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者:Carrie Bebris
翻译:李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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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我的。”

凯丝卓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在菲兰的繁忙集市中缓缓前进的外地人。这位先生的衣着确是非同一般的华丽。凯丝卓那双老练的眼睛只一瞥,就把他从人群中挑了出来。他是一个有践的商人,还是一个来此地拜访的贵族?没关系,她从不挑别受害者的职业,只要他们的钱包够大就行了。

莱格诺审视了一下凯丝卓的目标,点了点头。”要帮忙吗?”猎人的目光在小无赖清澈的蓝眼里闪烁着。

“不用。”她喜欢独来独往,莱格诺知道这一点。信任的人越少,分赃和背叛的人就越少。另外,这名精力旺盛的盗贼完全可以单独处理这种事,一个槽老头子不会是困难的目标。

他毫无心机地买了一枚金胸针,还跟年轻的女摊主打情骂俏,向她炫躍自己沉甸甸的钱袋。凯丝卓倒是很愿意帮他去掉这个负担,要是运气好,还可以把那枚胸针当做第一次相逢的纪念品,”我们在铃铛酒店那里碰面。”

莱格诺的视线已经转向一个拿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妇女,”如果成了,啤酒你请。”

他们分道扬镇,莱格诺立刻便从凯丝卓的视野里消失了,现在她的心思全部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大她几岁的莱格诺出生在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里,偷窃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游戏,但它却是凯丝卓要认真面对的工作。

她尾随目标穿过喧闹的集市,摆脱掉兜售货物的商人,用疏菜推车掩护自己。当那个人停下来买蜜饯的时候,她就在相距几个货摊的地方欣赏一条翠绿色的丝质围巾。

“这跟你的眼睛很相配,”摊主说道。她是一个和凯丝卓年纪相仿的诗年女子,她把围中系在凯丝卓的脖子上,再拿起一面镜子,”怎么样?”

盗贼在镜子前摆了个姿势,眼睛却盯着目标在镜子里的身影。”确实不错。”她边说边用手指梳理一下零乱的栗色头发。凯丝卓叹了口气,尊到她有钱的那一天,她一定要把头发留起来,像这样整天纹啊绞的,她早已经厌倦了。不过她觉得即使到那个时候,她也不会愿意围上一条丝巾,这太像一条套索了。

在镜子里,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离开了蜜饯摊。凯丝卓把镜子和丝巾还给它们的主人。”改天再说吧。”

在目标品尝蜜饯的时候,她考虑了一下”一不小心”撞上目标的策路。不过她决定在这样的一个下午,还是采取一种比较隐蔽的手段比较好。她来到菲兰城已有几个月时间,在波多广场有些摊主认识她。像这样过于招摇的动作,会让每个人都知道她是一名盗贼。她可不想提高自己的知名度。虽然本地盗贼公会的业务是公开的,但她还没有入伙。公会要求成员必须割掉自己的左耳,以表示对公会的忠诚。凯丝卓认为这种行为过于野蛮,她打算在公会强迫她加入之前离开这里。

那位先生又停了下来,端详一把装饰着宝石的餐刀,研究了一下羽饰帽子,再拿起一条皮带、看看能不能配得上自己可观的腰围,然后就把它买了下来。诸神在上,他是不是要在凯丝卓替他保管钱包之前,把里面的钱全部花光?

最后,终于出现了一个机会,一个衣着光鲜的卖艺人吸引了这位先生。卖艺人耍弄着七把火炬,嘴里唱着祝酒歌,脚底下还踩着一个滾来滾去的马车轮子,这无疑引起了老先生极大的兴趣。太棒了,她真应该把所有吸引注意力的任务都委托给卖艺人老赛徳瑞克。

凯丝卓接近目标的左侧,盯着天鹅绒斗篷下面那块突起的东西。她很自然地弯下腰,好像要提一下左脚的靴子,实际上,她是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赛徳瑞克已经唱完了祝酒歌,他用牙齿咬住最后一个火矩,眺下了车轮。老先生热情地鼓起掌来。

飞快地一划,紧绷的钱包带应手而断。当受害者发觉腰带上重量不对的时候,害人者早已无形无踪了。

接管了一个笨蛋的钱包之后,量好走得离犯罪现场越远越好,凯丝卓在这类事情上面有过深刻的教训。她溜进一条小巷,小皮靴无声地踏着巷中柔软的泥土,直到市场上的喧哗声渺不可闻。她又走了几步,来到了瓦吉弗城堡。在这里,没人会打扰她。她数清了这次的收入,下一步的工作是把它们藏起来。

这座辉煌一时的要塞,就像它守卫的城市一样在战火中逮到遗弃,又在邪恶的占据者手里变得破败不堪。凯丝卓曾经听说过,城堡下面的巨型山洞内有一个叫做光芒之池的池塘。传说那些在池中洗浴的人,会被授予伟大的智裁及领袖力量,这座池塘因而成为邪恶的工具。渴望力量的提蓝索拉斯就曾利用它为自己服务,虽然提蓝索拉斯已被击败,池水也蒸发殆尽,成为地面上一个平凡的大坑,但这座城堡仍然空无一人,即使是由于第荣而不断扩张的城市也未曾打扰过它。

大多数市民连走到这座空池塘附近都感到害怕,更没有什么人胆敢进入里面。不过,凯丝卓却相当坦然地在这里进进出出。这名盗贼的童年是在十几个城市的街道上度过的,一座废弃的城堡根本吓不住她,她在这里从未遇到过麻烦;相反,这些荒废的洞窟倒是为她提供了一个方便的隐匿处。虽然杀人犯和几只野兽偶尔也会光顾这个与世隔绝的场所,但一般来说,这里要比大多数的城市街道安全多了。

在这里的一堆瓦砾下面,凯丝卓找到一个窟窿,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得到的钱币和其他东西藏到里面。每当她的手指触及绅士们的钱包时,她就会想到这个小小的宝藏。她的财宝在稳定增加,昨天她还把一顆胡桃大小的红宝石放了进去,这是她在叛逆者头颅酒馆一次掷出五个六点股子后得来的。她决定不再使用这些骰子,至少在离开菲兰之前。如果有人发现它们是灌铅的骰子,那她可就没办法再活着掷出它们。

再过不久,她就要彻底丢掉”盗贼”这个甜蜜的行当了,还有这种危险、令人作呕的生活方式。她一筹到足够的钱就会开始旅行,只找一些髙利润、低风险的抢劫行动来补充自己的财富。再也不必硬灌码头酒馆里跑了气的啤酒,再也不必忍受一步一步从一个城市挨到另一个城市的疲累,再也不必为几个臭钱冒生命危险,再也不必穿着同样一件衣服直到身体发痒为止。她要和高级人士做交易,享受轻松的生活,这就是她与奎恩长久以来的梦想。

她走进城堡的外庭,穿过曾经令人望而却步的篱障曲径。当提蓝索拉斯被击败的时候,这些带有锯齿的叶子、黑色的花朵和六寸长的剧毒荆剌被清除掉了很大一部分。但时过境迁,这些树篱已经恢复到足以让人全神对付的程度。凯丝卓侧着脚步,小心地躲开这些险恶植物的扫拂。

通过曲径之后,她放松了紧张的神经,进入白色大理石筑成的高塔。高塔呈现出一种半倾颓的模样,镌刻在上面久已失传的隐晦文字让它显得更加难看。文字中间是一扇黑檀木门,上面雕着一条纹理极为复杂的巨龙。她站在门外五十步的地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左手攥住。虽然她双手都能掷飞刀,但她的左手更为有力,对致命位置也瞄得更准。

匕首从她的手中射向木门,咚的一声,牢牢地钉在巨龙的眉心。一股带着恶臭气味的黄色薄雾从巨龙嘴里喷射出来——这是她在艰苦岁月中学到的另一课。如果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不是碰巧带着一瓶中和药剂,人早就横尸门外了。

十分钟之后,毒云完全消失。她收回匕首,打开高塔主厅的木门,所有通向地下洞窟的道路都在这座没有天花板的主厅里汇集。飞鸟、昆虫和蜘蛛,纷纷在这里的角落及裂缝中安家落户。没有雨水流人的时候,这里的地下池塘会一直保持干燥。

她敏捷地走下一段黑铁楼梯,在楼梯底部点亮了火折子,向秘密藏宝处走去。突然间,她停了下——有人说话。

是强盗。她无法确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可以从碎石缝里看到他们,离她不到五十步。她溜进一块大石头的阴影中,心想自己怎么这样不小心,下来之前都没有向洞窟里看上

一眼!幸运的是那些入侵者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她。

一种酸麻剌痛的感觉从她的锁骨流散开来。她极少会有这种感觉。每次发生这种现象,都表示她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别人遇到这种事情一般会觉得脊骨发冷,而她的这种感觉则爬上了脊骨,出现在肩膀周围。不管怎样,这种肩部感觉的预警作用比一帮密探还要强,每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都会有非常非常裙糕的事情在等着她。

今天这种状况持续的时间好像待别长,不过,凯丝卓以前都靠着它逃脱危险。她回头瞥了一眼来时的道路,估量了一下安全撤退的可能性。

太危险了。这段用铁花装饰的楼梯过于暴露,她第一次没有被注意到纯属幸运。悄声叹了口气之后,她又把注意力转回到强盗身上。如果不能离开,她也许应该看看这些强盜要干些什么,并确定他们没有过于靠近她的藏宝处。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都很年轻,脸上的胡子大概有一个星期没有剃过了,黑色的眼珠子显得很恶毒。这些恶棍没有看见她,是因为他们正在吵架,争论的核心好像是最强壮的那个人手里紧紧拎着的那口麻袋。强盗们因为愤怒而逐渐提高了嗓门,这让凯丝卓听到了只言片语。

“……我们应该均分它,乌戴克!”

“说得没错!你们每个人得四分之一,我得四分之一,然后……”那名壮汉挥动着一柄短剑,”把四分之一留给我在这里的朋友。”

凯丝卓无声地摇了揺头,这对于盗贼来说绝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乌戴克的背叛行为,说明了为什么她总是一个人工作。

两个比较瘦弱的人也拿出匕首,其中一个靠近了乌戴克,一边还嘀咕着一些凯丝卓听不淸楚的话语。乌戴克一下子就砸飞了对方的匕首。脱手的武器飞行了一段时间,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仿佛掉在了泥里。

这个声音比激烈的打斗更加吸引凯丝卓的注意力,她抬起身子,仔细观察匕首掉落的地方。它落入一个泥泞的小水洼,棕色液体正从干池塘的那个方向涓涓地向里面流淌。

池塘已不再是干的了!

她的气息粗重了起来,在一个无雨的晚上,这座池塘里充满了一种琥珀色的液体。它的表面平滑如镜,没有一丝涟漪从这泓止水中泛起。落日的余晖在水中凝滞,仿佛灌注了黄金火焰。对于不知道历史的人来说,这座池塘似乎是个平静祥和的所在。

这里似乎是完全静止的。在池塘周围,所有生命都消失了。原先围绕干池塘生长的苔薛和杂草都已经枯萎,变成了灰尘;干枯支离的蓟草昨天还很繁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液体从池塘向外延伸了足有两尺多,几乎碰到了正在混战的那三个强盗的足印。

凯丝卓又把视线转回强盗们身上。乌戴克已经杀死了没有武器的同伴,并解除另一个人的武装。小个子强盗向后退去,一步步第近水注中的那把匕首。他把匕首拿了起来。

—声惨叫。

凯丝卓的第一印象是水洼中的液体烧掉了接触到它的皮肤,紧随而来的是一股臭气和一番骇人的景象。

那个人的皮肉从他的骨骼上一块块剥落下来。

就在她和乌戴克惊骇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小个子强盗手上的肌肉和组织开始变成绿色,然后是棕色,在几秒钟之内又变成了黙色。最后,它们分解了,只剩下一副枯骨爪子。

这种腐烂爬上了他的胳膊、躯干和身体其余的部分。大块的血肉和组织一边腐烂,一边掉在地上,腐烂的势头最终爬到脖子上。苍白的头发长了出来,脸部皮肤向里干缩,眼睛迅速枯萎,一对眼窝很快就成了两个黑窟窿。

这个曾经是一个人的东西委顿在地面上,匕首的手柄仍然拢在一根根细长的骨骼里,痛苦的尖叫渐渐变成一声声怨毒的嘶鸣,而他仍在一步步地爬向乌戴克。

凯丝卓转身迈开灵活的双腿拼命逃跑,根本不在乎自己弄出了多大的声音。

◊ ◊◊◊◊◊

“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凯丝卓把杯子放到桌上,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杯中的液体,还是因为先前的回忆,她说不话出来,只能对着莱格诺摇摇头,”再来一杯,至少一杯。”

“你会为这事后悔的,你知道吗?我从未见你喝过烈火酒。”奈待的烈火酒是铃铛酒店的招牌饮料,据说是把酒灌进酒店的洗衣盆里,再次蒸馏而成的。还有人说,喝完这种酒,就像是被人痛打了一顿。

虽然提出了警告,但莱格诺还是对女侍打了个手势,叫她再上一杯。

凯丝卓很尊敬她的朋友。至少莱格诺是长久以来对她最够朋友的家伙,这个金发无赖从没有出卖过她,而其他跟她相类的人几乎没有不想占她便宜的。

她一生中惟一真正信任过的人是奎恩,这名老牌盗贼在一所燃烧的房子里把她救了出来,那时她才刚刚学会走路。奎恩像父亲一样把她抚养长大。最初他极力避免让凯丝卓重蹈他的覆辙,但最后还是把自己的一切本领都传授给她。到了七岁的时候,她以投掷匕首跟酒馆的客人打赌,精湛的技艺为她赚得不少钱。九岁时,她的导师相信她已经可以涉足一些轻微的违法活动,诸如掏钱包之类。凯丝卓年满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学习能够获取更加丰厚的利润,但也更为危险的技能。

奎恩在那个时候去世了。

转眼间,又过去了十年,她从那时开始就一直独立谋生。奎恩留给她的只有他的知识和一根为她量身订做的短棍。这是一根结构密实的钢制短棍,非常易于隐藏,只要一扬手腕,立刻就能变为原来的三倍。她早已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是被这件武器和奎恩的训练所救。虽然她喜欢使用匕首,但这根短棍被证明是一件更为实用的武器。

她曾经很想得到奎恩的建议和指点,这种愿望在过去几年中渐渐淡出她的脑海,但今夜她非常渴望能跟他说一会儿话。不是作为盗贼师傅,而是她内心中惟一的一位亲人,一位父亲。在池塘边发生的事情,对她的震撼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奎恩已经走了,她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她把自己的思绪拖回莱格诺对她提出的警告上面。“我很好,”她说,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喝得躺到桌子底下。”

“我知道,”莱格诺承认,“确实如此。”

凯丝卓喝酒很少过量。对于她这一行,失去应有的警惕是一种非常冒险的行为。今晚她并不想喝醉,只要能让她感觉不到锁骨的刺痛就行了。虽然她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逃离了瓦吉弗城堡,但这种感觉并未停止。如果这种兴奋的感觉还不退去,明天早晨她就没有精力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就是她的计划,当菲兰城里可怕的光芒之池漾起波涛,不死生物成群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在路上了。

服务生送上了一整瓶烈火酒,她倒满杯子,一饮而尽,又开始倒酒。

“等一等,凯丝……你这样会喝坏身体的。”莱格诺转身对女侍说道:“把这个撤了,换两杯啤酒来。”

凯丝卓并没有反对,烈火酒已经在她的肚子里烧出了一个洞。“再拿一些面包和干酪来。”她补充道。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一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铃铛酒店的空气。虽然几个月以来,她一直管这里叫“家”,但她不会想念这个菲兰的黑暗小角落。酒店大厅的地板上起了一层厚厚的陈年老泥,大概巳经有好几年没有刷过了。桌上和墙上涂抹着各种污渍。这里的食物也是普普通通的,但比起其他条件来,已经算是最好的了。楼上客房里的谷糠床垫绝对需要重新填塞。这家酒馆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也是惟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店主人奈特的自私自利,而且他还鼓励服务员和客人们也像他那样做。

不,她不会想念铃铛,或者是菲兰。这只是一个地方,她走过的无数地方中的一个而已。到了下个星期,她就会到达一个新的地点。

食物被送了上来。凯丝卓想尽力吃一些.但半熬的面包卡住她的喉咙。她用啤酒把面包冲了下去,但这个死面团在胃里还是一个劲儿地捣乱。

“还是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莱格诺举起酒杯,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他没有伤害你吧?”

“谁? “

“今天市场上的那只老山羊。”

“没有! “凯丝卓哼了一声。

“那又是怎么回事,嗯?我从未见你有过现在这种样子。”

凯丝卓凝视了莱格诺一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认为自己疯了吗?不过,如果她不把今天所见到的一切找谁说一说,她可能会被逼疯的。她灌下了更多啤酒,把身子向前靠过去。

“光芒之池重新出现了。”她低声说道。

莱格诺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你能确定?”

“今天我看见它吸光了一个人的生命,把他的血肉从骨骼上腐蚀得一干二净。”

莱格诺靠回座位上,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们在市场上分开之后,我听见了一些流言,但我并不相信它们。”

凯丝卓皱起眉头,“什么流言?”

“跟你讲的故事非常相似。我猜有几个人,具体的人数现在越传越多,他们在昨晚消失了,其他人则提到有不死生物在这个城市里游荡。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想这些只是吓唬小孩子们的妖怪传说,但伊尔明斯特今晚已经亲自开始调査了。”

“伊尔明斯特?他这么快就到了这里?还知道这些消息?”

莱格诺耸耸肩。“谁知道法师们都在干些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凯丝卓不喜欢施术者,她认为他们是最奸诈的家伙。他们总是在呼吸之间嘀咕一些深奥难懂的咒语,双手不断摆成各种离深莫测的形状,随身携带着无数神秘可怕的东西。一想到他们,凯丝卓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能凭空引发某种现象,或是让什么东西飞掠过空中,总之,最后都会对你造成严重伤害。还有更阴险的,他们会设置陷阱,就像是高塔中的那一个。施术者把魔力留在那里,直到很久以后才释放出来。凯丝卓的左手腕上有一道伤疤,那是三年前她试图打开一把蛊惑之锁时留下来的纪念品。

“你想去报告这个发现吗?”莱格诺问道。

“我会这样吗?”凯丝卓撇撇嘴,“去恳求一个法师的注意?不,谢谢。”

“我听说有奖赏。”

这引起了凯丝卓的注意,“什么样的奖赏?”

“真正的第一手资料可以换来一百枚金币。”他切下一片干酪:“但我只是听说,不知道实际上会怎样。”

一百枚金币,这完全可以补偿自己丢在池塘边的那一小笔财富了。如果她无法拿回那些收藏,那么今天这位绅士的捐赠将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财产。现在任何一笔进账对她来说都非常重要。就算谣言失实,她或许也可以让伊尔明斯特相信她的消息值这笔钱。

她站了起来,立刻就开始为先前的冒失而感到后悔。一股浓浓的醉意涌上她的额头,烈火酒的后劲比她想象的要猛得多。

莱格诺伸手扶住她,“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眩晕的感觉已经过去了,但她的脑子里还是像塞满了棉花,“还好,伊尔明斯特在哪里?”

“市政议会。”莱格诺哼了一声,“好像那些只会吹牛的市政官员们也会参与这件事,你问这个干吗?”

凯丝卓喝干了杯中的啤酒,把几枚硬币扔在桌匕披起斗篷:“我要去见那名法师。”

                             ◊ ◊◊◊◊◊

凯丝卓一边喘息,一边扭动着身体。她要杀了那个在她嘴里塞上棉花的人,还有那个把她的眼皮粘在一起的家伙。现在,有一片炽热的灯光投射在她脸上。

一定有什么人坐在她的肺袋上。

慢慢地,她拼命睁开了一只眼,然后是另一只,接着又立刻使劲地把它们闭上。

她回到了自己在铃铛酒店的房间里,躺在那张粗糙的床垫上。阳光从窗外便泻进来,刺得她双眼生疼。她头痛得厉害,觉得自己的颅骨马上就要爆炸了。

该死的烈火酒,还有该死的莱格诺,竟然让我喝这种东西。

她从床垫上稍稍坐起身,等房间停止旋转之后,向下看了一眼,轻松的感觉顿时充斥了整个大脑。虽然她喝醉了,但她至少趴在那包钱上面,没有让别人在她睡觉时把它们拿走。她的盗贼工具也都完好无损,那根短棍还插在她的腰带上,匕首也好好地放在靴子里。

房内只有她一个人,昨晚奈特并没有把剩余的两张床租出去,要不然就是寄宿的人已经离开了。凯丝卓对这种一人独处的状态感到很欣慰,现在她可能连一声口哨都受不了,楼下大厅中低沉的说话声已经够她受的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向盥洗盆,穿着披甲睡觉让她觉得身体十分僵硬。她向双颊泼了一些冷水,抬头看了看镜子。左脸上还留有床垫的纹路,她一定是整夜都没有翻过身。

她是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里的?凯丝卓还记得和莱格诺在楼下一同喝酒,他提到了伊尔明斯特的事。在那之后,她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去见过那位老法师了吗? 一个长胡子老者的模糊身影流过她的记忆,但这也可能只是烈火酒造成的梦境。

她努力想把零碎的记忆拼凑起来,并抹去笼罩在上面的雾气。对于一个计划今天离开菲兰,朝远方旅行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从阳光的热度判断,她知道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她还需要为旅行置办补给,拿回储藏点的财宝,然后上路,或是乘船离开——她必须先决定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桑比亚?还是科米尔?

一个小时之后,凯丝卓备齐了食物及其他补给品,开始踏上前往城堡的道路。她曾经想过先丢下这些财宝,等以后再说,但贪念最终战胜了理智。谁知道当她回到月海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那些躺在瓦砾堆下面的财宝.无时无刻不逗引着一个盗贼的灵魂。一想到将要再等很长时间才能过轻松的生活,她的心就往下沉。

她的锁骨已经开始痛了起来,但她故意忽视这种感觉。

她知道自己是在找死,但她同样相信自己逃生的能力。只要走进去,拿出东西,再退出来,事情就结束了。小心地远离池水和那些泥泞就不会有问题。

当她进入高塔的时候,她看见三个人影站在池塘的一端。她可以从其中一人的制服和制式铠甲上判断出他是菲兰城巡逻队的成员。这名卫兵是个强壮的家伙,身施至少有六尺半,凯丝卓从未见过如此宽大的肩膀。在他旁边,有一名穿着全身铠甲的骑士,他的战袍上绣着由天平与战锤组成的提尔纹章,腰间佩着一把长剑,背后背着一柄战锤。一名圣骑士,凯丝卓暗自揣测。他要比卫兵矮上半尺,身材更为匀称。第三个人是一名苗条的女子,穿着棕色紧身裤,足登过膝长筒皮靴,披了一件属绿色斗篷。她倚在一根木杖上,正在倾听两位男士的交谈。女子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容貌,两名战士也戴着覆面头盔,凯丝卓无法看清楚他们的面孔。

凯丝卓无声地咒骂自己,她早就应该猜得到,昨天在池塘边发生那种事情之后,一定会引来调查人员或是看热闹的人。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想找到那几个倒毒强盗的一些蛛丝马迹,但她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躯体如果还有什么残余的话,也都在她今天上午打鼾的时候分解掉了。

凯丝卓评估了一下周围的态势,她的财宝位于那几个陌生人的另一边,现在他们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池塘上。如果她的动作够安静,并利用周围的阴影掩护自己,她也许可以在不惊动那几个人的情况下到达目标位置。在楼梯上暴露身形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她不冒险一试的话,等到这三个人离开的时候,她可能老得都爬不动了。

“阴影之王保佑我。”凯丝卓嘀咕道。她蹑手蹑脚地溜向楼梯,慢慢伏下身来,尽量躲藏在墙边狭窄的阴影里。到达楼梯底部之后,她开始小心地绕向瓦砾堆。她在行动的时候,并没有忘记偷听那几个人的谈话。

“那么,伊尔明斯特认为这跟迷斯卓诺有关啰?”卫兵问道,“那座废弃的精灵城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从他对我做的解释来看,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怀疑有人在迷斯卓诺创造了一个新的光芒之池。”女子平静地回答,“现在菲兰的池塘已经重生了,但他还是不能确定。在我们看管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尽可能地联络了一些冒险者,派他们去那里调查。如果他们确实找到一个新的池塘,他们会摧毁它,无论那是谁创造的。”

“听起来你对这个行动很有信心,”圣骑士说,“那些废墟可是以吞噬冒险者而著称的。”

“他们不是普通的冒险者,”女子回答道,“伊尔明斯特亲自挑选了他们,他们带着穆德铁手套,这件宝物专门用来摧毁这样的池塘。弱小的冒险队伍可能会失败,但他们会成功。”

是啊,凯丝卓心想。她听说过很多盗贼进入这座远古的精灵城市,希望能在废墟中获得宝藏的故事,但她很少听到这样的盗贼能活着出来。想要进入这种灾难之地,伊尔明斯特大概得派出几十个冒险者。

她已经走完大约一半的路程。这时,她的脚突然踩上了一块碎石。该死!脚下发出的声音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

“谁?”卫兵喊道,三个人同时把目光转向凯丝卓藏身的方位,“站出来!”

凯丝卓停顿了一下,思量着应该继续躲藏,还是编一些瞎话。她还没打定主意,戴着兜帽的女子已经举起了一只手,掌心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开始诵读一些盗贼听不懂的语言。一个施术者!凯丝卓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逃走……

……片刻之后,她发现自己一动也不能动。

她拼尽全力,想克服魔法的作用,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双手双脚,就连她的嘴唇都不能挪动一丝一毫。她凝固成上身拧转,下身半蹲的状态,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她瞥见三个人开始向她走来,心跳得越来越厉害。

圣骑士第一个找到她,把她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一个盗贼,还是一个女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明显的嫌恶,“报上你的姓名!”

法师来到凯丝卓身边,“除非我解除法术,否则她不能说话。”

诸神在上,凯丝卓痛恨法师!她现在不但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这个女巫还要等多久才会解除法术?她有什么计划?她弄得凯丝卓直想尖叫。

圣骑士向卫兵的短弓点点头,“瞄准她。”卫兵执行他的指令之后,提尔骑士抽出长剑,用剑尖指向凯丝卓的下巴,直视她的双眸。他的眼睛如同他身上的钢铁一般,放出坚硬冰冷的银灰色光芒。“别做傻事。”他放低了剑刃,但没有把它收回鞘内。

她决不会轻举妄动。不用等到圣骑士的剑刃落下,菲兰卫兵的短箭就会穿透她的喉咙。凭他们高超的射艺,在这个范围内,就是把他的眼睛蒙上,自己也躲不开他的箭矢。凯丝卓的敏捷和武器,只有使用得当才能派上用场,所以她现在将要依靠的是自己的智慧。

法师念出了一个咒文,凯丝卓的身体立刻松弛了下来。她急忙调整体态,站直身体,面对捉住她的三个人。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圣骑士又问了一次。

凯丝卓想说谎,但又觉得只有在一定程度上保持真实,才有可能取信于这位圣洁的武士:“我的名字是凯丝卓……”

“凯丝卓!”卫兵放下短弓:“你迟到了!”

“我……我?”她一个一个地打量这三个人。圣骑士仍然警惕地监视着她,法师露出一副内疚的样子,卫兵则像是看到了一个老朋友。但是,自己认识他吗?他们呢?这是怎么回事?

“呃……是的,我迟到了。”她大胆地说道:“很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我们并没有等很久,我们本以为你早就来了,或是出了什么事。”卫兵摘下头盔,露出一头白金色的粗糙短发,一副方形的下巴,还有一具长满肌肉的脖子,“我的名字是杜尔温,跟你一样,义务来这里进行监视行动。”

义务?凯丝卓怀疑在自己的一生中,是否曾做过什么义务的事情?她感觉有些像是在做梦。“等等……呃,你是什么时候接下这个义务的?”

“昨晚,伊尔明斯特告诉我的指挥官,你和另外两个人今天也会到这里来。”

该死的烈火酒!该死的奈特!她确实见到了伊尔明斯特,但现在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圣骑士清了清喉咙,把凯丝卓的注意力从杜尔温那里拉了过来,“如果愿意的话,请你告诉我,凯丝卓,既然你是来跟我们一起完成任务的,为什么要躲藏起来?”

这个问题是应该问,但他的声音却有些令人恼火,从语气的变化中明显可以听出一种贵族出身的味道。无论是不是圣骑士,如果他认为凯丝卓可以长时间忍受别人的傲慢,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凯丝卓抬起了下巴,“当然是观察你们,你想我会信任毫无了解的人吗?我正在判断跟我共事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家伙。”

“说得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诚实。”

凯丝卓咽回了脱口欲出的冷嘲热讽。提尔的圣骑士,如果他真是这种骑士,那他就是一个把荣誉和自以为是的公正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家伙。盗贼们躲避这种人,就像躲避绞刑架一样。她问:“你是否介意在这种侮辱之后,能把尊姓大名赏给小人听一下?”

“克兰·迪亚希,提尔的公正守卫者,萨夏尔的伊瑟雷·迪亚希男爵的第三子。”

她猜得不错,一名提尔圣骑士,还是一个名门之后。凯丝卓圆睁着双眼,眨都不眨一下,以此向圣骑士表示他的头衔并没有吓倒自己,“我就叫你克兰吧。”

“那我就……”

“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看守这座池塘,克兰?”

这句话让圣骑士停顿了一会儿,“是的,这是我们的任务。”他干巴巴地说道。圣骑士收剑入鞘,大步回到水边。

随后出现了片刻尴尬的寂静,杜尔温耸耸肩,走到骑士身旁。

凯丝卓失望地发现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那名卫兵,而是法师。杜尔温看起来很友善,但并不聪明,从他身上,凯丝卓应该可以套出更多的消息,弄清楚自己是如何被卷进这个任务的,而这个施术者只会让她神经紧张。

这名还没有和凯丝卓说过一句话的法师现在放下了头巾,凯丝卓看见一双有金色底蕴的蓝眼睛,一对小小的尖耳朵,她猜这名法师体内有一部分精灵血液。从她微显蓝色的耳朵和下巴判断,应该是月精灵。“我是葛莉娜·风雨湖。”她说,“如果能早一些知道你的身份,我就不会向你施展法术了。”

凯丝卓分不清葛莉娜的话是道歉还是批评,她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应该在进入高塔的时候,还要大声叫嚷着自己的名字?

“我接受你的道歉,”凯丝卓理所当然地说道,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向葛莉娜打听事情,连忙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应该来得早一些。”

法师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伊尔明斯特告诉我,在你醒来的时候,你或许会……头痛。”

凯丝卓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她不但喝醉了,还因此误了事。那名法师一定是利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诱使她承担下这件义务工作。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进入洞窟时听到的对话:“伊尔明斯特好像跟你说了很多事情。”

“我是他的一个学生。今天早晨他起身去调查来自阴影谷的消息,他让我在这里监视菲……”

四周突然响起爆裂的劈啪声,不到十步之外的地方,飘动着一个灼炽的白色光球。它不断扩大,以中心为基点形成一扇窗户,响亮的钢铁碰击声和战士的吼叫声充斥在空气里。

“一道传送门!”葛莉娜解释道。

克兰和杜尔温跑了过来。“它通向哪里?”克兰问。

窗口逐渐伸展成一扇门的大小,里面杀气腾腾的景象尽收眼底。一个受到围攻的战士,跌跌撞撞地进入门外诸人的视线,正在压迫他的敌人从门这边无法看到。“以圣洁之名,帮助我们!”他大声喊道。

“那是亚森,伊尔明斯特派往迷斯卓诺的冒险者之一。”葛莉娜叫道,“他们一定遇到了麻烦!”

这扇门的门边滋滋地晃动着,仿佛是将要熄灭的火焰,门里的景象也明灭不定。当他们将视线转回门内的时候,亚森已经不见人影了。战斗的声音仍在继续,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垂死的哀号。在四人的视野之外,响起了一种可怕的呼啸。

“我们必须帮助他们!”克兰向那扇门走去。

“你的脑子有问题吗?”凯丝卓问道。她绝对不会走进什么魔法的传送门,即使他们没有被这个魔法永远地吞噬,他们将面对的也只是另一种死亡方法而已。

“我们不应该离开自己的岗位。”杜尔温摇摇头。

“但这事更重要,”葛莉娜回答道,“如果亚森的队伍失败了,整个费伦都将失陷!你自己拿主意吧,但我要过去。”

她走进了传送门。门内立时荡起一种紫色光芒,遮蔽了法师和迷斯卓诺的景象。

“她疯了。”凯丝卓做出判断。

“不,她忠实于伟大的善良,这是光荣的行为。”克兰反驳道:“盗贼是不可能明白这种事情的。”

“那就跟上她呀!”她瞥了一眼克兰。

传送门的嗞嗞声越来越响,它的光芒变成了蓝灰色,然后是一种惨淡的绿色。窗口开始缩小了。

“我会的,还有你!”还没等凯丝卓做出任何反应,克兰已经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进了传送门。

她大喊大叫地反抗着,但她的声音全被虚空给吞没了。她发现自己周围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这个空间仿佛伸展到了无限遥远的地方。克兰仍然抓着她的胳膊,无意之间,她也抓住了克兰的肘部,希望能维持某种平衡。这种漂浮的惟一动力,是他们刚才进门时的惯性。在遥远的地方,她可以从一个窗口里看见发生在迷斯卓诺的战斗。

一个正在关闭的窗口。他们就要被困在这里了!

当面前的窗口发生颤动时,一种可怕的隆隆声在他们耳边响了起来。突然间,这个空间不像刚才那样巨大,实际上,凯丝卓感觉到它正在缩小。她每呼出一口气,胸膛就被压缩一点。隆隆声持续不断,当传送通道的两端射出金光时,更显得震耳欲聋。

克兰转向凯丝卓,对她说着无声的话语。她不需要听到它们,因为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这道传送门正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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