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诺的冲锋

作者:Mark Price & David Roomes
翻译: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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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拥有超凡力量、有机会拯救埃尔托瑞尔的棍杖已经唾手可得……但是,代价是什么?

她站在这里,庄园的门槛前面,离迈进去就差一步之遥。走了这么远的路……然后在门前犹豫。凯兰心想,哪怕再多犹豫片刻都不符合自己一贯的果敢作风。但是这个任务并不简单,她们要找的那个人也是如此。她的两个副官走到她的身边,脚下晚秋的林叶嘎吱作响着。

“这儿真是一片狼藉。”马勒,两人中较年长的那个,看着粗糙的石头栅栏和生锈的铁门说道。他的鹰钩鼻在冷风里嗅嗅,跟着是一句带着他习惯的轻蔑语气的点评:“您口中那位英雄就真的住在这个地方,长官?”

会有这个疑问无可厚非。凯兰注意到,这座曾经优雅的石制建筑如今已被霉菌和污垢覆盖。看上去只要上前用力地踢上几脚,就能把这团杂草丛生的焦黑瓦砾直接踹进地底下去。

在他们周围,一条条腐朽、易碎的常春藤在成股的风里颤抖着。云层正一分一秒地变厚变暗。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是有点不对劲。”凯兰赞同地说。

她把目光转向莱拉。较年轻的那个副官正撩起她的一绺红发,透过铁栅栏看向庄园里面。只见布满裂痕的大理石雕塑描绘着一对互相撕扯的骑士和恶魔。在蔓生其上的荆棘的覆盖下,他们的争斗显得颇具戏剧性。

“真有意思,一个满载回忆的地方。”莱拉喃喃自语道。“你们能感受到吗?”

“以一个地狱骑士的角度来说?”马勒回复道。“住的地方年久失修,真是一件可耻的事。”

“他可不单单只是一位地狱骑士。”莱拉执著地说。“他是我们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地指挥官。他参加过特里斯托尔战役,率领过红山那场冲锋。他和不净者索利扎的决斗更是一场传奇,关于这件事还有一首祝酒歌……”

凯兰抬手切断了第一个音符。

“任务很明确:到达罗庄园,和卡利诺大人谈谈,从他那里取回临光。”

“太对了,和他谈谈吧。”马勒说。“一个多年没人见过的老隐士。听上去可能早死了。”

“他有个侄女,待在烛堡直到去年还健在。”凯兰反驳道。“即使没有这层关系,我想他若有讣告也会传到我们这里。他或许已经避世退隐,但是他仍是我们地狱骑士中的一员。他仍会倾听我们的心声。我相信。”

“我们为了赶到这里牺牲了至关重要的时间。见到这幅景象你还觉得值得吗?”

队长停下脚步,转身面向马勒。

“不错。”凯兰说到。她的语气里透露着冷静和领导者的威严。“况且我们已客至于此。达罗庄园或许已经辉煌不复往日,但是荣誉本身是永不褪色的。”

她停下脚步,看向外墙内的庄园。只是有一点破败……大概。不过这里仍然是一处伟人的宅邸。他肯定会帮助她们的。

“莱拉说的话句句属实。”凯兰继续说道,“他是一位正直之人。而且还是那件唯一能拯救埃尔托瑞尔的武器的掌控者。所以你们俩都给我注意举止,尤其管好你们的舌头。”

“遵命,队长。”莱拉说。

马勒叹了口气。“遵命。队长。”

凯兰把手搭在铁门上,用力一推。伴随着铰链吱呀呀的抗议声,门被打开了。三个骑士就这样穿过大门,绕着那些枯树沿着小路前进着。

随着他们的前进,视野里庄园的景象较之前衰退得愈发明显了。耸拉着的屋顶是由长满青苔的瓦片和咧着大嘴的破洞组成的悲伤拼凑物。和院子一样,房子地面部分曾存在的任何装饰物都被废置了。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细微的说话声,从庄园大宅里面忽上忽下地传出来,似乎是某人正在和空气进行着争辩。

“有人在家。”莱拉说。

他们来到了庄园宅邸的门前。昔日宏伟的石雕外墙已因无情的寒冬变得破碎不堪。门上雕刻着一个龙头,口中衔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环。凯兰走上前去,抓住大金属环,敲了敲门。

房子里的声音突然口齿不清地咒骂着,好像吓了一跳。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环的回声逐渐消失。

“我看一个管家要来赶咱们走了,你们觉得呢?”马勒说。“没事啦,卡利诺大人没有那根长杖。没人有那东西。我听说它早就遗失在——”

门闩啪地一声滑开了,门开了。

于是,他们就看到了把身体重心依靠在那根锃亮、华丽的长杖——“临光”上面的卡利诺大人——事实摆在眼前,众人一路上肚子里的悬念到此为止了。

马勒只能“哦”了一声。

凯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高大、橡木般笔直的脊梁让她可以和此人对视。他浑浊的双眼被正和他灰白胡须相称的浓厚眉毛覆盖着。他身上那因久经沙场而磨损不堪,欠加维护的全身板甲(“在家穿这个?”马勒心想)和他那衰老的容颜一样,布满老疤,其中还有一处新伤,混在其中就像是他不久前刚经历了另一场战斗一样。即使从一个退休许久的老骑士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人的糟糕状态也有点出乎她预料了。

卡利诺朝一行三人点了点头。

“请原谅。我刚才正在我的书房里写信。我能为你们效劳吗?”

“先生,我们——”她的声音在秋天的寒风里凝滞住了。自己的判断比一个初级学员还要差,她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真尴尬。

尽管眼前的人看起来如此不堪,凯兰对评估身边的敌人和盟友可是颇有心得。她看到了他额头绷紧的硬朗线条,以及他长满老茧的双手和紧绷的肌肉,她还注意到了老人反握着那根棍杖——看似放松,但是随时可以全力挥舞。看起来,长杖本身是用镀银的橡木精心打造而成的,在它的顶端有一大颗紫水晶作为装饰。

凯兰清了清嗓子,挺直身体。

“先生,我们是烛堡秘密会议派遣来的地狱骑士代表团。我们有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在身,可以让我们进来吗?”

老骑士犹豫地回头看向自己的房子深处,脸上闪烁过动摇和摇摆的神色。他转过头,勉强地对他的访客们笑了笑。

“可以,可以,当然没问题……请进来吧。”他让开一步,抬起手迎他们入内。

卡利诺带着他们穿过一条短短的走廊,进入这栋房子的内部。客厅看起来处于无人照看的状态,已经空置了很多年。一边的石墙里面嵌着一个大壁炉,尽管里面并没有柴火,但是却有生过火的痕迹。壁炉两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古籍,小雕像和其他古玩。锈迹斑斑,挂满蛛网的冰冷铠甲沉默地站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

大厅里最吸睛的是几幅巨大的挂毯,它们覆盖了最长的两面墙,上面曾经艳丽的色彩如今被一层灰尘盖上了阴霾。就像外面的雕像一样,这些挂毯描绘着正在战场上激烈厮杀的骑士和与之对应的成群恶魔。

“让你们看到这一团糟的样子真是抱歉。”卡利诺开始收拾枕头、清理出椅子来。“我上次待客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当他们的这位东道主正笨手笨脚地收拾房间的时候,莱拉开始仔细地研究一个大理石半身像,而马勒则观察起一对交叉挂着的剑。凯兰研究着挂满整面墙壁的壁画,她的注意力停留在了一副她曾在历史上了解过的景象上。

注意到凯兰兴趣的卡利诺,走到她旁边和她一同欣赏。

“要说昔日最关键的事件……”他指着摆在她面前的图景。“当然非‘那场冲锋’莫属。”

“我们骑士团在阿弗纳斯位面的第一场重大战役。”凯兰看着挂毯上的画面说道。“向敌人正式宣战。”
  “而敌人的反攻回应了这份挑战。”卡利诺评价着,眼神似乎变得清晰起来。他向挂毯上所描绘的骑兵们的领袖点了点头,那是一位骑在金色猛犸背上的天使,身边环绕着高尚的光芒。“扎瑞尔,我们的将军,如今却已堕入九层地狱的怀抱。”

“有人说大魔鬼扎瑞尔把任务的失败怪罪在地狱骑士上,并且如今在他们身上寻求着复仇。”骑士们的队长大胆地说。

卡利诺的脸色拉了下来,指着其他的挂毯,岔开了话题。

“这边这个就是红山之战了。”他说。“在那儿,我带着我的人对战掠夺者穆洛克,而这个,”他指着另一幅画面,“就是远征安杜尔堡。最右边那个是我,就在大门旁边。”两位副官走过来,和他们年轻的队长一起倾听着。

队长对这些历史场景很熟悉,尤其是对于画面里那个位于每一场战斗中心的人物——一个年轻、正值壮年的卡利诺。在每一幅画面上,他都戴着战场指挥官的标志,引领着身后一批批的士兵们投入战斗。在位于中央的那副最大的挂毯上,描绘着他高擎临光的画面。

“那就是——?”凯兰说道,抬起手指着最大的挂毯。

“姆嗯,是的。”卡利诺嘟囔着,唐突地转过身去抻直了又一个枕头。“那就是世人口中那场卡利诺的冲锋。”

“你使用临光大放光彩的时候。”马勒补充道。

“你把棍杖用力向地上一砸,”莱拉说,“释放出一道爆裂般的圣光!波浪一样的气浪震开,恶魔们一下子就丢盔卸甲了!”

“长杖扭转了战局。”凯兰平静地说。“那天有数以百计的人得以获救。”

卡利诺沉默着,闭着眼睛。凯兰深吸一口气。是时候步入正题了。

“我们是为长杖而来的,卡利诺大人。”

“什么?”他猛地转过身来,用惊恐的表情看着她。

“先生……您曾经和我们一样,发过誓要守卫埃尔托瑞尔。”她掂量着用词。“唉,我们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来找您的。如今城市正被邪秽之物重重包围。它被一股邪恶的力量操控,坠入地下,被直接带走了。埃尔托瑞尔——我们的埃尔托瑞尔,如今被困在阿弗纳斯。”

卡利诺越睁越大的眼睛逐渐被恐惧填满。“整……整个城市?”

凯兰点点头。

老人的样子失魂落魄,看起来就像整栋房子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即使是我们正在交谈的现在,地狱骑士们也正进行着殊死搏斗。城市正在被围攻,人民的灵魂也被困在其中。”

“我们三个,”马勒说着,走上前一步。“是唯一被留在地面的三个。我们也一定会去和我们的兄弟姐妹们并肩作战。”

“决战一定会在阿弗纳斯打响。”凯兰补充道,身体焦急地转向卡利诺的方向。“如今光明的势力再度需要临光派上用场。”

“这确实是个可怕的消息……”老人说着,不安地挪着步子后退。“晴天霹雳。但恐怕这根杖非留在我身边不可。”

“先生,”莱拉说,“我们曾发誓要从邪恶手中保卫城市。所以,眼下我们的这份请求更是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

“持有长杖是需要承担代价的,”卡利诺回答道,“一个我不允许其他人去肩负的重担。”

“重担总得有人来肩负。”凯兰反驳道。“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这超出了你我的职责范围。”卡利诺摇摇头。

“职责代表了一切。”凯兰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硬。

卡利诺背过身去,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那我们该对所有凡人承担的责任呢?你根本不明白……”

“现在至少有两万人在埃尔托瑞尔,其中的地狱骑士占了十分之一,”马勒反驳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所有这些人,包括士兵和百姓都置身于不可言说的凄惨命运中去吗?”

“这世上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卡利诺嘟囔着,双眼看向远处。

凯兰对她听到的话感到难以置信。究竟是什么蹂躏过眼前这个人的心智?他的一字一句都和他的身份不符,不符合作为地狱骑士的信条。

“棍杖的故事激发出了许许多多的传说,”莱拉说,“人言单单是它的治愈能力就挽救过许多人的性命……”

“黑暗势力惧怕着它的力量。”凯兰苦口婆心地说着,“为了那成千上万无辜的人们,我们就让这力量重见天日吧。”

“力量往往伴随着可怕的代价。”卡利诺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凯兰。“一旦有人使用了这份力量,那么那个人的灵魂就会与九狱相联结!”

“一个高尚的灵魂是不会轻易地堕落的。”凯兰堂堂正正地说道。

“你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吗!?”老骑士质问着。

“有吗?”凯兰能感受到自己太阳穴下血管的脉动。“从‘那场冲锋’之后,再不会有哪怕一个地狱骑士落得这般屈辱的下场。”

“我说的是永远沦为扎瑞尔的奴隶!你刚才提到了她的复仇,那就该明白复仇有各种各样的形式。”

“我乐意用任何兵器去对付地狱里最邪恶的东西!”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高涨。“没有长杖在手,我们不会离开这栋房子。”

“不!我不会放任诅咒蔓延!”卡利诺喊到,一把将棍杖砸在石制地板上。它一端的装饰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震撼了整个房间。爆炸令三名地狱骑士都吃惊地后退一步。

雷鸣般的回声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彻底的沉默。被那根杖敲打的石砖裂开了,焦痕渐熄。

“也许,”莱拉犹犹豫豫地说,“一点小酒有助于我们的对话……”

卡利诺看起来被自己的爆发弄得心烦意乱,很明显在控制自己镇静下来。“来点酒,嗯,当然。原谅我。你们从烛堡远道而来想必一路辛苦。请允许我去酒窖拿点上等的葡萄酒……”

凯兰看着卡利诺走出房间,每次长杖碰到石砖,都会激起一阵紧凑的能量涟漪。她的任务目标就近在眼前。

莱拉转头看向队长。“这样咱们就争取到一些时间了。您相信吗?他口中的诅咒?还和扎瑞尔有关?”

“嗯,看看这个地方。”马勒指了指堆在大厅里的那些凌乱不堪的物件。“他的理智想必早就远去了。但是长杖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要我说我们就应该直接抢过来。”

“对一位昔日同僚动武?”凯兰摇了摇头。“我认为这不合适。他的神智可能已经憔悴不堪,但是即使是一个昏了头的隐士也应该被礼貌对待。”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莱拉说。“这里到处都是他曾经留下来的小物件。都代表着引以为傲的回忆。所以,我们应该找一些能用来支撑我们的观点的物件,比如可能是‘卡利诺的冲锋’那场战斗留下来的战利品什么的,这样或许能让他找回在战场时的责任心。”

“这个主意不赖,”马勒说。“如果我们要避免冲突地解决问题,我们必须唤醒他的荣誉感。”

凯兰点点头。“我绝不会做到处乱翻同僚的家这种不尊重人的行为,不过眼下我们的任务比天大。让咱们动作快一点……”

副官们的队长开始逐个走进每一个房间,他们两个则紧随其后。

当他们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更像是一阵蜂鸣声,有什么东西伴随着轻微的“嘎吱”一声穿过了厨房的门。摇摇欲坠的橱柜里没有任何食物,只有许多看起来好像很多年没有用过的锅碗瓢盆。一层古怪的薄膜胡乱地糊在墙壁和柜台上,上面斑驳着黄褐色的斑点。

接着,什么东西闪了过去,缩回了阴影里。那东西太大了,不可能是老鼠。凯兰隐约看到了金属光泽的甲壳。另一个黑影在天花板盘旋着,又一下子飞进了橱柜,速度太快了,看不清楚。但是随着嗡嗡声的持续,疑似昆虫爪子抓挠的声音令他们三个都起了鸡皮疙瘩。他们尽可能安静地退出了房间,一起关上了门。

“我没认出来它们。有谁知道那是什么吗?”莱拉问。

“地狱胡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马勒说着,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凯兰原地站了几秒钟,试着消化掉他们目睹的画面。但立刻她就转身朝向走廊。

“我们走。”她说,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队伍沿着大厅继续前进,大家心里越来越害怕。

从下一个房间的门口看进去,只见这是一个被拆掉的,景象令人心里发毛的卧室,衣物胡乱地散落一地。稻草床上没有任何毯子,也看不到其他的床上物品。但最令人恐慌的是卧室的墙壁,上面涂抹着许多怪异的符号和文字。他们一进房间,就看到了上面一些比较新的图案,但是它们都是用早已干涸的血绘成的。

这些符号看起来宛如来自地狱的喉舌,当凯兰和其他人凝视那些符号时,整个房间都开始变暗,暗到他们在黑暗中只能看到那些燃烧的干涸血痕。一个微弱的声音随之响起,隐隐约约传递着细微的回声,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开始念诵上面的文字。

随着墙壁上的符号越来越亮,凯兰能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她试图从一股充斥在她所在位置的无形力量中挣脱出来。所有的光芒都流向了那些符文,空中的吟诵从一个人窃窃私语,渐渐变成许多人的齐声宣唱,声音越来越响。终于,凯兰猛地把目光从墙壁上挣脱开来,她将两个同伴拽出了房间,然后用力地关上了他们身后的门。

她踉踉跄跄地远离房门,一边喘着气一边看向其他人。马勒和莱拉都喘着粗气,眨着眼睛,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这鬼地方被诅咒了。”马勒啐道。

“现在该怎么办,队长?”莱拉问。

“你觉得呢?”莱拉厉声说道,“我们有使命在身!”

如她所料,两个副官朝她点了点头。他们是地狱骑士。即使所有人都失去了勇气,他们也会勇往直前。正义且正直。

走到大厅的尽头,凯兰推开了最后一扇门。这里面是一间杂乱的小书房,弥漫着变质的灯油味。一个曾经华丽的大书架靠窗而立,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它的书架上放着许多军事理论文献和宗教书籍,包括一本破旧的《坚毅信条名录》,他们骑士团最神圣的那本大部头书。

房间的中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燃烧的灯,许多羽毛笔和几瓶墨水。数不清的羊皮纸铺满了整张桌子,洒出来的那些盖满了大半个地板。

凯兰捡起地上其中一张羊皮纸,读了起来。

亲爱的卡洛琳,

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每一次使用,它都愈发地将我推向黑暗。为了这个世界的美好,我愿意独自承担我的诅咒。就让我和它一同被拖入虚空之中吧。让我来将它终结。
记得常怀勇气,

爱你的叔叔

“一封写给他侄女的信……就是去年冬天死在烛堡那个。”队长说。马勒和莱拉也捡起别的羊皮纸。

“这封信也是同样的内容……”莱拉补充道。“这封也是……”

凯兰又翻看了整整一叠羊皮纸。

每一张纸上的内容都是相同的,一字不差。她看向散落在这个房间里的羊皮纸。或许有成百张。不,甚至得有上千张。

“咱们可能都疯了。”马勒喃喃地说。

凯兰摇了摇头,感到不知所措,手中的信从手指缝滑落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敢!”

三个骑士都转过身来,发现卡利诺大人就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盘有裂纹的高脚杯和一瓶酒。卡利诺发出一声原始的怒吼,把盘子和上面的东西都砸在了地上,朝书房里面走进一步。

“准备好。”凯兰低声对同伴说道。

“那些信不是给你们的!”他吼道。

“退后,先生!”

“我不会允许你们把它的邪恶传播到这个房子以外的地方去。”卡利诺抽出长剑,将它和棍杖在身前端平。

“拜托了,”凯兰把手按在剑柄上。“你没必要死在这里。”

“与我选择的命运相比,死亡算不了什么!”卡利诺的声音变得响亮如雷鸣。

老人挺直身体,霎时间高高伫立在他们面前。深不见底的黑暗覆盖了他的眼睛,最后变成了魔鬼一样煤黑色。他的皮肤渐渐变成了浅红的色调,身上暗暗地冒出火焰。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凯兰抽出了她的剑。

“我愿独行世间,用永恒来终结这一切。”受诅的骑士口中发出轰隆隆的男中音。“而你们不能从我这里夺走它!”

卡利诺一跃而起,挥下手中的武器。

即使拔剑在手,凯兰也几乎来不及做出格挡。冲击力震得她胳膊发麻。他比看上去还要更有力量,更加迅猛。凯兰听到马勒和莱拉拔出武器,看到那棍杖上的宝石正散发出光芒,似乎在为老骑士带来魔法力量。

一次次战斗和训练带来的本能占据了他们的身体。挥剑、闪避、移动。三名骑士二话不说,纷纷在敌人身边找到了位置。正常情况下,这样三对一的局势应该可以立刻结束战斗。但眼前这位对手可不是寻常骑士。卡利诺的出招既娴熟又精准。四位骑士挥剑攻击,招架拨挡,闪转腾挪,跳起了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一手持剑一手执棍的卡利诺如同一阵旋风,化作一个实打实的威胁摆在众人面前。

出于战斗本能,凯兰一脚踹开房门,向宽敞的大厅退去。在那里,他们更容易发挥人数优势。卡利诺在后面穷追不舍,两个副官紧紧地在他两边追击。四名骑士继续在走廊上刀来剑往。凯兰向她的对手步步紧逼过去,希望她的两个副官能从敌人的背后给他来一下。但当卡利诺用疾风骤雨般的反击将年轻的队长逼退时,那长棍总是能从超乎想象的角度为他格挡其他攻击。

他们回到了大厅里,凯兰立刻观察四周,寻找战术上的优势。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她的脑袋思考了一下才发现是视野中的哪儿出了问题。是那些围绕着他们的挂毯。

她惊恐地发现,每一面挂毯上面描绘的士兵和恶魔都放下了武器,面朝着他们。暗淡的画布上,一双双无神的眼睛步步追着骑士们战斗的身影,等待着这场战斗分出胜负。

凯兰将注意力转回到卡利诺身上,及时地挡住了又一次剑击。她抬脚顶住卡利诺的胸甲,将他向后踢去,接着把剑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把剑劈了下去。卡利诺再一次用长棍挡住了攻击,铁剑砍在木制的棍上传出锃锃的响声。任何正常的木棍都会在如此强力的铁剑下劈下断成两半,但这根木棍上面哪怕一点划痕都没有。

卡利诺忽然挥剑转向左路,他的剑在莱拉剑下虚晃了一下,接着插在了她的两块铠甲之间。他的剑深深插入了她的腹部。莱拉瘫倒在地,黑色的血从她捂着肚子的手指缝间喷涌而出。凯兰急忙上前,保护地挡在她倒下的同伴前面,但卡利诺已经转向了马勒。

两个人互相展开了一连串猛烈的攻击,卡利诺忽然以惊人的速度猛冲过去,把马勒逼得连连后退,接着他用那把棍杖把马勒的剑扫到了一边。这正是老骑士的起手式。他挥剑下撩,劈穿铠甲,剑刃一路向下劈断了对手的肩腱,直到深埋到骨头里才停下。马勒单膝跪地,震惊的双眼后闪烁着痛苦的光芒。

但在下一个瞬间,马勒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前辈,然后徒手紧紧抱住了深埋在他肩膀里面的剑,阻止了卡利诺再次将它拔出来。
  “队长!”他喊到。

利用对方一瞬间的分心,凯兰笔直地冲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举起的手臂下面,没有铠甲保护的裸露处。

这是一场胜利的豪赌。她的剑从下面向上刺的又深又高,卡利诺哀嚎着跌跌撞撞退去。凯兰拔出剑来,看着卡利诺因为这致命一击踉跄地倒下。棍杖哐当一声掉在她的面前。

战斗让她几乎精疲力尽,凯兰坚持地评估着眼前的状况。其他三个人都身负重伤倒在地上。莱拉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马勒缓缓地滑到了地板上,鲜血从他残破的肩膀里喷涌而出。

“凯兰……”马勒咬紧牙关坚持着,不让意识飞走。“那棍杖可以治愈,用它去……去……”他眼睛向后一翻,不说话了。

卡利诺身下的血泊逐渐扩大着,他趴在地板上向棍杖爬去,而年轻的队长正站在那里。他的手指在离棍杖还有几英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无力地颤抖着。

凯兰低下头看向脚边的长棍,它顶端的那颗宝石闪烁着,好像在向她眨眼睛。她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宝石的光芒立刻笼罩了整个房间。周围的一切都沐浴在诡异的紫色光芒里。队长能感觉到它的能量涌入了她的身体里,她也能感觉到在周围其他人的身体里,生命力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那一刻,她知道全世界的力量都尽在她的掌握。她可以去拯救她的朋友,拯救她的城市,还有天晓得多少条人命。她只需要抵达那里。但她此刻确信的是,她必须现在就去。

卡利诺强打精神拼命向上看去,伸长脖子,他漆黑但又恳切的目光和她四目相对。

“求你了,”涌到他喉咙的血让他口齿不清,“一旦使用了它的力量,就没有回头路了。让我……做最后一个……”

老人终于闭上了眼睛。他的遗言在凯兰的脑海里回响着,让她终于明白他永恒的苦难,他选择宽恕其他人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挂毯上的骑士和恶魔现在转向凯兰,他们空洞的目光从透过织物射出,流露着燃烧了几百年的狂热,信仰,和恨意。上面年轻的卡利诺的形象也清晰起来,它的眼睛看了过来,从遥远的地方将哀求传达到了这个房间。

现在从任何一幅挂毯上都看不到临光了。这倒是入情入理的,凯兰心想。她的任务目标不再是一件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物品了。此刻它就在这里。被它攥在手心里。 如今她转身站在这里,站在大宅的门槛前,做好了准备。遥远的天空上雷霆一闪,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将要来临。只剩下渐渐消逝的心跳所带来的焦虑的沉默,等待着下一声雷鸣,等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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