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不同的战猪

作者:艾德·格林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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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桑比亚首都欧度林的绝大多数人对于塞尔红袍法师会打算在他们的伟大城市建立据点毫无知觉,不过全欧度林都知道有些穿着华丽的外地富商正在询问某些地产主,看他们是否有兴趣出卖这栋那栋宅邸——以换取现金,大笔的现金。

对于这种建议,桑比亚人的典型回应是眯起眼睛,搓着手深思熟虑,盘算应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高价,让买家想要在这讲求实用的欧度林里拥有地产的欲望,不至于被有限的资金或他们令人发指的贪婪剥夺了去。不过,这就是桑比亚人的作风,费伦其他的地方怎能奈何金币闪闪的桑比亚呢?

桑比亚人的其他习俗还包括了礼仪、炫耀财富、精美的食物与酒酿。因此,在一个初秋的夜晚,当寒意开始蚕食空气的时候,一辆出奇巨大、装饰浮华的马车停在了海娄密尔府邸提灯照耀的台阶前,四个身穿高档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无论红袍法师会砸了多少金币、敲了多少道门,他们始终无法在公开场合找到海娄密尔夫人。不过,这样整整十日的打探成果,便是一张外表近乎神奇、闪闪发光、用金笔书写的请柬,出现在红袍法师本以为相当隐蔽的落脚点。金色的文字邀请他们至海娄密尔宅邸赴晚宴。

他们穿过城西不远处的乡野。无声鸣响着的护盾法术环绕着他们的身体,与魔法的戒指、法棒、手镯以及马裤相互冲突,以至于他们几乎开始发光了。他们一辈子里品尝过无数的美食,而且那可以说是挥之即来;此外,只身犯险也实在没什么吸引力。不过海娄密尔夫人在欧度林城市中心拥有横跨三个街区的大片仓库、店铺、车场、马厩、以及无数破旧的洋房,那可是设立塞尔秘密据点的绝佳地点。

“没有探查的魔法,”其中一个法师对他头头轻声说。他们看着一个身穿深色制服、满脸皱纹的男子走下宽阔的台阶,向他们走来。虽然岁月早已染白了他的头发,但他矫健的形体依然是武士中的佼佼者。“我的法术能确定这点。”

塞尔人的目光越过石阶,看着走来的人。那古老的砖石豪宅——庞大,阁楼林立,被无数阴暗的巨树环绕着——就像它主人在城里的其他房产一样,似乎随时都会坍塌下来。那些阳台上竟然空无一人,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了。后方的一片高墙环绕的花园,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小片天然的森林。

“不过,”那人喃喃地补充道,“门卫和这个管家身上都有很强的防护魔法——而且他和我听说过的海娄密尔的管家完全不一样。”

红袍法师塞瑞维尔点头,无声地回应那仆人向他招手致礼,示意那人上前引路。

他们走上台阶,进入烛火摇曳的光晕里,塞尔头领转身对紧随着他的三个魔法师低声说:“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使用魔法。”

那个看似管家的人在他们前方的两级台阶上侧过了身,继续向上走着,脚下没有丝毫迟疑或蹒跚。他向他们微微点头,说道:“说的不错,这是明智之举,法师大人们——这也是文明社会里唯一能够接受的礼节。”

红袍法师们不由僵住,他们眼里燃起怒火,不过他们的向导已转过身去,拉住一根奇粗的长绳。随着他的动作,低沉而嘹亮的门铃响了起来。在它回荡的余音里,塞尔人走到了台阶顶端。那奇怪的仆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推开一扇宽达四人、高逾十二人的巨门。

法师们看到门后是一个砖石修建的拱顶大厅,四面装饰着绘画以及色彩艳丽的暗红色旗帜,还悬挂了金色的巨型墙盾、以及有如大船的船帆般巨大的织毯和彩绘。在不计其数的蜡烛发出的温暖火焰里,所有东西都跟着隐隐闪烁着,悬挂在这里那里,组成一道环绕四周的金色索链。在地毯覆盖的宽阔大厅对面,一个弯月形的桌子正对着他们,尖端向前,中部则分为两半,形成狭窄的通道。一位高大苗条的夫人站在缺口中央,全身一席深色大胆的长裙,看着他们。

尽管昏暗的烛光掩盖了大部分细节,她看上去比他们听说的浩格芮萨·海娄密尔老夫人要高出许多,也年轻许多,就算老夫人在最出色的脂粉以及次等魔法的装扮下,也不可能有这般容颜。

魁梧的管家长臂一挥,指引四位客人进入大厅,接着他从他们身旁走过,大声通报道:“塞尔的艾姆瑞尔·塞瑞维尔光临。”

红袍法师们再次僵住,因为他们肯定没有把名字告诉这人。他却丝毫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随行人员包括魔法师杨卓·博拉斯克、伊姆瑞斯·海拉凡德、以及凯尔劳斯·霍希尔。全都是红袍法师。”

“杜尔南,欢迎他们来我家,他们可以自由进出,”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从半月形中央的缺口处传了过来。声音的主人向前迈步穿过通道,她的步履轻盈得仿佛是在空中滑行。她走来时闪烁这光彩的长裙扫过地板,光滑的长发忽地变成了银色。

“欧度林的海娄密尔夫人,”管家朗声说道。

夫人面带慈祥的微笑,上前迎接客人。“你们也可以叫我阿格拉隆的女巫王,”她说着,认出了她的塞尔人瞠目结舌,浑身战栗,并且——不顾塞瑞维尔的命令——慌乱地开始施展法术,“或者用你们对我的最新描述,塞瑞维尔,‘那个疯母狗’……不过我更愿意被称作‘辛布’。”

在海娄密尔府邸残破的院墙外,一个浑身长毛、獠牙突出的东西从一棵树后冲到另一棵树后——又冲了回去。

“这棵,”它用一种尖锐、暴躁的声音嘶哑地说道,那声音更像是来自一个人类,而非一只满身伤痕、恶臭薰天的野猪。一个巨大的壮汉顺从地转了过来,他身上的皮甲和武器摩擦着哐铛作响。他看到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树,悄悄向前走去,并咧嘴笑了起来,露出自己的獠牙。这个半兽人并没用皮绳系着走在它身边的野猪,不过野猪戴着一个镶嵌长刺的项圈。走了一半,野猪便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哼了一声说,“不,来这里!”

“你是这里的大王,战猪,”半兽人亲切地回答。

“是战猪大王,”野猪愠怒地说道,“这是荣誉。”

“那树枝?”

“就是那根树枝,”野猪确认。

半兽人从他的腰间解开长绳,毫不在乎地扯下他的面罩,把它系在绳子末端的铁爪上,以消除声响。然后他仰头看了一眼,扔出飞爪。

奥若克曾经干过这个。他的智商或许和旁边那个拴马的桩子大致相当,不过他也有一些拿手的事情。战猪看着他试探着扯了一下绳子,点头,然后弯腰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野猪腰间,做成一个简易的吊篮。

他们没有弄出什么声音——至少还没有——不过,尽管空气凉爽,战猪还是在不停地出汗。他并不期待自己能活着看到黎明。

苍老的灰暮树的一根树枝正好伸进庄园里,而且足够结实。外墙在奥若克的靴下只散落了一两块石头,半兽人借着蛮力把他们拉了上来,翻过墙头,落进院里。整个过程里战猪就像一个悬挂着的、脏兮兮的米袋,他明白这个冷酷的事实:没有半兽人的帮助,他决计无法利用这条线路逃走。奥若克做某些事情很熟练,可是其他的……

“不是那边,傻瓜!”战猪嘶声道。“离提灯远些;光亮意味着别人能看见——看见我们,对!”

花园十分古老,杂草丛生,隐约没入草丛的石板被树根弄得参次起伏,无人修剪的灌木里探出身形的石雕却像是一个个哨兵。漆黑一片的草坪与凉亭向着一方延伸出去,却还未被初升的新月照亮。另一侧的小径爬上一座矮山,然后又沿着一条提灯照耀的道路缓缓下降。那条道路笔直通向海娄密尔府邸的后门。值得庆幸的是,花园里寂静无声。

奥若克转向野猪寻求指示,战猪用猪嘴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一条通向房屋的小道——那条路没有灯火,并覆盖着多年里积累起来的湿软落叶。很明显这花园基本无人照料;真是锦上添花啦。

他们悄悄绕过一个砖石搭建的小凉亭,又经过一个闪烁着月光的鲤鱼池。灰白色的鱼影在池水的阴暗处轻盈地游着,战猪一路小跑冲上了矮山,却发现它正在孤身前进。半兽人已经转了回去——去捉池塘里的鱼?

“住手!”战猪向他怒吼道。“你会让我们暴露的!”

矮山上耸立在它面前的一座雕像叹了口气,然后镇静地说:“你们已经暴露了。”

奥若克和战猪一同僵住,恐惧的冰冷手指攥紧了他们的心头——接着野猪咆哮着向后退开,同时低头准备战斗,半兽人则迟缓地开始抽出各种武器。

“我还以为人类的气味会更重一些!”战猪吼道,“你认为能活捉我们吗?”

“没错,只要一两口气的工夫就能把你架在盘子里,并且撒上酱汁。”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这次从他们背后传来。

战猪扭头。“谁——?”

“大债主莫特为您效劳。”一座粗壮多毛、由肥肉堆成的小山说道,他挡住了他们的退路。他正向他们挥动着一把巨剑,以及一把更大的斧头。

半兽人的吼叫令野猪再次扭头过去。“别急,奥若克。”它喝斥道,然后盯着石像——现在他已完全不像石头,而是一个穿着肮脏的灰袍、长胡须的老头。“那你会是谁呢?”

“我,”那雕像几乎是满心欢喜地说,“是伊尔明斯特,这些是我的朋友。”他伸手一挥,那是一只手指修长、苍老的手。六七个银色的阴影从半兽人与野猪周围的地面与树丛里冒了出来——这些是高大、纤细、宛如幽灵般的战士。

野猪轻哼了一声,开始发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是守护鬼魂。

“情况是这样,”另一个人庄重地从树后走了出来,说道,“今晚你们来错了地方。或许是来偷东西?”

“至少尊重我一点点,女士,”战猪怒吼道,“我像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偷吗?何况还有这笨手笨脚的家伙?”

“不像,这句话是真的,”莫特嘟哝道,“在我看来,你们一个更像是会说话的野兽,还有一个不可救药的蠢蛋。”

“那多谢啦,真是太感谢你啦,”战猪讥讽地回答。“你的话还没法让我绝望——你还得再多多侮辱我!见面好,才不呢!我是战猪,和我一起来的这畜牲是奥若克。我怀疑他比看上去还要蠢,所以拜托你们不要行动太快。我不知道您是谁,大肚子老爷,不过我可认出了银月女士——那么,既然在我面前的是艾拉斯卓,那这个号称是伊尔明斯特的人大概也是真的。噢,我的老天。”

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响声,听起来几乎像是哀号;它转头看着艾拉斯卓。“请原谅我,夫人,如果您现在的头衔是银色联盟女王或其他什么更牛的称呼;我并不想小看您。”它点了点头,似乎想要鞠躬,补充道,“不,我并不是来这里抢劫什么人,我来见辛布。”

“几乎没人知道我妹妹在里边,”艾拉斯卓轻声说,“我担心我不得不需要一个诚实完整的答案:为什么?”

“好吧,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话,”战猪略带愠怒地告诉她,“我希望能吻她一下。”

塞尔人的手指狂乱地勾画出法术,他们在绝望中嘶声念出咒语……却什么也没发生。神秘的咒语消失在寂静之中,他们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最后缓缓放下。没有一个法术爆发出来,也没有一点魔法产生效用。

四人全身颤抖着呆在原地——随即所有人同时活动起来。法师海拉凡德晕厥倒地,霍希尔转身向大门冲去,另两个红袍法师则从腰间拔出匕首,向自己的咽喉刺下。

那奔跑的魔法师快速奔出两步,接着似乎跑入了某种无形的浓厚淤泥之中。他的双腿运动得越来越慢……直到他最后完全静止在空中。他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双眼圆睁,手臂向两旁张开。

塞瑞维尔与博拉斯克手里的刀柄重重地撞上他们的咽喉,然后是他们的胸膛。运动中的刀刃刺进肉里,就仿佛它们只是烟雾而已——他们什么也没感觉到。事实上,并非刀柄被挡在外面,而是他们紧紧攥着的指节;对于他们的匕首而言,他们的身体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在自己的体内狂乱地挥舞了几下匕首,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最后,两人勉强而无奈地放弃了自杀的念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身穿长裙的夫人。

塞尔的灾祸。大对头。他们面对着的是疯狂的杀戮者,红袍法师会之灾,尽管她的声音并没有变成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的银发并没有狂乱地披散在肩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与愤怒——一般,她的长裙也并非残破不堪的黑色碎布。

她站在那里向他们微笑。在烛光里她的身材高挑,庄重而平静,长裙像她的长发一样眩目。

“请放心,”辛布温和地说,“今晚我并没有恶意,而且我也希望我们之间不会产生任何不快,更不想要魔法大战。一道丰盛的——而且,塞尔的大人们,绝对安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大家坐下,一起享用吧。我的目的是享受一下晚宴,并和你们轻松坦诚地聊聊天,而不是打斗屠杀。”她几乎是面带羞怯地指着身后的餐桌,问道,“你们愿意加入吗?”

塞瑞维尔颤抖着让匕首落到身旁,结结巴巴地说,“夫——夫人,这是什么诡计?”

辛布向他狡黠地一笑,让他明显地感觉到一旦她想要他们死,他们就会立刻被她的法术撕碎;而且她也知道他们的想法。“没有诡计,塞瑞维尔大人,”她镇定地告诉他,“只要你不用法术、或是毒药、或是武器危害这房子,以及我们这里的任何人,我们会尽力去做最慷慨的主人。请吧,开始晚餐好么?”

“我们可以选择吗?”塞瑞维尔涩涩地问。

“门还开着,”杜尔南在他们身后说,“你们可以自行离开。没人会伤害你们。”

塞瑞维尔怀疑地皱眉,他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没有仆人,不过他能看见众多的阳台与画廊下方有无数的偏门……而且它们全部都虚掩着。当他向右侧转过身去——他怎敢把后背留给阿格拉隆的女巫王,他无法想象,不过他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做了——红袍法师的首领看到那管家正站在他们进入的那扇门旁边。那们确实敞开着,透进了外面的夜色,上方是一个被黑暗笼罩的画廊。

在那一刻年老的管家移动起来,向前疾走两步穿过拱门,他的步履像猫一样轻盈,也有着剑术大师的优雅流畅。塞瑞维尔眨了眨眼;他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如此敏捷稳健的动作了。他来到法师霍希尔在奔跑中僵住的地方。实际上,现在他又开始移动了,不过十分缓慢。

管家细心地拉住霍希尔的一条胳膊,接着一切都变快了。

那红袍法师再次全速奔跑起来,在他的脚接触地面时一阵踉跄;管家搀着它快速跨出两步,以避免他跌倒,然后放手退开。

霍希尔冲过房门,同时发出了绝望的哀号。

“霍希尔!凯尔劳斯·霍希尔!”其他塞尔人从未听到过塞瑞维尔这么大声——并且这么恼怒地说话。奔跑的人急忙扭头,仿佛他被钩子拖住一般,他在大厅前的台阶顶端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回来!”他的上司怒吼。

缓慢、勉强地摇晃了片刻之后,霍希尔转身走了回来,他的脸像被漂白了的骨头。

杜尔南在仰面晕倒的法师身边弯腰,他的手里多了一杯酒。“醒醒,伊姆瑞斯·海拉凡德,”他轻声说着,一手搂住那人的头部,像一个母亲抚养沉睡的孩子那般温柔。“醒醒,放轻松,来喝点酒吧。”

看到如此的款待,塞瑞维尔瞪了霍希尔一眼,然后缓缓转身,再次面对着辛布。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谨慎地上前一步,说道:“夫人,我——我可以接受您的款待,不过我需要知道两件事:为什么您要如此款待我们……还有,您没说一句话,没有动一根指头,却是如何破了我们的法术的。”

“我想多了解一点你们来欧度林的目的,塞瑞维尔,”高大——而且如此近距离的——阿格拉隆统治者回答,“我必须承认我打了一个赌:我会友善地招待你们,除非是你们攻击我。至于你的魔法,我什么也没做。是他们做的。”

她伸出修长的手臂,指着塞瑞维尔的头顶上方。红袍法师头领不情愿地转身,再一次背对着她。此刻他发现自己看见的并非大门上方的阴影,而是一个吟游诗人的画廊,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下面。其中一个是身材娇小纤细的精灵女子,看上去她和费伦一样古老,另一个则是身着长裙的高挑美女,她看上去同辛布一样华贵庄严,披肩的黑色长发上盘旋闪烁着银色的小星星。两人之间漂浮着几个幽灵般的银色形体,仿佛纤细的精灵鬼魂——大概是战士,或者魔法师。他们漂浮在空中,似乎在烛光里微微闪光,但他无法确定。

“丝琳希,”女王向瞠目结舌的塞尔人介绍道,并指着苍老的精灵。“还有这府里的几个守护鬼魂,以及桑比亚密斯特拉教会的黛蓝丝·夏瑞什夫人。”

惊呆了的塞瑞维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其中带上了一丝恼怒。“丝琳希?陷落多年的谜斯卓诺那个?你期望我相信这神话?”

丝琳希低头向他微笑。“随你相信什么,艾姆瑞尔·塞瑞维尔,诺斯卡之子。信念是魔法师的力量。不过,你看:你的匕首毫无用处,你的应急法术没被唤醒,你们三人的魔法护盾都没了。我再说一次:随你相信什么。”

塞瑞维尔无助地看着她,嘴巴与喉咙变得干涩无比;更糟的是,海拉凡德又一次悄悄晕倒了。

初升的月亮将它第一根冰冷的手指伸进了海娄密尔家宅的花园里。它碰触了深水城的莫特,此刻他正因为野猪的话大笑起来。伊尔明斯特也在微笑,不过却是出于另一个原因。

“哈哈!真疯啦!”莫特最后说道,并不住摇头。“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理这两个傻瓜呢?”

伊尔明斯特伸手碰了碰艾拉斯卓的手臂。然后他用力按在莫特的肩膀上,止住了商人的笑声,并问野猪:“布劳朗特,是你吗?”

野兽在沉默中对他怒目而视……过了片刻,终于哼了一声,说道。“是,”战猪迅速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说了。在魔法师集市上,拉洛克的学徒赛梅拉对你施了一个诅咒,在你……变得和她太过亲近之后,可以这么说吧?”

“对,对,”战猪怒吼道,“我不需要你提醒!”

“一吻是解除诅咒的最后一步,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当我的——当辛布在附近时,它会让你知道。那么,你已经吃了十三只患狂犬病的花栗鼠啦?”

“对,”野猪回答,仿佛想到这个都会令它作呕。

“找到了刹玛斯克链枷,还把它还给了泰尔弗拉姆的商人行会荣耀贸易者,完成了预言?”

“对,”战猪说,似乎已经要热泪盈眶了。“老天,摔进那水里真疼,我断了……很多根骨头。”

“什么预言?”莫特不满地问。

“一只猪必须用嘴衔着那失落的刹玛斯克链枷,到狂战士之地之外的一个塔顶,把它交到一个拉谢们行会的头领手中,然后从塔顶跳下去,”艾拉斯卓轻声吟诵道,“我一直觉得很好奇。那是海港塔,我猜?”

战猪点头,她忽然抬头看着野猪。“那碎牙的战旗呢?”

“在里边,”野猪用烦躁的声音说,“就在宴会桌上。是一块特别的桌布。那些用獠牙活活挑死的对头的鲜血染红了那桌布,等等,等等。奥若克把它卖给了她,不过是在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之后。”

“哦,那是什么事?”莫特嘟哝道。

“我们需要从头说一遍么?”战猪厌倦地说。“你们现在打算阻止我,作为你们的消遣,对吧?然后等你们完事了,如果我还活着,而且还是这个样子,而不是一颗蘑菇或石头或其他什么东西,我会不得不保持这个样子,直到我被一个饥饿的林间人或是一个找乐子的贵族打中,然后烤了吃掉——或者是在我想要冲进辛布的皇宫时,被阿格拉隆的某个魔法师活活煮了!”

“为了解开让他无法说话的那一部分诅咒,”伊尔明斯特向莫特解释,“他必须找一个兽人或者半兽人把那旗子系在它头上,然后在一个人类集市里光着身子跳舞——而且必须是大白天里,周围人还在做生意的时候。”

他看了看奥若克,又回头看着战猪,笑了。“你给他买了一桶艾酒,对吧?”

“三桶。”战猪烦躁地说,“他比看上去更傻,不过他不是蠢蛋。”

“我敢说这个赛梅拉想要你作为一只战猪死掉,”莫特嘟哝道。

“她老早就想我死了,”战猪轻声回答,“就连我自己也想快点死掉……不过拉洛克让我活着——作为给她的警告,告诫她不要总是不计后果地使用诅咒,我猜。大概现在他还在看着我们呢。”

“噢,”伊尔明斯特,“这让我更有决心了。”

战猪抬头怀疑地看着他。“做什么?”

老魔法师笑了,他张开双臂,宣布道:“塞尔的布劳朗特,今晚你会和阿格拉隆的女王接吻!”

“这是我喝过的最棒的酒,”塞瑞维尔慢慢地说,手中高举着酒杯。“我——我希望自己能相信这不是我能活着喝东西的最后一夜。请原谅,夫人,我没有不敬。我只是无法……无法……”

“相信我们共进晚餐,并且礼貌地交谈?”

红袍法师缓缓点头,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咽了一口。“如——如果您待会儿要攻击我们,请允许我说抱歉——我在其他地方对您的称呼。您既美貌又客气。”

辛布微微笑了。“谢谢你,塞瑞维尔大人。要我——对你们——文明就跟要你们来恭维我一样地困难。”

她忽然大笑起来:那是全心地放声大笑,很少有女士会如此爽朗。这声音令全部塞尔人紧张起来,[Horthil杯里的酒也因此洒出了不少。然后她向前倾身,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问塞尔人的头领:“待会儿我们可以跳舞么?”

塞瑞维尔抬头瞟了一眼吟游诗人的画廊,先前并不存在的一个身穿黑色与银色皮甲的女子,此刻正用竖琴、歌号与肖姆管演奏着悠扬的乐曲。他喃喃地说,“竖琴手?”

“恐怕是的。而且,从脚趾到咽喉都全副武装。”阿格拉隆女王回答。

塞瑞维尔闭上眼睛,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再次睁开眼睛,直对着她的目光。“我会——我们全都会感到无比荣幸,我的大人。”

“请叫我辛布,”她告诉他,眼睛里闪出光彩。“或者甚至叫‘喂,疯婊子!’也行。我发现这很让人开心——把我习惯的仇恨披风抛开一次。”

红袍法师面露苦相。“对,这一次。”

“伊尔,”艾拉斯卓说着轻轻笑了起来,“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姑娘?我和她接吻够经常的了,而且现在我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告诉你们!”

“对,不过你是……”

“她的情人?对于她来说我曾经只是一个唠唠叨叨的老管家,以及一个需要打败的魔法师对头!”

“没错,不过伊尔,看看你!再看看这猪!现在,说真地,你认为阿拉丝拉会愿意吻哪一个?”

莫特的目光从老法师移到野猪身上,他们沐浴在同一道落下的月光里。他摸了摸下巴,摇头嘟哝道:“我不认为他们之间有多少可选的,我看不出来。”

他转身看着后边在月光里幽灵般闪着银光的守护鬼魂,问道,“喂,你们认为呢?”他挥手指着野猪和老魔法师,补充道:“他们难说是亲戚,对吧?”

仿佛回答一般,传来了两声响亮的喷鼻声。一声——来自战猪——满是厌恶。另一声来自艾拉斯卓,她正强忍着即将爆发出的大笑。

伊尔明斯特偷偷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臀部上方轻轻挠了一下。当她转头看他时,他轻轻哼了一声,正像一只野猪——她终于仰头大笑起来,向前倾身拥抱了他。

战猪转向半兽人,他还迟疑地站在它身旁,脸上的怒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手中的小武器放下了一半。“跟我想的一样,”困在野猪身体里的人怒吼道,“所有魔法师都是摔在地上的园脸疯子。”

奥若克低头看他,他那让人觉得抱歉的面容上显得更加迷茫,他低吼道:“这是新闻?”

交谈变成了美酒,在品尝了足够多的佳酿样品之后,四个红袍法师已经和女主人活跃地畅谈起来。突然门开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走进了晚宴厅。几张脸在他身后的门外向内张望,看着他向前走去。

他试探着走到餐桌前,躲过正抬着杯盘来回穿梭、将美味的正餐更换成甜点与水果冰饮的竖琴手们。他们对他抱以微笑,不过这要归因于他的样子。他们以前都见过阴影谷的伊尔明斯特——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带着往常的那种微笑眨眼的表情。

当他走到大殿中央穹顶下的餐桌面前时,他的身体闪烁起来,并逐渐缩小——变成一只满身伤痕、脏兮兮的野猪,站在烛光里不住眨眼。

那野兽看了看正在聊天的用餐者,注意到闪光的美酒,以及女主人在俯身给他们斟酒时、那几个男人欣赏她的那低胸长裙时的样子……然后,它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野猪向前一阵小跑,朝着一个特别的座位奔去。

“你好,亲爱的,”伊尔明斯特的声音在辛布耳中响起,同时看到塞瑞维尔的脸上忽然露出吃惊的神色,她意识到一只野猪——活泼、巨大、臭气熏天的野猪——正绕过餐桌、意图明确地向她跑来,长在唾液滴嗒的猪嘴外的獠牙闪闪发亮!“喜欢我的伪装吗?今晚它能让我到达我需要去的地方!”

令红袍法师们大为诧异的是,当野猪接近时,阿格拉隆女王开怀大笑起来,并把它的猪嘴向她抬了起来。她张开双臂搂住它毛发稀疏的大脑袋,并倾身热烈地吻了它。

光芒在她眼前爆发出来。在盘旋的光线中心,那结实而恶臭的猪脑袋在她的臂弯里摇摆变形,凭空中传来一个微弱但恼怒的女子吟诵声音:“在此我诅咒你,塞尔的布劳朗特,变成……”

辛布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张吓坏了的脸,那属于一个浑身污秽、恶臭、赤裸的男人,它的毛发又长又脏,就仿佛穿了一件无袖毛衣。他和她对视着,疯狂的希望与绝然的恐惧在他的眼睛里交战,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他想要喊出什么他害怕得不敢说出的话——接着,一道更亮、略带银色的光芒凭空出现,像斗篷一般将他团团裹住,然后他消失了。

阿格拉隆女王发现野猪的唾液正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又看到她手臂上的秽物,她倏地站起,高背倚倒向一旁。她的塞尔客人慌乱地呻吟起来,从她面前缩了开去,在那一刻她似乎比任何一个凡间的女子都要高大,将他们压得不敢喘气。房间里全部的蜡烛都暗淡下去——然后忽然爆发出熊熊烈焰,烧灼着大厅的穹顶。

“这是你们干的?”她怒吼道,那声音能够震裂骨膜,或许连欧度林最嘈杂的酒馆也能听见。“你们这些蠕虫胆敢——?”

四个红袍法师弹了起来,从各个方向连滚带爬地逃开——整个房间也在他们四周爆炸开来。

石头的巨手从最近的墙壁里长了出来,向着伊姆瑞斯·海拉凡德探去,他哭喊着,无助的双手拍打着空气,然后又一次晕了过去。闪电击中房间的各个角落,将不止一个头发直立、不停挣扎的竖琴手远远抛到画廊的另一端。地板仿佛被风暴搅动的海洋,像波浪般上下起伏,将试图逃跑的凯尔劳斯·霍希尔不断掀翻在地,而早已失去知觉的海拉凡德则像布偶一般被反复抛起。

杨卓·博拉斯克怒喝一声,拔出两支法棒,向着辛布不停地射击——甚至在它们变成一簇白骨的爪子,并全部向他反抓过来,他也没有意识到应该停下。

大厅全部的房门都敞开了,丝琳希、艾拉斯卓、夏瑞什夫人、守护鬼魂们、以及伊尔明斯特走了进来,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抛出魔法。海娄密尔宅子里的空气因溢满能量而噼啪作响,像是暴风卷起的盐粒击打着人脸。阿格拉隆的辛布举起双手,她的脸颊仿佛狂怒的火焰,她将头上的穹顶炸上了夜空,那刺痛所有人耳朵与眼睛的魔法也用同等的狂暴烧灼着大厅古老的基石。

在法术的交战与疯狂逃命的竖琴手之间,深水城的杜尔南几乎是随意地将法师霍希尔按在门边。老武士单手提起塞尔人,向着他的座位走去,他挣扎着穿过飞舞的魔法,像是一个在狂风的牙尖俯身前行的人。

伊尔明斯特抬头沉思了片刻,接着白色的能量细线从他的指尖射出,仿佛来回游走的闪电,穿过法术的风暴向上爬去,并在辛布从屋顶炸出的大洞里织成一个能量的穹顶。他做得相当及时,挡住了从空中跌落回来的大块岩石与屋瓦。

辛布依然在狂怒地咆哮着,新的法术喷涌出来,将竖琴手与守护鬼魂统统向后抛到墙上。塞尔的塞瑞维尔瞥见丝琳希站在那里,仿佛一个渺小的白色灯塔,她的强大魔法保护着自己,在魔法的狂潮里一动不动。辛布抛向她、抛向伊尔明斯特的能量穹顶、以及抛向艾拉斯卓和夏瑞什夫人的法术都反弹回来,撞在阿格拉隆女王身上。

塞瑞维尔看到她摇晃着向一侧蹒跚了几步,饥渴的闪电像是奴隶主的皮鞭一般缠绕着她,噼啪作响的反噬魔法迫得她双膝跪下,她愤怒地尖叫起来,但那声音变得哽咽了。

塞瑞维尔不假思索,跃上前试图保护她,并将他所剩的最强大的魔法护盾像披风一样抛到她身上。

他看到它就位,接着看到她的表情变了,他以为自己只剩下喘一口气的生命。

一只华贵的手挥舞了片刻,魔法风暴平息了下来。魔网在海娄密尔家宅的空气中闪烁出片刻眩目的光芒,令大厅里的所有人眯上眼睛;然后光芒消失了。

紧随而至的是突然的寂静——只有几片残瓦在经历了漫长的坠落之后,与地板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辛布柔和但吃惊的声音。

“为什么,塞瑞维尔,”她几乎是羞怯地说,“你对我真好。”

“我——啊——呃。我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红袍法师回答,他有一点点眩晕了。

“啊。就像在桑比亚的首都中心建立一个秘密据点那样,是吧?”

塞瑞维尔全身僵硬了。“这就是您让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夫人?让我们保证停下来——否则您就当场把我们干掉?”

“以魔网之名,不是!”阿格拉隆女王回答,看上去她真地很吃惊。“请你随意去建你的据点吧!并用它铺满整个桑比亚都行——只要你没有在谷区里也建一个,我们就准备让塞尔活下去。”

“啊……您真慷慨。”塞瑞维尔僵硬地说。

“别讽刺我,塞瑞维尔,”辛布警告他说,“我还在学习宽容和慷慨,这很不容易。我不知道谁用野猪弄的恶作剧,不过现在我还是想把什么人炸到下一个十日中间去!”

“啊,”伊尔明斯特轻声宣布,“你想要炸飞的有错一方就是我。我担心我——嗯,其实很喜欢那种事情。”

“我…知道,”阿格拉隆女王告诉他,她的话语像冰冷的巨石落在宴会厅里。“你真以为我认不出你的魔法么,伊尔?我一直在等着你告诉我为什么!”

“好吧,几年以前,一个又年轻又愚蠢的塞尔人去了一个魔法师集市,然后把自己搞得被诅咒了,”老魔法师说道,“既然今晚你对红袍法师这么宽容和热情——”

“你想要我输了我们之间的赌注,”辛布轻声说,话语里充满恶毒,她的眼中闪烁出黑色的光芒,吓得房间里的红袍法师们面色苍白,又向后退开。“为什么,我应该——”

伊尔明斯特忽然间消失了,在他的位置上站着依旧赤裸着、满脸惊恐的塞尔人布劳朗特,他身边站着一个半兽人,仿佛一座正在皱眉眨眼的小山。

辛布本已抬起手准备向她的恋人抛出法术,此刻她迟疑地放下了像利爪一样的双手,她的眼中充满怒意,那塞尔人忽然缩了下去,变成野猪的模样。仿佛被一个巨人无形的手臂举起,那野兽升了起来,一边恐惧地哼叽嘶鸣着,向她飘来。

当它唾液滴嗒流淌的猪嘴离她的唇边仅有咫尺之遥,呜咽着的野猪停了下来,悬在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在一声恐惧的惊叫里,半兽人也被提到了空中,挥舞着爪子,不停扭动着滑过虚空,也与阿格拉隆女王鼻子对着鼻子停了下来。

在他们身后,她看到红袍法师们已经跪在地上,紧捏着双手,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忽然间,阿格拉隆女王仰头大笑起来。“好吧,只要你们仍然怕我,”她轻轻地说,“那也算是尊敬啦。”她张开双臂,抱着野猪的脑袋大声亲吻起来,甚至在它变回哭泣着缩作一团的布劳朗特之后——然后,她转身给了半兽人同样的待遇。

“看,看,”在房间的另一侧莫特惊叹地低声说着,缓缓地摇着秃头。

“多谢啦,老魔法师,”辛布对着凭空出现在吃惊的矮胖商人身边的那人说,同时第五个塞尔法师与半兽人开始再次从她面前飘开。“你的座右铭又用上了!”

莫特转身打量伊尔明斯特。“哦,老疯羊?那是什么座右铭?”

伊尔明斯特向他微微一笑,又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爱人,和她一起说:“无论你做什么,满怀着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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