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理查德·巴克
翻译:琳内特夜港
雷霆风暴之年(1374DR)流火之月
达瑞德·赛奥舍林在宫殿残垣断壁的温暖绿影中隐身而行。冷峻的憎恶闪过他完美的双眸。他身着一件做工精致、似以蛇皮制成的金色长衫护身,手中致命的精灵薄刃剑灌注了高强的法力。即便以日精灵的挑剔标准来看,他也是引人注目、俊美脱群。然而盛怒之下,他精致的五官阴云缭绕,让他显得仿佛是位蒙受冤屈的天使。
他对他目之所及的损伤略作估量——一团旧日火焰所留的焦痕、荒弃破败的庭院、碎损的窗子与被洞穿的屋顶——同时将他的剑毫无矫饰地推回剑鞘。他完全想不通这一切为何会到此地步,而这激怒了他,让他被炙热的怒火所吞没。
“他们把我的家园化作一片废土!”他怒吼道,随即深吸一口气来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七十个夏日之前,他离开了他母亲家族那座处于可以抵抗物候、时间和盗贼的强大法术保护下的庄园。但如今看来,他昔日的周详布置只是一场空。他的咒语已被打破,强壮而青葱的树木伫立在杂草丛生的庭院里,厅堂被深埋其中,还散发出一股朽木的潮湿气味儿。
旧庄园被根须和雨水肆无忌惮地破坏,但这本来就是万物生长和四季更替的规律。去责备大自然天生地造的运转又有何意义?他当然不会如此,所以他将明智地暂捺怒气。为了保护莫维利尔殿堂,他祖父建造了古老的大门,织罗了千丝万缕的法术,这一切都是盼望有朝一日会有一位精灵的脚步能踏入它大理石铺设的殿堂,而那些打破和驱散它们宵小和匪徒才是罪魁祸首。
达瑞德缓缓转了一周,研究着庄园空空如也的房间。事已至此,他所能做的唯有确认损失的程度,试图拼凑出线索,搞清楚长年矗立在这寂静而空旷森林中的屋舍究竟遭何命运。前厅的遭遇显而易见,坚固的古老大门被摧毁。出自他祖父之手的优美雕刻被撞得凹痕累累, 那根作为临时的攻城锤的原木就丢在门口,如今除了十尺长的朽木轮廓外什么也没剩下,但大门迸裂的碎屑却留在了大厅里。
“新砍倒的原木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腐烂到这种地步,”他喃喃地说出疑惑,“四十年?或者五十年?”
显然,在他的家族加入大撤退,放弃科曼索,前往翠郁天堂永聚岛不久后,盗贼们便光顾了这里。他本以为在人类们下手掠夺阿梵多儿女的殿堂之前,将会有几个为数不多的世代流过。不过人类从来就没有耐心这一美德,难道不是吗?
达瑞德随着旧日标示踏入屋舍。至少有一段时间,前厅本身已经沦为了某人的马厩。成堆的黑色痕迹显示出散布的稻草与动物粪便倾落的位置。在一个随手堆成的拳头大小石圈上, 又厚又油的煤灰在墙上留下缕缕焦痕,表示这里很久以前曾有人生火。达瑞德拨弄这堆余灰, 从中翻出几片焦黑的残骨。革制酒杯的残片,外加一把被漫不经心扔在一边的木勺。都是人类的手笔,这些全得算他们头上。
他站起身子拍净双手,然后追索着伤害的痕迹深入屋舍。每个房间的情况都如出一辙: 这座古旧的精灵庄园没剩下半件陈设,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他沿着陡峭的石阶通向屋舍下的地穴,而在这儿达瑞德露出了一小时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某个往日的入侵者被此处屋舍的魔法守卫撞倒。这个房间的戍卫者是一座活化雕像——一尊由精灵法术激活的战士傀儡。雕像本身在近旁四分五裂,但对面的墙上却嵌进去了一具人类遗骨。后者空洞的双眼大张着注视头顶斑驳的天花板,一侧的头骨被压成扁平——石制守卫的手笔,达瑞德猜想道。
“至少你们当中还是有人为贪婪付出了代价,”他冲这具枯黄的骨头说,“但是看来你的狐朋狗友们不觉得你值得花功夫来下葬或者火化。看来在选择朋友这方面你运气不佳,哼?”
他靠着骸骨跪下,并仔仔细细地检查它。一件锈蚀的锁子甲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而在锁子甲之下却有一线金属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小心翼翼地从这个死去男人的束腰外衣内取出一枚黯淡的银坠饰。一匹黯淡无光的银色奔马跨过这枚护符上褪色的绿色釉质。
我以前见过这徽记,达瑞德意识到,一些迷雾谷的骑手佩戴这种饰物。在一个距莫维利尔庄园不远的微不足道的人类村庄里,一个粗陋而又肮脏的小酒馆的门上就挂着这个标志。
“居然是谷地人劫掠了我的家?”他喃喃地说。他把坠饰从骸骨的脖子上一把扯下,在起身的同时将生锈的护符紧紧握在拳头里。
这一彻头彻尾的忘恩负义给了他当头一棒。达瑞德·赛奥舍林跟随赛维瑞尔·米利塔的军队开回科曼索的树海中,为的是讨伐胆敢染指永聚岛的恶魔精灵。这些鄙下的恶魔之子们藏身在迷斯卓诺的废墟内,威胁着周遭所有的人类领土。达瑞德与所有投身圣战的人都殒身不恤,只为阻止邪恶。精灵的血与勇气恰恰是那些谷地人与地狱之焰和古老怨毒的梦魇之间仅存的屏障。就在他所处不足五哩之处,仍有他二十名以上服务于米利塔领主的精灵战士,守卫着那些可怜巴巴的人类村庄。他在周围所见的一切,都控诉着卑鄙无耻的人类窃贼和牧羊人是如何接管并对待达瑞德的人民遗留之物的。
他们难道在一百年前就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他怒火中烧地想到。为什么一个精灵战士得甘冒风险,只为了保护这种生物?赛维瑞尔·米利塔究竟是个什么样蠢货才会花上哪怕一小时来试图找出来自谷地人的善意和援助,或者从任何人类手上得到诸如此类的好意?
达瑞德的脸庞因厌恶而扭曲,他把从死去窃贼身上得来的坠饰用一片布料包裹起来,扔进腰带上的一个小袋。关于这徽记,他打算好好问清楚,而且越快越好。随即他一边低头避开低矮的石梁,一边沿着阶梯走进庄园屋舍下的房间。
空气变得冰冷而又霉臭,其上的木地板因盛夏的湿热而发生了让人咋舌的变化。他没花心思去照明;正午高高在上的阳光自楼道上隐隐而落,足够让他的精灵眸子将地下屋舍的状况一览无余。
它同样未能幸免。
满目疮痍的石头显示这里曾释放过激烈而粗暴的战斗魔法。原本的召唤法术陷阱将使入侵者面对一众天界野兽守卫,它们忠实而又真挚,如今已从墙壁上被抹灭殆尽。
五道棱角分明的拱门在阶梯底部由房间引向旁路,而将之封闭的门扉坚不可摧,如今却已不复存在。强酸侵蚀,法术瓦解,甚至可能干脆被当做战利品取之而去——但这并不重要, 不是么?重要的是古老的地穴如今门户大开,毫无防备。
诚然,达瑞德的家系并没有在他们已经放弃的庄园内留下任何值得秘而不宣的珍宝。但是他们却确信已故的族人会在强大魔法与精灵石工之后安然长眠。达瑞德逐个扫视地穴,目睹他母亲十数位先祖与亲族,因他们或可能佩戴的随葬珠宝而被剥得干干净净。他们的遗骨被杂乱无章地散布一地,被抄掠翻查后又弃若敝履。
达瑞德不禁热泪夺眶,但他不允许自己移开视线。事已至此,他不允许自己在彻底见证这些暴行之前退缩。
用大量珠宝和随葬品置于陵寝供来世享用,并不是精灵送逝者前往阿梵多的方式。日精灵不同于人类,对死亡疑神疑鬼,指望着靠那些仪式和宝物能够在大限到来之时换得权势。大多日精灵贵族葬以他们最优雅的服饰,佩戴正式场合下的珠宝和冠冕,以此简单地致以敬意。但这并不意味着让那些食腐禽兽拿走礼敬死者之物就是理所应当。
他走进最后一座地穴,而此处的损失更是让他苦涩难言。这里是他母亲的堂兄弟奥瓦尼尔的安眠之处,最后一个保有莫维利尔姓氏之人。随他而眠的还有莫维利尔家族的古老月刃。自从莫维利尔家的末裔与世长辞,这把家族之剑也因此黯淡无光,沉寂入眠。每一柄月刃都是精灵家族的象征,倘若家族式微,月刃亦无人可用。
而这把古剑也不出所料被窃走了。
就算这宝剑已经休眠或者彻底沉寂,它仍是莫维利尔家族——当然也是赛奥舍林——达瑞德的母家当之无愧的至宝。其它所有的事情达瑞德尚能勉强忍耐,尽管它们无异于满心苦楚,但是窃走死寂月刃的宵小却给了他胸口正中深刻而又炽热的痛苦一击。
“良知对你们有何意义?”他对早已不知所踪的盗墓者发问。“难道就没有任何你们会感到敬畏的东西么?”
他退回中央大厅,在黑暗和阴影中无声地落泪。他在一百七十年前就生于这座屋舍。柔和的灯光在寒夜里随春风摇曳,苍翠而芬芳的葡萄枝叶所成穹顶在夏日覆满庭院,图书馆的高窗明镜在秋晨映照出橙金交辉的霜色。对他而言,一切仍是历历在目。他的早年岁月如今已一无所剩。
而属于某只利爪的轻击声救了他的性命。
就在那肮脏的地狱怪物由台阶投身袭来之时,达瑞德千钧一发地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得以闪避。一团黑影迅如闪电自他身边惊掠疾驰,钩爪在精灵的头颈稍早所在之处呼啸而过。一只灼热而锐利的爪子擦过了达瑞德的脸庞,而这玩意强大的冲力迫使他向另一侧急转,从而使得这怪物失去了原本居高临下撕开猎物咽喉的机会。
达瑞德惊呼一声并倒退几步,空出两臂的间距确认方位之余抽出了他的佩剑。他的对手有几分类似人类,但却长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它身后如同饥饿的毒蛇般纠结盘旋,而且它从头到尾都布满了如钢似铁的倒钩利角,长似匕首。
它的皮肤深红而灼热,双目炯炯如同在地底深处的阴影内燃烧的绿焰。
“为了死人痛哭流涕,精灵?”它嘶声道,“放心,我会把你的骨头留在这儿和其他残骸作伴的。”
“侮辱我的祖辈是你自寻死路,地狱的走狗。”达瑞德咆哮道,将剑尖横在怪物与他自己之间。
怪物咧嘴大笑,露出它满口尖锐腐烂的毒牙,紧接着狂舞着利爪与突刺的锐角如暴风骤雨般扑向精灵。但达瑞德对怪物已有准备;他让自己自然而然地滑入咏剑冥思之中,一种让身心无时不刻不投入千雕百琢之舞的状态。达瑞德慎重而沉稳地移动着他的剑,引导怪物利爪远离他的皮肉,躲避它的尾刺,掩饰着微妙的突刺和回击。
薄刃剑剃刀状的剑尖在利爪锐刺的缝隙中寻找着魔鬼血肉,来回往复。发烫的黑血散落在蒙尘满布的地板上,但是怪物却对这些伤口毫不在意。它狂暴地撕咬抽击,爪牙角刺带着劲风掠过达瑞德。精灵和魔鬼在让人胆寒的无声之中死斗,除了爪与剑发出的空洞打击声和刮擦声外一片死寂。锋锐的倒钩穿透了达瑞德的肢体,而魔爪则撕开了他闪烁的锁子甲,但他仍奋战不已,绝不让疼痛与疲惫使他有片刻旁骛。
魔鬼试图以一只爪形的手掌抓住达瑞德的袖子,然后顺势向他猛推,从而可以像钉牢床板上的钉子一样刺穿他。但达瑞德斜转身子,同时甩开了怪物的手爪,并千钧一发地吼出了一道致命法术的咒文,用空出的手紧紧捉住怪物的手臂。金光在剑咏者的碰触下迸发,将他对手的手臂烧作一段无用的焦炭。
就在魔鬼低声喘息着后退时,它握紧达瑞德的爪子也松开。它蹲伏下身子开始扭动身体, 将长有骇人长钉的尾巴在身周舞得呼啸生风,势可裂石。然而达瑞德跃过魔鬼的攻击,并以行云流水的动作用薄刃剑贯穿了怪物的咽喉,深足有一英尺。
魔鬼以一阵狂乱的鞭打和戳刺逼退了他。然而它口里黑血涌动,在他黄色的毒牙间横流不止。它向达瑞德踉跄挪了两步,但绿火森森的眼睛转而灰暗,随即摔倒在地板上,倒入自己身上肮脏腐液所成的小池中。
达瑞德谨慎地瞄准对方,并且以又一次的突刺洞穿了它。然后他倒退几步,等待尸体消失——被召唤而来的怪物们一贯如此。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就在他败落之处,这个地狱走狗的尸体毫无变化。
“它不是被召唤出来的?”他震惊地低声说。这东西并不是靠一个法术被召唤到费伦来的,它必然自愿通过了某种连接它所在位面之间的通路。它是货真价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一个不祥之兆。这怪物在世上的出现是恶魔精灵作为,又或者是某些其他打算阻挠达瑞德和他手下精灵的危险存在?
不论答案如何,他能在莫维利尔庄园废墟内找到的线索已尽于此。究竟是谁盗走了古老的月刃,谷地人与此事又有怎样的关系,在这儿已经找不到答案了。
达瑞德筋疲力尽而又心情郁郁,甩掉了剑刃上腐臭的血液,回转走上阶梯,返回盛夏的暖意之中。
达瑞德在日落前一小时回到了营地。这是一处怡人所在,树叶荫蔽下的一片林间空地, 距离淅淅有声的阿萨巴河仅有一箭之遥,二十位听从达瑞德指挥的精灵战士在此巡视。他们的任务就是来确认战役谷内的桑比亚雇佣兵究竟是恶魔精灵的盟友,还是受了他们的蒙蔽。
达瑞德对这一问题既不了解也不关心——不经由深林绿影就不可能到抵达河流西岸。若桑比亚人横渡阿萨巴河来此,他们将会包抄那些驻守在阿萨巴滩十五哩以北保卫主要通路的精灵军团。
在达林德看来这完全是浪费时间。谁都不会指望桑比亚人能在难辨行路的深邃密林中找出一条活路,并试图渡过一条难以涉水而过的河流。这就是为什么领导迷雾谷区域圣战的骑士指挥官维西尔德·盖尔斯仅仅派遣了二十名战士来以备万一。倘若真有那个万一,桑比亚人成功穿林渡河,维西尔德·盖尔斯需要提前几个小时得到警报,如此他便会放弃守卫阿萨巴滩,并从包围圈中抽身。
盖尔斯同样告诫达瑞德可以俘虏、驱逐或者干脆杀掉任何来自桑比亚并试图侦查山谷南缘精灵守备的斥候。对于这种情况,他理应尽他所能来解决任何折磨安居在附近的人类村民农夫的恶魔,魔鬼,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怪物。事实上,这就是达瑞德被赋予这个任务的原因。身为一个剑咏者,他在对抗这些怪物时至少能靠他的技艺与魔法获得一线生机。大多数他小队中的其他精灵只会被一个真正强而有力的地狱走狗的力量所压倒。
“赛奥舍林阁下回来了!”一个清澈的声音呼唤道。达瑞德抬眼看去;月精灵安达利尔站在一块巨石上俯瞰营地,举弓致意。年轻冲动的安达利尔对达瑞德的高贵出身和个人成就崇拜不已,并对此严肃较真到了让达瑞德有时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嘲弄自己的地步,但是他在年轻精灵的真情实感之下从未发现过丝毫挖苦取笑之意。
达瑞德对安达利尔的致意挥手回应,并向自己兼作休息室和指挥室的临时住所走去。另外两个精灵已在此等候多时:希塞琳——另一位月精灵;日精灵法师特利安狄恩——可能是在整个参与圣战的精灵中达瑞德最亲密真挚的朋友。特里安狄恩有一把由顺滑金须组成的稀疏尖锐的山羊胡子,这对于精灵而言很不同寻常。冷淡的态度和闪耀的绿眼,加上胡须,这些让他看起来尖刻阴沉,凶相毕露。
法师扫了一眼达瑞德并抬了抬眉毛,“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在莫维利尔庄园遗址遇到了一个魔鬼。”
“魔鬼?”希塞琳厉声说,将正上翎的羽箭往地上一放,“赛奥舍林阁下,您受伤了么?”
“没什么大碍,”达瑞德说完,将注意力转回特里安狄恩,“我解决了它,但它的尸体却没有消失。它并不是被召唤出来的。”
“恶魔精灵想必控制了某种传送门,又或者这怪物是被困在迷斯卓诺的魔鬼之一。我听说很多怪物多年来一直游荡在废墟内。”特里安狄恩的眉头抬得的更高了,“你知道那怪物是什么种类么?”
“比身材高大的精灵还高上半尺,体格健壮。没有翅膀,但是身上包满了及其锐利的刺和倒钩。”
“那就是哈玛魔——一有时他们被称做刺魔。”刻薄脸的日精灵更仔细地端详达瑞德, “你能在这场战斗后回来很是走运,达瑞德。”
达瑞德耸耸肩膀不予置评。但是希塞琳却从腰带里抽出一根细长的白杨木魔杖,在他旁边跪下,喃喃咏颂治愈祷言。剑咏者在孔洞、磕伤与淤青再受刺激时微微退缩了一下,但是所有伤口的痛苦都迅速在月精灵的魔法抚慰之下消于无形。他深吸一口气,感激地向她点头致谢。
“魔鬼在莫维利尔庄园做什么?”她一边发问一边收回了魔杖。
“那屋舍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达瑞德回答,“它遭到了劫掠,防护魔法被打破,连下面的地窖都被洗劫一空。我母亲的亲族在安眠中横遭抢夺,又被弃之不顾。窃贼甚至还偷走了沉寂了百年之久的莫维利尔月刃,现在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我在那里长大成人,离开那里也不过区区七十个寒暑。但看到它如今的模样,我们都会误认为阿梵多儿女们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数十个世纪,而不是数十年。”
“是谁做出这种暴行?”希塞琳大声发问。
“带着这徽记的某些人。”达瑞德伸出手将奔驰骏马的坠饰给另外两人看,“我在屋内一个死去人类的骨头上找到它。”
“我认识这个标记,”特里安狄恩说,“一个叫幽谷村的人类村子的酒馆上就挂着这个。”达瑞德缩小了坠饰所有者的名单,并将它塞回了外套里,“知道了。”
希塞琳叹了口气并摇摇头,“赛奥舍林阁下——达瑞德——那尸骨已经在那多久了?您的家族居舍又是在多久前被入侵?或许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住在幽谷村的人类可能跟这件事情根本毫无关联。”
“为了他们好,我但愿如此。”达瑞德站起身子,望着西沉的太阳,“我们的探子下午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么?”
“不,一切安好。”特里安狄恩答道,“但是伊利狄尔和萨兰已经两小时没有定时回应我们了,他们是我们巡视队伍当中最靠东的。
“如果一切正常,那么我让你负责领导此处一段时间。”达瑞德对他说,“我要去幽谷村。那里的某人有不少事得给我个交代。”
幽谷村漆绿色的酒馆标志。奔腾骏马的徽记诚然让招牌增色几分,但上面亮银色的油漆却已经剥落褪色。昆虫在夏日黄昏里低回重唱,空气中弥漫着啾啾虫鸣与令人焦躁的锉磨声, 不一而足。成千上万的细小蚊蚋在零星散布在村庄道上的闪亮灯笼旁振翅飞舞。
村子里聚满了人类的农夫和镇民。他们穿着不合身的皮制猎装,握着锈蚀的长矛或者陈旧的弓。自打恶魔精灵开始唤起迷斯卓诺废墟内的古老邪物,谷地人就被置于各种怪物恶魔的致命袭击与狂暴怒火的浪尖风口。他们曾被派往一处村落驻守二三十日——这当然不是指 望一群毫无经验的农夫就能把萨娅•德拉卓吉斯所派遣的各式各样的妖魔鬼怪打得落花流水, 从而捍卫迷雾谷。从其他精灵们口中,达瑞德听说谷地人们经常不可貌相,而如今的这些守卫者中为数不少都曾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或刀尖上打滚的佣兵,他们仍记得如何挥剑迎敌。不过他在幽谷村实在找不出任何他能信得过的守卫,先不说长矛长剑,他们至少得拿把锋利点的草叉才行。
人类音色浑厚的柔和歌曲和粗糙乐器的随意演奏从门内逸出。达瑞德面色阴沉地推开大门并踏入酒馆。
这是间烟雾缭绕、低矮狭小的房间,架设有沉重的黑色木梁和同样材质的布告栏。眼前的这些让他稍显踟蹰。他们在搭起这个大号狗屋时莫非还杀死了更多树木?他如此怀疑,抬起头来并将他的注意力转向屋内众人。
半打坐着的人类打量着他,他们不安地中断了谈话。在雾气朦胧和暖闷湿润的夜里,整个酒馆里热气腾腾,一张张满面胡须的脸汗如雨下,湿透重衫。其中一个高个子,身材细瘦双手修长,长着一个灯笼样下巴,正站在一个风化的吧台后头——达瑞德估计应该是酒馆老板或者诸如此类的人。
高个子正擦拭一个手工粗糙的碗,并用人类的通用语招呼达瑞德,“晚安,先生。我们听说附近森林里驻扎了高贵种族。我能为您提供点什么?”
“答案。”达瑞德怒道。他把那枚生锈的护符砸在粗糙的吧台上,就在酒馆主人的面前, “这个坠饰被留在从这儿向东五里的一座精灵庄园里。带着它的人类在那间屋子里死了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很确信他是在七十年之内进入那座庄园的。你们当中有谁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酒馆老板皱起眉头并挪了挪脚。达瑞德激烈的态度让他惊讶得一时愣在原地,好容易他回过神来把双手在他的围裙上来回擦拭,并退开一两步远离剑咏者。
“您是指苍白石居么?”他抬肩问道,“那座古旧又没有围墙的白色石屋,在越过河流的东岸上,墙上长满葡萄藤的那个?”
苍白石居?达瑞德从没听说莫维利尔庄园被这样称呼过,不过听起来倒是像那么回事。“那屋舍的大门被从外击破。上面刻着新月升于林间空地之上的图案,门的最顶处有七颗七芒星辰。”
“对对,就是那儿,”酒馆老板说,“我年轻时去过那地方一次。我记得那古门上就是这 个标记。不过我可不敢进去。所有人都知道要命的魔法和不能安息的灵魂隐藏在那座废墟里。” 他又看了看那坠饰,“您是说您在苍白石居里找到了这个?”
“如果不是你进了屋舍,那会是谁?”
酒馆老板又一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不安地试图擦干它们,“我真没有打破过那些门,精灵先生。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做了。那地方从我父亲那时起就一直是那模样,搞不好我祖父时起就是那模样。那儿闹鬼。有时镇上胆大点的毛头小子会去冒个头,我还是个孩子时也那么做过。但是我们都知道庄园里各种危险的传言。有的是佣兵和强盗死在那里头。
“赤红哈瓦德才不怕那个尘土飞扬的破墓堆!”
达瑞德惊讶地转过头。冷冰冰的壁炉旁边一个老迈的村民坐在那抽一根长长的烟管,对他咧嘴一笑。他还没反应过来这酒馆里所有的村民都在注意他对酒馆老板的质疑。他不慌不忙地转身背对墙壁并挪了挪身子,以便更好地看清整个房间。
“瓦达,你说赤红哈瓦德敢进到苍白石居里面?”酒馆老板问那个老人。
“对,还有其他一打坟墓,地下室和宫殿。那些高贵种族留下的空空荡荡的宫殿里长满了树木。赤红哈瓦德把四十哩内的全都看了个遍。”这个老头——瓦达——为他那些陈旧发霉的记忆大点其头,“我还记得那天赤红哈瓦德和他那群勇敢伙伴就坐在那张桌子右边,谈论那些在苍白石居里遇到的匪夷所思的陷阱跟骇人听闻的危险。半个幽谷村的人都挤进这屋子来听他的故事。
“多久以前的事?”达瑞德追问道。
老头把烟管从嘴里拿开,并皱紧眉头开始思考。他在壁炉石头上的磕了磕烟灰,然后熟练地把烟管头吹得锃亮,“那是仲夏的前几天,四十年前,好先生。和您估算的差不多,不过对人类来说可是老长一段时间了。要说为什么,那儿的艾瑞克”——他对高个子的酒馆老板点点头——“那时还是个毛娃呢。”
剑咏者用一个干脆的手势让这人暂时安静,“这个赤红哈瓦德现在在哪儿?”
瓦达眨了眨眼,大吃一惊,但片刻后他又露出了微笑,“问这个干啥,他已经死了,精灵先生。二十五年了,准错不了。”
达瑞德怒视着他,“但愿这个偷鸡摸狗的狗东西最后在他行窃的某个屋子里终得恶果。”
“您误会了,先生。赤红哈瓦德是个英雄,不是贼。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也是最好心的。哦,他有时是个暴脾气,不过他从来不记仇。他对那些拦路贼穷追猛打,把强盗流寇打的七零八落,还帮助幽谷村守卫矿产,打退了我都数不清的食人怪物袭击,甚至那些对抗蹂躏我们村子的侵入者,还有其他从林中深处的要命怪物。如果有真盗墓贼和昏了头的强盗流窜到谷地,还不计风险试图惹点麻烦时,他只靠严厉的目光和几句平静的话语就能把他们吓退。我至少都被他救过两回性命。很多幽谷村人都是这样。”
达瑞德紧紧盯着这个喋喋不休的糟老头,权衡他话语和行止的可信度。瓦达柔和的微笑看起来已不似片刻前温暖,但是精灵还是从中看不出半点心口不一。他一脸阴沉地转头看向到酒馆老板,试图看看他对老人的故事会不会报以一抹狡诈的奸笑,又或者是虚伪的假笑, 但是艾瑞克仅仅对此点头表示同意。
“我还是个愣头青时他就对我一直很好。”酒馆老板说,“他是个好人,一个从不蔑视旁人的英雄。赤红哈瓦德很多年前还是这村子的领导者。他确实不是贼。”
他们会抱作一团来给自己辩护,这只不过是意料之中。达瑞德告诫自己。很可能这个哈瓦德靠着他从可敬死者处偷来的的东西收买了满满一村的朋友和仰慕者。就算如此,日精灵仍看出他没法靠更多谴责来获取更多线索。村民们觉得这个人是个英雄,而就达瑞德所知, 没人会乐于得知他们英雄的劣迹。
更不说,如果瓦达和艾瑞克所言非虚,那这个哈瓦德将所得的贼赃已经滋滋润润花上很多年了。时至今日,莫维利尔庄园的随葬财宝想必已经散布了半个费伦,转手了不下十数次。
酒馆里的人类们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达瑞德决定采取更耐心的接触方式,并将怀疑与敌意从脸上卸下。
“就像你必定已经猜测的那样,你们称作苍白石居的废墟曾经是我的家族居所,”他开口,“我不久前从永聚岛返回,然后震惊万分地发现我的家园被闯入,其中的地穴还被玷污。我希望你们因此能够谅解我之前的失态。”
酒馆老板艾瑞克谨慎地点点头,“人之常情。”他附和道。他等着达瑞德继续说下去。
“你们称呼为红色哈瓦德的那位或许是开启我们地下室的众人之一,也或许某些人早在他踏足宫殿之前就已经将那地方洗劫一空。从我死去先辈身上弄去的宝石和珍宝对我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我只愿我先祖的安眠并未因此受扰,但事已至此,我原本也不想再深究此事。”
“但是有一样东西我不得不问,有一件系属我母亲家族的传家之宝,而我务必追回。那是一柄用精灵良铁锻造而成的长剑,护手上嵌有三枚珍珠,剑柄形如海蛇。剑身上如碎波阵阵的纹路让剑刃颇显优雅。它曾带有魔力,但魔力在近几个世纪里已然减退。现在只不过是一把精美的古剑而已,但是若能失而复得我仍将感激不尽。”一想到莫维利尔月刃现在说不定在某个人类土匪的手里,达瑞德不由得再一次怒从心起,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气。“我当然愿意悬以重赏来寻找现在的持剑者,绝不会对任何偶然得剑之人加以责难。只要寻回它,我就心满意足了。”
酒馆老板的双眼在达瑞德描述宝剑时微微眯起。在他话音了结后,艾瑞克越过剑咏者的肩膀扫了一眼靠着壁炉坐着的瓦达。达瑞德缓缓转头,但是瓦达并没打算有所保留。
“我相信他。”老人对艾瑞克说,“他和他的人民不远万里来从可怕的敌人手里保护我们。如果我们对他的不平熟视无睹,那简直是忘恩负义——而且还蠢不可及。”
酒馆老板点点头,转回达瑞德,“我见过那把剑,”他告诉剑咏者,“它配着一个红龙皮制的剑鞘,挂在一个叫安达尔的男人家的壁炉上,也就是哈瓦德的儿子。他住在哈瓦德建的屋子里。”
“很好,”达瑞德说,“那我——”
但艾瑞克抬手打断他,“安达尔两天前被杀了,先生。他带着我们的一些村民抵抗琼达斯掠夺者的兵团。但当他赶走他们之后,有一些佣兵跟踪他一路回到了他的庄园里。他们谋杀了他,劫掠了他的家,还把那烧成了一片白地。我不确定您的剑是否还在那儿。”
达瑞德面露苦色。他还记得他的侦察兵告诉他两天前村子附近发生过一起小冲突,不过他当时没当回事。本来就有成群绝望的流民和小组的强盗在谷地里游荡;他和他的精灵们驱赶或者消灭了一些他们撞上的,但是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毕竟,他们的本职是监视东南方的森林,而不是西边的空旷土地。“琼达斯人?我以为你们的敌人应该是桑比亚人。”
酒馆老板大笑出声,“桑比亚人才不敢自己上来打仗呢,先生。他们雇佣满费伦的雇佣兵来充当军队。那些冷血残酷的家伙,全都急着想在桑比亚的金堆上大捞一笔。”
“那座庄园在哪?”
“村子西南处不到两哩就可以找到,”酒馆老板回答,“那是间用大石头搭建在小山丘上的农庄,它周围是一个大苹果园。照着烟去找就是了。”
剑咏者点点头打算转身离去,却又突然止步。两三起因暴力而引起的死亡在幽谷村这种大小的村子里应该是很难承受的事情,就算对人类而言也该是如此。幽谷村的村民们并没有劫掠他的家族宫殿或者在精灵尸身上剥取财宝,虽然很可能他们的父辈有这么做过。他们不应该承受他的怒气。他在门口回望向艾瑞克和瓦达,“还有人幸存么?”他问。
“安达尔的儿子们和他们的家人就在村子里;他们并不住在那儿。”瓦达回答,“妮尔莎和他父亲一起生活,但她那天稍早些时候到阿萨巴滩去了。她在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老人
将水汪汪的眼睛定在达瑞德身上,然后用他的烟管直指着精灵,“如果您想在哈瓦德的家里见见他们,记住他们短短几天就已经失去了很多。对他们说话可别像对我们一样那样那么冲, 如果您还有一点儿同情心的话。”
达瑞德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同时摆脱了人类压在他脊背上的沉重的目光。
太阳西沉时热气仍不见减退。漫长炎热的下午转变成了潮湿闷热的夜晚。东南方的上空月暗星稀。倘若当真无半点月光,达瑞德可能会颇感困扰,不过到底是有一些,所以他能轻而易举的跟随劫掠烧毁哈瓦德旧居的掠夺者所留下的痕迹。他们应该是驱赶着大量像是农场牲畜的东西缓缓行动,不出所料,掠夺者们满载而归。
他们觉得没人胆敢追踪他们,达瑞德推测。他们有那么蠢,又或者有那么狂妄。也许他们认为这个空荡荡的谷地角落里,没有村庄能够召集足够多的受训过的战士来挑战三十五或者四十个上下的老道佣兵。达瑞德估计这个团队的规模差不多是这个水平。它很可能还更大一些,也许有在他追踪到痕迹之前从中分离出去另辟蹊径的队伍也未可知。
他找到过了那座烧得半残的农庄,和艾瑞克所说并无二致。旧石头搭建的墙壁得以幸免, 但是屋顶已经近乎全毁,各式各样的附屋也都烧得干干净净。大批数量颇为惊人的平凡财物七零八落——瓶瓶罐罐,桌子椅子,衣橱柜子——被从屋子里般出来后散得满地皆是。三个新墓就在屋子的不远处。他不清楚除了哈瓦德的儿子还能有谁会葬在这儿,但是在这座焚毁的庄园内他也无人可问。
一个简短的占卜法术印证了他的猜测:莫维利尔月刃已然被那群侵掠这儿的强盗给带走了。达瑞德片刻都不耽搁就动身追赶。
人类不太可能连夜赶路,而这群入侵者怎么也说不上日进千里。但是精灵们却能在最低限度的休息下日夜兼程。虽然他们是先走一步,他仍觉得他能赶在这群掠夺者回到战役谷内桑比亚的营地前赶上他们。这是他夺回莫维利尔月刃的唯一机会了。
除此之外,干掉些烧杀抢掠的渣滓,比如他正追赶的这伙强盗,也是维西尔德·盖尔森派达瑞德和他的小队到幽谷村的本意之一。科瑞隆知道这些家伙一定也在谷地的其它地方烧杀抢掠,或者说,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这样做。
达瑞德整夜向南奔行,跟随佣兵们留下的细碎痕迹。看来佣兵们向西折了几哩,绕开了南道上的森林边界,而不是一股子劲往战役谷赶路。毫无疑问他们还不满足于手上的鲜血与腰里的战利品,还打算找机会在回老巢前抢掠一把。他路过的两处孤零零的农庄都被他所追踪的强盗所洗劫。不论如何,每一次这帮凶手的停留都给了达瑞德更多时间在他们回到桑比亚军队中前赶上他们。
天将破晓时他让自己休息了一个小时,吃了点他藏在腰袋里的面包和干水果。然后振奋精神继续追击。到了正午佣兵的踪迹最终又转向了东边,并且消失在了科曼索的阴影中。
天气还是热的出奇,即便是在树下也是无风拂叶,燥热异常。入侵者们取道树木间的一条小路——这不是一条精灵秘径,否则找出它会需要精灵们辨木认林的知识,并会引出科曼索隐藏的捷径之一。这应该是樵夫们的小路,因为达瑞德经过了一大堆树桩,看来已经被砍伐多年。他停步检查那些他找到的最新细节,并发现沿着他所走道路离开的樵夫们只砍伐已经死去或者将死的树木。至少还是多少有些人类从心底里接受了精灵的教导,尽管精灵们不会在求取木材的过程中把森林折磨得伤痕累累。
十哩稍远的地方就是那伙强盗进入森林的小路,达瑞德来到阿萨巴河边。在这森林中部, 他找到了一座桥。显然,这座桥并非人类所造,而是古老的精灵小道。没于水下的基石和半掩半露的卵石含而不显地分水而过,形成一道隐秘的桥路,而不是把整个桥梁暴露在外。多年前幻术曾将桥的一部分掩藏起来,所以任何来到此处而又对此一无所知者根本看不到这里的桥梁。但是那些法术已经失效很长时间了,现在整座桥都能为人所见,就算是对森林一无所知的人也能一目了然——事实如此,那帮强盗的足迹就留在古桥上。
剑咏者不由得因惊讶而止步。本来穿过大森林里阿萨巴滩和耶雯池之间的河流应该并非轻而易举之事。他的队伍一直在二十哩上的上游监视,而忽视了至少被有些桑比亚佣兵当做康庄大道的现成通路。桑比亚军队根本不需要从幽谷村附近行军,因为从这儿走完全是一码事。虽然的确这里到阿萨巴滩是相对远些,但也确实是进入迷雾谷西的良道。
达瑞德思考了片刻。他和他的弓箭手能在对抗小股人类佣兵的情况下守住这座桥,但只要一个百人战士小队从这儿走,他们就只能起到拖延攻击的作用了。不过至少还有可能桑比亚军队的领导者对这条通路毫不知情。服务于桑比亚的佣兵搞不好根本没把这里报告给他们的雇主——至少在他们有机会先去大抢特抢之前应该如此。
说到底,如果桑比亚人已经知道了这条通路,那为什么他们还没发起进攻? “这太不合乎逻辑了,达瑞德。”他自言自语道。
但是如果哪怕有细微的机会,他能从桑比亚的指挥官处截下这条小路的秘密,他也不得不去一试。这也意味着他能继续他对劫掠者们的追踪,不是么?
他在一枚枚卵石上步履如飞,匆匆穿过隐蔽的桥梁,沿着往阿萨巴河东岸的道路。他步速加倍,一整个下午他都在漫长的炎热中奔走,滑过树荫叶幕,身形如同一抹绿影。汗水在他的眉上闪耀,他的双目因疲倦而疼痛,但他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只有林间沃土上轻柔的脚步声和闪烁甲胄的撞击声才显示出他的焦急。
当他听到人类声音出现在小路的前方时他才放缓步子。
尽管天气炎热,达瑞德还是小心翼翼地拉起斗篷的兜帽,并用斗篷围住了肩膀。
斗篷灰绿相间的色彩和隐蔽附魔会让他的行踪更难以辨认。他随即谨慎小心地靠近过去。佣兵们在林地内的一处幽暗的池塘边停下,为夜晚安营扎寨。这是群魁梧污秽的男人,
穿着沉重的锁子甲和皮甲。汗水沾满了他们的眉毛,又顺着脸流淌下来,浸透他们的护身衣和束腰外衣。他们粗鲁,残暴,而且邋遢,但是达瑞德并未对他们中站岗放哨者或仍保持机警者掉以轻心。他们或许是佣兵中最败坏的家伙,但是那同样意味着他们是此道高手,而他们也深知对科曼索的寂静保持警惕。
在一小时的监视中,他数出了他们中的三十一个人。他还找出了这伙乌合之众的首领, 一个高大削瘦、满脸麻子、头发削得几乎见皮的家伙。大多数佣兵都满足被安排在简陋的帐篷里,或者是绑起来的敞式帆布雨篷中以防风吹雨打,但是那个头头却独有一个帐篷,里面保管者大多数队伍的战利品。大量凶狠的猎犬在帐篷边徘徊,而一个附近的小洞则被佣兵们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兽栏,来安置从谷地掠夺来的牛马猪群。空气里散布着粪臭、汗臭和烟草臭味。
过了一会,达瑞德撤回了一百码左右,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在保持视野之余还能躺下休息。他吃了点干粮,并允许自己冥想几小时以调整自己,回复气力。人类整晚都得呆在这儿,他完全可以挤出几个小时来休息。
黄昏过后三小时,他在他的藏身之处苏醒。今夜异乎寻常的闷热,空气沉重凝滞——不久恐怕将有暴雨来袭。达瑞德绕道而行,不着痕迹地穿过森林,折回了佣兵们的营地。他发现两个哨兵监视着回返向迷雾谷的道路,另有两个则警戒着旁边的森林。观察一段时间后, 他确定另外两个哨兵是在营地另一侧巡视。
而他还发现在监视营地的还别有旁人。
就在他前面一小段距离,一个年轻女性矮身在一棵树后,手持一把强弓。她身着朴素的亚麻外衣,腰上是马裤而不是裙子,身披一件拉上兜帽的绿色斗篷。她的打扮像是个谷地人, 不过一个孤身女郎要追踪一整队佣兵到森林里来实在难以想象。当然,达瑞德自己已经这么做了,但是他是个技艺不凡的剑咏者和久经历练的战士;而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
只见女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她的长弓,瞄准了最近的哨兵,这是一发据她所潜伏之处足有二十码的狙击。达瑞德不由得皱起眉头——如果她当真箭袭佣兵队,她肯定会引来全营地的佣兵,然后很可能搭上她的小命。这想必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
他滑近女郎并对她低语,“别动手,你会惊醒他们全部人。”
女孩震惊地转过身来,旋而抬弓对准他,但是达瑞德早已置身他们之间的树木后。他轻轻打了个手势示意:“等等。”
缓缓地,女孩放低了她的弓。她怀疑地研究着达瑞德。她看起来清秀脱俗——对人类而言非常与众不同,有一对雅致的眼睛,一张瓜子脸,而双耳则不明显地微微成尖。
她有精灵血统!达瑞德发现。当然,人类从我们这儿无所不掠。那他们从我们的女性这儿夺走一些事物又有什么好奇怪?
他考虑过就此离开,任那女孩傻乎乎地自寻死路。她是因暴力和强夺而生的人,他又何必非得阻止她因人类天生的轻率而做出的无谋之举?但在他下决心放弃她之前,她开口了。
“你是谁?”她嘘声对他说,“干嘛来碍我的事?”
“我是永聚岛的达瑞德·塞奥舍林,”他低声回答,“这些佣兵有某件属于我家族的东西,而我打算把它夺回来。”
“很好,我解决他们时你大可以随意去搜索他们的东西。”她从他身上转头回去,又抬起了弓。
达瑞德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无视。他窘迫到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放任她去开始进攻。但是他两步上前摇头不止,“我还不能就让你惊动他们的守卫。现在,你是什么人?一个人类女孩又为什么要急着攻击一整个营地的老练佣兵,自寻死路?”
“我是妮尔莎·哈瓦米尔。这些凶手杀了我父亲还烧了我的家,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达瑞德更靠近地看着她,“妮尔莎,安达尔的女儿?”
“没错。你怎么知道我的?”
“我从你父亲的屋子处一路跟着这伙佣兵。”
女孩上下打量着他,“你是那些幽谷村附近精灵弓箭手的队长,对不对?”
“是我。”他没想到居然有幽谷村人能知道他是谁。
“你其余的战士在这附近么?你能够干掉这整支小队么?”
达瑞德再次摇摇头,“我孤身一人在此,”他说。
妮尔莎扬扬眉毛,“那你为什么一个人来这儿?”
我该说明来意么?他考量道。她很可能把莫维利尔月刃误作她家族的传家宝而不是他的。不过,就他的经验来看,真诚待人总会是好的,尽管有些话可能并不中听。
“我为了你祖父从我家族先祖的家园里取走的一把宝剑而来,”他说,“我只知道两天前它就不知所踪了。村子里的人告诉我它一直是由你们家保管的。我找到你的家时那里已经被抢掠了,我就打算追踪这些强盗来取回它。”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来这就为了一把剑?”
“没错,但现在我已经在这儿了。我想我得阻止这些匪徒再一次袭击你的谷地。放任他们烧杀抢掠任何人都是不合情理的。”
“阻止他们?你对自己的能力看来评价甚高。”
“我有自知之明,”他回答。看着她手里的弓,“你用那武器用得熟练么?”
“我也有自知之明,”妮尔莎回敬道,“这个距离我百发百中。”
看她的表情,达瑞德判断她认为她自己所言不虚。说到底,哪怕对任何精灵弓箭手他所能期待也不过如此。到底她对自己箭术的评价是真是假,他说不上来。很有可能她本打算射出几发好箭,结果却有负她自称的百发百中,而她的目的在她的攻击惊动周遭之后也就此告吹。但反过来,一堆精无虚发的好箭却能在恰到好处时帮上他大忙。
“好吧,”他说,“我会处理营地这边的哨兵们,然后潜进去刺杀他们的队长。然后我用精灵语招呼你。你就对营地中部任何你看到的人放箭。射出五支箭,然后就撤退。射得多不如射得准。我宁可看到死了一个也不想看到五发都落空。我相信你至少不会射到我。”
“等我引发一些更大的骚乱后,我也会就此撤退。我们在沿他们踪迹返途半哩处汇合, 然后我们就地埋伏以防我们被跟踪。
妮尔莎在阴影里沉了沉脸,“谁决定由你发号施令了?”
“我决定的。你有别的计划么?”
女孩保持沉默,显然在考虑这个问题。最终她点点头,“很好,我们就按你的办法去试试。我在射击前先等你的招呼。”
达瑞德点了一下头便遁入了林中树影里。他迂回越过妮尔莎的所在地,缓慢而小心地移动。他确实不知道到底女孩的射击能不能多少帮到他,所以他打算将之从他的计划里忽略掉。如果她能够伤到或者杀了他的对手,自然是求之不得。如果不行,就算在战局里胡射乱打也能制造他意图在琼达斯人营地里引发的混乱。
当他抵达了好位置,他暂停脚步并低声念出几段短小的咒文以帮助他作战——一个是给予不可思议的敏捷与速度的法术,另一个则保护他避开对手的刀刃。一个剑咏者总同时接受魔法与剑术的训练,而达瑞德既是一个颇有造诣的巫师,也是一个不逊旁人的剑士。他同时需要这两样技艺来迎接面前的挑战。
在斗篷附魔的掩护下,达瑞德偷偷靠近营地并接近了最初的两个哨兵。他们站在树林间, 远远地离开火光,彼此分开有二十尺左右。又一次,他发现必须留意这些经验丰富的佣兵。一个哨兵很容易就会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但是两个则能在足够接近的位置彼此照应,此外还训练有素保持分散的哨兵就难对付得多。为此,他需要魔法。
雷声在远处隆隆作响。
达瑞德在远处等候下一道模糊的电光,默默地计数着雷声。然后,当轰鸣声再次在树林上空响起时,他迅速念出另外一道咒语,并依靠这声雷鸣掩藏了奥术秘语。但稍近的哨兵还是听到了声响并开始转向他的方向,与此但同时,他的下巴也垂向了胸口,并倒在了地上陷入沉睡;另一个哨兵则是背对着树滑了下去。
他大可以不管他们,因为他们不大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就自行苏醒,但是风暴将至让他感到不安。一声惊雷就可能弄醒哨兵,而他可不想在离开营地时再躲开他们一次。所以达瑞德在移向下一对哨兵前把他们塞上嘴后五花大绑。杀掉睡梦中的人太难以下手,就算是这种人也是如此。
接下来的两个哨兵比之他们的同伴稍嫌散漫。一丛密集的树木立在他们之间,如此他们很难将彼此纳入视野内。达瑞德仅仅用魔咒和手势让左首守卫脚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就扰乱了他。当那人低头并倒退时,达瑞德瞬息间潜近并一剑穿透了他的咽喉。这算不上是正大光明的一击,不过他提醒自己这些琼达斯人是凶徒和强盗。他亲眼见到过幽谷村南方那些被他们洗劫过的农庄的惨状。比起被佣兵杀死的那些人来,他脚下的这个人死得要痛快得多。
“洛多?”第一个人喊道,“你听到什么东西了么?”
剩下的哨兵向他同伴倒下的地方靠近了两步,而达瑞德则踏入了影中并低吟另一个法术。“要快而安静,”他嘘声道,“跑回阿萨巴河监视那儿的桥梁。”
大块头人类盯着他目瞪口呆了三拍,便被达瑞德法术的力量所控制。然后精力充沛地点点头在夜色里匆匆离去,消失在了森林里。阿萨巴河在这那个方向十哩开外的地方。达瑞德不知道惑控法术能否在那人在到达河流之后才失效,又或者他会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在森林的中央。
四个哨兵都搞定了;营地另一边的两个就不需要达瑞德劳神了。豆大的温热雨滴开始急促有声地打在他头顶的枝桠上。看来很可能不消片刻,这里就会大雨倾盆,但是剑咏者认为大雨只会让他如鱼得水。他忽视掉雨滴并潜向了火光处。
两个琼达斯人还站在那儿,在篝火旁互相谈话。这远比他们那二十多个因为夜晚酷热而满地乱躺或者卧在铺盖卷上头的同伴来的强。这些酣睡的人身旁还有三头带着铁刺项圈的战獒在它们主人旁打盹。
这些猎犬很危险……但是事情一如他所想,它们不会给他造成太大的麻烦。
他深呼吸了一下,等待另一次隆隆雷鸣。雷鸣稍待即至,同时树顶随暖洋洋的的夜风摇摆有声,他轻唱一段隐形术咒文。然后他走入营地,在他脚边熟睡的人堆里取道。那个队长睡在一个与他手下分开的帐篷里。那是个大得出奇而且制作精美的营帐,肯定有几百来磅重。绝没有精灵领队会用这种华而不实的帐篷给自己添累赘,但是达瑞德猜想佣兵队长想必是很久以前从某些敌人手里抢来这玩意,并让他的手下带着以耀武扬威。
达瑞德溜进了帐篷,手执利刃。他不可避免地会扰动作为帐篷入口的翻门,不过他毫无声息地无声做到了。帐篷的内满是掠夺而来的赃物,这大量的遗物便是佣兵团近日里从数十条性命上掠夺而来。剑咏者通过麻布袋和捆堆。有一小块地方被划做寝区。毫不留情地,他用剑尖挑开了挡路的帘子。
佣兵队长在一张指挥桌后面面对他坐着,他出鞘的剑靠在桌子上。他扫了一眼翻动的布幕并锁起眉毛,多半因为这布幕的异动感到奇怪。他的眼睛在一盏油灯的映射下古怪地闪烁着。
在折叠床上,莫维利尔月刃就躺在人类工艺的赤红皮质剑鞘里。雨势更盛,拍打着帐篷的厚帆布,空气里能嗅到远处的闪电。
达瑞德露出冷笑并将注意力转向佣兵头子。这家伙看着卧在床上的古剑,又转回到达瑞德所在的方向。他眉毛的细微跳动暗示出了他的惊讶。
他看得到我,达瑞德猛然醒悟。他看得到我!
不管是队长自己就粗通法术,还是某些夺来的附魔物品让他能够目视隐形法术,达瑞德不清楚。但是他现在只能放手一搏而且得快如闪电,因为他的先机已失。一发心跳的时间里他跃身上前,剑尖直向这个瘦骨嶙峋家伙的心脏。
不过人类队长和达瑞德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而且和他一样快。他拿起自己的剑并将亮着灯的指挥桌猛推向达瑞德的来路上。达瑞德试图越过桌子,但是失败了,并被绊得趴在了刺杀目标的脚边。他的隐形法术也因为他刚刚发起的一击而就此失效。
“抄家伙!快抄家伙!”队长对他外头的手下大喊“有人劫营!”然后满怀敌意地刺向达瑞德,他的剑突刺劈砍,在漆黑的帐篷里仿佛一道银晕。
达瑞德的敏捷法术救了他一命。他让自己滚向一旁,停在了折叠床的床脚处。
“都滚下罗丝的黑窝去吧!”他用精灵语咆哮道。然后滚向另一个方向并腾出一只手去撬自己的脚,却不想在他抽出手的同时,就有一条翠绿色小蛇猛然袭向他伸出的手臂。毒蛇的眼里闪烁着非同自然的智慧,并且颇具敌意地对他嘶嘶吐信。
巫师的惯用把戏,精灵醒悟。这就解释了很多问题。佣兵头领不可小觑,达瑞德现在必须在他未经细思所造成的后果下求生。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什么麻烦,精灵,不过你没有多少时间来为这桩蠢事后悔了。”人类吼道。
他迫近并击向达瑞德的腿一记猛击,但是达瑞德完翻滚过来并用膝盖与一手着地。剑咏者迅速咏唱他自己的法术,一阵可畏的火焰迸发而出,烧尽了他身周所有。那毒蛇畏缩回退并躲入了成堆的战利品中,而队长则拉开距离大吼大叫并狼狈后退。
总算得以起身的达瑞德深深吸气,并沉心进入纯净明晰的状态,这种状态下他无需思索即可施展自如,这被称为为咏剑之舞。他将剑尖舞过已经烂熟于心的轨迹,而奥术符号亦在他脑海中成形。他撤出了佣兵的帐篷,因为他需要在足够空旷的区域才能一展所长,而他也不想让自己困在帐篷里,让队长和他的手下瓮中捉鳖。
他的出现掀起一片大乱。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围上来或是手忙脚乱的找武器,并对彼此之间相互叫嚣。不光只是因为他从他们头子的帐篷里凭空出现的惊讶,更因为这是一个身着金甲的精灵望族,并正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舞挥动一柄闪烁的利器。
就在他面前三步远,一个脸上带疤的烂牙剑手迟钝又暴怒地等着达瑞德,“他娘的九渊地狱,什么玩意敢到这地方来?”他吼道,从腰带上去摸一柄弯形大刀。
“这个精灵想杀萨索斯领主!”某人尖叫道。
疤脸男人嘴巴里念念有词并举身上前。但是达瑞德叱出另一道法术并将自己藏身于一道闪烁的蓝焰光晕之中。他探身而前,有力的刺穿了疤脸男人的喉咙。就如由闪烁金铁与致命秘法所织就的疾风,他在空地上舞动。徜徉在咏剑之舞中的他已翩然忘我。他在眨眼的间隙里穿梭来去,令意识愈加敏锐,以至于雨水都仿佛变得落地缓慢,快如闪电般的攻击也显得呆滞迟顿。
他切断了另一人的腿并转向一头扑向他的猎犬。他蜷缩身子,有意让这禽兽咬上他的前臂而不是咽喉,但是这动物被环绕他身周的魔焰所弹开。它野蛮地嚎叫,将悲鸣传遍雨夜, 但是却不敢再靠近半步。在一旁的一个的佣兵更不走运。他本打算浅切达瑞德的肩胛骨,却被达瑞德的火焰光晕对这一击回以灼炎。那个家伙被蓝焰所席卷,在夜色里蹒跚惨叫。
这可能行得通,达瑞德想。但接着那个队长——达瑞德猜测他就是那个萨索斯——从他的帐篷里钻了出来。萨索斯舞动手臂,嘶吼着他的致命咒语,并让一道啪啪有声的黑色能量腐蚀达瑞德。达瑞德身周嘶嘶作响,焦烟横生,而他即使正在冥思状态也忍不住因痛苦而尖叫,而他的力量也如同退潮一般离开了他的四肢。他撞上了一个灰发苍苍持着战斧的军士, 后者正蓄势过顶一击待发,而一个矮小壮实的家伙舞动一对反曲刀,已经接近到了足够给他小腹狠狠来一下的位置,所幸火焰护盾击退了他,令他目不能视并尖叫连连。
我必须得解决那个巫师,他决定。靠着合适的法术,佣兵头子很可能彻底控制住或者削弱达瑞德,而那时他会在一记心跳的时间就被砍倒。
苦战让他筋疲力尽,达瑞德扑向敌人的头领。他刺向巫师的上腹,但是对手轻而易举的用自己的剑挡下了他的攻击。
“别用剑,伙计们!”萨索斯对手下招呼道,“这精灵有火盾护身。用你们的长矛和弓箭解决他。”
佣兵头子从达瑞德处退开,从腰带上抢出一支魔杖,指向达瑞德的胸甲的心口处。达瑞德蹒跚几步,单膝跪地,他的剑咏冥思终于被痛苦和疲倦所打破。只剩下他的火焰护盾仍旧保护着他,而当他抬起头来,他看到有半打佣兵手执长矛,正跃跃欲试想在他着膝处钉穿他。
我太低估他们了,他意识到。我以为我的技艺和法术已经绰绰有余。
他瞪回琼达斯领主,对方也正盯着他并露出残忍的狞笑,“你并没你想象的那么有本事,嗯哼?”萨索斯嘲笑。他向长矛手打了个手势。
一支箭电光火石一般直取麻脸领主的右胸,将他击倒在地。另一支则将一个达瑞德眼前的长矛手送上西天,这人如同断线木偶一样倒下了。第三箭卡在了某个小头领的背上,让他随着一声惨叫扑向地面。
“弓箭手!”人群中的一个大喊,“弓箭手!”
“她射得和她说得一样好。”达瑞德惊讶地低声说。
他看了看萨索斯领主,他正靠一只手想撑起身子,表情可怖地试图阻住胸口血流如注的箭伤。他的胸甲承受了弓箭的大部分伤害,但是足够让他气喘连连并无暇顾及剑咏者。其余人钻入树林里对他们的袭击者瞎扑乱捉,并脱离到了火光之外。
莫维利尔月刃离他不过大概十五呎远。但是他如果试图去取回它则会为此搭上性命。随着一声挫败的怒吼,达瑞德编织了一片法术所成的黑暗笼罩了营地,将空地纳入彻底的无光之中。然后,任由他的火焰护盾渐渐消退,他蹒跚举步,摸索到了佣兵营地的出口处。
佣兵领主的黑暗束所造成的虚弱效果看似会随时间而减退。当达瑞德到达琼达斯营地北方半哩的一个绝佳地点后,他就不再继续因彻底的虚弱而颤抖。当然,他的伤口依旧困扰着
他,不过他在短短的几分钟内就包扎了最严重的伤口,并且清楚地知道,如果迫不得已一战, 他依旧留有余力。顺着小路移动数码后,他安顿下来等待并观察着,隐没在灰绿色的斗篷里, 仅有双目暴露在黑暗之中。
雷雨缓缓停息,留下湿漉漉的的森林,但豪雨过后森林也显著地清凉不少。现在时过午夜,月亮正迅速地西沉。其他的精灵或许会在等待时于脑中再演刚刚的营地冲突,但是达瑞德很少会后悔嗟怨或心存侥幸。事已至此;总想着其他可能性已经毫无意义。他绝不会再一次低估他的对手了。
他预料多半会有整队人类佣兵随时从道路上冲过,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追击他。也许他们以为有更多的精灵弓箭手埋伏在夜色中。在落月和阴云下,他发现树林下的确一片黑暗。人类的眼中近乎不见五指,就算最嗜血的佣兵也会对在黑暗中踉跄着摸索三思而行。
一小时过后他开始担心起了妮尔莎。
一开始,他告诉自己她只不过是别道而走,大幅地饶过营地以甩开追踪。这很容易就会让一段十分钟的小跑花上浩长的一小时。但是一小时后,又过了一个小时,而他意识到他很难再沉得住气。她是单纯的在黑暗中迷了路么?他猜测。按她的识林技巧看来不应如此,但是在营地的混战中又有谁能担保?或者她落入了佣兵的手里?如果真是那样……达瑞德真心希望她能迫使他们杀了她而不是被他们俘虏。他知道类似琼达斯这类人的本事,相比之下一死了之会好得多。
他正为是否折返回营地而心烦意乱时,她终于现身,一路循着小路而来。每一小步都停上三拍来聆听凝视林中动静。
当她靠近后,他站起来并轻轻呼唤,“这边,妮尔莎。”
女孩惊了一跳,“你把我吓得半死,精灵。”她咕哝了一句,匆匆离开小路,和他一起藏到阴影中。
“你去哪了?出了什么事?”他急促地问道。
“我才要这么问你呢,你本应该摆脱整个营地的。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才是你的计划。”
“我没想到会和一个能干的巫师交手。事情的发展变得完全不同了。”
“如果你这么说,”她在黑暗中轻轻哼了一声,“你释放完黑暗法术后,我试着伏低并等琼达斯人出来。但是他们却放出了他们的猎犬,于是我知道我没法躲多久了。于是我射杀了两条剩下的狗就开溜了,并且在返途回来前往南边绕了道,好躲开那些人。”
达瑞德在影子里凝视她,他所认识的精灵战士中几乎没有人有这般胆识能冷静面对如此多的敌人,或者冷静推算并杀死猎犬以规避追捕。
“我小看你了,”他念叨出声,“我很抱歉没指望你能做到这么好。说道这一点,我们的对手也是这样。”
“你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妮尔莎回答,“我从南边绕行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很大的营地,距离战役谷方向一百哩稍少。那些是琼达斯人,和刚刚那些一样,不过我估计他们有三百多人,说不定还要多。”
“三百多人?”达瑞德的心脏仿佛渐渐沉入冰窟,“你确定?”
“我可没数人头,不过我知道我看到了些什么。纠结确数有意义么?”
达瑞德摇摇头。两个小时前他或许会把女孩的判断当做是夸大之词,不过已经认识到他应该听取她的话语。
“如果你是对的,他们一定正在从南入侵谷地西部的路上,就是冲着我们布置在阿萨巴河的防线后方。那群到幽谷村的佣兵只不过是为主力探路的侦察兵。
“我也是这么想。”妮尔莎叹了口气,望向远方,“自然,他们对任何屠戮和破坏都乐在其中。幽谷村只不过是恰好在他们的路上。”
达瑞德迅速整理他的物品,“来。我们没时间可以浪费了,”他说,“破晓时这林子里就会满是桑比亚的雇佣兵。”
他快步沿小路折返,妮尔莎跟在他后面两步远的位置,并即刻动身。他估摸他们有二十五哩,也许还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赶回人类村庄。剑咏者疲惫不堪,伤处僵硬,但是如果他走运他或许能在下午稍晚时和他的战士们汇合。问题在于半人类女孩会拖慢他多少。如果她跟不上来,他会毫不犹豫把她留在后面以达到他所能到的最快速度。
他迅速从肩膀后瞄了一眼妮尔莎进度如何。她稳步跟在他后面一小段距离远,眉上汗水反射出一层光芒,但是她的呼吸轻松而均匀。
他们在夏夜里一齐奔跑,只在月亮彻底无光后稍稍减速。他注意到妮尔莎在黑暗中比纯血人类更为自在——某项来自她不幸精灵祖先的小小赠礼——不论他或者她究竟是谁。也许这也意味着她不那么容易感到倦怠。
妮尔莎捕捉到了他转向她的目光。她边走边问,“你能阻止他们么,精灵?”
“如果他们如你所言那么强大,那对于我们来说就太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场进攻会发起在我们在阿萨巴滩军队的侧翼。我必须警告盖尔斯领主。”
达瑞德将注意力拉回脚下的小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就是不小心绊在树根上扭伤了脚踝。
“那他能够击退他们么?”妮尔莎问道。
“他可以,但是那会是个错误。我们不能冒险让阿萨巴河东的桑比亚军队和这些南边而来的佣兵包围我们。”他慢跑几小步以调整呼吸,“盖尔斯会放弃阿萨巴河的防御,然后在我们被包围并被沿河摧毁前撤退。”
妮尔莎在再次开口前沉默了一段时间,“那对幽谷村或者阿萨巴滩的居民没什么帮助。”
“确实无济于事,”他告诉她,“阿萨巴河这侧的敌人让阿萨巴滩的防御形同虚设。让我们的战士在这儿牺牲也于事无补。”
“如果你们的精灵战士放弃谷地,雇佣兵团就会蹂躏我的家园!”妮尔莎叫道。她在黑暗里绊了一下并稳住自己。达瑞德转身向她伸了只手,但女孩愤怒地甩开了他。
“我不知道你觉得我能怎样,”达瑞德说,“我手下只有区区二十个战士。我们不足以抵挡一个数百人的战团。就现在这样,我们除了撤退根本别无他法。”
“我们可以召集一百位射手来组织防御。如果你们帮助我们,我们或许能击退这场进攻。”
农夫和商人,对抗数量是他们三倍的老道的佣兵?达瑞德摇头不止。这完全是胡闹。如果他有五十个或者六十个娴熟的精灵战士,他能够靠游击战术来削弱他们,在行动缓慢的人类前游走并避免正面交锋。但是幽谷村的居民如果试图做任何事情——尤其是琼达斯人显然至少有一个老练的巫师带队——都无异于送死。那会是一场屠杀。
他们在破晓前一小时达到了古精灵小道,并稍作歇息,将清凉的水拍在脸庞和眉毛上。达瑞德的腿因疲惫而备受煎熬,而他的伤口可恨地疼痛着,但他知道自己的忍耐力。他会在到达村子时精疲力竭,但是他会到那儿的。
汗水和早晨的湿气让妮尔莎的头发粘在额上,而她在破晓的曙光下显得面色苍白。她在他们休息时很小心的不让自己坐下,缓步在河岸边来回踱步,同时研究着古老的河桥。空气中满是河流的欢唱,涓流冲刷着砾石和古老的石头。
“我想你应该没有可以让这儿没法再用的法术,是吧?”她问达瑞德。
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合适的幻术来隐藏它,而我很多的战斗法术都用光了。再给我几个小时的话,我可以想点法子。但是我不觉得我们有时间。”他看了看东边天空中灰色的条纹,“我想琼达斯人已经动身了,他们知道己方行踪败露。现在时间就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
“洛山达保佑,你是对的。”妮尔莎小声说着,从即将到来的黎明前转身,并抱臂至胸, “我难道不是傻透了么?一整个战团正步步紧逼。我以为我会干掉杀我父亲的凶手,结果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把他们一股脑全带回到幽谷村。”
达瑞德做了个苦相,他对此无话可说。他对毫无意义的安慰之词向来不甚擅长,更何况他也不能把幽谷村和它的居民将来可能的际遇加以虚饰。在妮尔莎父亲的家中,以及掠夺者一路嗜血扫荡过的农庄中,他已经见识了他们的杰作,而且,他也很疲惫。
“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进军到幽谷村的,妮尔莎,”他说,“如果你没有追踪这伙强盗,你就不会发现逼近你村子的危险,也不会把眼前的我从无知愚蠢中解救出来。”
她回头看着他,“我父亲的死只是个开始,对不对?”
剑咏者看着这个女孩。在升起的暗光中他能更能看清她特征中的精灵痕迹。她双目碧如春水,鼻梁旁有几点雀斑。不论她是什么身份,都完美的继承了先辈的赠礼。在她的面孔上, 精灵的永恒与人类的青春相辅相成,一股人类的激情,被转化成了某些别具一格的事物。他能从中她的眉目中看到绝望、疲惫、悲痛,但火焰与决心却仍在她眼中燃烧。毕竟,她是英雄之女,同样也是阿梵多儿女之女。
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对你和你的人民,这将会很难熬,妮尔莎。但是事情还未成定局。这就是我们在我们无谋追踪中所得的东西——来让我们做出选择的短短几个小时。也许我们今天能做出比昨日更明智的选择。”
女孩在冰冷的潮湿空气里颤抖了一下。她望向北方,也许在考虑他们面前依旧漫长的道路。然后她低头看着她的脚并开口,“达瑞德,我很抱歉你不能拿回你家族的宝剑。我的祖父不应该拿走他。我不觉得他是有意要伤害你或者你的亲人,不过这也不代表那就是对的。”
他尴尬地耸耸肩膀,“我本应该控制好我的怒气,”他说,“还有,我不那么确定我已经失去了取回莫维利尔月刃的机会。我觉得我萨索斯领主之间还没有了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妮尔莎猛地看向他,“你会帮我们和那些佣兵作战?”
达瑞德点点头,“是的……我在那个强盗营地里欠你一条命。”他又耸了耸肩上他的背包,并且对着河桥做了个手势,“来吧,我们前面还有一天的艰辛旅程。”
在日落前一小时,达瑞德和妮尔莎在她父亲生烟的废墟前分开。女孩迅速赶回村庄,为桑比亚队伍由南进军而报信,而达瑞德则折回他战士们在阿萨巴河岸边的营地。
他奔进被道路尘埃覆盖的营地,双腿又虚又软,伤口在他身上猛烈抽痛,就像是用火焰在灼烧他的四肢和躯干。远远地,他注意到了哨兵欢迎的呼唤声,继而引起一片纷乱。精灵们自营地内现身,或从附近的林中暂抛工作来迎接他的归来。“看来我很受挂念。”他并未对特别的某人嘟哝这句话。在痛苦中做了个怪相,他任自己躺倒在自己用作为休息室的地上。手上紧紧抓住一个水袋大口大口的猛灌,接着把剩余的全倒在了自己头上。
“科瑞隆之剑啊,达瑞德,你出什么事了,”法师特里安狄恩在他旁边现身跪下,尖刻的脸上满是焦虑,“你到哪儿去了?”
“找安达利尔,”达瑞德说,“我必须让他立刻带信给盖尔斯领主。”
特里安狄恩皱了皱眉头,但是他向一个站在旁边的战士做出了吩咐。对方点点头并匆匆去寻找年轻的月精灵。达瑞德先一步抬手止住了法师的发问,对抗着自己的疲惫并组织他的思绪。“我们的探子有发现任何信号显示桑比亚人出现在这一带么?”
“不,我们没发现有桑比亚人在附近的征兆,尽管昨天出现了其他恶魔。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追踪这些怪物。”巫师顿了顿,补上了一句,“少了你的帮助,达瑞德。诺艾尔和费狄尔被那些地狱走狗伤得很重。”
“我对此很遗憾,”达瑞德说别开了目光,“我本不应该那么快就放下我在这儿的职责不管,不过这也可能是我所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月精灵安达利尔快奔而至休息室,眉间尽是急色,“您召唤我,赛奥舍林阁下?”
“是的,你必须立刻驰去阿萨巴滩,传信给维西尔德·盖尔斯领主——如果他不在就给任何你找到的指挥官。告诉他一支强大的琼达斯佣兵团正从森林里向北方进军。他们找到了一条穿过科曼索直通谷地西境的古道。在那儿有一座横跨阿萨巴河却又为我们所不知的古精灵小道。”
围在他身边的战士们交换着严肃的目光。他们明白这对于阿萨巴滩的精灵军队这会是多大的威胁。
“他们至少有三百人之多,”达瑞德继续说,“但是也可能有更多人。从昨晚月落时起,他们是在河流南五哩,幽谷村西二十哩的位置。我想他们会在明天日落时分赶上我们,而当天稍晚就能到阿萨巴滩。
“我打算拖住他们的行军,越久越好,还要帮助幽谷村居民来保卫他们的村子。”
其他的精灵们并没有试图掩饰他们对此的惊讶,个个如此。他们知道他并没有预先计划过对如此强大的一支力量发起冲突,又或者让精灵小队为保护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类村庄来自缚行程。如果他不是那么疲惫的话,达瑞德会发现他们谨慎地交换目光有那么一点惹人好笑。然而,他只是假装视而不见。他抬头看向安达利尔,并开口道,“我刚刚告诉你的,都重复一次。”
安达利尔重复了他的讯息,几乎一字不差。达瑞德判断这已经足够。倦怠的点点头后, 他握住了安达利尔的肩膀,“你是我们最快的骑手,但是小心骑乘。重要的是把消息带给盖尔斯而不是让我们为你的速度而惊叹。
“我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赛奥舍林阁下。”严肃的年轻月精灵回答。他再次鞠躬后边匆匆离去。
“小心些。”达瑞德叹道。疲惫地将手上满布尘土的护手卸下,然后开始解开金色护甲的扣环。在三天不间断的着甲后,尽管它们本身轻而合体,仍然感觉它们在身上如同包着裹尸布一般。
特里安狄恩在他旁边的地面上坐下,“我不记得来你曾打算过对抗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他说,与达瑞德单独相谈,“你确定这明智么,吾友?”
“我们需要给盖尔斯领主从阿萨巴滩撤离的时间。我们每拖延桑比亚的佣兵一小时,我们的战士就有更多的机会避开他们的锋芒撤退。此外我们还会给居住在这座山谷东部的居民们逃离聚集此地军队的机会。”
“如果你是对的,他们足有我们十倍之多,达瑞德。说不定是二十倍。” “我们并不是孤军奋战,幽谷村民能召集一百长弓手自卫。”
法师若有所思地看着达瑞德,“你在我们最初开始监视这儿时可没做出这么详细的解释。”
“我当时也还不曾见过他们射箭。现在我见识到了。”达瑞德把他的盔甲放在地上,并在毯子上舒展身体,松解外衣。他几乎已经感到沉冥的渴望向他袭来,但是他之前已经拒绝了它足够长的时间。“务必在散布往幽谷村西南的小路附近安排监视。那是佣兵团们会寻道而来的路径。我们需要发现佣兵团并尾随他们直到他们到这儿为止。”
“如你所言,”特里安狄恩回答,“休息一下,达瑞德。我们会在需要你时唤醒你。” 剑咏者点了点头,随即沉入了宁静中。
第二天下午稍后,侦察兵发现了正开往幽谷村的佣兵团。他们比达瑞德预计的速度更快, 但是很多佣兵都骑乘着坐骑。一些琼达斯人驾着高大的战马并且披着革制的马甲,而其他大多数骑手只是凑合着盖上马鞍和毯子。没有骑马的人就只能跟在队伍边,尘土在脸上纠结成块,汗迹在皮甲上斑斑点点。
他们一定让马匹倾巢而出了,达瑞德判断。看来这些强盗不太可能光靠从分布在幽谷村南边的郊野农场里抢来这么多的马匹,而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着比之前更多的敌人——妮尔莎必定会提及任何她在营地兽栏附近所发现的马匹。如此一来,达瑞德不可避免的得出结论: 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佣兵还在意料之外。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骑手。”特里安狄恩轻轻说。
“我也是。”达瑞德承认。
他拂过挡在眼前的发丝。又是一个艳阳天。飞虫在热气腾腾的空气里啾鸣嗡唱。他们站在安达庄园的苹果林里,后者在午后的阳光下暖溢芬芳。花朵早已经凋谢,酸甜的金色果实挂满枝头。十天左右它们就能成熟采摘。但达瑞德却不禁想到苹果成熟之时,是否还有人能幸存来投身此事。
琼达斯人徐徐靠近,沿着尘土飞扬的乡村小径穿过在阳光下金光闪烁的广饶麦田。差不多百码之远,而他们的路径会带着他们路过达瑞德和他战士静待的苹果林。
轮廓尖刻的法师轩了轩眉,“这些骑兵毁了你的作战计划,达瑞德。也许让他们过去会是明智之举。大多数的幽谷村村民已经去科曼索的阿萨巴河避难了。这些匪徒只会找到一个了无人烟的村子。”
剑咏者研究着靠近的战士,良久良久衡量他们。然后他摇摇头,“不,我们继续。我怀疑他们当中不少人不会骑乘马匹和我们作战。”
“别低估他们,吾友。”
“相信我,特里安狄恩,我已经犯过一次这错误了。我的确会希望那边的骑手少些,而这边的弓箭多些,不过我们应受此战,而我们将全力一搏。”达瑞德的视线片刻不离步步逼近的团队,“传话给我们的战士,瞄准任何骑在战马上的人——那些人应该是擅长骑乘作战的家伙。”
他等了短短一会,而佣兵们也更加接近。空气沉重而潮湿,它在这片宽广绿野的每一个夏日都是如此,逝去的苹果花残香犹在他脑中萦绕。永聚岛从没有此般季节:精灵之岛的西方终年为海风所轻吻。他之前甚至都没有发现,他已然别离了苍翠富饶的科曼索之夏数世纪之久。
“现在?”特里安狄恩问。
剑咏者猛吸一口气,“就是现在。”他回答到,并抬手发出一个简要的手势。
藏身在苹果林间的二十位精灵抬起白弓飞箭纷纷向北进幽谷村的佣兵团百人队中射击。三拍心跳的时间,混乱在佣兵队伍中爆发。银色的死亡之雨对骑手们当头而落。人们纷纷自鞍座上倒下,箭穿咽喉或透胸而过。其余未被精灵一箭致命却又为其所困者,则在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惊怒中狂叫。马匹们嘶鸣暴跳,步兵散乱,而另一波箭雨随至,更远地射入人类队伍的后方。
尽管猝不及防,琼达斯人也并非不堪一击。在吼叫和诅咒中,人类佣兵们开始在第三波箭雨仍穿空而过时行动。步兵们举起菱形的盾牌挡在肩上,并快步并肩屈膝,将盾连锁成一道皮木之墙来抵挡精灵利箭。十字弓手靠近到盾墙后面并开始对着树林乱射。嘶声咒骂与嗖嗖破空之声在达瑞德脑中奏起一片喧嚣。
他从鞘内振剑而出,一个接近佣兵头领的队长躲开了大量划过他身边的羽箭,“来啊,你们这些狗东西!”他大吼着。对着看不见的弓箭手们大喊挑衅,他率着二十个骑手直冲入苹果林。
“注意侧翼!”特里安狄恩警告,“他们想在这儿包抄我们。”
“我看到他们了,”达瑞德回答。但是他们首先必须解决在苹果林里横冲直撞的琼达斯人。他指着迅雷般冲向精灵们藏身之处的队长和骑手们。“先搞定那个!”
法师点了点头。他熟练地从他身上的小袋内取出一撮银粉。随着他挥手将粉末散入空中, 一道致命法术的咒文也迅速而出,并直指向逼近的骑手。每一粒在他指尖上的粉末都化作银白色的长长冰针,飞掠犹胜箭矢,直取冲撞而来的骑兵。闪亮的碎片穿透胸甲和链甲衫,如穿破缟,片刻后更随一片白光迸发出一股致命霜寒。在前的琼达斯骑手们首当其冲,被致命的冰针寒雹炸成散沙,连人带马一同被穿个透心凉,抑或被难以忍受的冰冷烧灼,以至于身覆雪白,血凝成冰。
闪耀的霜柱和黑色的血液让果树星星发亮。达瑞德仍不住退缩了一下,但他轻拍法师的肩膀并下令,“现在撤退!他们可能有他们的法术。”
两个精灵快步回奔三十码左右,在树林间疾走。后面一阵剧烈的火焰爆发在苹果林中, 就在他们刚刚所站立的地方。一波含着硫磺味的热气将达瑞德的斗篷掀到他的肩上,并烤焦了他后脑的头发。达瑞德又跑了十码左右,缩身在一棵树后,并飞快考量地这次突袭。
箭矢仍在呼啸着打入道上的琼达斯人队伍中,但是较之之前已经少了不少。精灵弓箭手在射击之余游弋,以避免遭到瞄准。达瑞德一眼就能看到席卷果园的骑兵正在牵制他侧翼的弓箭手的火力。只要片刻他和他战士就会被在林子里被包围,而那也就是他们的末路。
他握住挂在他心口前的一个银盘,并低吟一段法术咒文。魔法将他的话语传递给了所有林中的精灵,不论他们是近在咫尺或者相距百步。
“立刻撤退!”他命令他们,“到第二道防线,快!”
剑咏者和法师一齐转身并向北冲刺,前往大果林的远方。达瑞德多瞥了一眼他的战士们, 在他们掠过身旁的树木之时或隐或现。他能听到背后远处人类的咒骂声——琼达斯人没花太久就省悟过来他们的埋伏者正在撤退。
他们知道他们在干嘛,他想。在两夜前撞上巫师战士萨索斯前,他并没想到佣兵的领导者能证明自己不容小觑,但他仍旧希望用自己的抵抗给他们一个惊喜。
他们抵达了果林的边缘,并冲到远处的田野中。达瑞德加大他的步伐并全速奔跑,对他与他的战士毫无掩护心知肚明。一眼看去他大部分战士都还跟着他——一打还多的精灵们无声地在田野上紧跟他的脚步。但是扫过西边,只不过两百码远,六十个骑兵现身,绕着大果林的边缘正狂追猛赶。
“达瑞德!”特里安狄恩喊道。
“我看到他们了!”他回复道,“加把劲!”
通过田野后一道又长又低的山脊被一道卧如绿墙横道的浓密灌木丛覆盖。达瑞德冒险从肩膀上回望了一眼,并改道向右,渐渐远离正步步紧逼的骑兵——如此他们会花上更长的时间才能碾过他的战士们。烈日照在他身上,齐腰的金色小麦迫使他迈步迈得又长又大,与其说是跑,不如说像是跋涉。他紧盯住眼前暗色的灌木丛并尽力保持速度,尽管汗水在他脸上流淌,而潮湿的空气在他肺里就像蜜糖一般粘稠。
在他背后,他能听到紧随其后的骑手们蹄声阵阵。佣兵们用胜券在握的语调粗鲁咆哮着
——而精灵战士们到那边灌木丛还有不到五十码的距离。
一声号角声从前方林中的某处响起。达瑞德猛地对他的战士们大喊,“趴下!”他扑身投入高高的麦穗中并翻滚不止,麦秆拂掠过他的脸面和手臂。
而在他头顶超过八十张长弓铮然齐发。就在前方树木的庇护之下,仿佛全幽谷村的男性人人都能弓善射——有些女性也是一样——对着正打算践踏撤退精灵的骑兵举弓放箭。他们并不全如精灵战士们那么精准,但有些却不相上下,而剩下的也射得足够好。马匹嘶吼跳跃, 骑兵们坠落鞍鞯,而其余的则在毁灭性的射击下惊慌失措。三轮快速的齐射后,琼达斯佣兵们已经是头晕目眩,并纷纷策马逃离翠绿的灌木丛,任由他们的一半人在他们本打算踏倒的精灵脚旁死伤枕籍。
达瑞德和他的战士们一跃而起,缓步奔入灌木丛的掩护中。剑咏者发现妮尔莎正在等他, 一旁的还有艾瑞克,白马酒馆高个儿的酒馆老板。更多村民和农夫站在一边,脸上满是冷酷的满意之色。他们的穿着着参差不齐的护甲,从根本不着寸甲到陈旧的链甲衫或镶嵌皮甲猎装,但是所有人都精擅用弓,不少人的腰带上还挎着剑和斧子。
谷地人不可貌相,达瑞德赞道,“干的好,妮尔莎。如果不是你和你的村民们打得这么漂亮,我们已经被踩扁了。”
“我打算尽量在听到信号前一直等下去,”妮尔莎有点不好意思地耸耸肩,“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快跟上你们。还好你们个个健步如飞,不然你们根本就来不及甩开他们。”
“于是呢?”艾瑞克对达瑞德问道。他在妮尔莎的父亲死后就担任起村里的民兵队长。平易近人的酒馆老板在战场上判若两人。他素日里温和的笑容和轻松的笑声消失不见,被决绝和忧心所取代,“我们要面对多少人?”
达瑞德迅速算了一下剩余跟随他的精灵战士。他在果林里共有二十人,十六个与他一起。两个受了伤,而希赛琳与谷地人一起等候,用她的治疗法术照料他们。有一线机会,他不见的战士们还藏在果林里而无法跟上他,但是更有可能他们已经在脱身之前就被截住了。
他叹了口气,又转向他的人类盟友,“我们认为大概有两百人步行,而同样数目的骑手。我们射杀了不少骑手,但是还不够让彼此势均力敌。我认为你应该考虑放弃你们的计划,并在你们有机会时撤退。”
艾瑞克看着已经脱离箭程接近苹果园边缘的佣兵骑手们。骑手们约有一哩之远,向着精灵与迷雾谷人所待的林防眼神灼灼,怒目而视。
他摇摇脑袋,“你完成了你的工作,现在我们要完成我们的部分。他们没法在不折损大量人手的前提下跨过那篇田野,他们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记住,他们是佣兵——他们作战只是因为他们收钱,而不是为了送死。如果我们能杀伤他们达到一个可观的人数,剩下的就会觉得这次进攻不值得全力施为。
“但愿他是对的,”特里安狄恩用精灵语嘀咕道,“如果佣兵们觉得战利品是死一个多一份的话,这些村民大多都必死无疑。
达瑞德仔细地研究着这片土地。这是一片很好的驻足之处,而且长满浓密的灌木的山脊给予了撤退天造地设的掩护,至少能让他们撤出两百码开外。但是山后坐落着围绕哈瓦米尔农场的开阔农田。如果敌人突破了灌木丛进入他们身后的田地,防御者们恐怕只有极少数能逃出生天。
“妮尔莎,在马背上的人能绕开这座山脊么?”他询问。
“不太容易。它像这样一直延伸了好几哩。到了东边它会变得更陡峭,更多岩石,直到与森林和阿萨巴河交接的位置为止;西边则会延伸到一片宽广难行的广袤密林中。”
“你在路途所过的缺口上有布置壁垒么?”
“我们有尽力而为,”艾瑞克代她回答。“我们在路上伐倒了不少树干,并搭成了一个结实的十尺高刺墙。我在缺口处布置了更多弓箭手。
于是除等以外,别无他法,剑咏者判断。“我会带着我的四位战士跟随我,并让其他人成对分布在沿途上,”他告诉幽谷村人,“如果我们不得不退却,我们就撤向西边,藏到山脊旁的树林里去。”
“那会让琼达斯人分开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其中一人质疑道。
“是的,但是倘若我们向东撤退,我恐怕我们会被我们背后的河流阻拦。或者更糟糕, 我们会把战斗引到你们其他人所藏的地方。”达瑞德知道他的战士就算是佣兵已经踩在脚后跟上也能渡过阿萨巴河脱身,但是他不认为村民们能做到这一点。
“如果我们在这儿就拖住他们,我们就不必费心做出选择了。”妮尔莎说。
达瑞德快速组织他的战士并将他们分配到村民的队伍之中。随后,为了以防万一,他派出一队侦察兵到山脊背面,以防琼达斯人从山脊某处找到了一条通路,绕过或通过了山脊, 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动奇袭。然后他安顿下来,观察并等待着。
琼达斯骑手们在远处的原野上集结,覆盖在果林的绿荫下。人群拍马前后来回,发布着消息和命令。旗手招展开他们猩红色的旗帜并占据位置。接着一队一队的步兵走出果园,列队而立。他们身披重甲,手执盾牌,随时待战。精灵们注视着这一切,而与此同时谷地人只能坐立不安并彼此紧张地低声交谈。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妮尔莎说。
达瑞德顺着她的目光。在主力队伍之后,一列身着良甲,头戴羽盔的佣兵加入到阵列中。尽管距离尚远,他也能看出他们与主力和其他佣兵在着甲佩剑之间的差别。接着他瞥见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正在其他人后面,以施法者繁复的姿势挥舞手臂。
“是萨索斯,”他说,“那个营地里的巫师队长。”
“他在干嘛?”妮尔莎问道。
“准备魔法,”剑咏者,看了一眼特里安狄恩,“我没办法在这距离上解决他。你行么?”
日精灵法师摇头,“不,太远了。不过我觉得他不是唯一一个混在琼达斯人里的巫师。我看到其他两个人也在施法。”
号角声在琼达斯战士们聚集的地方响起。步兵们开始徐徐向前,背对他们的旗帜向黄色的田野进军。第二第三列的人则将盾牌高举过顶,让盾牌阵列在队伍的前列谨慎的推进。骑兵队伍腾跃不休并在后方的果林里等候。
“他们来了!”防线上上下下惊叫连连。
“稳住!”艾瑞克喊道。
“骑兵打算等我们被击溃后践踏我们。”特里安狄恩冷静地对达瑞德说出他观察的结果。
“有可能。”达瑞德回答。他对此并不是那么确信。萨索斯和他的琼达斯人应该更为狡诈,他能感觉到这一点。他又一次考虑宣布撤退,但是在这个点儿上很难让谷地人就此放弃……就算他们之前曾同意离开。在他们确认琼达斯人是否真有能耐伤到他们之前,他们不太可能逃跑
“等他们过来些,伙计们!”艾瑞克对其他村民大喊,“不要对那些盾牌浪费箭矢。等到能选好目标并射中他们后再说!”
步兵们艰难前行越来越近,藏身在他们的盾墙后。队伍开始转向他们的右方进军,而每个队列中的人都有意无意的躲入旁边人的盾牌下。每一步钢铁和皮革都刮擦作响,而为了惊扰挑衅等候他们的弓箭手,战歌,嘘声,还有下流的咒骂从那些别有用心的佣兵嘴里滚滚而出。
“放箭!”艾瑞克叱道。
谷地人众弓齐放,箭雨从灌木丛出飞射而逝,嗡嗡弦响仿佛一窝愤怒的胡蜂。很多打在了盾牌或者胸甲上,但是在如此近的距离,谷地人的强弓足以让飞矢深深洞穿他们的护甲, 给他们干净利落一击。另一边,精灵弓箭手们并不试图靠力量穿透敌人的护甲。取而代之, 精灵箭矢找准了咽喉、双目或下腋——一众佣兵盔甲所不能及的位置。佣兵队伍尖叫,诅咒, 或者蹒跚在地,负伤濒死。每一个人倒下,盾墙就出现一丝缺口,而更多飞箭则如雨雪般落入一片混乱的士兵队伍中。
琼达斯人们怒吼连连汹汹而至,想在剑能所及的地方对抗弓箭手。尽管他们身负铁甲, 但是他们抵达旷野边缘的速度却远远超过达瑞德的预期。每一步都有人倒下或者死去,但是他们还是冲了上来——现在达瑞德看出了他们的打算。越过田野,原本等候的骑兵们策马上前,紧随着披甲步兵冲锋而来。在谷地人和精灵们忙于射杀眼前之人时,骑手们正毫无阻碍地穿越空旷地域。
“特里安狄恩!阻止那些骑兵!”达瑞德吼道。
法师喝出一道法术咒文,并将一团苛烈的炎爆投入到迎面而来的骑兵中。一阵惊人的爆炸将一打骑兵连人带马炸死在田野上,接下来升起的黑烟则将周遭笼入烟幕。特里安狄恩立刻转向并将其他法术投向别队骑手。“那边太多了!”他回过来对达瑞德叫道。
就在法师编织他的致命咒语,箭矢继续扫射琼达斯队伍的同时,达瑞德从他的腰带上抽出一根魔杖,并将他的注意力转向蜂拥向树林的佣兵上。这魔杖是特里安狄恩的,但是达瑞德同样可以物尽其用。他瞄准第一队琼达斯人并念出秘字。一道闪亮的蓝色轨迹闪电将五个人从脚下炸飞。达瑞德不管不顾地一次次发动魔杖,在其法术所过之处抑止住攻势。
有那么一会,他想他们可能要成功了。在箭矢和闪电的洗礼下,步兵们在林地边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而成环列队的骑兵也为避开特里安狄恩的炎爆而退缩。但是随即一波如同远雷般的闷击爆裂之声,在达瑞德和他的战士背后如涟漪掠波而至,将树荫里填满了硫磺的恶臭。
“是魔鬼!魔鬼!”尖叫四起。
达瑞德陷入突如其来的惊愕之中,接着便发现一群哈玛魔——刺魔——在防御者的队伍中成形。双目里碧火怒意熊熊燃烧,这些令人生畏的怪物迅速上前,撕扯任何利爪可及之处的无助村民与精灵。炸裂的地狱之火让那个树林黯淡无光,焦臭阵阵。
毫不犹豫,达瑞德潜入到了咏剑冥思中并滑步迎战地狱魔鬼。他身周的鏖战淹没入一种诡异、呆滞的沉默中。远远地他注意到琼达斯佣兵和谷地人射手在他身遭激战,奋不顾身的男男女女削砍回避,为生命而奋斗,但是他只是避开人群并转向怪物中的首当其冲者。
怪物对着达瑞德恶意地狞笑,并向他投出一团巨大的绿火,但剑咏者轻吟咒文并用剑尖接下了这团火球。他将之甩过肩头,扔向他背后的琼达斯佣兵,让他被魔鬼之焰吞噬。然后便是爪牙倒刺和精灵宝剑的激突,而怪物逐渐在一道道见骨流血的伤口下畏缩。达瑞德纵高伏低,并用左手的闪电魔杖在回到与哈玛魔交战前还击倒了另外三个佣兵。
“死吧,精灵!”哈玛魔嘶吼道。
它猛扑向他,手臂大张,想用它身体上覆盖的尖刺将剑咏者钉在林地上。达瑞德着地俯身并从它腹下掠过,翻滚过它的脚畔,而怪物则扑倒在达瑞德的身后。匕首般的脊刺伤到了他的肩膀和背部上端,但是他轻松的将疼痛抛在一边并打挺而立,继续他的剑舞。
更多战斗法术在灌木丛中激荡轰鸣,火焰爆裂,电闪如戟。他瞥到了妮尔莎在林间优雅穿梭,闪避射击,以飞箭问候对手。然后他对上另一头刺魔,后者正蹲在另一个月精灵费狄尔被撕裂的身体旁。怪物不怀好意地睨着垂死精灵并在他胸口握紧爪子。
达瑞德以法术所成的投掷匕首将魔鬼自他的战友旁击飞。魔鬼脚步蹒跚地嘶声大吼。它威胁着自己将在剑咏者身上施展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手段,试图用恐惧法术震慑他,但是冥思状态的达瑞德完全不为所动。就在魔鬼还对他怒目而视时,他举步上前并用一记长击刺穿了它的咽喉,让它在地上费狄尔的身体旁缩成一团。
他舞动着穿过一旁的雇佣剑手,用魔法致盲一人,并将另一人的小腹洞穿。此刻,一个刺魔纵身袭向他的身后,巨大的冲力如同赤铁灼钢所铸的攻城锤。穿透身体的倒钩钉刺让疼痛传遍全身。
达瑞德遍体鳞伤,但他的金色的护甲让他不至于命丧当场。
他背上的魔鬼嘶嘶出声口吐火焰,在灼烧达瑞德的同时还试图将腐臭的毒牙刺入剑咏者的后颈。他在泥土灌木间挣扎着想让脚或一支手臂自由以此脱身,但是魔鬼的力量十分惊人。它从他肩膀上咬下一块肉,而达瑞德忍不住尖叫出声。
“放开我!”他怒吼。
“你不喜欢这样?”怪物在他耳边嘘声说,“啊,你在我了结你前你打算唱首什么小曲儿,可口的小精灵?”
达瑞德反握他的薄刃剑并试图戳刺怪物,但是魔鬼将剑从他手里打飞。达瑞德绝望地滚向另外一边,并摸索到了那柄闪电魔杖。快若灵猫,他将魔杖头压在自己肩膀上直指向魔鬼的脸孔,并用一道闪电炸爆了它的头,同时也将自己掀飞到了十二尺之外。
他的护甲焦黑冒烟,达瑞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护甲下的内衬浸满了他的血。他一步一歪走到魔鬼抽搐的尸体旁,收回了他的薄刃剑。然后他用尽全力站起来,并试着理清周围发生的一切。看起来战斗仍然在继续,尽管一堆堆人类的尸体——也有一些是精灵的——杂乱铺陈在地上。
“Aillesil Seldarie.”(精灵语,希达林保佑我们。)他低呼道。
谷地人仍在奋战不休,但是他们看起来无法在这种局势下继续作战,至少在还有魔鬼加入战局时就不能。
“我有预感我们会再见面,精灵。”达瑞德回头发现他正面对巫师萨索斯,琼达斯领主身穿一件装饰有咆哮巨龙的胸甲,并在他坑坑洼洼的脸上带了一顶华丽的头盔。人类笑得很是残忍。
“真遗憾你已经受伤了,”他说,“我本想让你全力一试。那肯定会是值得铭记的一战。”
他将莫维利尔月刃抽在手中。
“你最好在想什么事儿的时候小心点,琼达斯人,”剑咏者回嘴道,“万一你心想事成了怎么办?”
忽视了他虚弱摇晃的双腿和背上划布纵横的斑斑穿刺所带来的疼痛,他举起薄刃剑迎接挑战。绕着萨索斯他缓缓踱步,周围的战斗将他们置之事外,他估量着他的对手。
佣兵先发制人。吼出一段阴险的咒文,伸手向剑咏者放出一道劈啪作响的黑色光束。但是达瑞德之前移转刺魔向他投掷的火球的那道法术仍在生效。他设法伸出他的薄刃剑并将乌黑的光线回击向萨索斯。光束回击到佣兵法师自身,并将他推出半步左右,它冰冷的黑暗将力量和生命力消磨抽去。
萨索斯努力对抗着自己法术的效果,而达瑞德趁机而上。他跌跌撞撞地靠近琼达斯人, 并试图在人类蹒跚退开前重伤他的手臂和头脸,他的伤口不断流血。剑咏者步步紧逼,榨出他最后的力量,让手中的武器剑闪如飞,按照永聚岛剑术大师所教授的繁复又完美的架势急舞宝剑。
但是萨索斯和达瑞德子在剑术上几乎旗鼓相当。他连续接下了达瑞德在五拍心跳内发起的连击。双方见招拆招,但达瑞德随即以一个旋身回刺接住了人类手中的月刃,并将之挑向天空。它剑尖向下坠入了林间沃土,并插入其中,剑身在地上颤抖不已。
琼达斯领主退到达瑞德的攻击范围之外并以厉声呼救,让精灵的双耳如针刺般作疼。“内瓦赫姆!休尔!帮助我!”他尖叫。
片刻间,又是两头刺魔在硫磺烟云之中现身,以空中的两道雷鸣示意他们的现身以回应主人的求援。
剑咏者毫无惧色地看着他的新对手。他已然无力与他们相争,但是他还是会尽力一试, 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到任何人身上,不是么?他将尽他的全力来迎接它。他转向萨索斯并在痛苦与疲惫中冷笑。
“看来我们已经在剑术上分出高下了。”他评论。
“你死后再去做你的白日梦吧!”琼达斯人尖叫。他向魔鬼示意,而怪物们冲向达瑞德, 利爪尖刺向他袭来。
“你会先他一步去死,屠夫!”妮尔莎叱道。
她站在莫维利尔月刃之旁,将弓弦拉满到耳边,瞄准了战争领主。但正袭击达瑞德的刺魔在她射箭之前就迅雷般转跃向她。她侧身闪避并将白羽箭插入到第一头怪物的胸膛内,在它袭来的途中击飞了它。然后,手中无箭,她索性扔下了长弓,并伸手握住了她面前土地上的宝剑剑柄。
就当她碰触剑柄的那一刻,莫维利尔月刃焕然新生。一阵炫目的光芒自古老的精灵宝剑上闪烁,一列炽热的符文在宝剑上熠熠生辉以至于达瑞德难以直视。
“不可能!”他失声道,“那把月刃已经完全沉寂了。”
萨索斯和剩下的魔鬼犹豫不前,和达瑞德本人一样眼花缭乱而又震惊莫名;妮尔莎则在原处哑口无言,凝视着手中的长剑,因惊诧而一时失神。但紧接着其中一个魔鬼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嚎叫着扑向妮尔莎,爪刺齐出直往妮尔莎的心脏。
“妮尔莎,魔鬼!”剑咏者高声警告。
女孩抬头一瞥刚好来得及抬起剑尖。哈玛魔停下鲁莽的冲刺并试图跳离宝剑,但是妮尔莎利落地一转剑锋便把它的脑袋干脆地砍下了肩膀。月刃上的白焰将它的地狱血肉烧穿灼透, 宛如阳光刺破迷雾。第一只哈玛魔,也就是之前她所射击的那只,手脚并用的向她拥来,但是妮尔莎迅速退后两步,并将对方伸向她的爪子直接从手臂上给卸了下来。怪物惨叫抽搐。她便将月刃穿心而过,把魔鬼送回了它被召唤而来的腐朽地狱。
萨索斯面色惨白,他开始咏唱一道致命的法术来对付她。但是达瑞德挤出了自己最后的气力一跃而起。通过一记自上而下的重劈将萨索斯的一条腿斩断,并将琼达斯战争领主扑到在地。法师在震惊莫名中瞪着他——达瑞德的薄刃剑将他钉在了地上。
“这一剑是为了妮尔莎的父亲。”剑咏者说。
萨索斯抬头看他,鲜血从嘴里不断涌出。然后大大出乎达瑞德的意料,他的五官融化变形,变得更素净而棱角分明。黑色的肋翼从垂死巫师的肩膀上生出,那张坑坑洼洼的人类面孔变猩红色并布满鳞片。他的双耳由圆而尖,眼睛亦如精灵般倾斜。
“我真是个傻子,”达瑞德低声咒骂,“你是个魔裔精灵。”
怪不得萨索斯能够兼修剑术和秘法到这种地步。他很可能就和达瑞德本人一样是个剑咏者,因为魔裔精灵本就是古代接受恶魔之血的日精灵。他们同达瑞德以及任何其他永聚岛子女如出一辙,行使法术和刀剑的技巧与传统。
“达瑞德!”妮尔莎快步赶到他身边,“你受伤了!”
“没事,”剑咏者说,“要是你还有余力,就去帮助你的同胞。”
他站在他的仇敌之上,看着魔裔精灵领主咽气。他的气力也耗费殆尽,并翻到在他对手一臂之远的土地上。
达瑞德对这场战斗最后所见证的事物,是妮尔莎迎着阳光高举莫维利尔月刃,而琼达斯人自这片死亡之林中仓皇逃走。
幽谷村之战第二日的破晓,达瑞德和他幸存的战士们缓缓骑行离开村庄。他的小队只剩下了十一位精灵。希赛琳活了下来,但是达瑞德的朋友特里安狄恩却在山脊的战斗中牺牲, 在一个又一个释放完法术之后被魔裔精灵的魔鬼所杀。
精灵们发现妮尔莎和艾瑞克在白马酒馆外,站在路旁为他们送别。妮尔莎穿着一条朴素的蓝色裙子,活像是个淳朴天真的乡村少女,而不是带领同胞冲锋陷阵的巾帼女杰。她僵硬地站在那儿,背直如松——在她的外衣下绷带缠满了她的侧肋——她在林中作战时那里曾受到严重割伤。但除了一点因不适而发出的微弱抽搐,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痛苦之色。
“那么到此为止?”她在达瑞德路过时闻到,“你们打算离开了?”
达瑞德放放缓了坐骑。他剩下的同伴们也是停下等待他,“是的,我恐怕如此."他说, “维西尔德·盖尔斯正从阿萨巴滩退却。我们必须回到圣战之中。”
艾瑞克举步上前并看着达瑞德的眼睛,“赛奥舍林阁下,我不知道如何表达,但是我还是得说,感谢你们帮助我们对抗琼达斯人。我们对您战友的牺牲无以为报,但我们承诺只要我们和我们的后代居住在此,我们就会永远铭记他们的牺牲。”
“我们乐意相助,而我们也不会忘记幽谷村人的勇气,艾瑞克。我很抱歉我在与他们并肩作战之前并未想到你们的人民如此优秀。”
“新的开始永远不嫌太晚,”高个子的酒馆老板微笑着说。“第一印象也是如此。”
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真是奇特,达瑞德思忖着。他摇了摇头。“我想我在最近短短几天学到了很多。祝你好运,艾瑞克。”
他再次抬起他的缰绳并开始促马前行,但是妮尔莎举手制止住了他。
“还有别的,”她说着,从脚旁举起一个细长的的包裹,并将它递给达瑞德,“你们家族的月刃。”
剑咏者停下并凝视了女孩良久。他缓慢僵硬地——看起来他所受的伤仍然难以承受—— 滑下鞍座并面对她。他从她手中接过宝剑,但随即严肃的深鞠一躬并将它放回她的手中。
“它不再属于我了,妮尔莎,”他告诉她,“月刃回应了你的手。数百年来它都认为莫维利尔家族后继无人。但是在你握住它的时候,它认可了你,接受了你。让莫维利尔之剑陪伴你的余生吧,妮尔莎·哈瓦米尔。愿你的子女率真康健,那他们也就同样能配得上这把剑。”
“我不能接受它,达瑞德。我又不是精灵!”
“这不是你是否接受月刃的问题,妮尔莎。关键是月刃是否接受你。”达瑞德笑着说, “至于你是不是精灵,嗯哼,你已经显然完全是个精灵了。或许要成为一个泰尔-奎瑟,比起古老的血缘,某些东西更为重要,而这正是这柄月刃要告诉我们的。”
妮尔莎哼了一声,并将月刃包回毯子里,“如果你对这把剑的判断如此确信的话,我想我也应该如此。”她说完,又探身吻了吻达瑞德的脸颊,“多多保重,剑咏者。愿甘泉与欢笑与你同在,直至我们再次相逢。”
“甘泉与欢笑亦与你同在,妮尔莎,”达瑞德回应,“但愿我们能在更和平的日子里重逢。”小心翼翼地,剑咏者攀回安坐到马鞍上,并用靴跟拍击坐骑侧腹。他照人类的方式挥了挥手, 随即将脸孔转向西方,带领着他的战友们融入了晨光映衬下的剪影之中。
部分译名和名词解释:
达瑞德·赛奥舍林(Daried Selsherryn):本作主角,日精灵,原科曼索的精灵贵族,在大撤退后迁往永聚岛。响应赛维瑞尔·米利塔加入了永聚岛远征军的圣战中。
莫维利尔(Morvaeril):达瑞德的母家姓氏。
赛维瑞尔·米利塔(Seiveril Miritar): 《最终迷锁三部曲》主要人物之一,日精灵,柯瑞隆·拉瑞辛西安的高阶牧师,伊尔赛薇莉·米利塔(Ilsevele Miritar)之父,永聚岛阿姆拉瑞尔女王座畔原九位议员之一。为了征讨出没在科曼索的恶魔精灵,他辞去了议员职务,并组织了永聚岛远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