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虚伪议价之年
谷地历1118年
黛布内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在温暖厚重的皮毛里翻了个身。她沉浸在柔软怡人的触感之中,没有睁眼。她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在魔索布莱东墙边一道安全僻静的平台上。很少有卓尔前来此地,因为这地方充斥着怪物奴隶的恶臭。这里有地精和狗头人,但它们都缩在墙角下的肮脏小屋里,没人敢爬上高墙挑战女祭司和武技长的权威。
讽刺的是,在这种地方,黛布内和她的情人反而能找到一丝安宁。
终于,她伸了个懒腰,睁开双眼。适应了魔索布莱城东端的黯淡光线,她看见扎克纳梵的剪影正坐在平台边缘,两腿垂在平台之外,眺望着整座城市。她爬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脖子和肩膀。
“它的确很美。”她说。从将近一哩半的距离上远远望去,高大的纳邦德尔时柱释放出代表清晨的橙红色光芒,周围是一片装点着石笋和钟乳石的妖火之海,以蓝色和紫色为主调,其它颜色也一应俱全。庞大的洞窟就像某种正在呼吸的巨怪,妖火时亮时暗,色调不住流转,迎合着主母们的不同审美。在裘埃拉索高地,高阶家族的妖火之光更是争奇斗艳,极尽华美。
这座总是纷争不断的蜘蛛之城,这座献给混乱女士的都市,却有着如此祥和的外表。黛布内突然想到,如果某个对卓尔一无所知的人从城市东端进入洞穴,他很可能会因为魔索布莱城给他留下的错误印象而惨遭奴役,甚至死于非命。
正中主母下怀。
在此之前,黛布内从没想过魔索布莱的外表除了好看之外还怀有某种战术目的。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它本该很美。”扎克纳梵没好气地回答。
“想想吧,那些光影之间隐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黛布内说,贴得更紧了,“除了诸神和下层位面的高阶领主,还有谁能和我们为敌却又全身而退呢?”
“我们拥有建造一切的力量。”扎克纳梵赞同道,“却天天忙于自相残杀,甚至没空看一眼墙外的世界。我们盖起那些高墙,更多是为了提防彼此,而非抵御外敌。”
“‘天天忙于自相残杀’,”黛布内重复道,狡黠一笑,“我怎么觉得这似乎正是扎克纳梵的专长?”
武技长耸耸肩膀,回头望来。“若非如此,我早就死了。而且这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肯定也会自寻死路,找别人完成这项任务。”
“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和你深有同感?”黛布内问道。
“还不够多。”他说,“所以这种局面会持续下去,直到我们杀了足够多的同胞为止。到时候,外面的人就可以趁虚而入,让我们为我们的恶行付出代价。”
“我们的恶行?是他们的恶行!是他们先把我们赶到了这种地方!”
扎克纳梵轻笑一声,声音中满是无奈。黛布内顿了顿。
“科瑞隆·拉瑞斯安背叛了我们。”黛布内提醒他,“地表精灵之神科瑞隆将我们交给罗丝,就像交出一群洛斯兽。”
“但你依然爱着罗丝。”扎克纳梵反驳。
犹豫不定就意味着不够虔诚,但黛布内实在太过惊讶,无法立即做出反应。她不会用“爱”这个字眼形容她对蜘蛛神后的感情。她畏惧罗丝,深知她对罗丝的职责,所以她信奉罗丝。她不这么做就会惨遭抛弃,迅速迎来死亡的结局。
“其他种族的大部分人不也爱着他们自己的女神吗?”她反问,试图绕开这个令人不适的话题——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心直口快、愤世嫉俗的扎克纳梵。
“是吗?也可能他们只想平息自己对死亡的恐惧而已。”
“信仰可没有恐惧那么浅薄。”她断言。
“信仰也可以就等于恐惧,但如果加上神祇和来世的概念,两者就往往有所区别了。”扎克纳梵回答。“所有人都害怕死亡,就像所有人都害怕痛失挚爱。”他再次发无助的轻笑,那声音听起来即无奈又恶毒,“话说回来,我们则是怕得不敢相爱,不是吗?”
黛布内把脸埋在扎克纳梵的长发里,没有回答——没有用语言回答。但他感觉到她在哭,而这就足够了。
“我们被困住了。”他轻喃——对城市,对自己,而不仅仅是对她说话,“我们被恐惧支配了太久,甚至不敢有所恐惧。”
“罗丝教导我们,我们比其他种族更胜一筹。”黛布内终于开口。她的确感到害怕,害怕这场交谈会让她彻底失去蜘蛛神后的恩宠。失宠的女祭司——包括从未正式获得女祭司名号的卓尔——可谓不堪一击。“难道你希望我们匍匐在邪恶精灵的脚下,龟缩在恶臭矮人的矿中,或是乞求那群愚蠢而短命的人类接纳我们吗?”
“不,当然不是。”他回答,黛布内仿佛听出了一丝讽刺,“我们最好坚信自己的确蒙受不公。这份冤屈世代相传,但它可能发生过,也可能没发生过;可能和我们被教导的一样,也可能全然不同。”
“亵渎。”她低声警告。
“真的吗?班瑞执政主母——又或是其他主母——为了自身利益而扭曲精灵一族的历史,这难道没违反蜘蛛神后的教义吗?”扎克纳梵回答。
黛布内也曾在内心深处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她认为大部分卓尔都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囚徒。”扎克纳梵轻声说道,“我们都是囚徒,画地为牢的囚徒。”
“生命对你而言就这么糟糕吗,扎克纳梵?”她抱紧了他,蹭着他的脖子,“在这种时候还这么想……说真的,你伤到我了。”
她开心地看到他露出微笑。两人陷入沉默,凝视着魔索布莱城荧光闪烁的妖火,陶醉于它的沉静之美。
尽管他们知道那都是假象。
时间刚过了两天,扎克纳梵就再次钻进布里尔林的一条黑暗小巷。他知道他不该因为黛布内的一句话就跑到这里,这么做纯属自取灭亡。
但他难以无视巨大的潜在利益。
小巷尽头是一段夹在两座建筑中间的直路,然后转向右方。扎克纳梵小心翼翼地绕过拐角处的石笋,向前望去。前面空无一人,沿途虽有宽窄变化,两侧却都不足以供人藏身。扎克纳梵不了解这个地方,但他已经绕着小巷周围的建筑和石笋转了一圈,如果目标的确在这儿等人,那他就位于第二个转角的后方。
他悄然前行,如死亡般寂静无声。他望向转角后方。
阿拉瑟斯·胡恩站在十步开外,靠着小巷的后墙,随时可以钻进他左手边的门洞逃之夭夭。
看着对方的姿势,扎克纳梵知道自己可以发动突袭。阿拉瑟斯·胡恩没拿武器。他在等人,但等的不是扎克纳梵。他等的是黛布内,因此没必要太过警惕。
扎克纳梵只要全速冲过转角就能占得先机。他本就比阿拉瑟斯·胡恩技高一筹,完全可以在战斗真正开始前将他击败。
但扎克纳梵摇了摇头,他转过拐角,堂堂正正地面对敌人。他的武器并未出鞘。
阿拉瑟斯·胡恩一脸惊讶。他离开墙边,挺直身体,双手挪向身侧。
“你来这儿干什么?”
“你在等别人?”扎克纳梵回答。
“也可能我根本没在等人。”
“你是来思考人生的?”
阿拉瑟斯·胡恩双眉紧蹙。
“还是在又在构思阴谋,让它们引领你的言行?策划背叛,用它们填满你的内心?或是正在反思你为什么敌友不分?”
扎克纳梵边说边走,走到离对方不足三步的地方。
“你在胡说些什么,扎克纳梵?”阿拉瑟斯·胡恩质问。
“你否认?”
“或许吧。”阿拉瑟斯·胡恩面露冷笑,“我否认了什么?”
“我和杜冯·特拉拉契的决斗。”扎克纳梵说道,“打得并不公平。”
“赌?赌局是公开的,而且不少人都赚到了钱。”
“打。”扎克纳梵重复道,“杜冯作弊了,不然就是有人帮他作弊了。”
“那他作弊得不太成功。”男人干巴巴地说。
“据我所知,阿拉瑟斯·胡恩在这场赌局里可不太走运。”扎克纳梵说道。
“问问贾拉索我是不是给了他好几袋钱。”
“那是贾拉索的钱。你自己的呢?”
“这和扎克纳梵有什么关系?”
“因为有人帮杜冯作弊。”
“你在指控我?”
“对。”
“你知道魔索布莱的运作方式,武技长,所以作为你的朋友,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做出这种指控却不能——”
“别假装你是为了我好,也别装腔作势地教导我卓尔一族的行事之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记住:我站在你面前,只对你一个人提出指控,私下的公开指控。”
“我否认你的指控。”
“你当然会否认,根据我的经验,大部分作弊者也都是骗子。”
阿拉瑟斯·胡恩冷笑一声。“那一战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要如何——”
“奎薇琳·欧布罗扎。”扎克纳梵打断了他。
阿拉瑟斯·胡恩脸色骤变,似乎突然失去了狡辩的欲望。
两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们双双拔出武器,扎克纳梵是两把长剑,阿拉瑟斯·胡恩则是一把长剑和一把长匕首。
扎克纳梵迅速逼近,迫使对手抬起双刃。他向右疾冲,跳上小巷的侧墙,然后一个跟头扑回对面,稳稳落地。他屈膝缓冲,同时调整方向对准前方。
阿拉瑟斯·胡恩却没能做好准备,他的目光和平衡都跟着扎克纳梵之前的动作移向了小巷一侧。
他不得不横过长剑进行格挡,先是从右到左拦下了扎克纳梵右手剑的当头一击,又扭转剑身压住扎克纳梵的长剑,反向挥去。
令武技长惊讶的是,他并未将这一剑一挥到底,也没用它挡住扎克纳梵刺来的第二把剑。相反,阿拉瑟斯·胡恩的右手伸到交战的长剑下方,匕首干脆利落地挡下了扎克纳梵的武器,将它挑向内侧,与此同时,他自己则向相反的方向扭动腰胯。
抵挡住最开始的攻势后,阿拉瑟斯·胡恩疾跑两步,踩住小巷的后墙一跃而起,跳向扎克纳梵左侧的墙壁,然后一个空翻再次跳起,紧贴墙边落回地面,准备发起攻击。
但扎克纳梵已经不在原地了。
因为就在阿拉瑟斯·胡恩刚开始撤退时,扎克纳梵已经算出了他计划中的跳跃角度。武技长一个箭步跳上右墙,抓住一处平台向上攀去。他将右手剑抛向头顶,右手抓紧门框上沿,蹬着后墙高高荡起,一个跟头翻进半空。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阿拉瑟斯·胡恩的行动,于是蜷起双腿,控制好落地时间。
他紧跟在阿拉瑟斯·胡恩之后落回地面,仿佛突然出现在那个困惑的男人面前。扎克纳梵抬手抓住落下的右手剑,左手剑也迅速出击,瞄准了对方匆忙格挡的长剑和匕首,令它们无暇顾及右手剑从天而降的一击。
就这样,扎克纳梵已经胜券在握。
“如果一开始就直接冲向敌人而不是和他说那些废话,杜垩登武技长本能获得巨大的优势。”索勒兹·安苟主母对她的客人说道。两名女性凝视着探知池中的平静水面,将小巷中的一幕尽收眼底。
“扎克纳梵不会那么做的。”黛布内·特拉拉契对强大的主母说。她不安地移动着重心,担心——不止一次担心——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他太过骄傲了。”
“你是说太过愚蠢吧。他活不久的。马烈丝主母的确抓了个不错的战士,但除非他也能变成一个出色的杀手,否则他很快就会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了。”
黛布内刚要回答,却又闭上了嘴,点头附和。她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以免泄露她对扎克纳梵的感情,实际上却心痛如绞。接受索勒兹主母的提议并促成这场决斗时,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痛苦。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魔法池的画面上,看着她不可一世的情人在过去十天里第二次和一名旗鼓相当的对手打得不可开交。
扎克纳梵面对杜冯时的作战表现已经令人惊叹,现在空间更大,观众更少,他更是势不可挡,腾挪闪转、落地出击。渐渐地,她确信阿拉瑟斯·胡恩不是扎克纳梵的对手,呼吸终于顺畅起来。
但接着,画面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扎克纳梵递出杀招,右手剑直取杀手的头颅。
然而,被击中的人却是他自己——就好像被一头洛斯兽踢了一脚。他感到头晕眼花,思维停止,大脑一片空白。他想抬剑格挡,却发现手里已经没了武器。
这一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感到走投无路,脆弱不堪。他踉跄着躲向小巷后墙,失控的肌肉无法保持平衡。他脚下一软,以为阿拉瑟斯·胡恩会趁机攻上前来,将他砍成两截。
直到坐在墙边,他才意识到他的敌人也遭到了袭击。阿拉瑟斯·胡恩面朝小巷,步履蹒跚。他试图站稳脚跟,却一头扑倒在地。
阿拉瑟斯·胡恩脸朝下摔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扎克纳梵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他的目光越过阿拉瑟斯·胡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平静地走进小巷为止。
贾拉索在阿拉瑟斯·胡恩面前弯下腰来,将他的武器抛进小巷深处。接着他又拿起扎克纳梵的两把剑在手中把玩,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扎克纳梵依然头晕目眩,试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论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他听见阿拉瑟斯·胡恩说道,声音含混不清、断断续续,似乎同样没能从之前的袭击中恢复过来。
“我不在乎。”贾拉索厉声回答,“我已经和你们两个说过了我对这件事的想法。”
“是扎克纳梵先动手的。”阿拉瑟斯·胡恩回答,声音变得平稳了一些。
“捡起你的武器,离开这儿。”贾拉索下令,“离开小巷,离开布里尔林。我会在明天纳邦德尔的火光再次燃起时去见你。”
阿拉瑟斯·胡恩刚要开口就被贾拉索打断了:“快走!”
扎克纳梵改为坐姿,回头望进小巷,看着他的敌人渐行渐远。一名他不认识的卓尔走上前来,从杀手身边路过却没和阿拉瑟斯打招呼。至少扎克纳梵没看出来。
“还有你。”贾拉索对他身份不明的盟友说道,“我该拿扎克纳梵怎么办?”
“就像你刚刚干的那样。”扎克纳梵提醒道,“因为扎克纳梵属于杜垩登家族,而不属于达耶特佣兵团。”
贾拉索叹了口气。
“你是赌场之王。”扎克纳梵对他说,“那就再组织一场比赛。让胡恩那个混蛋到小巷里和我决斗,然后赌我赢。这一次一定要赌我赢。”
“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贾拉索反驳。
扎克纳梵的目光越过他,望向新来的卓尔。他看上去十分年轻,百无聊赖地站在贾拉索身后。
“你们两个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贾拉索说道,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远比几袋金子重要。我们三个还要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获得更多力量,我的朋友,你们自相残杀会严重阻碍我的计划。”
“让你的计划见鬼去吧!他想杀了我。通过作弊的方式。如果阿拉瑟斯·胡恩成功了,我现在已经成了杜冯的手下亡魂。”
贾拉索耸耸肩。“我们是卓尔。这就是我们的行事方式。我们为了利益而杀人。但你们两个就算死了一个也无法给任何人带来好处。也许阿拉瑟斯·胡恩还没能理解达耶特佣兵团的真正实力,但他终将意识到扎克纳梵的加入对我们有益无害。”
“你是个聪明的蠢货。”扎克纳梵说道,并未尝试隐藏声音中的怒火,“你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时候更是愚不可及。”
“再说一遍,我们是卓尔。你还没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告诉我,贾拉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应该期待欺瞒和背叛?意味着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
“对,两者都对!”
“但你要求我相信你。”扎克纳梵说道。贾拉索前所未有地哑口无言了。
贾拉索身后的年轻男性发出冷笑。
“你是谁?”扎克纳梵怒道。
“他是金穆瑞。”贾拉索回答。
一个你不该激怒的人。一个声音在扎克纳梵脑海中说道。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他听说过金穆瑞的大名,这个名字和精通心灵魔法的欧布罗扎家族联系在一起。
心灵魔法,和那种将扎克纳梵和阿拉瑟斯·胡恩掀翻在地的透明能量一样。
和胡恩在扎克纳梵和杜冯的决斗中对他使用的法术一样。
扎克纳梵重新转向贾拉索,紧盯着佣兵头子的眼罩,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可能把它借过来——只借一会儿,等他挥出一剑就好。
黛布内不断望向一片漆黑的窥探池,紧张之情溢于言表。她为了赢得索勒兹主母的好感而安排了这场决斗。索勒兹主母希望能通过这种方法保护尤德占特的安全,据说巴瑞森·德安苟家族的武技长一直密切关注着扎克纳梵。黛布内只从远处见过尤德占特,对那个身材魁梧的男性只有粗浅了解,即便如此,她完全理解索勒兹为什么想除掉扎克纳梵。不仅是为了刺伤野心勃勃的马烈丝·杜垩登并阻止她的攀升,也是为了避免宝贵的尤德占特和扎克纳梵交手——一场很可能发生,尤德占特却不可能取胜的战斗。
如果尤德占特死在扎克纳梵手下,那对索勒兹·安苟而言不啻于灾难!
黛布内望向主母,后者正紧盯着黑乎乎的窥探池,十分不悦。
“您觉得发生了什么,主母?”黛布内状着胆子问道。
索勒兹主母猛地转向女祭司。尽管索勒兹身份高贵,黛布内却不觉得她比自己年长多少。话说回来,她们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黛布内还在底层教职上苦苦挣扎,索勒兹则早就当上了高阶女祭司,如今更是成了主母。不仅如此,索勒兹比绝大多数卓尔都擅长魔索布莱的游戏——她的家族不像杜垩登家族那么锋芒毕露,但安苟一族无疑很快就会让自家主母成为执政议会的一员。不仅如此,索勒兹瞄准的肯定是一个更高的席位,一个马烈丝·杜垩登不敢企及的目标。
如果这两个家族开展,马烈丝在一个小时内就会死于非命。
前提是扎克纳梵已经出局。
他可以让她再多撑一个小时。
终于,窥探池又开始发光,小巷重新映入视野。
小巷里空无一人。
“没有流血。”黛布内指出。
“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索勒兹对她说道,“现在就去。”
黛布内不安地移动着重心。她不知道他们之中是谁活了下来,还是两个都活了下来。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介入了战斗——那个人很可能知道她找上了巴瑞森·德安苟家族,也猜出了她在这场战斗中扮演的角色。
如果阿拉瑟斯·胡恩发现了真相,他很可能会杀了她。扎克纳梵可能不会杀她,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事实更是令她痛苦不堪。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确爱他。
但她还是作出了这个很可能令他丧命的安排。
黛布内从窥探池上收回视线,望向索勒兹主母。对方的开价太高,高到她无法拒绝。阿拉瑟斯和扎克纳梵在达耶特佣兵团的地位都比她高,无论死的是谁,黛布内都能获得晋升,不仅如此,索勒兹主母还承诺让她加入巴瑞森·德安苟家族。
她将成为一个强大家族的女祭司。索勒兹主母以巧妙的手法保持低调,以免引火烧身,这让黛布内对巴瑞森·德安苟家族充满敬畏。
善用男性是索勒兹保持低调的原因之一,而这同样也是她得以壮大的原因之一。牧师本就人数稀少,才能出众者更是屈指可数,因此在牧师之外,索勒兹也同样寻求战士和法师的力量。其他家族的主母太过傲慢,不是无法理解巴瑞森·德安苟缺少女祭司平衡的权力架构,就是拒绝接受这一现实。
尽管如此,尽管巴瑞森·德安苟看起来排名不高,却没人冒险对它开战。
综上所述,摆在黛布内面前的是一条充满诱惑的路。她在加入巴瑞森·德安苟家族后的竞争和她在排名更低的特拉拉契家族的竞争不会有太大差别。除了索勒兹主母——或许还有她前途无量的年轻女儿梅兹巴瑞斯——其他女祭司都不是黛布内的对手。
没错,黛布内喜欢这种前景。她将在失去特拉拉契家族后第一次重新尝到安全的滋味。
她望向窥探池,希望获胜的人是扎克纳梵,阿拉瑟斯·胡恩已经横死当场。
但她更希望他们两个都死在彼此的剑下。
她即便是对自己也不愿承认这点,但她还是反复告诫自己,魔索布莱既容不下爱情也容不下荣誉。就算扎克纳梵没有因她影响间接丧命,他又能活上多久?
她又能活上多久?离开巴瑞森·德安苟家族时,她不由暗忖。不久后,当她走进流脓蕈人,从酒保哈邦达尔口中得知扎克纳梵和阿拉瑟斯·胡恩都因为贾拉索的介入而活着走出了小巷时,她再次产生了相同的疑问。
黛布内立即回到她散落在城中各处的居所之一,在那儿躲了好几天,甚至用魔法制造食水以免被刺客近身。小巷的阴谋已经败露,她只得将她能够想到的所有场景都推演了一遍。扎克纳梵会试着杀了她吗?阿拉瑟斯·胡恩会吗?索勒兹主母呢?她必须为前两者做好准备,但她不用担心索勒兹,更不用担心他们两人(或是他们三个)会一起找上门来。两名男性的复仇方式很可能截然不同,这让她心力交瘁。
谁又知道狡猾的主母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但在此时此刻,那两名男性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她觉得他们很可能已经猜出了她所扮演的角色和她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并决定一起来找她算账。
如果他们决定痛下杀手,整个魔索布莱都没几个人能逃过一劫。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黛布内不断告诉自己她想多了,她在那场战斗中的角色根本无关紧要,扎克纳梵和阿拉瑟斯更可能因为有机会杀死对方而对她表示感谢。
就算是这样,当轻柔的敲门声在她自我放逐的第五天响起时,可怜的黛布内还是吓得差点儿从拖鞋里跳出来。
她走到门口,竖起耳朵。
“用不着费事开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猛然转身,看见贾拉索正坐在床边,“我之所以敲门,只是为了告诉你有人来访。”
“那好吧,幸会。”黛布内回答,努力保持镇静,“我正要吃晚饭——我已经非常擅长制造美食了,又好吃又顶饱。你想和我一起吃吗?”
“我怎能拒绝?”深于城府的佣兵反问道。
黛布内没有撒谎,她造粮造水的本事的确精进了不少。她召来一桌配得上客人身份的大餐,贾拉索也作出了自己的贡献,从魔法腰包里拿出一瓶精灵佳酿。
“你最近都没怎么出现。” 贾拉索在开始用餐后不久说道,“我还担心我失去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呢。达耶特佣兵团里可没几个会用神术的人。”
“多显然啊,你的目的就这么单纯。”黛布内回答,本没想表现得这么暴躁。她回味着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看见贾拉索一脸震惊。但此时的她并不在乎。也许早就该有人让这名傲慢的流民认清他的位置了。
“你想听我说几句互惠双赢的宣言?”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回答。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并不打算说出口来。友谊和忠诚才是她真正渴求的东西。
她得不到它们,她知道她得不到它们。魔索布莱的卓尔很少会将自己置于如此脆弱的境地。
“我很高兴见到你一切安好,女祭司黛布内。真的。”他向她举杯致意。
她接受了,甚至还和他碰了杯,告诫自己要满足现状。她不该对一名卓尔有所奢求。她相信这点,但如果贾拉索叫她朋友,她也会相信他的说辞,就像她相信扎克纳梵真的关心她一样。
她喝了口酒,酒杯遮住了她的一脸愁容。黛布内意识到她永远也不能让那个残忍的小女人——索勒兹·德安苟主母——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永远。
“你的两名副官还好吗?”她问道。
“三名。”
这话令黛布内大吃一惊,她的心脏似乎停了一拍。他是在为她提供副官之位吗?
“我又找了一个。”贾拉索继续说道,“我们所有人的新同伴,价值不可小觑。”
黛布内茫然地瞪着他。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我猜。”
“谁?”
贾拉索抬起手来,摇了摇头。“我现在介绍他不太合适,他人不在这儿。”
黛布内又喝了口酒,这次完全是为了掩饰不满。
“至于扎克纳梵和阿拉瑟斯·胡恩。”贾拉索说道,“他们很好。扎克纳梵回到了马烈丝主母身边,应该会在那儿呆上好一段儿时间。近期内她都不可能再拿他冒险了。据说马烈丝正准备——马烈丝主母正准备在城市的阶级上再进一步。”
贾拉索说漏了嘴,直接叫出了马烈丝主母的名字。黛布内知道贾拉索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观察她的反应。她是罗丝女祭司,任何货真价实的罗丝女祭司都不会放过这种无礼行为。
但黛布内毫无反应。
“阿拉瑟斯·胡恩出了城。”贾拉索继续说道,对她的漠然十分满意,“他奉命前往契德纳萨。”
黛布内从贾拉索殷红的双眼中搜索着谎言的痕迹。他是不是想让她放松警惕,以便阿拉瑟斯·胡恩迅速取走她的性命?
他继续说了下去:“你什么时候才会返回流脓蕈人?”
“好去见见你的新副官?”她冷冷答道,“我该向他鞠躬吗?”
“你不向任何人鞠躬!”贾拉索立即回答,“理所当然!啊,亲爱的黛布内,我听出了你话语中的愤怒。我十分理解。但让我惊讶的是,我竟不得不为此作出解释:你不会在达耶特佣兵团高层获得任何职位。至少不是公开职位。你觉得执政主母班瑞和执政议会的其他人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罗丝女祭司身上?只要她们管得着——她们必须一直管得着——你就只是一位盟友,一名独立女祭司,偶尔和达耶特佣兵团进行合作,每次都收取丰厚的报酬。”
“我奢侈的居住环境显然证明了这点。”黛布内讥讽道。
贾拉索起身要走,却又停下脚步,环视着装潢还算华美的宽敞房间。他们都知道这只是黛布内的众多居所之一。“总比黛布内在特拉拉契家族进攻辛弗雷家族失败后的处境好。”
“我的家族赢了那场战斗。”
“你们输了。”贾拉索纠正道,“豪兹主母死了。”
“那只是因为——”她火冒三丈,开口反驳。
贾拉索抬起手来打断了她。“那是卓尔的家族之战。”他说,“不存在什么‘只是因为’。特拉拉契家族就此毁灭,因为辛弗雷家族和几个比它更强的力量达成了同盟。”
“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因此而得以幸存。你的弟弟也是。”
他们久久对视。接着,贾拉索摸了摸额头,随手行了个礼,走出大门——那门明明上了锁,却在他的命令下应声敞开,而他甚至没碰到门把!
黛布内呆坐在原地。她回想着他们的对话,甚至懒得起身关门。贾拉索明确限制了她在佣兵团中的晋升,但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她甚至不为自己向索勒兹主母投诚而感到庆幸。她花了好久来理解这一看似矛盾的现实。如果她无法在达耶特佣兵团取得高位,那她难道不该想要加入巴瑞森·德安苟家族吗?
尽管如此,黛布内依然无法否认贾拉索的逻辑。如果他让黛布内或其他女祭司在他的佣兵团中正式担任领导职位,考虑到达耶特佣兵团仍在不断发展的惊人实力,某些主母很可能会将它视为威胁,甚至视为一个潜在的家族——它结构灵活,几乎可以说是变幻莫测,再加上它和城中某些强大的家族的联系,只会让它显得愈发危险。
她想不清。不是现在。
她也同样想不清她对被困在杜垩登家族中的扎克纳梵有什么感觉。她怀念他的抚摸和亲吻,但也许他被困住对所有人都更好。至少只要扎克纳梵还留在马烈丝身边,残忍的索勒兹就无法在近期内再次对他下手。
黛布内起身关门。她小心翼翼地望向门廊。
她希望阿拉瑟斯·胡恩真的已经出了城,也希望他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