到房间,换下他磨损的旅行服装,前往马烈丝的华丽套房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几名女性卫兵将他带进房间,令他惊讶的是,几乎所有贵族都站在马烈丝身旁:布里莎、玛雅、侍父锐森、狄宁。

扎克纳梵立即感觉到了房间的气氛——那不是一场宏大庆典前夜应有的气氛。

卫兵刚一宣布他的到来,维尔娜就走进房间。卫兵们则离开了。

扎克纳梵怀疑这并非巧合。

“我已经完成了你布置给我的所有任务,主母。”扎克纳梵深鞠一躬。

“却不够隐秘。”女人回答。扎克纳梵奇怪地看着她,因为马烈丝派他出去时并未提及任何隐秘性上的要求。他要怎么在保持隐秘的同时去岛上向饲养者预定洛斯兽?他要怎么在保持隐秘的同时出城找到一支卓尔巡逻队,并用平民替换其中的贵族?

他要怎么在保持隐秘的同时将一份文件交给蜘蛛教院?魔索布莱的每个高阶家族和每个普通家族都紧盯着那座建筑!

“我们招来了太多议论。”马烈丝主母宣布,她夸张地站起身,张开手臂将房间里的所有贵族囊括其中,“明天没有庆典。没有belbolcahal。”

呻吟和抱怨随之响起,在扎克纳梵听来却显得太过默契。他身边的维尔娜不安地移动着重心,他仔细打量着她,他的注视令她愈发瑟缩。

“我们不能让执政议会发现我们为迪佛家族的覆灭举行庆典。”马烈丝主母继续说道,“有关这场阴谋的议论未免太多了,可能是因为我们家族内部的某些人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扎克纳梵发现她边说边望向自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笑出声来。这台荒谬了,魔索布莱的每个人都知道迪佛家族遭遇了什么。

每个人。

但接着,扎克意识到她所说的不是对迪佛家族覆灭的议论。不,她又在玩她那些花样繁多的游戏——针对他的游戏。她转向她的长女,凶神恶煞的布里莎,点了点头。

“他还在神殿?”布里莎问道,一边快步走向大门一边摸向六头蛇首鞭的鞭柄。

维尔娜轻声给出肯定的回答。

“你干了什么?”扎克纳梵低声质问维尔娜。

干了什么?”马烈丝主母厉声纠正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我……我不知道。”扎克困惑地说。

“时间一到他就会跟着你接受训练。”马烈丝对他说,“在那之前他和你无关,他不是你的职责,不是你的学生。驯服孩子的工作只属于养母一个人,除非我偶尔派人协助她。”

她话音刚落,布里莎就走出房间,狠狠甩上了门。

扎克纳梵低下头,既是为了显得谦卑,也是为了隐藏他不断高涨的怒火。

他知道,尽管崔斯特会遭受残忍的鞭打,但这其实不是对崔斯特的训练。马烈丝是在调教,提醒。他毕竟只是个男性,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中的卑微男性。

当晚,贾拉索走进流脓蕈人,不由停住了脚步。他刚私下见过女教长索安图,讨论起杜垩登家族和扎克纳梵(班瑞们都知道他是贾拉索的盟友)出乎意料的到访。他一路想着他的老朋友回到酒馆,却发现扎克纳梵·杜垩登就坐在后墙一角属于他的桌边。

贾拉索闭上他没被遮住的眼,透过魔法眼罩望向武技长,难以相信这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又出现在了他一贯的座位上,埋头痛饮,看上去就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扎克纳梵·辛弗雷。

佣兵头子走向吧台,拿起属于他的那杯酒,挥手阻止了属下们无关紧要的发问,径直走向扎克纳梵桌边,在武技长对面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就像穿上一双旧鞋般自然。

“敬旧日时光。”他举杯致意。

扎克纳梵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和贾拉索碰杯。

“你能回到我的蓬门陋室,真是让我欣喜不已——我是不是该说,荣幸至极?”贾拉索说道。

“想说就说,反正我不信。”扎克纳梵回答;贾拉索露出灿烂的微笑。

“唉,我真是被你看穿了。”

“就像看穿一只干瘪的胶质怪。”

这次率先举杯的是扎克。

“你却还是像黑布丁一样难以捉摸。”贾拉索说道,他们再次碰杯。

“了解贾拉索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句话,但这就是你那些谎言的魅力。每个人都知道你在撒谎,大部分人浪费了太多时间去寻找你撒谎的目的。我可没这么傻,贾拉索。我知道谎言的魅力本身就是它的目的,仅此而已——通常如此。”

“你能看出什么时候还有更多目的?”

“当然。”

“我以前也听过同样的话。”

“谁说的?”

“那些人没一个能活到有机会认识你,也没一个死得足够光荣,值得我说给你听。”

扎克纳梵思索片刻,耸了耸肩,又喝了一口。

“能再次见到你真好。”又过了一会儿,贾拉索说道。就在他说话的这短短几秒,扎克纳梵的目光茫然地飘向一侧。有什么事令他烦恼。

“我需要你的帮助。”扎克说道,紧盯住面前的佣兵头子。

贾拉索没有回答。

“我知道,”扎克说,“我躲了你很多年,现在又因为自己的问题跑来找你。我明白——”

“你是我的朋友。”贾拉索打断了他,“没几个人能让我打上这个标签。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又没来找我,我会深感冒犯的。”

扎克纳梵点了点头。“把我搞出去。”

“搞出去?”

“搞出这座城市。我需要你把我搞出这座城市。”

“藏起来?你想逃离魔索布莱?”

“不,不,不是那样。我现在也能逃跑,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以前我想逃跑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软弱,现在我第一次有了比那更迫切的理由。”

“次子。”贾拉索推测道;扎克纳梵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为了他,为了次子,为了我的儿子崔斯特。”扎克解释道,“马烈丝用他……”

“马烈丝主母。”贾拉索严肃地纠正道,看见扎克僵在原地一脸震惊,贾拉索装不下去了。他大笑一声:“说吧,我的朋友,那个邪恶的巫婆干了什么?”

“她用崔斯特来惩罚我,控制我——通过残忍惩罚他的方式。”扎克解释道,“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都帮不到他——我甚至很难靠近他。每当我这么做,马烈丝就会让我看清我自己有多蠢,蠢到竟敢插手她的计划。”

“所以为了那个孩子好,你想把他留给马烈丝?”

“听起来很蠢,但我除了把他留给马烈丝之外其实别无选择。只要我一有什么想法,马烈丝就会立即用惩罚崔斯特的方式提醒我。”

“你让我干的可不是小事。”贾拉索思索片刻,“马烈丝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如果你直接逃跑,只怕崔斯特会大难临头。”

“不,我不能直接逃跑。我需要你安排我离开,以马烈丝无法拒绝的方式让我走。”

贾拉索靠在椅子里抹了把脸。他手头只有一项出城任务。这任务复杂而危险,一旦失败还可能会反噬某个和达耶特佣兵团的所有盟友都有所关联的家族。

除此之外,这任务倒是的确能完美满足扎克纳梵的愿望……

“你知道哈兹林家族吗?”贾拉索问道。

“哈兹林?”扎克一脸怀疑,“那群石头脑袋?我才刚去过东尼加顿,从哈兹林家族的一个女儿手里定了一头洛斯兽。一个低阶家族,对吧?一个默默无闻的家族,只有谈到牧场管理和东尼加顿的兽群时才会被人提及。”

“等级不算太低,而且很快就不是低阶家族了。”贾拉索向他保证,“他们控制着城市的大部分农场。”

“但他们很弱。”

“在魔索布莱的确很弱,但他们还有外延,需要定期维护修剪。要明白,罗丝宠爱他们。更重要的是,执政议会的八大家族也宠爱他们。八个全是。甚至包括欧布罗扎。”

“听上去像是暗杀。”扎克纳梵说,“你想让我杀掉某个人,作为帮我离开魔索布莱的条件?好吧,如果对方是罗丝的女祭司,那我同意。”

“真那么容易就好了!”贾拉索回答,“不,比那复杂多了,更危险也更诡诈。我还没能决定。”

“因为我既不够危险也不够诡诈?”扎克纳梵嗤之以鼻。

“哦,你两者都是,或许比我认识的所有出身平民的人都做得更好。但这任务可能牵扯到你身后的人。牵扯到杜垩登家族,除非我们足够小心。”

“我们一贯小心。”

“恐怕我不得不重新提一下我们两个在契德纳萨的蛛网露台上狂奔的故事了。”

“是我们三个。”扎克纳梵提醒道。提起阿拉瑟斯·胡恩,贾拉索不由畏缩。他曾是佣兵头子最亲密的盟友和最重要的顾问。“那时候我就是——”扎克纳梵继续说道,“小心又诡诈,而且十分危险。致命的危险。”

“确实。我还在准备——有太多因素需要考虑,太多基础需要打好了。”贾拉索解释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找我?”

“我猜至少十天,之后我才能再次溜出杜垩登家族。”

“很好。我需要这段时间——甚至更长时间——来考虑这事能否干成。”

“如果干不成?”

“那我就再想个别的方法帮你离开魔索布莱,去……休个长假。”贾拉索向他保证。

扎克纳梵点了点头,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武技长对老友略一点头,离开酒馆返回杜垩登家族去了。

“你听见了?”贾拉索对女祭司黛布内说。扎克纳梵刚走黛布内就来到了他的桌边。

“只听见了最后。你想让扎克纳梵参与我们和哈兹林家族的交易。他和高阶家族的关系太近了。”她警告道,“你可以能会激起战争。”

“我总能从战争中获利。”贾拉索满不在乎。

“如果扎克纳梵死了,你的利益还有多少?”黛布内问道,“如果他没死但他的孩子死了,你的愧疚又有多少?”

“没多少。”贾拉索承认,“所以我们必须见机行事。你敢说你不想让扎克纳梵陪你一起进入幽暗地域的荒野吗?”

黛布内以笑作答,那微笑在她脸上停留了好几拍心跳。然后她问道:“你觉得马烈丝主母会放他走?”

“这倒不难。”贾拉索回答,“难的是他离开后可能面对情况。”

听见这番话从自己嘴里冒出来,佣兵靠着椅背陷入沉思。他真的要如此打大费周章,这么早就确立达耶特佣兵团作为魔索布莱重要军力的地位吗?让扎克纳梵加入任务可能会引发家族之战,而且根源不难追溯到贾拉索身上。更糟的是,贾拉索十分清楚,如果他们在幽暗地域隧道中的进展并不顺利,所有任务成员可能都会被哈兹林家族直接消灭。

那其中也将包括扎克纳梵,无论他的武艺有多超高。

贾拉索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吗?

扎克纳梵在杜垩登家族履行职责的日子过得度日如年。据他所知,马烈丝主母并未发现他曾偷偷前往臭街和贾拉索见面——至少她既没因此而惩罚崔斯特,也没就这件事和扎克纳梵说过什么。

如今的武技长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一楼,杜垩登平民所在的楼层,不知疲惫地安排家族守卫的站岗时间,精进他们的战斗阵型。他只在马烈丝召唤他侍寝的夜里才浮上二楼。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干出任何激怒主母的事,因为她终于有了能真正伤害他的方法。

他的弱点。对,就是弱点。扎克纳梵从未体会过如此无助的感觉,如此深刻的痛苦。他回想起他在迪佛家族毁灭后的最初几天和婴儿共处的那几个小时,回想起他和崔斯特之间渐渐形成的纽带。

他怀疑马烈丝当时之所以允许他去看望崔斯特,就是为了如今的结局。罗丝女士的阴影染黑了她的心,但她依然理解身为父母的脆弱。可以想见,她将之视为弱点,而她一直怀疑扎克纳梵拥有这些弱点。

她猜对了。事到如今,扎克纳梵对此再清楚不过。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令他感到恐惧。有生以来第一次,他知道她有能力真正摧毁他。她可以杀害他、折磨他,甚至将他变成蛛化精灵。固执的扎克纳梵可以接受这些风险。

但现在……现在,马烈丝可以对扎克的孩子做这些事了。

她可以彻底摧毁扎克了。

他正在一楼后侧和二十名战士一同打理蜥蜴畜栏,一个信使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急得上气不接下气。

“扎克纳梵,武技长!”她喘道。

她跑向他的每一步都像一记打在他心脏上的鼓点。

年轻的女人猛然停下脚步,尽管身为卓尔身手敏捷,她还是差点儿撞到他身上。她将一张羊皮纸递给他。

“马烈丝主母有令,立即去王座大厅!”她脱口而出。

“我正在——”

“立即!”女人对他大叫,“马烈丝主母有令,任何借口都不被接受。没有借口!立即!”

扎克从她手中接过羊皮纸,边走边读,发现上面除了马烈丝要求他立即出现的签名指令外什么都没写——没解释任何原因——于是将它扔到一边。

他担心自己知道原因。他担心崔斯特的命运。

他竭尽全力迈着坚定有力的步伐穿过房间,走向陛台。马烈丝坐在陛台上,她的三个女儿环立左右。令他多少感到安慰的是,她们三个看起来都不怎么高兴,就连布里莎也是。如果有一场残忍的惩罚即将到来,她们——特别是布里莎——肯定会开心不已。

他迈过最后几步,将注意力集中在维尔娜身上,但她看来十分冷漠,甚至显得一脸无聊。

“你最近很少出现。”马烈丝对他说道。他来到陛阶前方,不卑不亢地鞠了一躬。

“我从没离开家族。”

“你很少和贵族在一起。”

“我们已经有七年没打过仗了。”扎克解释道,“我担心我们中间那些……没那么虔诚的人除了单打独斗就不会战斗了。有些课程必须不断温习,所以我——”

“对对对,”马烈丝打断了他,“我相信你的努力肯定会令我们受益匪浅。但你是武技长,你的职责不只是排兵布阵那么简单。”

“如果长子或任何贵族需要私人训练,我随叫随到。”

“别再说什么训练了,你这无聊的蠢货。”马烈丝主母斥道,“你是杜垩登家族的门面之一。你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按照我的愿望取悦我。除此之外,你该将杜垩登家族的力量展现给所有魔索布莱的市民,而不仅仅是城里的那些。”

“你想让我前往城外?”

“如果你以为是指臭街,那你就想错了。”主母立即回答,“不,我希望你能抓住偶尔出现的其它机会,为魔索布莱的第九家族带来荣耀。”

“伟大的马烈丝主母,我永远为您效劳。”他再次鞠躬。

“我们今天就遇到了这样的机会。”马烈丝解释道,“班瑞主母给我传讯,说是魔索布莱即将发起一场远征,摧毁一座属于斯涅布力的新兴城市。我们要去征服侏儒了,我希望你能比其他人取得更多胜利。”

“当然,马烈丝主母。”扎克纳梵头颅低垂,试图消化这个消息。这是贾拉索对他的任务的掩护吗?还是说附近真的有一群急需消灭的地底侏儒?

“纳邦德尔之火爬到一个女性的身高时,前往北门找……”她顿了顿,念出手中羊皮纸上的名字,“城市斥候贝涅戈·科斯。他来自第一家族,是小队的首领。”

扎克纳梵暗暗叹了口气,如释重负。贝涅戈·科斯的确是那个最强大家族的贵族,但他也是贾拉索的达耶特佣兵团中最重要的外交家和斥候。

扎克纳梵得到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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