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陈岳辰
与前些日子相比，秘银厅的谒见厅空荡了许多，但气氛凝重却是前所未有。圆桌旁坐着四人，依据大厅的对角线排列，彼此间距相等，没有任何人与高台上象征王者地位的宝座较为接近。
最后一批使节离开，厅门砰然关闭，布鲁诺目光扫过几位与自己地位相等的宾客——其中两位的身分可以肯定相当崇高，至于第三位、也就是他正对面那人，恐怕只能暂时忍着。他左手边是同为矮人的艾默瑞斯·战冕，表情绷得很紧，虽然胡子修剪整齐却露出几丝斑白。布鲁诺见状感到于心不忍，费尔巴与战锤氏族同样失去多条人命，而且对艾默瑞斯而言只是一瞬间。
布鲁诺的右手边是一位他也相当尊敬的盟友。银月女士艾拉斯卓多年来与秘银厅交好、也是布鲁诺个人的朋友，卓尔侵攻战锤氏族家园时，艾拉斯卓亲自陪同矮人作战，为此银月城也耗损极大，她麾下不少将士死在守护者峡谷内。银月女士此刻一如往常雍容华贵美丽大方，今天身穿艳绿色长袍，额上银环突显出本就深邃立体的五官与亮眼的银发。艾拉斯卓的美貌不在话下，但她除了外在更兼具力量与地位。布鲁诺不禁怀疑有多少男人因为她的美貌而看轻了她，以为银月女士仅止于此。
坐在对面的是盖伦·福斯，代表奈斯枚人出席。他衣衫槛褛、灰头土脸，身上还有许多伤疤，看得出才离开战场没有多久，也不断表示自己还要回去指挥。布鲁诺尊敬勇敢的战士，但是要对他这种人表达太多敬意仍是有点困难，毕竟矮人王不会忘记自己与朋友当年在奈斯枚得到什么对待，以及奈斯枚人对坚石镇如何排拒——坚石镇可是沃夫加的族人与布鲁诺帮忙打造出的聚落。
盖伦之所以能够大摇大摆以奈斯枚代表的身分进来，是因为艾拉斯卓出面要求给他同样的席位。
“不知三位是否同意，我在此不仅代表银月城，也替爱佛伦德、桑达巴发言。”艾拉斯卓开口了。
“嗯。”这件事情没有太大争议，毕竟艾拉斯卓先前就提过自己受另外两城城主所托前来，更何况以她的身分，说话本来就极具分量。
“那么每个城市都有代表在场。”盖伦·福斯说。
“不对，”艾默瑞斯·战冕的声音低沉如洞穴滚石，“没有人能为哈布洛姆王说话。”
“在场有两位矮人王，”盖伦反驳，“两个人类可以代表四座人类的城镇，两位矮人王却不能代表三座矮人要塞？”
布鲁诺闻言嗤之以鼻。“艾拉斯卓女士握有三票合情合理，另外两城城主主动请她帮忙；倒是你为什么有一票，老实说我不太明白。”
盖伦目光一冷，布鲁诺还是鼻子哼着气。
“我或布鲁诺王都不会自以为可以代表阿达巴要塞的哈布洛姆王发言。”战冕王继续说，“但哈布洛姆王已经得知这里的情势，之后会通知大家他的决定。”
“现在就得做出决定！”盖伦叫道，“奈斯枚还在苦战，虽然已将巨魔与树怪逼回沼泽，但是它们的头子——一个叫普罗菲特的双头巨魔，到现在还不知躲在哪。它活着一天，奈斯枚就永无宁日。”
“好，那你就把秘银厅的军队全带去，现在就去。”布鲁诺回答，“我去叫奥伯德那几万人兽大军先休息几天，等准备充分了再好好接待。”
一番酸言酸语讲得盖伦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
“假如我们自己都没办法平心静气地讨论，恐怕永远不会知道该怎样对付敌人。”艾拉斯卓柔声劝谏，“两位请放下往日恩怨，危机迫在眉睫，而且也是两位的城池受创最重，我们一定要专心在眼前的局势上。”
艾默瑞斯·战冕靠着椅背，双手环在厚实胸膛前。布鲁诺见状，偷偷眨眼表示感激。他明白战冕王是个矮人，自然是将布鲁诺与哈布洛姆，还有矮人的家园当作优先。
事实上矮人受到的攻击的确更为猛烈。
“也罢，过去的就过去了。”布鲁诺对艾拉斯卓说，“但别忘记为了帮忙盖伦·福斯和奈斯枚，我也损失了很多士兵，不过我从没跟他们开口要过什么。”
盖伦还想反驳，从表情就看得出这个人类态度依旧顽劣鲁莽，艾拉斯卓在他打算开口前突然厉声警告，“够了！”任谁都听得出是针对盖伦。
“我们都明白奈斯枚状况危急，”银月女士继续道，“银月城的骑士不也正在支持，镇守各地好让工匠可以重建房舍与围墙吗？我也派了法师驻扎，他们随时都准备好火球术了。”
“我明白，女士……”盖伦只能在椅子上缩着。
“巨魔已经撤退了，不会再让他们离开沼泽。”艾拉斯卓承诺似地告诉另外三人，“银月城与爱佛伦德会援助奈斯枚。”
“那就好，有时间表了吗？”布鲁诺问，“可以在深冬之前将巨魔都打跑？”
开会这一天，秘银厅东门外开始积雪了，所以这个问题相形重要。
“希望如此，能让奈斯枚人在道路积雪以前就回到家最好。”艾拉斯卓回答。
“那么等冬天过去，你们的军队会预备好与秘银厅并肩作战吗？”
艾拉斯卓神情紧绷。“假如奥伯德想要继续攻打秘银厅，那他就不只得面对战锤氏族，还要对抗银月城、爱佛伦德与桑达巴的联军。”
布鲁诺好一会儿没说话，任由尴尬的沉默蔓延，隔了一下才开口。“那假如奥伯德决定就此罢手？”
“这一点我们已经谈过了。”艾拉斯卓提醒道。
“重申一次如何？”布鲁诺要求。
“冬天一过，奥伯德的军容更显壮大。”艾拉斯卓说，“就算是防御缜密的阵地也不一定能挺得住他们的攻击，这一点战锤氏族应该最明白。”
“啧啧……这是要放弃的意思吧！”艾默瑞斯插嘴道，“打算任那些兽人为所欲为就对了！”
“现在想要创除他的势力，代价非常大。”艾拉斯卓算是承认了，只能解释，“或许代价会太大。”
“呸！”艾默瑞斯低吼一声，握拳打在木桌上——幸好这张桌子做得牢靠，没被战冕王这么一击裂成碎片。“帮奈斯枚就可以，秘银厅就不值得你们牺牲？”
“艾默瑞斯王，你应当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
艾拉斯卓这句话确实使战冕王冷静了一些。自从瑟布林河上惨烈一战，艾默瑞斯·战冕情绪激动，今天早些时候他还亲自去河边祭悼近千名英勇战士的亡魂。
他靠在椅子上，又是双手交叉在胸前，低沉地吼了吼，“哼嗯——”
“布鲁诺王……布鲁诺，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相信你可以理解我的想法。”艾拉斯卓又说，“银月城、爱佛伦德、桑达巴又何尝不想一举歼灭奥伯德与他那数万的兽人大军？但我已经亲自从空中观察过兽人占领的土地，发现还有许多部落准备去投效奥伯德，换言之与他们正面冲突会掀起一场大灾难，规模绝对是银月邦联前所未逢。秘银厅现在已经突破封锁，也有了通过瑟布林河的途径，在这阶段可以说是成为善良种族最后的防线，镇守世界之脊、巨魔沼泽与亡者谷中间这片最后边疆。战锤氏族绝对不是孤立无援，如果奥伯德又想染指秘银厅，银月城的骑士一定会与你们并肩退敌。”
“腰靠着肩——”盖伦脱口而出，但两位矮人王的眼神使他立刻明白自以为幽默不是什么好事。艾拉斯卓不搭理他，径自说明下去。
“东门到瑟布林河之间这片土地绝对不能沦陷，即便地上铺满了来自我们三座城的战士尸体，也绝对不会让给兽人。”她说，“这一点，我已经与另外两位城主达成共识。冬沿镇也必须扩展为防御阵地，银月城会负责提供足够的物资和人力，如此一来战冕王的兵力可以回头，继续巩固费尔巴与秘银厅之间从幽暗地域连接的道路。我们还会准备货车车队给哈布洛姆王，一旦阿达巴要塞认为时机成熟，便可以用最快速度加入战斗。为了坚守防线，我们会不遗余力。”
“只是不肯派兵攻打兽人。”布鲁诺说。
“我们无法赌上数千条人命去攻击已经建立碉堡的山区，只为了实际上什么也没有的土地。”艾拉斯卓这回很直截了当地表达。
布鲁诺摆出了与战冕王一样的表情、姿态，相当沉重地点了头。当然听了艾拉斯卓的决定，他并不高兴，居然没办法将奥伯德和他的兽人轰回老家去。然而战锤氏族有过与兽人大军交锋的第一手经验，他可以了解艾拉斯卓的保守其来有自。
“那么赶快强化冬沿镇，”他回答，“士兵还需要整顿训练。其实我本来希望月森林也可以加入这次作战会议，瑞凌代表精灵族承诺会以弓箭队支持我们，想必插手了兽人和秘银厅之间的战事，他们也不得不考虑奥伯德攻打过去的可能性。我希望各位可以将月森林视为盟友，就像你们对待秘银厅一样。”
“这当然。”艾拉斯卓说。
“他们救了我这上千条命。”艾默瑞斯也同意。
盖伦·福斯坐在一旁，布鲁诺注意到他虽没有发言但却很不安分，显然对于会谈迟迟没有顾及家乡奈斯枚有所不耐。
“你赶快回去把奈斯枚整顿好，”布鲁诺说，“得比以前来得更坚固才行。我会派车队将秘银厅打造的精良武器送过去，你们只要记住别让巨魔跑到我家后门来就好。”
听见这番话盖伦才松了口气，甚至放下抱着胸口的手臂，身子前倾致谢。“奈斯枚绝对不会忘记秘银厅受到攻打还这样帮忙我们。”
布鲁诺只是点点头，不过余光瞥见艾拉斯卓微笑着赞许自己的宽容大度。秘银厅之王并不觉得今日这会议结论令人满意，但他明白唯今之计就是团结合作。
如果不能联合起来，一定会被奥伯德各个击破。
“还不能确定。”凯蒂布莉儿试着安抚。
“黛丽不见了，蔻尔森不见了，然后卡基德也不见了。”每个字好像都对沃夫加造成不小的震撼。他与凯蒂布莉儿已经通知秘银厅矮人魔剑失踪一事，并且强调那把武器蕴含强大而危险的力量，绝对不可小觑。有人刻意偷走魔剑，而矮人意志坚强，不容易受到魔法物品控制心神，因此较有嫌疑的是黛丽或者已经渡河的难民。
一定是黛丽。凯蒂布莉儿在心中告诉自己。她知道黛丽悄悄来找过自己，半梦半醒间有一两回注意到黛丽站在房门外张望，究竟是关心还是妒忌则不得而知。
会不会是黛丽想要与自己谈话，却被枯燥烦闷、渴求鲜血的卡基德乘虚而入？
不然黛丽会上哪去？怎么没先告诉沃夫加就带着蔻尔森离开？
沃夫加为此情绪快要爆发。野蛮人受了不轻的伤，本该好好静养，但已经超过一天时间没有阖眼。一开始是伊万和派克请人回来报告，发现有个人孤身冲进北地，其他矮人都觉得应该是蔻蒂·库帕森，那女人伤心过度神经兮兮，可是凯蒂布莉儿与沃夫加却觉得不对劲，深怕另一个女性也失去理智——或者该说是遭到邪恶意识入侵了。
“会不会是奥伯德的势力潜入秘银厅？”沃夫加问，“奸细混进来偷了你的剑，又绑走我的妻小？”
“很快就知道答案了。”凯蒂布莉儿希望他可以更镇静些，”一定可以找到她。等外头风雪小些，渡船又会航行，还可以请艾拉斯卓和艾默瑞斯王都帮个忙。等他们开会结束，就请他们在对岸的难民里找一找，总会发现些什么。”
沃夫加的神情却不像是愿意面对真相。
事到如今也无可奈何了，好几十个矮人帮忙在秘银厅里头搜查，找剑、找女人、找小孩，连卡迪欧也与祭司群施展预言系法术协助。
不过一直只有疑问、没有解答。
沃夫加靠着墙，身子一软。
“不是说奥伯德三天内会死吗？”名为风吟的巨人沉声质问，“格蒂公主，你这样承诺过大家，可是奥伯德不但没死，还更意气风发了。我们拿到的宝物，那匹飞马、黑暗精灵、还有他的魔法黑豹，现在也都飞了。”
“有崔斯特·杜垩登帮我们办事会方便得多。”格蒂必须扬起声音才有办法压过众人鼓噪，她又不得不面对舆论了。几周以前明明还很简单，派几个巨人去这去那，丢丢石头帮奥伯德击垮对手的防御，然后看兽人去包抄人家。
几颗石头就能换到很多战利品了，一开始她是这样盘算的。
但是守护者峡谷侧面山上的大爆炸，导致二十个同胞葬身火海，改变了战况。之后攻击秘银厅，又有好几个部下死于矮人的机关陷阱，也改变了局面。格乌什赐福的仪式使奥伯德真的成了兽人族的神，更是大大改变了一切。
就格蒂的立场而言，只能尽量想办法抽身。让奥伯德与矮人厮杀到最后，无论是哪一方获胜，至少别杀上闪白石窟来。
然而底下的喧嚣使格蒂明白自己的决定看在旁人眼中必定相当奇怪，他们明显对此没什么信心。竟连崔斯特·杜垩登也奈何不了奥伯德。
“崔斯特是个厉害的对手，”格蒂答道，“他迟早会找到办法收拾奥伯德。”
“然后打进闪白石窟吗？”
格蒂眼睛微闭，朝风吟板起面孔。风吟是个骁勇善战的斗士，看他的态势似乎以为自己在欧瑞巨爵过世以后，能与格蒂争夺宝座。事实上，也有不少巨人私底下比较支持他。
“崔斯特已经说过他不会与我们为敌，还会帮我们去劝退其他种族，前提是布鲁诺可以击败奥伯德的大军。”
“那岂不就是一场空？”风吟埋怨道，“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亲朋好友，结果得到什么？有奴隶帮我们做事吗？有比跟着奥伯德之前更多的金银财宝吗？抢了什么土地、矿脉还是都市吗？结果还不是连一匹人家丢给我们的飞马也搞不见了？”
“我们得到——”格蒂开口，但大厅中却尽是喧哗。“我们得到——”她提高音量，喊了好几次，场内总算平息下来。“我们得到的是斡旋的余地，”格蒂解释，“这场战争怎么避也避不开，一开始不与奥伯德连手，恐怕他就算暂时不动我们，也等不了太久。现在他不会随便与我们起冲突，毕竟还欠我们一份人情。至于布鲁诺和矮人的盟友，尽管先前我们打到人家家里去，但有了崔斯特·杜垩登卡在中间，应该也不好意思再跟我们翻脸。这就是我们得到的好处，不管谁获胜，都对我们有好处！”
她语气充满信心，毕竟也是正统继承人，一下子厅中鸦雀无声。不过格蒂担忧的是这骚动很快又要死灰复燃，尤其风吟现在不动声色，不代表这件事他会善罢干休。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