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萨瓦尔多
翻译:段宗忱
艾伯利司特倚近朵瑞珍的肩膀,令这名女子感到不太舒服。朵瑞珍将焦点从水晶球中的影像移开,用力甩甩头,刻意让长长的斑白头发飞扬起来,不偏不倚地打在多管闲事的艾伯利司特脸上。
这名较老的魔法师退后一步,从嘴唇上扯开一束头发,怒视着朵瑞珍。
「我没注意到你靠这么近。」朵瑞珍言不由衷地道歉。
「当然。」艾伯利司特以相似的做作腔调回答道。
朵瑞珍清楚看出他的愤怒,但也明白他会接受她的侮辱而不多作抱怨。
艾伯利司特弄坏了自己的探知工具,一面魔法镜,而那个经验令他再也不敢尝试鹰眼术魔法。他现在需要朵瑞珍,因为她相当精于此道。「我应该告诉你我来了,然后等你完成搜寻。」艾伯利司特说道,而这是朵瑞珍从这名男子口中听过,最近似于道歉的话。
「那会是正确的做法。」朵瑞珍同意道,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
闪着什么?艾伯利司特猜想着。公然的恨意?自从朵瑞珍从希尔米斯塔森林羞辱地败退——她正是惨败在艾伯利司特那个疏远的儿子手下——回来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持续变差。
这名较年长的魔法师耸耸肩抛开个人问题。「你发现他们了吗?」他平板地问道。他跟朵瑞珍可以在眼前立即的威胁被消除后好好算个总帐,但此时此刻,他们都还有更大的问题。波格·瑞司的灵魂前一晚回来找艾伯利司特,带来凯德立确实正前往三一城堡的消息。
这个情报在较年长的魔法师心中,同时引发了忧虑跟兴奋之情。艾伯利司特一心一意想征服这个区域,这是塔洛娜女神自己的化身给予他的目标,而对那些征服计划来说,凯德立无疑是头号障碍之一。这名魔法师无法否认,想到要跟他那顽强的儿子一战,令他感到期待不已。从所有的情报看来,凯德立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艾伯利司特的关系,而一思及他将同时在魔法战斗上,以及用这个秘密真相在感情上击溃这名突然窜起的小子,就不禁令残酷的艾伯利司特那瘦削的五官上展开一个更大的邪笑。
然而,凯德立正跋涉前来的消息,在朵瑞珍心中只引起了恐惧。她一点也不想跟这名年轻教士及他的野蛮同伴们再度纠缠,尤其不是现在,当她的双手仍因凯德立的击打而疼痛不已的时候。许多她使用的魔咒都要求精确的手势,而自她从精灵森林返回以来,在她的手指歪扭、关节碎裂的情况下,已经有不只一道魔咒反弹回她自己身上。
「我没看见凯德立的踪影。」朵瑞珍停了好一会儿,再度研究水晶球里的模糊影像之后回答道。「我猜,他跟他的同伴们刚刚离开图书馆——如果他们有离开的话——而我不敢用魔法观察离敌人大本营那么近的地方。」
「整整两个小时,而你什么都没发现?」艾伯利司特听起来并不高兴。他在小房间边缘踱来踱去,枯瘦的手指划过分隔此处跟朵瑞珍私人起居间的布帘。不过,尽管他十分忧虑,脸上还是展开一抹微笑,因为他想起他跟朵瑞珍就在这片布帘后享受过的许多乐趣。
「我可没这么说。」朵瑞珍尖锐地回答道,明白那个不轨的笑容,她转身回去面对水晶球。
艾伯利司特迅速回到房间这头,从他这位共事者肩膀上偷窥着。起初,在水晶球内只有一阵灰色烟雾呈涡状旋转,但渐渐地,随着朵瑞珍的诱哄,它开始转变、成形。
这两名魔法师看见雪片山脉下方的丘陵地带,该处显然是山脉的东南区,因为通往卡拉顿的道路清楚可见。有东西正在那条路上移动,某种可怕的东西。
「那个杀手。」艾伯利司特喘息地说道。朵瑞珍好奇地望着这名较年长的魔法师。
「波格的灵魂对这点很不确定。」艾伯利司特解释道。「你发现的这个家伙曾经是『暗夜面具』集团的领导者之一,名叫鬼魂——如今这名字挺适合它。显然,我们亲爱的凯德立从鬼魂那儿拿走了一样魔法器具,而现在这个鬼家伙为了它跑回来。你能透过这颗球感觉到那幽魂的力量吗?」
「当然不能。」朵瑞珍愤慨地说道。
「那就出去到山里监视这家伙。」艾伯利司特对她咆哮。「我们也许会有个强大的帮手,能在这几个大问题爬到三一城堡前,就把他们给消灭掉。」
「我不去。」
艾伯利司特直起身来,仿佛他被甩了一巴掌。
「我还没复原。」朵瑞珍解释道,「我的施咒能力还不稳定。你要我在无法充分使用魔力的状况下,去接近一个邪恶的幽魂,去接近你那个危险的儿子?」她直指凯德立是艾伯利司特的儿子,令较年长的魔法师畏缩了一下,因为这么说明显地暗示着,艾伯利司特总该对这一切的麻烦负些责任。
「你手边还有另一个更适合评估这名不死生物能耐的部下。」朵瑞珍继续说道,丝毫不退让。「它能在必要时跟这名怪物沟通,而且必定比我还要能了解它的意图。」
当艾伯利司特开始明白朵瑞珍话中的涵义时,他的怒气消融下去。「德鲁泽尔。」他回答道,意指他的魔宠,一名来自下界的坏心魔婴。
「德鲁泽尔。」朵瑞珍复诵道,声调中有嘲讽。
艾伯利司特将一根扭曲的手指支在下巴上,咕哝着。不过,似乎仍尚未被说服。
「除此之外,」朵瑞珍诱惑地说道,「如果我留在三一城堡,也许你跟我……」她让这个念头悬着,眼光则引着艾伯利司特的眼神望向小房间对面的布帘处。
艾伯利司特的黑眼因惊讶而睁大,双手垂落回身侧。「你继续搜寻我的儿……凯德立。」艾伯利司特对她说。「一发现他的行踪就立刻向我回报。反正,我有的是办法在这笨蛋小子接近三一城堡之前袭击他。」
这名魔法师随后突兀地离开,似乎有些慌张,但脚步中则有明显期待的轻快,朵瑞珍转身回去面对水晶球。不过,她并未立刻重新开始窥探的动作,而是思考着她刚才为了避免艾伯利司特派她出去而采取的行动。她对这名男子已经毫无爱意,甚至连尊重都谈不上,虽然他无疑是她所见过最强大的魔法师之一。但朵瑞珍做了一个决定——她想安然度过这次险境的强烈意愿,迫使她做下这个决定。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得承认,凯德立在精灵森林时真的把她吓坏了。
她的思绪引导她沉思着艾伯利司特对他自己儿子的企图。这名魔法师有许多帮手:关在他巨大城堡内的私人牢笼中,被施下魔咒的怪兽们。艾伯利司特只需要朵瑞珍帮他指出方向即可。
朵瑞珍低头看着自己仍然肿胀瘀青的双手,记起希尔米斯塔所发生的惨剧,同时也记得,凯德立如果想要的话,本可以杀了她。
他们首次扎营是在雪片山脉的一个高处隘口,藉满布岩石山壁上的一个小凹处抵挡刺骨寒风。有范德巨大的身躯站在那里进一步阻挡突来的阵风(寒冷对这名伏保巨人似乎丝毫不造成影响),伊万跟派克很快升起一堆火。然而,风还是灌进这些同伴当中,甚至连矮人们都很快开始颤抖,在火堆附近迅速摩擦着双手。派克一贯的「喔喔喔」呻吟声,在牙齿一直打颤的情况下变得比较像「喔——喔——喔」。
凯德立深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这些情况毫无所觉,甚至没发觉自己的手指开始变成一种微妙的蓝色。他低垂着头,眼睛半闭,坐在离火堆最远处——除了范德,他走出这个天然凹处的边缘,去感觉令他神清气爽的风,正全力吹拂在他红润双颊上的力量。
「我们需要睡眠。」伊万结巴地说到,对着心不在焉的教士发出这个评论。
「喔——喔,喔咿。」派克欣然同意道。
「这——么冷,很难睡得着。」丹妮卡更大声地说道,几乎就在凯德立耳边。这四名同伴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然后回头望着没有反应的凯德立。丹妮卡耸耸肩,朝火堆靠得更近,一直搓着双手,但是,策略总是比较直接的伊万,则拿起雪琳的长弓,将它伸过火堆,在凯德立头顶上敲了好几下。
凯德立抬头看着这名矮人。「干么?」
「我们正在说,这种天气要睡觉嫌冷了点。」伊万朝他咆哮道,他的话因随着每个颤抖的字而喷出的白霜雾气而更加强调。凯德立望着周围发抖的同伴们,然后似乎才第一次发觉到自己四肢的刺痛感。
「迪尼尔神会保护我们。」他向他们保证道,他让自己的心灵之眼回到他的神最神圣的书籍:普世和谐之书上。他再度听见那首永不完结的歌曲流泄出的美丽音符,从中截取出一段相当简单的咒语,重复它直到咒语的力量到达所有朋友的身上。
「喔!」派克叫道,而且这次他的牙齿没有打颤。寒冷消失了。没有其他方式,能解释凯德立这及时之举立即给每个人所带来的感受。
「可花了你真久时间。」伊万吐出这最后的感想,然后倒回舒适的(至少对一名矮人来说)山岩上,将双手交扣在身后,然后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矮人们就开始打鼾,随后不久,将头靠在握着长弓的手臂上的雪琳,也放松休息了。凯德立重新回到之前沉思的姿势,而丹妮卡猜到有事正深深困扰着她的爱人,于是奋力抗拒睡眠的诱惑,继续守护着他。
她比较希望凯德立自愿对她敞开心胸,主动展开他显然相当需要的讨论。但丹妮卡太了解这名男子,因此不真的期待这种状况会发生,她知道凯德立可能会坐在那里,沉思某件事长达几小时,甚至几天。
「你做错了什么吗?」她几近陈述的问他道。「还是你在想艾福利的事?」
凯德立抬头望着她,而他脸上惊讶的表情令丹妮卡明白不少,虽然她并没有立刻进一步追问下去。
「我没做错什么事。」凯德立慢慢地说道,有点自我防卫的味道,于是这名观察入微的武僧知道,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梭比克斯学院长对我们的出征行动,态度上有这么大的转变,真令人惊讶。」丹妮卡迂回地说道。
凯德立不安地欠动——这在丹妮卡观察入微的眼中,显然是更有力的证据。「学院长是迪尼尔教派的教士。」凯德立回答道,仿佛这就可解释一切。「他追求知识与和谐,而如果他明白真相何在,他不会因骄傲而不改变态度。」
丹妮卡点点头,虽然她的表情仍相当怀疑。
「我们的处置方式是正确的。」凯德立坚定地加上这句话。
「学院长不这么想。」
「他了解到真相所在。」凯德立立刻回答道。
「他有吗?」丹妮卡问道,「还是真相被强加在他身上?」
凯德立别开脸,看见范德正在火光所及的边缘处,在强风中走着。他一面进行守卫工作,一面持续闻嗅着山中的空气,虽然他的眼睛较常望向点缀着星光的清澈天空,而非崎岖的山峰。
「你对他做了什么?」丹妮卡直率地问道。有那么一瞬间,凯德立怒视着她,但她一点也不退让。她信任她的爱人,相信这名年轻教士不会对她说谎。
「我说服了他。」凯德立一字字地吐出。
「用魔法?」
你真是了解我!这名教士心想,着实惊讶。
「必须这么做。」他静静地说道。
丹妮卡跪坐起来,摇着头,杏仁状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难道该让梭比克斯带领我们步上灾难之途?」凯德立问她。「他会——」
「梭比克斯?」
凯德立脸上满是困惑,不明白丹妮卡这句插进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是谁让骄傲影响了他的判断?」丹妮卡指控地问道。凯德立还是不明白。「梭比克斯?」这名武僧重复道。「你指的是梭比克斯学院长吗?」她对这个称呼的强调,令凯德立了解她的真意。即使是图书馆中的教长们,也很少会略过正当的头衔指称这名最高位阶的教士。
凯德立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思考了好一会儿。以前,他总是会小心地以适当的方式称呼这名受人尊敬的学院长,这个名字总会下意识地连着头衔出现在他脑中,而如果他或某个人没有以学院长来称呼那名男子,听起来就是很不对劲。然而如今,因为某种原因,直些称呼他梭比克斯似乎听起来比较对。
「你用魔法对付自己教派中的领导人。」丹妮卡指陈道。
「我做了必须做的事。」凯德立决定道。「不用害怕,因为梭比克斯」——这次他的确原本真心想说「梭比克斯学院长」——「甚至不会记得这件事。改变他的记忆相当简单,而且他实际上相信他要我们去执行一项侦查任务。他期望我们会很快回去报告敌人的活动状况,好让他那扫荡攻击的蠢计划能被实现。」
凯德立这番自承,毫无疑问地令丹妮卡惊愕得无以复加。实际上,她后退好几步,远离这名年轻教士,摇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
「这样一场战争会牺牲掉几千条性命?」年轻教士大声叫道,不但引起范德的注意,也令雪琳睁开一只惺忪的睡眼。不出所料,矮人的鼾声毫不间断地持续着。
「我不能任梭比克斯这么做。」凯德立继续对丹妮卡无声的指责辩护道。「我不会让这名男子的懦弱造成数千名无辜的人死亡,不会在我明知有更好的解决之道时还这么做。」
「你靠的是假设。」丹妮卡不可置信地回答道。
「是真相!」凯德立愤怒地反驳,声调无庸置疑地显示,他确实真心相信他所说的话。
「学院长是你的上级。」丹妮卡提醒他道,音调有些柔和下来。
「他是我的上级——在一个虚假的阶序制度的眼中。」凯德立加上这句,同样地将语气缓和。他望着雪琳跟范德,两人此时都对这段原本是私下进行的对话相当有兴趣。「女教长波缇洛普才是迪尼尔教士中的最高位阶者。」凯德立断言道。
这句话令丹妮卡措手不及——主要是因为她一直对波缇洛普的评价最高,而且也毫不怀疑波缇洛普是萌智图书馆的教长中,最有智慧的人之一
「是波缇洛普指引我采取这做法。」凯德立继续说道。他似乎突然显得脆弱,年轻而不确定,一抹怀疑从他顽固的决心中透露出来。
「我需要你在我身边。」他对丹妮卡说道,降低了音量好让雪琳跟范德无法听见。不过,精灵少女露齿而笑,尊重地将闪亮的紫罗兰色眼睛闭上,而凯德立知道她灵敏的耳朵已听见了每个字。
丹妮卡凝视着充满星光的天空良久,然后走到凯德立身旁,温柔地握住他的手臂,移得更近。她望回火堆,然后闭上眼。无须更多言语。
不过,凯德立知道丹妮卡还是存有怀疑,而他自己也是。以精神力量攻击梭比克斯是非常铤而走险之举,而且这么做,无疑粉碎了图书馆中的团体教义和既定的阶序制度。现在他正在进行的事,他打从心里知道是正确的,但是,目的正确就能够使手段合理化吗?
有这么多的生命牵系在这个决定之中,凯德立必须相信,在这个特定情况下,答案是肯定的。
离凯德立一群人相当远的山间小径外一处营地,四名旅行探险者正深深沉睡着。他们没注意到他们的营火短暂地呈现一阵蓝光,也没注意到魔婴德鲁泽尔的狗型脸,正从那阵火焰中窥探着他们。
德鲁泽尔沙哑地低声诅咒着,利用火堆的噼啪声掩盖它无法抑制的愤怒。这名魔婴嫌恶这件侦查差事,猜想它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无聊至极地听几个微不足道的人类打鼾。然而,它是艾伯利司特的魔宠,必须服侍(虽然并非总是乐意)这名魔法师,因此当艾伯利司特在三一城堡中打开一道平面的魔法门,命令它从那儿出去时,德鲁泽尔只得被迫服从。
火焰的通道连接至此地,歪曲穿越许多空间,来到朵瑞珍的窥视魔法标定之处,雪片山脉东部山麓小丘上的这个营地。德鲁泽尔用一袋蓝色魔法粉,将普通的营火转变成类似三一城堡中的魔法门。现在这名魔婴抓起一袋红色粉末,可以将它身后的魔法门关起来。
德鲁泽尔将红色粉末拿着一会儿,想象若是它让魔法门一直开着,能找到什么乐子。一群来自下界的居民能搞出什么样的刺激呢?
这名魔婴立刻重新考虑,将红色粉末倒进火焰中。如果它让门开着,而不该来的东西跑进来,那么三一城堡征服这个区域的计划就会毁在一阵混乱跟毁灭之中。
它坐在火中一个多小时,监看着这些不起眼的人类。「艾伯利司特班内泰勒玛拉。」它忿忿地吐出这句话许多次。这是下界语言,基本上是说德鲁泽尔那位魔法师主人的智慧就像只蛞蝓。
在营火外的一侧,有阵动静引起德鲁泽尔注意,而有那么一会儿它以为——它希望——会有点刺激的事发生。不过,结果那只是这群旅者中的另一个,绕着营地外围担任警戒工作,显然跟这名魔婴一样百般无聊。一会儿之后,这名男子就消失在视线外,走回黑暗中。
又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火变小了,迫使德鲁泽尔得蹲伏下来才能继续隐藏在火焰中。这名魔婴摇摇有着狗型脸的头,软趴趴的耳朵在脸两侧晃来晃去。「艾伯利司特班内泰勒玛拉。」它一遍又一遍轻蔑地嘶声念道,对抗无聊的反复念诵。
这名魔法师派它出来时,曾保证它会发现这个任务很有趣,但德鲁泽尔知道魔宠最常被派去做些不重要的事,像是站着当守卫或去收集魔法材料,所以它老早就听过这种谎话了。就算朵瑞珍神秘地提到「某个这名魔婴可能会感到心有戚戚焉的家伙」,也给不了德鲁泽尔多少希望。凯德立正前往三一城堡——这才是德鲁泽尔想待的地方,看着艾伯利司特终于用魔法炸飞他那麻烦得要命的儿子。
魔婴再度听见营地周围传出一阵杂音,类似拖着脚走动的声音后,接着是某种喘息声。德鲁泽尔将狗型的脸孔伸到火焰上方,好看得更清楚,然后看见那名守卫往后倒退爬着,剑举在前方,嘴巴张得不可思议地大,无声地尖叫,仿佛滑稽画中的脸。
那名顽固地逼近守卫的怪物,令这名魔婴蜥蜴般的背脊因扭曲的愉悦而战栗。德鲁泽尔猜想它曾经是人类,但现在却是具烧焦熏黑的尸体,惨不忍睹又伛偻,看起来它所有的体液都被烤干了。德鲁泽尔实际上能闻到,当时把这丑恶家伙拉回不死状态所弥漫出来的邪恶。
「真是美味。」魔婴嘶哑地说,它那尖端有毒的尾巴在身后余烬中抽打着。
那名守卫继续退后,继续徒劳无功地想要发出尖叫。怪物把这名惊恐男子的剑打到一旁,抓住他的手腕。德鲁泽尔愉快地大声吱吱叫,看着这名厄运临头的男子,脸上皮肤开始变皱如皮革般,头发失去年轻光泽,全部变白,开始整把掉落。
这名鬼怪的手再度击中男子,命中脸部,令他的眼球往外突出,仿佛将会从眼窝中掉出来。从他张开的嘴巴中传出咯咯、噎住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喘息,来自他倏然变得太老而硬化到无法正常呼吸的肺脏。
这名垂死男子绊到一截树干,往后倒之后,就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眼睛跟嘴巴仍以不可思议的幅度张开着。
从营地侧面传来一声大叫,显示这阵骚动吵醒了其他人之一。那是名强壮的男子,从肌肉纠结的手臂跟胸膛判断,这应该是个战士。他从火堆前方猛冲过来,大胆地跟鬼怪对战。这名战士的大剑削砍而下,朝这名怪物的肩膀击去。
剑似乎有碰到实体,但随后就直穿过这名不死生物,仿佛这怪物只是个没有实体的幻影。鬼怪袭上来,伸出一只还能动的手,为它那无法餍足的饥饿寻求下一个牺牲者。
德鲁泽尔乐不可支地将一双过大的手掌拍了上百次,完全地享受这场演出。其他人从睡眠中惊醒,一名男子尖叫着逃往树林中,但剩下两名则前去援助他们勇敢的同伴。
怪物抓住一个人的头发,似乎完全不在意这名狂乱男子砍击的斧头,它接着把男子的头转向一边,朝喉咙咬下去。以可怕的力量,这名怪物将沾满鲜血的尸体甩飞,使之撞进营地二十尺外的树林中。
剩下的两名男子已经看够了,看得魂飞魄散。他们转身逃跑,其中一个因全然、无法想象的恐惧扔掉手中的武器。
鬼魂冲过去想一次抓住他们,但失手了,它就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着他们跑走,之后它开始拖着脚穿过毁坏的营地,再度上路,往雪片山脉行去,仿佛这整场屠杀只是个碰巧发生的小事件。然而,德鲁泽尔知道这家伙正在品尝逃走男子的尖叫声,因他们的恐惧获得邪恶的快感。
德鲁泽尔喜欢这怪物。
这名魔婴走出火焰,低头看着那名老化的垂死男子。他艰难地喘着气,每个动作都显示了痛苦。这名男子将手臂朝空中伸出时,德鲁泽尔听到骨头因过度老化而折断的声音,听到混在喘不上气之间的呻吟。
魔婴只是笑了笑然后转开头。德鲁泽尔曾偷听到艾伯利司特跟波格·瑞司灵魂交谈的部分内容,而虽然那段交谈相当神秘难解,魔婴如今猜到,这名可怕的怪物可能对凯德立抱着特别的恨意。无庸置疑地,这怪物是有目的地移动;它甚至没花费时间或力气去追逐逃走的人。
德鲁泽尔将自己变成隐形状态,拍了拍蝙蝠状的皮质翅膀,飞起来去追那名鬼怪,心里一面想着,也许它不该怀疑艾伯利司特对它做的保证:这会是项有趣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