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 萨瓦尔多
翻译:Across the Universe
作者序
《他是传奇》实际上是《刚特格瑞姆》序章的一部分。但那本书的编辑菲利浦·阿森斯建议我单独把它摘录出来,这样我就可以扩写它,更细致地书写沃夫加的续篇故事,补写他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几十年人生中的所作所为。当我发现我们可以把这篇序摘除,并且小说中提到沃夫加的场景仍然可以与主线无缝衔接时,我同意了——主要是因为,我能有幸带领诸君回归那处对我的写作生涯意义非凡的故事舞台。
在我看来,当一名作家意味着赤条条地站在舞台上,满屋子的人都会指出你所有的生理缺陷……而自从有了互联网,那些伪君子可以更方便地躲在暗处对你指指点点。
一个作家必须对读者坦诚相待;你无处可藏,也没有片缕可以遮蔽身体瑕疵。你“想”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说”了什么——不,我收回那句话。重要的是读者“认为”你说了什么,因为唯一能让作品与读者共鸣的主体是读了这部作品的读者。不是作家,不是评论家,更不是评论区里的某个用户。回到我在《伊卢拉顿》的题记中所说的话,我是一名作家,因为我是我作品的读者,我与我的内心对话。
《他是传奇》是一个作家自我求索的心路历程。近来,关于“世外桃源”伊卢拉顿的讨论变得更加尖锐、且复杂。我诚邀各位读者从这个角度切入《伊卢拉顿》:不要再问“鲍勃在这里做什么?”啦,设身处地地共情角色的心境,站在朋友的角度,解读。在阅读本作时,也请诸君回顾一下沃夫加往昔的光辉岁月,代入那段非凡而充实的人生,设想老野蛮人对他在本篇故事中悟到的人生启示会作何感想?
而不要老是在意(或纠结,或让自己抓狂)那些事件在崔斯特传奇宇宙中产生的影响,而是就本故事论本故事。
我为什么要提出这个建议?因为如果你以沃夫加的视角,或者,以其他配角的视角去阅读这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你会扪心自问自己一些很深刻的问题,我由衷期望,那会比问“这个故事和崔斯特·杜垩登的冒险有关系吗?”这种问题更有价值。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都没有考虑过把这篇文加入崔斯特传奇的主线剧情。
我写这篇沃夫加的故事时,我甚至都没有想到崔斯特传奇主线剧情。但这篇文章确实是对秘银五侠故事线的必要补充,但是以沃夫加为主。沃夫加乃吾上下求索之舟楫;这篇作品不是水文,是一段旅程,是我提出的一个重要人生问题。
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亦或是,笔耕不辍其义自见。
——萨尔瓦多
正文
人们最近发现,沃夫加开始像同辈人那样屈服于岁月了。有人说这是抚养他长大的矮人们的魔法在他身上逐渐消退。其他人则指出,传奇酋长本来就是以年长和多产著称的。但不管人们怎么说,沃夫加在许多场狩猎和战斗中都能全身而退,久而久之部落中再也没有人从背后调侃他在浮冰上漂流的那段日子了。
麋鹿部落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时值风口浪尖。
“要不是沃夫加,我们都不会被允许参加狩猎。”卡瑙法提醒布雷琳,这两个女人站在麋鹿部落大营外边。
“仍有许多人质疑这样安排是否明智,”布雷琳反驳道。“失去一个男人并不像失去一个女人那样从根本上削弱部落。一个男人的种子可以填进很多人的子宫,但一个子宫,只能怀一个孩子,一年一个。”
“然而,你会留下来狩猎。”
合乎逻辑的简单反驳让布雷琳的面容因理亏而绷紧。
“他们说他是从精灵那里学来的,”卡瑙法继续说道,“精灵社会性别平等。”
“或者矮人,”布雷琳补充道。“他们的女性很稀贵。”
两人一语不发,默默注视对面的族会。族会决定部落将向西北方向迁徙。虽然驯鹿还没有离开世界之脊沿线的山脚,但该地区已经出现了超量的怪物,据说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爬出了一支兽人部落。其他部落早就开始冬季迁徙了,只剩麋鹿部落孤悬野外。
今年的雪来得比去年早,对于漫游在冰风谷苔原上的野蛮人部落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反常的风暴把雪猿从群峰上赶了下来,驯鹿群在苔原到大海之间的狭长土地上开始季节性的长途迁徙之前,就变稀疏了。对于野蛮人来说,早冬带来物资短缺,四面受敌。
剩下议程是决定哪些人将留下来参加最后一次狩猎——这同样决定了哪些人将不再分得日益减少的物资配给。
“允许女人打猎战斗和带上老人一起打猎战斗是两码事,”布雷琳反驳道。“他会拖我们的后腿然后害死大家。”
“不会的!”卡瑙法猛地打断。“他不会成为负担。沃夫加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双脚有半点迟钝了。不,他宁可选择自裁。”
她哼了一声继续说,“沃夫加嘛,都懂,他打死都不会吃一个挨饿部落的食物。”布莱琳叹了口气。
“与他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卡瑙法说。
“你不可以留下!”布鲁诺森争论道。
“你无权使唤我,吾儿。”沃夫加平静地提醒他。“我是酋长。”
“我是你爹,”沃夫加说。“是你孩子的大爷。”
“你等于是在让我判你死刑,”布鲁诺森说。“我要怎么向我的姐妹们、我的孩子们、还有我的孙子们交代啊?”
“你之前送伊尔夫戈他们出去的时候怎么没那么想呢?”沃夫加反驳道。“那不一样!”布鲁诺森说。
“因为他们年富力强,”沃夫加说,“而我是个老人,注定会被恶劣的天气和残暴的怪物害死?”
布鲁诺森舔了舔嘴唇。他快四十岁了,但他面前这个男人让他感觉自己真像个幼童。沃夫加,他的父亲,他的导师,他的英雄,自“飞毛腿”凯尔施塔德死后,一直领导麋鹿部落将近十年。沃夫加生下布鲁诺森时已经六十多岁了,他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也是第一个儿子。他的另外两个女儿嫁到了其他部落,连结起了麋鹿、巨熊和海豹的高贵血脉,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别回答,”沃夫加继续说道。“你的决定是正确的。你对部落的忠诚毋庸置疑。”
布鲁诺森张口欲言,但沃夫加打断了他。“是的,”他承认,“你没看错。我会死。最终,坦帕斯的厅堂会低声轻语沃夫加的到来。”
“不是的。”布鲁诺森说。
“是的,”沃夫加回答。“但不要害怕,因为我还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我比部落里的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些山麓丘陵。当驯鹿准备好迁徙时,我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们。我知道如何找到雪猿的踪迹并避开它们——一次又一次,比任何人都专业。你把我留下来,对整个部落和那些要去打猎的人没有任何帮助。”
“也许那些要去打猎的人不希望带你一起去,”布鲁诺森说,话一出口,他就畏了一下。沃夫加挺起他依旧厚实的胸膛,高高地立在布鲁诺森的头顶,那双冰冷的蓝眼睛盯着酋长,让后者看起来十分渺小。
“你首先要对你的部落负责,你的家人才是其次,”沃夫加提醒他。“遵循这个原则做决策,服从族会的决定。”
布鲁诺森哽咽道。“和我这辈子最亲爱的人告别?”
沃夫加俯身拥抱他的儿子,这是坚忍不拔的野蛮人之间罕见的感情表现。但布鲁诺森没有退缩,也没有丝毫僵硬,他把脸紧紧地贴在了父亲强壮的肩膀上。
那天早上,麋鹿部落离开了山麓,留下十二个人去寻找驯鹿,沃夫加在队里。
他知道,疾病最终会夺走他的生命。他的肺里充满了肺液,他感到浑身沉重,四肢无力,体内燃烧着熊熊大火。沃夫加不会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悲痛;有几个人能像他年轻时那般活得潇洒、无怨无悔呢?
不过,他也确实为往日犯过的错和负过的人感到些许歉疚。麋鹿部落大队伍已经离开将近十天了,留下的猎人们一丝不苟地完成他们的任务:在迁徙的鹿群赶上部落时猎杀它们并运送补给。但是收获很少,猎人无法负担像沃夫加这样的壮士,他独自在高烧中日渐憔悴。
所以沃夫加命令他们远离他的小帐篷,留他自生自灭。
但他们不会放弃他的,他知道。他是沃夫加,贝奥尼加之子。他是冰风谷的英雄,一位伟大的战士,团结了所有部落,永远地改善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与他们住在世界之脊以南的同族不同,冰风谷的部落对所有成员,无论男女,一视同仁;与他们住在世界之脊以南的同族不同,冰风谷的野蛮人部落知道彼此可以在危难时刻相互依靠,而不是担忧其他部落会在自己时运不济、境况困窘的时候趁火打劫;与他们住在世界之脊以南的同族不同,冰风谷的部落知道他们可以在各自领土的其他定居者中找到盟友,而不是敌人。
沃夫加促成了这一切,但他并非孤军奋战。他走出了这条路,他的后代正在接力将其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的大儿子用沃夫加几十年前展示的铁腕指挥着麋鹿部落。他的大女儿是巨熊部落酋长的妻子,他的小女儿嫁给了海豹部落最强大的战士,海豹部落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浮冰之海上度过。四个孩子中幸存的三个在冰风谷的磨砺中茁壮成长;九个孙子业已长成各大部落中备受尊敬的成员,现在他的二孙正准备接任驯鹿部落的领袖。
那年春天,沃夫加的第四个曾孙出生了,唉,他还没有见过那个婴孩。沃夫加发着高烧躺在帆布床上时,他感到那股遗憾带来的刺痛。但同时,他顿悟道,即使没有他,国度也会照常运转,但他的血统会延续千秋、生生不息,这让他心生安宁。
几个小时过去了,他躺在那里,回忆着他过去的许多冒险经历,想起了亲爱的老朋友们,包括他半个世纪未见的真命固桌。“秘银五侠。”他奋力活动颤抖的嘴唇低喃,沃夫加年轻时和另外四人一同书写传奇,国度人称“秘银五侠”。
他的传奇行将落幕。他想知道他的老朋友们是否还在人世——崔斯特,铁定活着,布鲁诺可能也活着。他心满意足地阖眼并准备好前往来生,尽管卧榻病死并非他的本意。
他会卧榻病死吗?
帐篷外的骚动把他从回忆中惊醒。他听到了两个猎人在讲话,其中一个词是“雪猿”。听到那个词,沃夫加心里突然震了一下。他忘记了发烧,掀开毛皮被子,从床边滚到地上,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跌跌撞撞走向外面,听到敌袭,他感到四肢再次强健起来。他挺直腰板,举起传奇战锤艾吉斯之牙。
“我们按原定路线,”他指示聚集在他周围的人群,所有人都对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感到震惊。“撤营,收拾物资,开始向西北行军。”
“我们不能把卡瑙法他们留在外面!”一名男子抱怨道。
“对,”沃夫加微笑同意,“我们不能。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人。”
一些猎人对他回以微笑,一些点头,但不止一个人怀疑地摇了摇头。
“我会把他们带回来的,我发誓,”沃夫加说。“这一次,听我的,最后一次。”
他们怎么会反对呢?这个人是他们的神,是冰风谷所有部落所知最伟大的战士。
沃夫加拖着颤抖的老腿爬上了光滑潮湿的大石头。他没有回头看被他甩在身后很远的营地哪怕一眼,他知道,猎人们已经不在那座营地里了。他奋力迈着大步疾走,他不能放慢速度,也不敢放慢速度,因为他知道在另一边,他的部落成员有危险。
雪猿。沃夫加刚抵达岩石山脊就听到了远处的人叫声和猿叫声,确凿无疑。听到猿啼,他再次焕发青春,仿佛时光从他苍老的身躯中偷走的力量,再次注满全身。“坦帕斯,”他低语,他的声音不再浑浊。“今日请赐我力量。”
他迅速爬上山脊,越过山脊的顶端,下方的战斗尽收眼底。他看到一个部落同胞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其他人被三只毛茸茸的熊状野兽包围,他看到一对女人背靠背,用长矛突刺阻隔几只绕她们转圈的畜牲。
沃夫加站直,身高超过六英尺半。“坦帕斯!”他在北风中咆哮,一边活动肌肉,一边呐喊,向最近的雪猿掷出了他的魔法战锤。
它在倒地之前就暴毙了。
沃夫加跳下山来,不再是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夫,他看起来像一个纵横冰风谷和整个北方国度的英雄战士。他高呼他的神名,举起手接住了飞回来的魔法锤,这是他五年多没见的矮人父亲多年前为他亲自锻打的礼物。
他仿佛从那把武器的魔法中汲取了力量,他猛撞向最近的野兽群,一手推开它们,一锤砸死它们,用短促但致命的锤击将它们一一打倒。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其中一位陷入重围的女人,尽管自己自身难保,这位老战士还是掷出了他的战锤。
他的投掷正中目标。他瞥见了一只雪猿正掐点扑来。雪猿扑上他,长长的钩爪划破他的腹部。
沃夫加抓住野兽的头发,猛地把它的头往后拉,他听到颈骨断裂的声音,然后他一记狠狠的上钩拳打向毛怪的下巴,把它一拳抡倒,然后用手肘顶向另一个方向,又砸碎了另一只靠近的雪猿的下巴,那只野兽蹒跚后退时,他的锤子飞回了他手中,沃夫加瞬间挥锤扫过去,打碎了它的头骨。
“坦帕斯!”他的呐喊气壮山河,他大步向前,疯狂挥锤,每一次挥锤横扫的背后都倾注了他衰老躯体中的每一盎司能量。一只雪猿从后面扑到他身上,没有哪个人能扛住这种程度的扑击。
但是沃夫加,过了百岁大寿的沃夫加,扛住了。
当那头野兽咬住他的衣领时,他感到了一阵钻心的剧痛,它一只爪子抠在他腹部流血的伤口上。沃夫加转身向后曲肘去顶那头野兽,够住它并试图推开它的爪子。
但他做不到。他背着这头野兽,大步走到一块巨石附近,在那里转身向后撞去。一次又一次,他把雪猿撞到石头上,在一次撞击结束后,第二只野兽从前面扑到他身上,又抓又咬。
第三只也跳上了他,沃夫加扛着三只怪,单膝跪地。对面,一个女人尖叫起来。
不屈的沃夫加向他的神发出一声足以震碎冰风谷每一块石头的呼喊,他站起来,把三只大雪猿从地上举起来,用力张开双臂,甩开了三只怪物。在它们起身继续向他袭来之前,他用强大的艾吉斯之牙一一干倒它们——一只、两只、三只。沃夫加的花白长发和长须在风中飞舞,他冲向那个需要帮助的女人。
他掷出他的战锤。一拍心跳之内,战锤在雪猿咬掉最后那个女人的喉咙之前砸碎了它的脑袋,但最后一只野兽扑上了她。
战锤还没回手,沃夫加就扑向了最后那只怪物,把它举起来,仍出去,他冲到雪猿和女战士之间,然后扑向雪猿。他们滚到一边,和女人拉开了安全距离,雪猿用爪子抓挠,沃夫加用拳头猛击,两者互咬。
最后,沃夫加成功地翻身用右胳膊锁住了野兽的喉咙,他的左手抓住了它浓密的鬃毛。他使出浑身解数,把它的头扭向一边,不断使力,无视雪猿的爪子刨入它两个同伴之前撕开的伤口、刺进内脏的痛苦。
沃夫加把雪猿的头向右一扭,然后突然猛烈地向左一扭,扭断了怪物的脖子。
沃夫加气喘吁吁把那只沉重的怪物推到一边,然后从它尸体旁爬开。他双膝跪起,抓起战锤想拄着它站起来,但当他看到战斗已经结束,所有雪猿非死即逃时,他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他希望自己不只救了一个女人,他希望躺在她身边的五个人中还有人没有伤重而死。
然后他仰面朝天,凝视着飘落的雪花和钢灰色的天空,视线模糊。一个剪影出现在他的上方,女战士布莱琳的剪影,她的战友卡瑙法站在她旁边、扶着一个年轻强壮的男人。
沃夫加会心地笑了。
“沃夫加长老,好好休息吧,”布雷琳努力安慰道。“我们会送你回家的!”
她转向另外两个幸存者,但沃夫加知道真相,知道他的旅程终于抵达了命定的终点。他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开口。当她不解地看向他时,他满足的笑容回答了她所有的问题。
“去看看其他人,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他低声说,随着他的伤痛和病痛蔓延全身,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十分生硬。
“他们死了,三个都死了。”她说。
“你-们-所-有-人,都-回-营-地-去。”他指示道。
“沃夫加长老……… ”她低声道,噙住泪水。
“把-泪-水-留-给-他-人。”他说,他的声音平静安详,事实上,他只感到平静安详。
他清楚地知道他正在为自己的传奇画上句点,此时,此地,他回顾自己的一生,不负韶华,他感到了深深的慰藉。
“你的坟冢将是冰风谷有史以来最宏伟的。”伊尔夫戈承诺道,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泪流满面。他哭着用手擦去脸颊的泪水。
沃夫加想到了漫天飞雪——那天会有一场大暴雪——但他知道火葬柴堆只是象征性的仪式。他会和他的许多族人那样,在冰风谷冷酷严冬的白色虚无中随风而逝。
他的体力逐渐流失,他朝着布雷琳举起艾吉斯之牙。“不要让野兽和地精拿走它,”他说。“它不属于十镇的居民,也不属于之前生活在那里的矮人。它属于部落,属于配得上它的战士。”
“那么,它属于布雷琳,”伊尔夫戈说,卡瑙法同意了。
但布雷琳强烈推辞。“它属于布鲁诺森。”她向沃夫加保证。听到儿子的名字,那位大英雄微笑了。三个人每人轮流握住沃夫加的手,然后每个人都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对他英勇的营救表示感谢。然后他们离开了——这是冰风谷的葬礼——沃夫加让他饱受摧残的身体安息,邀请死亡带走他。
灵乐预示着死亡,令他惊喜的是,那首歌曲甜美动听。他不知道自己肉身和灵魂是否依旧,但不知为何,他知道自己在泥泞的雪地中爬行。他没有感觉到寒冷,也没有听到风声。
只有这首歌在呼唤他,指引他前行,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
也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黑暗终于逼近了。老野蛮人顽强地站起身来,昂首挺胸,高举双臂。他想呼唤他的神来带走他,结束这一切。但在他喊叫之前,他注意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一片茂密的森林,春暖花开,与冰风谷严酷的寒冬格格不入。
有什么东西朝他飞了过来,击中了他的胸膛。他迅速在它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它,这个动作让他重新跪地,他的力气正在流失。
颤抖的手指将物品举到眼前:一块骨雕,刻着一位持弓的女子。
沃夫加凝视着这块骨雕36时,他的思绪飘回了往昔的岁月,骨雕雕刻的女子让他想起了他曾经认识的一个人,骨雕的工艺感同他曾经认识的另一个人的手笔非常类似。
他的手指不听使唤,骨雕掉到了地上,沃夫加四肢着地。他拒绝服老,爬了起来。超越他仅剩的、逐渐减弱的力量的极限,他爬向森林和音乐,进入森林和音乐,直到他最终倒下。
黑暗中,歌声依旧,沃夫加享受着它甜美的音符,希望自己能永远聆听它。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躺了多久。
“冬天过去了吗?”他大声问道,因为他周围的空气很温暖,弥漫着花香。他的膝盖没有受伤。他的腹部已经复原。他的呼吸变得强劲有力。
沃夫加困惑地站起身来,在他抬眼之前,他听见了久违的声音。“幸会,吾友,”它说——他说——独林镇的瑞吉斯说。
沃夫加僵在原地,然后被吓得跳了起来,因为他看到死去的瑞吉斯正站在他面前,站在一条蜿蜒于悉心照料的花坛之间的小径上,旁边是一泓小而静的池塘。雪片覆盖着花草树木,但这里没有冬天。
沃夫加感觉自己变高了,比他这几十年高,他感觉自己又变强壮了,精力充沛,被岁月折磨的关节不再感到疼痛。
他想问一千个问题,但一个也问不出来,最后他只是一脸惊愕、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差点跪倒,因为他看到了她,她在小池塘的另一头漫步。
凯蒂布莉儿。他在很久以前的青年时代爱过的女孩,她看起来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或者二十出头,美丽依旧。
“不可能。”野蛮人低声说,他像被魔法驱使一样朝她走去。女孩边走边唱,他的步伐越来越大,女孩转身消失在森林里。她一离开他的视线,沃夫加就开始奔跑,沿着池塘的边缘踏起水花。
“沃夫加!”瑞吉斯高喊,声音异常有力,野蛮人停下,转身。
还没转完身就顿住了,因为当他转身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停下来盯着水中的自己,直到水面复归平静,直到他更清楚地看到自己,他又厚又长的金发,他的胡须又浅又稀。
金发,不是白发。浓密的头发,并没有因为一个世纪的流逝而变薄。一头年轻人的头发。恐惧爬上他,他环顾四周。
他应该死了。他肯定死了。但这里不是坦帕斯的厅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