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帷

作者:CHRIS PERKINS
翻译: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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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是如何遇到了被恶魔领主的愤怒所浸染的斯帷[1],并在不知不觉中屈服于它的疯狂的故事。

我曾经过着平凡的生活。那是在名为家的修会中度过的一段纤巧而善感的时光。我身边的大家都很温和,尽管生活在一个残酷的世界里,我们也从未变得冷血。我们仅仅是追求安宁取吾所需罢了。我们的存在几乎不为人知。而那些知晓我们存在的家伙则专注于自己的野心,认为我们弱小而不足为虑。

幽暗地域对于它的居民来说危机四伏可它到底是我们的家园。我想我们是这儿的异类,从未因幽暗地域的生存压力而被邪恶侵蚀。

但有一天发生了一场巨大的骚乱。振动如尖叫般划过幽暗地域。在修会里,我们可以感觉到它以一种恶意又折磨人的频率在洞穴与隧道里回荡。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波能量中释放出来的东西已然影响到了生活在幽暗地域的各种生物。我们可以感受到它们的困惑、恐惧和疯狂。我们不得不转移,尽可能地远离任何其他生物。我们能知其所思,感其所想。它们已经变得既危险又不安定。我们认为那股巨大的波动以某种方式引发了这一切。

我们挤在一块高高的岩架上,在那里我们感觉不到任何别的生物,只有斯帷的低沉振动在我们中间嗡嗡作响。我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其他生物会被影响。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它。

像是有某种微妙的扰动进入了我的身体似的,一股不舒服的能量漩涡在我体内翻滚。它搅动了我的思绪、记忆和情感。这感觉不怎么好。

接着它就消失了。

我没去想它,继续着我的日常生活,但我会时不时遭受这种古怪的烦扰,仿佛有一股沉重感侵入了我的身体。我有尝试把它推向脑后,但它会强行进入我的意识,接管我的感知。我觉得自己开始与修会脱节,变得暴躁易怒。有好几次,我大发雷霆。渐渐地,我落到了修会的边缘,越走越远。

有一天,我感到特别的不安。我在斯帷中徘徊,陷入了沉思,此时心里又是一阵悸动。这一次,我感受到一种黑暗的存在,它既是我又不是我。我害怕了,急忙赶回了修会的安全区域。我和朋友们汇合,却无法摆脱那段经历的记忆。它留下了一个印记。修会也察觉到了这个印记。当他们关心地触碰我之时,我能感应到其他人的心灵。

然后它又来了,一股烦躁的情绪烧灼着我的触须。我知道修会能感应到我的古怪。他们盯着我,眼梗晃动,带着些许忧虑。我发觉他们开始谈论我了。

他出什么毛病了?

你去哪了?

为什么跑去斯帷那?

太挤了。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移动到了修院的边缘。我需要避避。我希望他们能闭嘴,让我一个人呆着,

但戈噜吧嘟一直挡着我的路,不停地问着他那些愚蠢的问题。

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去哪?你要干嘛?

我试着与他周旋,但他越来越困惑不安,发出一连串困惑不安的声音。哦!呃,啊?咦?喂?

我愈是想越过他,他的眼柄和触角愈是与我的纠缠在一起。

修会能感应到我的慌乱像一滩硫磺岩浆一样沸腾起来。我想把戈噜吧嘟赶走。他总那么讨厌。老是缠在一起,笨手笨脚,像个大白痴一样乱飞。

我的皮肤变红,皱成了尖刺。我无法控制自己,愤怒已然灌满了我。

别挡道,你个傻蛋!我使劲地推搡了一下戈噜吧嘟。这感觉妙不可言。

他飞过洞穴,发出令我满意的”呋啊——噗!”的声音,当他撞到岩壁时,声音被打断了。他的防御性恶臭发射器反射性地喷发了,把一团他独有的污臭液体溅射在大家身上。这可臭极了,修会里的大伙向四周散去。

戈噜吧嘟见到此情此景吓得全身发灰。修院的大伙也惊慌得直发抖,他们的眼梗晃来晃去,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泽地熊人。戈噜吧嘟依旧处于震惊之中。

你怎么了?呋哩莫?卟噜啵问。

我告诉你们怎么了,你们都是群没用的蠢货!我怒斥道。言语现在成了我内心扰动的延伸,妄图造成伤害。

我能感觉到我的思想和情绪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们。在发光真菌暗淡的照明下,我只看到几十只无辜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们的心灵场域因沮丧而嗡嗡作响。他们不习惯看自己人这样做。

你最近表现得很奇怪,呋哩莫。“大聪明”格哩卟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不舒服。哎叽的皮肤上荡漾着忧虑的深紫色。

就在我正要再次反驳时,愤怒的感觉突然像水一样从我身上流走,我炉子里的燃料烧空了。

接着我感觉很糟糕。

悲伤涌上心头。我的皮肤变蓝了,触须羞愧地耷拉着。

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们是我的朋友,而我……我看着他们蜷缩在山洞里。是我造成了这种可怕的冲击。内疚涌来,我被它沉重、粘稠的痛苦所填满。我现在呈现的颜色一定是前所未有的难看。我感觉糟透了。

你生病了吗?戈噜吧嘟试探性地伸出了一根触手。

我……我大概是。这感觉就像一种病变,我头脑中的病变——不,我灵魂中的病变。我得离开你们。我的这种情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越来越糟。刚刚的事情可能再次发生。我……我可能会感染整个修会。我说。

你一个人太脆弱了。我们不愿你这样。让我们来照顾你吧。哎叽说。

修会里回荡着赞同的意愿。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善意,可这只让我觉得更糟。对方才事件的回忆困扰着我。

我觉得我不再是修会的一部分了。我不配和他们待在一起。

修会感应到了我的情绪。你永远不会与我们分别的。我们是你的家人,呋哩莫。你知道的。

可是我做了件可怕的事。我很糟糕。我必须要离开,康复起来。如果我还可能做出那种事,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

我转身离去。我知道自己可能携带着传染源,但说实话,我真正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人静静。我觉得我这样残忍的爆发永远不该被原谅。

早点回来,呋哩莫,阿尔吉的心灵在修会闪闪发光的思维中呼唤着。我知道大家都会赞同他的说法,但这没能减轻我的痛苦。当我沿着隧道离开,滑入黑暗时,他的心灵再次呼唤。我们会等你的。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种疯狂又在我内心浮现。

我很吃惊。这儿根本没什么好生气的,只不过有只瞎虫子在斯帷的微光中乱窜。但不知为何,一股冲动让我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与戈噜吧嘟的遭遇。记忆每复现一次,我便变得愈发恼怒,我甚至能感觉到自身的卷须紧张地纠结在一起。我终于开始对着脑海中的场景再现发起脾气来。

我应该把那个白痴撞得更狠。我该把哎叽也撞飞的,那个曲意逢迎的势利鬼,总是对每个人的事情指手画脚,像个嗑孢子嗑嗨了的傻叉一样挥舞着那该死的触腕。我的脑海涌现出了五花八门的言语和图像。我幻想着自己把戈噜吧嘟的触须打成结,把哎叽一下子掀翻过来。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脏词都骂了出来。我真是气疯了。

尽管我不过是孤身一人。

我环顾四周,皮肤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突然间,愤怒再一次消失,我的头脑清醒了。

我一直独自待在一个又冷又黑的山洞里,对着自己的回忆在发疯。

我这是怎么了?我颤抖着,扇了自己一巴掌,这很管用,但我仍然能感受到幻象中的冲突对我身体的影响。仿佛这愤怒早已嵌入了我的组织器官。

我是不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附身了?可是如果真有那么个底栖魔鱼或者其他的生物在附近,我应当会探测到它们的精神能量的。我害怕了起来。如果是我疯了呢?

我又游荡了很长时间;迷失了,疲倦了,不愿再多想。

但接着我注意到一件事。我一直身处在布满斯帷的地方。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我知道卓尔的大法师们擅用斯帷来加强他们的法术,当然他们管那叫地脉辐射[2]。每当我感到这股怒火在我心头冒出,接管我的思想与情绪时,我都离一片斯帷不远。

我冲出斯帷那发光的旋转着的能量,仿佛它是一种致命的毒气。我必须警告修会。斯帷不知怎么地被污染了。

就在那时,我感应到了呼救声。

在赶到那里之前,我就已知晓夺心魔正是这个生物痛苦与不幸的来源。它们找到了一个受害者。我能感应到它们的灵能急切期待着,嗡嗡作响。它们在品评着大脑,人类的大脑。

人类与我们的世界格格不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这,在他们脑海中闪现的画面简直不可思议。他们来自一个没有天花板和墙壁,充满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亮与色彩的地方。他们脚踩铺满各式各样植物的青绿大地,上方是一块溢满灿烂蓝光的无尽空间。只要他们在幽暗地域待上一段时间,就会开始渴望这种光芒的来源,他们称之为阳光。他们思绪繁多,总是专注于自己的想法,有些像灵吸怪,但关于灵吸怪的一切都令人厌恶。它们是心无二意的掠食者,用它们贪得无厌的智能坚定地服务于邪恶事业。

我静静地飘向那些人类无助地陷入夺心魔的灵能掌控的地方。

我无法坐视这种折磨发生。

我尽可能高地向上飘浮,紧贴着隧道壁。这段最初由粗糙的岩石组成的隧道最终演变成了灵吸怪建筑独有的光滑蜿蜒的样式,这种样式总让我深感不安。我尽可能地模拟着它的曲线重塑我的身形,小心翼翼着缓缓移动。我遮蔽了自身的思想,让心灵如同永渊[2]中的湖泊般平静无波。

两名人类被铐在悬吊于天花板的铁链上,旁边围着的是一帮夺心魔。像所有智能生命一样,这两个人在品评中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正在恳求居住于某个无形空间中的强大精神体将他们从囚禁中解救。他们寻求慰藉,正如同我们在痛苦时会做的那样。我没法抛弃他们。

灵吸怪们用低沉的喉音说着深潜语彼此交谈。当紫色的触须抚摸着猎物的头和脸时,它们头部的胶质皮肤的质地颜色会发生微妙的改变。这些猎物正因精神上的痛苦而畏缩。这儿很难侦测。

就这些了?没有更多的吗?灵吸怪以残酷无情的高强度灵能质询着,蜂拥着扫过人类大脑的每一丝沟壑。

它们被一种永不餍足的饥馁所驱使,渴望着了解更多,这种毫不手软的态度令人胆寒。它们的作业中毫无精巧可言。我能感应到它们的意志和精神力量压倒性地支配了这些不幸的受害者,让他们像那些因不堪重负而沉入流沙的洛斯兽[4]般屈服。

我感到无助极了,眼睁睁地看着人类在精神空白中越陷越深。

接着传来了一声命令,一个要求绝对服从的心灵命令:回到我身边,马上!

夺心魔们冷漠而顺从地松开了它们的触手,离开了房间。它们的品鉴盛宴只能再等一等了。

但我可不会干等。

我全速移动着,因为我知道一旦人类看到了我,他们兴奋的心情就会立刻把我暴露出来。人类很少理解他们的心灵能量,不明白就算是最微小的灵能波动也能被那些敏感的生物探知到。大多数人类的心灵又喧闹又笨拙,就好比吃了一圈”瞎说伞”[5]后的泽地熊人。我宁可他们别发现我。

我飘了下来,把自己裹在其中一名俘虏的铁制手铐上,万分小心地保持沉默。我使劲的挤压每一块肌肉,尽可能多地从我的触手里分泌出酸液滴在铁块上。手铐开始冒烟,咝咝作响。我尽可能别让酸液沾到人类的手腕,但还是有一小团滴到了他的手臂上,把他从昏迷中惊醒了。这时他才发觉我在那里。他大叫一声,惊恐地盯着我。他的朋友先是露出担心的神色,旋即便意识到我是出于好意。

不出所料,他们的思想像千百个响铃一样炸开了锅。

“别动,”另一个人告诉她的朋友,心怀希望,“它在帮助我们。”

没多久,第一个人类就挣脱了。他挣扎着,依旧因夺心魔的心灵探测而晕眩,抓住了自己的剑。他的心中溢满了急切之情,寻找着任何能释放他朋友的东西——钥匙,一件薄薄的金属制品——而我则把自己裹在另一人的镣铐上。我还剩一点酸,希望这够用。我能感应到夺心魔们正像一群大黄蜂般朝这边赶来。

“凑效了!”那个人边说边在镣铐中转动自己的手腕。铁块在酸的腐蚀下开始扭曲断裂。她的朋友见找不着任何管用的东西,便收起剑,赤手空拳地抓着手铐拉扯起来。他的朋友方一挣脱,他就回头望了望夺心魔们离开方向的隧道。然后他盯着我。

“这什么玩意儿?”他低问道,在潮湿的石头地上擦去手上的酸。

“我忘记它们叫什么了,但它们很友善。”女人边在小水坑里清洗手腕边小声道。她环视了一下昏暗的房间。“我们该怎么离开这?”

我能感应到夺心魔要到了,他们可不开心。

从那边的隧道走。我把我来时隧道的图像传送到他们的脑海中,向他们展示了我的记忆:来这的路线,岔道,捷径,一切让他们能悄无声息地逃走的情报。这些对我记忆的描述相当详细,那两人吓了一跳。我能看出他们对参与心灵感应感到不适:他们举起双臂,努力保持平衡。

在我传输完成后,那个男的说:”这是个该死的诡计,”他是二人中更年长的那个,过去曾经受过诸多不公。”怕不又是灵吸怪的灵能游戏。”

“不,没关系的。这就是它们的沟通方式。秘学士们说你可以信任这些小家伙,”女人对她的朋友说。她饱读群书,头脑既坚定又充满好奇。

“我们抓紧离开吧。”人类们逃走了,我感到一股宽慰之情涌上心头。我帮助了他们脱逃,这感觉棒极了。

这时,那些夺心魔冲进了房间,它们的触手愤怒地扭动着。

我把我每一个腺体中贮存的所有恶臭液体都尽数排出,将自己推进到天花板处。夺心魔们退缩了。它们肉质膜状的皮肤非常敏感,能纤细至极地感觉到我释放的恶臭毒液。它们痛苦地尖叫着,但更多只夺心魔涌进了房间。一波能量从嘶嘶作响的怪群中脉冲而出,以强烈的灵能震爆刺激着我的神经元。我一下子就麻痹了,掉在地上,落入了它们急不可耐的掌心。当我渐渐失去知觉时,我能听到它们的同胞用爪子抓挠着自己的脸,哭喊声在房间里回荡。即使我的意识处在昏沉之中,这依然给我带来了一种深深的满足感。

灵吸怪的思想恶劣得令人发指,它们肮脏的小脑袋里闪现的大部分思想都满怀恶意,令人不安。它们狡猾而又多疑,极度危险。当我苏醒时,它们像腐肉中的蠕虫一般聚集在我周围。我不得不用我剩下的所有能量来保护我的头脑。当它们试图穿透我的头脑屏障,把我从心灵的保护壳里撬出来时,我能感应到它们灵能意志那尖利的棘刺。其他生物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它们,但我仍能感知到它们心中渴望着吞噬新奇事物的压倒性的欲望——现下,我就是这个新鲜事物。在他们的灵能的刀刃下,我支撑不了多久。

突然间,一个命令又一次传递到了夺心魔的脑海里:把它带来。我能感知到它的力量。

这些夺心魔搁置了对我的检测,带着我走过了一长串曲里拐弯的隧道和奇怪状的洞穴。我们最终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寺庙。这座寺庙被散发出魔力的古老水晶所点亮。

就在那儿,我终于见识到了主脑的怪诞威严,它浑身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灵能力量。

你一定等不及想去品尝伟大的味道了,它的声音在整个灵能场域中轰鸣着。释放它。让它沐浴在我的智慧之下。来吧,予取予求。尽情地享用我的荣耀。

这实在是难以抵挡。当主脑许诺我无穷无尽的丰饶,源源不断的能量贮藏与心灵食粮时,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诱惑,想要迷失自我、投身其中。但是透过某种神奇的天意,正当我被恐惧和敬畏牢牢攫住时,我看到了这其中的虚妄。这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怪物在拟态生命。这是一个饥肠辘辘、永不餍足的无底洞。它乃是不死生物。

我一触碰到主脑的心灵就知道它出了问题。当一个生物失去了赖以生存之物,它的频率就会发生改变。那是一种精神上的休止。它不过是在用魔法徒劳地拟似纯洁的生命罢了。它和黑暗的力量做了交易,如今的它徒剩残骸。

何况它闻起来糟糕透了。

你不准备杀了我吗,伟大的脑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夺心魔们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它们的爪子,它们的胃在抽动,尖牙发出令人不安的、湿答答的声音。它们对不得不释放到手的猎物而感到不快。我的皮肤因着我空前的恐惧而变得惨白。

我准备让你活着,苦力。主脑在盐水池里脉动着,灵吸怪们终于释放了我。我的卷须好痛。

谢谢你?我说,语带疑问。我仍然觉得有些不安全。

不客气,主脑以一种真诚的态度回应,这让我暗暗吃惊。我是一个施予者。我付出,付出,再付出。有时,我想知道我为何付出这么多,但我就是如此。看看你的周围。主脑挥舞着触手,一些腐肉脱落了,翻滚着落进了它污秽的营养池里。看看这座寺庙,那美丽的石雕,神奇的照明水晶,精美的雕刻。我能很自豪地说这都是我做的。我做东西,做大事。因为我想得很远。

我能感觉到来自主脑的巨大灵能力场。它影响思维的能力是非凡的,我感觉我在认同它,甚至喜欢它,但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有种本能让我警铃大作。

我环顾四周。这的确是一座漂亮的寺庙。

它……它是座漂亮的寺庙,我说。我的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甚至连自己的卷须都感觉不到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主脑在它的池子中点头同意。我认为这座寺庙是世界上最棒的建筑艺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它与我的愿景相符。

你的愿景?我知道我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几率微乎其微。如果我太过迎合主脑的自负,它绝对会因我的傲慢而摧毁我。可若是我不去安抚它,我又一定会走向死亡。现在我唯一的保命手段是我的心灵感应屏障,但我却在压力下越来越虚弱。我旋即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可笑。我对整个状况感到有些恼火。然后我环顾四周,发现我正在斯帷中央,它们在房室内旋转起舞。

你看,我领导人们。我是所有人的领袖。主脑在房间里挥舞起它那又大又蠢的触手,示意在它四周围成一圈的灵吸怪们,它们的爪子充满敬畏地紧握在一起。它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世界上的每个人。为什么?因为我有最好的主意,最伟大的主意。

但……你不只是精神控制了所有人吗?我脱口而出。字句甫一离开我的脑海,我就后悔了。我确信自己马上就要“上路”了。

安静,呋噜!这只不过是失败者的说辞,因为他们想不到伟大的主意。我知道正确的道路,可他们不喜欢,因为他们没有先想到。所以他们像废物一样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我所知道的事情你那小脑瓜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哇,真的吗?你的脑袋有那么大?我把我真正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这是当然,看看就知道了。如果我愿意,以我那可怕的力量,我可以炸掉你的头。主脑毫不在意地这么说,但我的眼前却开始闪过走马灯。你知道吗?如果我想的话,我能够炸掉所有的头。赞美奥喀斯。主脑将它的触角向上抬起,比了一个拱形。夺心魔们迅速伸出手臂模仿了主脑的动作。这样做时,它们不安地彼此张望。它们脸上的触须软弱无力、毫无信心地垂下,试图在同胞的眼中寻找认同或慰藉。

但所有人都知道我很了不起,爱煞了我的愿景,所以你们走运了。你们都可以保住自己的脑袋。主脑在池子里松弛下来,让盐水舒缓它的大脑。它的夺心魔马屁精们松了一口气。我要给你看看我的愿景。让我告诉你,呋噜,看了之后你就会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毕竟每个人都想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不参与进这么伟大的事业,你就是个废物。

行吧。你想让大家做什么?我寻思反正我是死定了。

加入我永恒的不死!主脑在池子里蠕动着,对他的揭示感到沾沾自喜。

这可烂透了,我说。那是因为你只能用你那小不啦叽的水母脑袋看待事物。

但我比所有人都明白,我会实现这一切,因为我能控制所有的大脑!它开始发出更响亮的声音,它那黏糊糊的触须有些烦躁地比划着。脑池周围的灵吸怪们都兴奋地鼓掌,阿谀着表示赞同。

安静!主脑咆哮着,摇摆着它的触手。混合着脑浆的盐水洒向了人群。掌声停止了。

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试图反抗,但我—毫—无—办——

你什么都做不成。你甚至连说的话都狗屁不通!要我说,你能做的不过是坐在一滩烂泥里欺凌别人,像个呆瓜一样挥舞着你那傻缺的触手!

什么?主脑吃了一惊。

你见识过世界上多少地方?一点也没有。你甚至都没离开过这个房间。你所有的知识都是二手货,所以你耍的是二流的聪明,你这个黏黏糊糊,恶心透顶的蛮子。

当我用愤怒的灵能波纹发送这些想法时,我的理智旁观着这一切,却无力阻止。我的命运已然注定,但不知何故,我感到了解脱。

或许这股愤怒也不是那么糟糕。

我能感觉到一阵集体的战栗掠过了那些夺心魔。

你需要这些可怜的……嗯,无意冒犯……灵吸怪狂信徒——我指了指那些夺心魔——更甚于它们需要你。你需要他们听你的,忍受你的臭脾气,帮你做这样那样的蠢事,因为没有他们,你就是一个无助臃肿的大脑瓜。你实在太,太,太——可悲了,沦落到只能精神控制这些可怜的生物——废物!

主脑伸出根触手指着我,释放出一股能量把我从房间里轰飞了出去。我急速地划过寺庙,撞上了一堵墙,然后像只湿漉漉的、没骨头的老鼠一样滑进了排水道里。

我在一个冰冷的水坑中仰面醒来,每根神经纤维都上下跳动、滋滋作响,在剧烈的疼痛中起舞着。我能感应到主脑的怒气冲天,它无情地驱使着夺心魔们去搜捕我。等抓着了我,它们要扯出我尸骸上的每一根卷须,剥下我身体里的每一缕神经。不过灵吸怪的灵能印记微弱而遥远。走运的是,我一定不省人事地沿着排水沟旅行了一段距离,远离了我的追兵。

我回复了神志,徒劳地试图摆正自己的位置,但我没办法将自己翻转过来。我拼了命地挣扎,试图用我的卷须作为杠杆撬动自己,可石头实在是太滑了。虚弱充斥着我的身体,每根神经都被主脑的心灵震爆灼烧着。每次试图翻身,我都用尽了储备的全部力量,直至筋疲力尽。我不知道我在黑暗中躺了多长时间。冰冷又潮湿的石头已经慢慢地吸走了我身体的热量。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远去,被牵引向永恒的安眠。

接着,一阵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有什么生物在向我靠近。我的眼梗被压在圆盘状的身体下,疲软地摊着。可我还是竭力去看。那是一只巨大的四足野兽,有着巨型的獠牙和比整个我都大的下颚。它全身披盖着黝黑的皮毛,用它黄色的眼睛盯着我。我完蛋了。它的头凑近我,用短促的鼻息嗅了嗅我的气味。当我正等待着被它的利齿无可避免地咬碎时,我感觉到这只巨兽身后还寂静无声地站着另一个生物。当那一个人走近时,这两个家伙微妙的情绪纠缠在一起——一种伟大的友谊、好奇心、还有善意。

站在我上方的是一名卓尔,他那紫色的眼眸凝视着我可悲的姿态。我想必是完蛋了。卓尔就算在所有可鄙的生物中也是最邪恶的,但我能感知到他不怀恶意。我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幻觉。

卓尔精灵哼了一声,笑了出来。他用靴子尖把我翻了翻,我的卷须和眼梗都正了过来。然后,一股温暖的治愈能量注满了我。

我痊愈了。生命的气息复还,随之而来的是重返修会的渴望。我对自身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知晓了斯帷中蕴含的危险。我已经准备好回到大家身边,告诉它们我知道的一切。我转身想感谢我的救命恩人,但他们已经走远了,消失在黑暗之中。卓尔和那只野兽。他怎么称呼它来着?关-唉-法?

[1]本文以呋噜为第一视角。斯帷是呋噜使用的一个特有名词,具体的含义会在后文揭示。
[2] 地脉辐射是幽暗地域中一种特殊的地理现象,这种区域富含高浓度的魔法辐射。
[3] The Everdepths.
[4] 洛斯兽是幽暗地域一种形似公牛的生物。
[5] Jabbercaps,推测为一种致幻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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