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这个突然发力的动作至关重要,因此扎克纳梵将它练了一次又一次,每天都要练上一百次,天天如此。通常情况下,它并不复杂,只需向前直刺即可,而在第二次转向时的加速也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许多战士都没怎么关注过它。
扎克纳梵则不同。吟游诗人口中的战斗总是无比漫长,双方你来我往,闪转腾挪,换招不断。但活命的诀窍其实十分简单,也许根本不值得大书特书:大部分战斗在拔剑的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所以他反复练习。
他将一小片雕花蘑菇杆旋转着抛进半空。随着它不断上升,他放松身躯,闭上双眼,直到听见它翻转落地为止。
他睁开眼。定睛一看。看见朝上那面的图案——左手。因此他突然发力,双手在身前交叉,右臂压在左臂上方,抓住胯侧的剑柄。只有这样才能击败由蘑菇硬币代表的进攻者。他会先专心对付她,再对付位于她左侧的盟友。
双剑瞬间出鞘,向上抬起,反手挥过进行格挡。挥出右剑的同时,他手腕一翻,剑身先垂直上挑,随即撤回身前。与此同时,左剑水平扫过,全身随剑而动,甚至向左迈出了一步。用左剑的挥砍抵挡盟友的攻击,用右剑的短刺调开前方的突次,然后猛力反刺,递出杀招。
为了刚一拔剑就能一击杀敌。
为了让战斗在真正开始之前就拉上帷幕。
拔剑、双手格挡、反手一击。扎克纳梵右臂在上练了三次。然后又改成左臂在上练了三次,左剑上挑、收回、向前直刺。
他收剑入鞘,捡起蘑菇片,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再次将它旋转着抛进半空。
六次拔剑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扎克纳梵已经将这些基本的拔剑动作练习了上千次。
然后他开始练习同手同侧拔剑——左手从左侧拔剑,右手从右侧拔剑。这通常是反手拔剑,双手反握剑柄翻出剑身,两把长剑宛如反向开合的蟹钳,在伸直的手臂中间交叉并迅速挥向两侧。这个动作比之前的动作困难得多,但只要经过反复练习——无穷无尽的反复练习——训练有素的肌肉就可以在剑尖离鞘的瞬间将长剑安全转向。
扎克纳梵将这一招式的三种变体都练得滚瓜烂熟。两种类似于更常见的交叉拔剑,分别攻向左右两侧,只是不用移动脚步而已。如果他面对的只有一名敌人,他就可以双剑同时格挡,同时收回剑身,同时刺向前方。这个动作被他练得烂熟于心,他甚至可以改变突刺的角度,以各种组合刺出长剑——双剑高刺、双剑低刺、左高右低、左低右高。
没几个卓尔战士会在实战中尝试这种拔剑方法。不是剑尖太容易勾住剑鞘,就是速度不足以挡住敌人的攻击。但扎克纳梵的动作就像交叉拔剑时一样流畅。每当他以这种方式击败想要杀了他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令他忍俊不禁。
他几乎能听见他们倒地而死之前的那声“怎么做到的?”
又是连续几次,长剑出鞘、旋转、格挡、突刺,最后回到各自的鞘中。
扎克纳梵满意地点了点头,在身旁的毛巾上擦了擦汗涔涔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轮到同手同侧向上拔剑了。直接抓住剑柄抬起双手,渐渐朝下拔出双剑进行格挡。
这这个招式里,拔剑只是第一步——第一步而已。完成格挡后,他必须迅速用更常见、更舒适也更易于发挥的方式握住至少一把长剑。
除了扎克纳梵,几乎没人会在战斗开场时使用这个策略。垂直拔剑无需转向,离鞘最干脆,速度最迅猛,最适合在千钧一发之际抵挡敌人的攻击。
但因为双手反握,它也最不灵活,后续招式受限最多。
为了改变这点,扎克纳梵想了许多方法。但不出所料,想起来容易干起来难。
“一千千次。”他对自己轻声说道,重复着最新的拔剑动作。这是他的格言——一千千次。他告诉自己,肌肉需要反复练习,没有捷径,别无他法。
“一千千次。”他又说。他没能控制好左手剑,将它甩脱了手。
扎克纳梵毫不气馁,捡起长剑插回剑鞘,然后深吸一次起,再次双手拔剑。
右剑垂直出鞘后,他轻轻松开剑柄,等剑身自然落下时再反手抓住长剑,向后下方刺出。
以上还算容易。
拔出左剑时,他将食指和中指勾在剑柄上方,无名指和小拇指顶在剑格附近。随着长剑垂直出鞘,扎克纳梵松开拇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按住剑柄,改变了长剑向上的惯性。剑身旋转翻转,翻到剑柄之上,转了整整一圈,直到剑尖重新指回地面,而他持剑的手也随着这个动作抬到了肩膀后方。
长剑剑尖朝下,挥向扎克纳梵右侧,用来格挡来自身后的攻击。
这招式在旁观者眼里显得优美而迅速,扎克纳梵却怒吼一声,动作戛然而止,任由手中的长剑飞向右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握剑的力度甚至挡不住一个孩子。而在这之后,他还有另外三个动作才算完成整套反击。
再来。
扎克纳梵的身影映入了贾拉索和年轻的狄宁·杜垩登的视野。武技长正背对着他们在家族训练室中练剑。他左臂高举,长剑向下荡至背后,然后向上重新转回到他面前;右剑则紧跟在左剑之后反手猛刺。
贾拉索拦住狄宁,默默看着扎克纳梵结束了训练。武技长将左剑一抛,反手握住并向后刺出,同时收回右剑,以颇为狼狈的动作转了个身,挫败之情溢于言表。
看见来访者之后,他立即挺直身体。
“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来和马烈丝主母谈生意。”贾拉索实话实说,“并决定来看看我的朋友过得如何。这两天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两天了。”
扎克纳梵得意一笑。“滚开,小崽子。”他对狄宁说道。
那名年轻男性——也是马烈丝主母的次子——挺直脊背倒吸一口冷气,明显深受冒犯。
扎克纳梵向他大笑起来。
贾拉索将胳膊搭在杜垩登青年的肩膀上。“永远别向惹你发怒的人展现怒火。”他在狄宁耳边轻声说道,“特别是当那个人能在你恢复平静之前就把你切成碎片的时候。”
“是马烈丝主母让我送你来的。”狄宁反驳。
“你送到了。”
“我不会任由你在我家乱跑,流民。”狄宁说。
贾拉索浅鞠一躬,对年轻人的勇气由衷敬佩(尽管他觉得这会让狄宁死于非命)。“那就在大厅等我。”他提议,“我想和我的朋友私下谈谈。”
“出去。”扎克纳梵添道,从墙边拿了条干毛巾擦汗。
狄宁退出门外,却没有关门。
“你刚刚杀了几个假想敌?”贾拉索问道,走向他的朋友。
“一个都没杀;恐怕他还活着。”
贾拉索回想着他看到的景象。“那你已经死了。”他推测。
“呜呼。”
“你在练习你那套拔剑就砍的战法?”
扎克纳梵点了点头,用毛巾擦了把脸。
“你会手持长剑进入决斗,你知道吗?”贾拉索问道。
“所以?”
“你不需要拔剑。”
“然后?”
“别犯傻。你为什么要练习用不上的东西?”
“我经常用上。”
贾拉索正要叹气,扎克纳梵又迅速说了下去。“不,不是用在两天后的决斗里。但你真的想让我为了杜冯·特拉拉契这种人而打断我的日常练习?我是不是也该练练跑步,以防有什么下水道老鼠在我去参加你那场游戏的路上咬我?”
“我那场游戏?”
“你应该让我直接杀了他,就在当晚,就在酒馆里。”
“他是一个经久不衰的强大家族的武技长。”贾拉索提醒他,“如果你真的那么做了,杜垩登家族又会有何遭遇?”
“和我在你安排好的决斗里杀了他一样。”扎克纳梵毫不犹豫地回答。
“并非如此。”贾拉索说,但他其实并不确定这两者究竟有何不同。无论如何,杜冯——或者说阿文维萨——的行动似乎受人指示,如果他死在扎克纳梵手上,无论是死于酒吧斗殴还是街头巷战,马烈丝主母都将不得不回答一些棘手的问题。
“你不一定要杀了他。”贾拉索添道。
“你又不是杜冯的目标,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他来主动找我,制造借口杀了我——不是你。”
贾拉索无言以对。他转而说道:“你本来会死的,知道吗?”他用下巴指了指房间中央,扎克纳梵刚刚练习拔剑技巧的地方,“那个转身太笨拙了,和拔剑动作根本不连着。”
“多过两招就是找死。”扎克纳梵引用了一句来自格斗武塔的格言,说的是近身战斗的开场方式。拔出武器,简单一击——永远是头号法则。拔剑就砍,别无其他。然后和率先发动攻击的敌人取得均势。
“我看你还有第三招和第四招,不过第四招失败了。这可比正确作法多了好几招,那招肩上格挡十分精彩,后手突刺也能为你争取时间,让你暂时脱离战斗,正面面对试图杀了你的人。你为什么要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搞出这么多花样?”
“你觉得我只要取得均势就够了?”
“教官是这么教你的。”
“他们都不如我。”扎克纳梵说。
贾拉索无奈大笑,不得不表示同意。
“你来这儿干什么?”扎克纳梵又问。
“我告诉过你了。”
“你告诉我你来和马烈丝主母谈生意。你来这个房间干什么?”
“来向老朋友问好?”
扎克纳梵双臂抱胸。
贾拉索看了看敞开的房门,走到狄宁看不见的地方比出手语。你需要我帮你在决斗那晚想办法离开杜垩登家族吗?
只有在别人看不出我能出去是靠你运作的情况下。扎克纳梵回答。
贾拉索露出夸张的苦笑。
扎克纳梵没费事询问。
离开杜垩登家族后不久,一名达耶特佣兵团的探子就找上了贾拉索,将一个卷轴交道他手里,而此时他甚至还没能回到爪裂谷。
有意思。用魔法确认卷轴并未附魔后,贾拉索将其打开,发现上面记着决斗赌金的账目。此外还有阿拉瑟斯·胡恩留给他的备注:所有用启动资金下的注都有人对赌。
贾拉索卷起羊皮纸,陷入深思。时间才过去了不到半天,下在扎克纳梵身上的注就都被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特拉拉契遗族。贾拉索手下的特拉拉契幸存者并不只有黛布内和哈邦达尔两人。他们显然全都知道袭击扎克纳梵的人是谁,如果杜冯能为扎克纳梵在一百年前对他们的家族犯下的罪行报仇雪恨,他们只会暗中叫好。
但他们会在杜冯身上下注吗?他们最了解杜冯,也知道他界限何在。想让一个人赢和赌他赢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让他今天再投入之前的一半,明天再投入之前的一倍。”贾拉索对年轻的信使吩咐道,“投在两名参赛者身上的比例和之前一样。”
年轻男性点了点头,跑开了。
贾拉索回想着卷轴的内容,甚至还打开它查看每笔赌金的金额,想找找线索,看看是谁觉得杜冯——阿文维萨·菲布兰契——胜券在握。首先可以确定的是,有人自认为能左右战局。在之前的遭遇里,扎克纳梵不仅要抵挡杜冯,还要抵御毒药。有能力再次暗中捣鬼的人究竟是谁?
还是这些人真的相信杜冯能击败扎克纳梵?毫无疑问,杜冯会穿上极为精良的装备,很可能自身也得到了魔法增强。但无论他们给了杜冯多少增益,他们真的相信杜冯能赢吗?
他们会不会也试着伤害扎克纳梵?再次下毒?使用魔法?当然,扎克纳梵对这些都有所提防。
除非……
想到还有谁会愿意看到扎克纳梵·杜垩登的陨落,想到那个人可以用来达成这点的诡异方法,贾拉索的唇边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他不敢大笑出声,因为他怀疑——他一直如此怀疑——有人在窥探他。
贾拉索脚下一转,走向宏大洞穴中名为提尔·布里契的区域。魔索布莱城大名鼎鼎的学院区就坐落在那片高原之上。
长剑从右肩上方转到身前,向上抬起。他松开剑柄,反手握剑,转身的同时刺向身后。
扎克纳梵停住动作,怒吼一声。
太笨拙了。格斗武塔的教官们总是强调他们的“一击”格言: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里,拔剑后只攻击一次,仅此而已。然后摆出战斗架势,进入寻常对决。
武技长摇了摇头。他离不仅能用出第二招,还能用出第三招和第四招就差一点儿了。有了这些招式,他的攻击者除了撤退之外别无选择,如果不立即逃跑就会破绽百出。
就差一点儿。
但他的动作完全失去了平衡。他可以把左手剑转到身前,可以反手刺出长剑,但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这套招式意在拖延时间,让战斗一时陷入僵局,制造转机。
他却无法实现那个转机。他做不到。
扎克纳梵思索着长剑的动作,思索脚下的移动。如果他向左挪上一步,也许……
“就算是你,这提议也太荒谬了。”首席大法师贡夫·班瑞对贾拉索说道。他们正坐在熊熊燃烧的壁炉面前,坐在两把舒服的椅子里。这是贡夫的私人房间,一座异次元豪宅,只能从贡夫位于卓尔法师学府——术士学校——的普通房间中的秘密壁橱进入。
“但你能做到吗?”
贡夫叹了口气,喝了一口贾拉索带来的好酒——非常好的酒。佣兵头子每次造访都必须付给他一瓶好酒。
“没什么做不到的事。”他回答,“但不是每件事都应该去做。”
“为什么这件事不该做?似乎只是个小法术,后果也微不足道。”
“因为不值得费力。”
“不过是稍稍改变一个初级魔法而已。”贾拉索反驳。
“那你自己干吧。”
轮到贾拉索叹气了。“我为什么不找全城最强大的法师帮我一把?”
“这么说来,我该为了杀只老鼠而找贾拉索帮我一把了?”
“如果真的是只不得了的老鼠,的确应该。”贾拉索回答,又狡猾地添了一句,“就算是只普通老鼠也没问题,只要你愿意支付贾拉索的开价。”
贡夫嗤之以鼻。“那就告诉我原因。”
“因为有太多主母都从外表做出判断。”
“你指的是欧布罗扎。”贡夫推测,“你还在和那群奇怪的家伙做生意?”
“或者说他们就住在我家的阁楼里。”
“那就雇个除鼠人杀了他们。”
贾拉索挑起眉毛;贡夫耸耸肩膀,喝了口酒。贾拉索能看出他的挫败,因为克约·欧丹主母及其灵能一族的奇怪能力令强大的贡夫也倍感不安。
“法术都有时间限制,所以帮不上你多大忙。你必须亲自施法,而这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当然了,除非你想用个恒定术。我得警告你……”
“哦不,不用恒定,”贾拉索打断了他,“持续一段时间就好。”
“找炼金术师比找法师更合适。”贡夫解释道,“你听说过昼明之油吗?”
“当然。”实际上,贾拉索甚至用过昼明之油,将它涂在瓷珠里的小石子上。那两颗珠子后来被用在了流脓蕈人的战斗里。
“应该就和它差不多。”贡夫说,“一个临时性法术,施展在某件物品上,不会影响其它碰到它的东西。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但也并非不可行。”
“我有不错的炼金术师。”贾拉索说。
“我有更好的。”贡夫发话。
“但也贵得多。”
“无论如何你都要向我付钱,流民。”大法师回答,“这是我的主意。”
贾拉索点了点头,向贡夫举杯致意。“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要?”
“两天内。”
“费用加倍。”
贾拉索刚想反驳,却又闭上了嘴,点头同意。他本想只给贡夫单倍价格,并告诉大法师一个让他能轻而易举赚上一倍的方法。但他改了主意,不想让任何一名班瑞参与到这场由他安排的小决斗里。也许他会自己下注把额外的费用赢回来。
无论如何,这都无所谓了。他会得到一件有用的魔法物品,拯救一名有用的盟友,并在这一过程中狠赚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