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萨瓦尔多
翻译:段宗忱
德鲁泽尔坐在一根断掉的树干残株上,长着爪子的手指焦虑地在细瘦双腿上敲着。这名魔婴知道从这里到萌智图书馆的路该怎么走,而且也知道那名凶恶的幽魂已经转往错误的方向,正往空旷原始的高山上移动。
德鲁泽尔没有很失望——它其实并不想再次接近那座要命的图书馆。而且,就算是这名强有力的幽魂,面对那里众多优秀教士的联合力量,它猜大概也撑不了很久。不过,魔婴倒有些困惑。这名幽魂是否依循某个真正的标示的指引——如它起先所相信的,也是艾伯利司特令它这么相信的?还是这名邪恶怪物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山中晃荡,摧毁它正巧遇上的所有活物?
这个念头令不耐烦的魔婴有些不安。逻辑上,德鲁泽尔明白这名怪物身上一定有某种重要关连,多半是跟凯德立有关的关连。如果没有,那么艾伯利司特为何派它来监视这名无法控制的怪物?
太多问题袭向这名魔婴,还有太多可能性,多到德鲁泽尔想不完。它看着那名怪物,它正沿着一条北向山径一路撕扯、挥打着前进,像是以毫无止境的凶残吓坏动物、撕烂植物。然后德鲁泽尔收敛思绪,将它的精神集中在外界共通的魔法,把思维摇晃送过重重山隘,想跟它的魔法师主人心灵感应。虽然它送出的呼叫相当紧急,它还是很惊讶艾伯利司特竟那么急切地回应它的精神接触。
凯德立在哪?魔法师的思绪朝它涌来。那个鬼怪抓到他了吗?
这些话已经回答了德鲁泽尔刚才心中的好几个问题。艾伯利司特以心灵感应发出的质问滚滚而来;魔法师一连串的问题冲入德鲁泽尔思维中,速度快到它根本来不及回应。这名只听没答的魔婴立刻了解到,在这次心灵通话中占上风的是它,因为艾伯利司特极度渴望知道答案。
德鲁泽尔搓弄着两只有爪的手,享受占上风的滋味。它相当有信心自己能得到一切所需资讯,只要善用答案来讨价还价。
好几分钟后,德鲁泽尔睁开眼睛,对整个情况有了新看法。艾伯利司特很紧张——德鲁泽尔可以感觉得到,因为艾伯利司特不但在心灵感应中回应激烈,而且这次显然回答了大部分的问题。这名魔法师总是保密到家,一向都把他认为属下没必要知道的讯息秘而不宣。但这次他没这么做。这回,魔法师把一大堆关于杀手鬼魂和凯德立的资讯透露给德鲁泽尔。
就魔婴对它主人举止的了解看来,毫无疑问地,艾伯利司特正失控地接近非常危险的边缘。打从这名魔法师召唤德鲁泽尔作为仆从开始,魔婴就很想看看艾伯利司特完全展现出力量的时候。它曾见过艾伯利司特以闪电打倒一名对手,活活把那人烤焦;也看过这名魔法师用一颗在石头上都留下印记的火球,吞没一整洞窟的自大地精,杀光了每只怪物;它曾跟魔法师旅行到遥远的北方大地,看着艾伯利司特消灭一整村的泰尔人,一种多毛的白色怪兽。
但德鲁泽尔明白,这些都只算是小菜,是将来大餐的一点甜头而已。虽然它从没真正尊敬过这名魔法师(德鲁泽尔没尊敬过任何出身物质界的生物),但它一直感觉到这名男子内在的强大能力。艾伯利司特既紧张又急躁,因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威胁到他对整个区域的种种企图,而暴怒不已,激动得就像个快爆炸的锅子。
而既恶毒又讨厌秩序到极点的德鲁泽尔,觉得这整件事实在是有趣极了。
它拍了一下翅膀,出发去追踪如今跑远的鬼魂。要跟踪这名怪物的行迹——一条表面几乎被毁坏殆尽的宽敞地面——并不困难,而德鲁泽尔不到一小时就看见这名怪物。
它决定尝试跟这名怪物接触,以抢在它抓到凯德立,以及艾伯利司特把它的毁灭性力量据为己有之前,先巩固自己跟它的同盟关系。魔婴仍保持隐形,飞着绕到行进中的鬼魂前,在它预定路线前方远处降落,栖坐于一株松树的低处枝干上。
德鲁泽尔经过时,鬼魂朝空中闻了闻,甚至还慢慢转身,但当然远远跟不上快速飞过的魔婴。一旦德鲁泽尔飞出它可抓到的范围之外,它似乎就不再注意这阵看不见的小骚动了。
当这名鬼魂接近时,德鲁泽尔现出身形。「我是你的朋友。」它同时使用普通语和心灵感应宣称道。
怪物嗥叫一声,动作更快地接近上来,一只焦黑的手臂举在前方。
「朋友。」德鲁泽尔重复道,这次使用充斥着咆哮跟嘶声的低层界共通语言。
接近中的怪物盯着德鲁泽尔,仿佛魔婴只是另一个要被摧毁的东西,依然没有回应。德鲁泽尔用一阵心灵感应弹幕击中鬼魂,当中包含的每个思绪都表示了友谊或同盟意愿,但这名怪物还是毫无反应。
「是朋友,你这个蠢东西!」德鲁泽尔大声叫道。它一跃而起,以一种轻蔑的姿态,把指关节抵着屁股弄得喀喀响。怪物离它只有几码远了。
怪物咆哮着一跳,直扑德鲁泽尔,那只没断的手臂同时包抄过来。魔婴尖叫着,突然明白情况有多危险,狂乱地拍动翅膀想飞走。
鬼魂直接把整截树枝扯下来,扔到一旁,然后凶恶地继续猛击,而德鲁泽尔被浓密的粗重常绿树干给困住,为自己的小命拼命挣扎,翅膀猛拍爪子狂撕,试着想弄出一个开口,让它能钻过去逃到外面空中。它再度令自己隐身,但那名怪物似乎还是能感觉到它,因为它还是无情地紧追不舍。
怪物就在它身后。
德鲁泽尔滴着致命毒液的鞭子状尾巴疾射入怪物的脸,在它凹陷的脸颊上开了一个大洞。
怪物连缩都没缩。强力的手臂再度挥来,扯掉一根巨大树干,纠结的树干上出现了足够空间,使下一次攻击不会有偏差。
德鲁泽尔又抓又踢,疯狂地跟浓密的树干奋战。它终于钻过去了,冲到空中猛拍好几下翅膀,将它远远带到嗥叫怪物的攻击范围之外。
那名不死生物一会儿之后从被捣毁的树中冒出来,沿山径迈步走着,显然已经丝毫不在意那名刚才从它可怕力量下逃脱的生物了。
「班内泰勒玛拉。」浑身颤抖的魔婴吐出这句话。它找到一颗耸立在山径上方的岩石,栖坐下来,看着那名无法控制的怪物稳定,而不容阻挡地前进。
「班内泰勒玛拉。」
在深及腰部的雪中,凯德立抬头看着一片高耸而陡峭的斜坡,它通往包覆在雾中的夜炽峰。就算已经施下魔法咒语抵挡寒冷,这名年轻教士仍感到狂风刺骨,蔓延的麻木渗入双腿。于是他考虑是否该用他的最强魔法,如同为了逃开那群被误导的朋友们时所做的,这样他就能走在风中登上山坡。
然而,凯德立迅速重新考虑,了解自己禁不起再浪费魔法力量——因为还有一只古老红龙等着他。他坚决地摇摇头,继续跋涉,一步再一步,把一只脚从既深又令人动弹不得的雪中拔出来,再坚定地往前跨。
一次一步,就会越爬越高。
太阳已经升起,天气晴朗明亮,凯德立得不时眯起眼睛,以抵挡从无瑕雪面上反射出的刺眼光芒。时常有某个区块的雪因他的重量而移动、发出吱嘎声,凯德立会立刻停住不敢动,深怕雪就要崩塌下来淹没他。
他以为自己听见风中传来一声呼唤,叫着他的名字;也许是丹妮卡。这并非不可能;此处距他将朋友们留下的地方并不远,他也把自己的目的地告诉他们了。
这个念头令凯德立再度了解到,自己如今显得多容易受攻击:一片雪白空旷中的黑色小点,缓慢爬升,几乎没移动。是否还有盖美拉,或其他有翼怪兽盘旋此地,渴望他的血?他猜测道。就在他开始爬最后这道山坡前,已经用精神力搜索过是否有任何魔法师使用探知魔法的迹象。虽然并没有显著发现,但凯德立还是做了几道防御措施。
不过,站在毫无遮蔽的山坡上,这名年轻教士仍感不安。他把斗篷更紧地拉到脖子周围,再度考虑能用哪些魔法让这趟严酷的攀登行动顺畅点。
然而,最后,他只用了纯粹的决心。他双腿疼痛,并发现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再加上体力消耗,使他呼吸困难。在雾气遮掩下的更高处,他再度发现一块裸露岩区。他有点惊讶,直到他明白为何这一带似乎温暖多了。凯德立以这股温暖为指引,努力绕过一大块石头,发现一个相当宽的洞穴开口——虽然绝对没大到能让一只成年龙通过。
不过,这名年轻教士知道,他已经找到伐伦特尼玛了,因为只有一种生物的窝穴,散发出的热能足以融化寒冷夜炽峰顶的雪。
凯德立解开身上几件外衣,噗通一声地躺下,以好好喘口气并让疲惫的四肢休息。他再度想着那名他很快得面对的强大对手,以及所有他可能用上的法术——如果他在这趟绝望之下的征途中有一丁点机会的话。
「绝望之下?」凯德立低语道,默想着这个森冷字眼的声音。就连这名坚决的年轻教士都开始怀疑,是否「有勇无谋」才是更贴切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