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萨瓦尔多
翻译:LexDiv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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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我时常聆听着自己脑海伸出传来的喁喁细语。每当编辑对我说,你又该写点国度系列的短篇啦,我就坐下来,倾听着那些细小的声音作出的发言——这次,它们所说的是关于阿提密斯和贾拉索的故事。通常我并不喜欢写短篇小说,然而这两个角色却是例外。这个艰苦的任务因为他们而令我感到乐趣横生。 写完魔晶仆从之后,我察觉阿提密斯和贾拉索的故事其实可以写出一整本书来——也许是好多本。而这些每年发布的短篇恰好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仔细思索他们究竟将何去何从。每年,当我和他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都感到欣喜不已。我希望你们能分享到我的感受。
——萨尔瓦多,2003年6月
正文
阿提密斯•恩崔立的目光沿着崖壁的缓坡滑落,滑向远处不知名的湖泊岸边的小渔村。水面柔和地荡漾着,渔船在浪尖缓缓颠簸,高耸的桅杆随之起伏,那种摇摆的律动令人昏昏欲睡。
通常来说,恩崔立并不经常流连于内心世界,但现在,他却任由自己的思绪卷入那种节奏中,思索着他所面对的种种不可思议的情景,思索着那个将不可思议的一切呈现在他面前的那个更加不可思议的同伴。
他已经年逾四旬,而在其中将近三十年里,他独身一人在卡林港和其他城市规则严苛的黑道中经受洗礼,设法活了下来。但现在步入中年之后,他却猛然发现自己落入了另一个人策划的诡谲游戏里。这是多么地奇怪和讽刺啊。
他任由自己被拉着走上了这条路。是因为贾拉索舌灿莲花的口才令他为之所动?还是说,也许,是因为他内心深处一些不为人知的陌生需要呢?
贾拉索究竟又能赐予他什么东西?冒险?它们往往本就充斥在恩崔立的一生之中,而且大多数冒险的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而是艰难危险的境遇强加在他身上的产物。
财富?要它们又有什么用?
恩崔立从不向往任何物质上的价值,除非是那些他争取而来,一直保有的财产;就像他挂在右臀上那把标志性的镶满珠宝的匕首,和左臀上那柄令人叹为观止的长剑,查戎之爪。
杀手发现他的黑暗精灵同伴贾拉索正在向他走来,于是从脑中驱散了这些念头。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放弃这些想法多少令他松了口气。
因为,其实在内心深处,恩崔立知道贾拉索所真正赐予他的是什么东西。无论他的理智如何叫嚣着加以反驳,在他五味杂陈的诸多情感之中,一种求生的孤独直觉还是向他发出了最为洪亮的呐喊。他无法拒绝这个礼物——友谊。
贾拉索一手拿着那顶装饰着夸张羽毛的宽沿帽,漫不经心地向恩崔立走来。他毫不掩饰自己棱角分明的卓尔特征,光光的脑袋暴露在空气中,乌檀木般的皮肤上释放出一种独特的美感。他的斗篷以一种几乎是贵族的高雅姿态折过肩头,在微风中飞舞着,与他柔韧的精灵形体相得益彰。他是如此纤细轻盈,而且看上去手无寸铁,但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流露出自信和力量。他外在的存在感如此强烈,远甚于恩崔立所见过的任何人。
当卓尔靠近了一些之后,恩崔立发现他拿着一样之前没见过的新玩意儿。起初杀手以为那不过是根手杖,是从他们刚经过的林间小道上随手折来的断枝。然而当贾拉索走近之后,恩崔立注意到了手杖上华美精细的手工雕琢。它完全是由银色的金属制成,顶端向前弯曲,刻成一只警惕的雪貂的模样,勾起头颅蓄势待发。那双眼睛应该是两枚黑宝石制成的——而且是毫无瑕疵的宝石——如果恩崔立足够了解贾拉索的话。
他们是多么截然不同的一对儿啊!想到自己的样子,恩崔立不禁暗忖。他的长靴上沾满泥污,饱经风雨侵蚀的斗篷早已黯淡失色。然而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杀手不禁为自己而感到好奇,猜想着他的旅伴究竟将他改变了多少。
他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辫子;那件笨重且容易磨损的皮质风衣已经被扔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件质地优良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敞开着。贾拉索给他搞来这件衣服不仅仅是为了好看用的,它用附魔的金属丝线制成,在抵御刀剑上比起一件厚重的皮衣来可谓毫不逊色。
不仅如此,恩崔立看上去外貌一丝不苟,身材匀称,至少不会输于过去十年间的身体状态。贾拉索总是令他保持警醒,督促着他勤加运动,不断磨练武技。
而且恩崔立知道,可能还有另外一些因素促成了他如此健康的状态。念及这点不禁令他微感畏缩。他曾在一次遭遇战中用那把能够窃取生命力的吸血匕首刺中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生物——一个幽影。那一击将那个生物的某些重要特质溶入了恩崔立的鲜血之中。他皮肤上显露出来的微微喑哑的色调就是其中的证据。
贾拉索对这其中可能透露的深意不置一词,而恩崔立对此更是全然一无所知,因而他不得不选择简单地无视这一现实——除了当他像现在这样念及自己的状况的时候。
“他们全在他们的洞里,”贾拉索告知他的同伴。他指的是一伙响马,他们正是跟着这群无赖来到了这片山麓丘陵之间。
“关我们什么事?”
“难道说我就非得逐字逐句地把我们行动的每个步骤都向你解释得一清二楚么?”卓尔向恩崔立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这表情恩崔立再熟悉不过,他知道他们绝对又要被卷进一场麻烦里面了。
通过把自己的黑暗精灵佣兵团的领导权交到副官的手中,贾拉索从幽暗地域的桎梏中解脱了出来。然而他似乎依然喜欢在灾难的边缘翩翩起舞。
恩崔立不知道这究竟是凶是吉。
至今为止他们一直过得很好。曾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经过深思熟虑,充分考量每场冒险能给他们带来何种收益。他们在城镇间穿梭,却从不滞留;当有机会的时候他们就接取一些工作——通常作为贴身护卫或赏金猎人。然而客观境况的转变却时时令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他们当下的落脚之地——毕竟那些需要贾拉索和恩崔立的局面很快就会过去——但恩崔立经常感到,他们不间断的冒险旅程更多是出于贾拉索的安排,而非是迫于政府的追缉才进行的逃亡。
“你一定是想让我们加入那群响马吧?”恩崔立难以置信地询问。“我们是不是也要一层层沿着他们的阶级爬上去,在他们自封的领袖面前展示我们的价值,从而得以升至高位?”
“你活着就是为了讽刺我么?”
“我现在正受教于一个最绝妙的讽刺。”
“就是说至少在这方面你难得地承认你技不如人了?”
恩崔立根本没有回答,对贾拉索的荒谬言辞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毕竟无论他怎么反驳,黑暗精灵总能回以更为精巧的诡辩:他根本不可能哑然失语,也绝不会受到威胁。
“我们又不用和他们一直呆在一起,”黑暗精灵解释道。“只是他们的食物很不错——这点我很确定。我真是受够了我们那些干粮了。再说了,这伙人很可能令我们找到有力的同盟,或是美妙的冒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恩崔立懒得跟他争辩,迈开脚步跟着贾拉索一同离开,走向那条他们知道正埋伏着响马的小道。
不出一小时,他们就来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段,缘路只有孤零零的几棵乔木。这就是他们意料中会被拦下的地方。
“站住别动!”一棵乔木茂盛的树冠间传来一句命令。
“你可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发现了我们两个啊,”贾拉索回话。
“现在可有一打弓箭正瞄准了你。”
“那就是说你的手下中至少有四人拉开了两张弓——这可会大大降低他们的命中率的,毫无疑问,”黑暗精灵说。
“你还真是博闻强识,”恩崔立评论道。
“好让他们对我们的才智刮目相看啊。”
“那就把我们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他们。”恩崔立纠正道。“也许包括那些令我们落至这步田地的种种遭遇。下面该说什么了,贾拉索?你是不是打算给他们画张通向你们家的地图?”
贾拉索想象着一群群地表生物屁颠屁颠地一路小跑涌向魔索布莱城中班瑞家族大门的有趣情景,嘴角不仅勾起了一个弧度。
恩崔立放弃争执,环视四周,发现几名强盗就在左近,其中两人手持长弓,匍匐着寻找合适的瞄准角度。而刚才向他们放话的那人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手持长剑冲上前来。
恩崔立估量着他步伐的节奏(其实几乎谈不上有),确信一旦交手,他能在三回合内就将这男人置于死地。
“扔下武器,交出所有钱来,还有衣服也要扒光,”那男人装出一副倨傲不逊的姿态。领教了这场水平糟糕的埋伏,贾拉索和恩崔立再清楚不过,这貌似洗练的口吻不过是面前的男人为了向他那些垂涎欲滴的小弟们展现优越感用的。“这样的话也许我兄弟们和俺就放你们走。”
“和我,”贾拉索纠正。
“照啊,当然有你啦。”
“不不,你刚才是的是‘我兄弟们和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
“有完没完,”恩崔立打断了他。
“不许瞎嘀咕!”男人喝道。他放弃了那种高傲的做作口吻,开始使用一种和他粗蛮卑微的身份相衬的口音说话。“趁早给我把你们的东西扔地上来!”
“听我说,我的朋友,”贾拉索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仇家,当然更不是来当你们的羊牯的。其实我们已经注意你和你兄弟们很久了,我们觉得让我们的力量合二为一不失下策,必能建立一个有力的联盟。”
“啥?”那男人答道,一脸茫然。
“哈,说得真好。”恩崔立评价道。
“他们可还没射箭呢,不是么?”黑暗精灵轻声说。
“全拜贾拉索大人精湛的外交技巧所赐,毫无疑问。”
“闭嘴,你们俩家伙!”那响马咆哮。“现在我再警告你们最后一次,立即把东西扔地上!”
“确切地说,若我决定切开你的喉咙的话那毫无疑问就是最后一次了,”恩崔立答道。
还没等他这句话说完,他看见贾拉索就突然展开了行动,并同时听见箭矢离弦的声音。
然而贾拉索的动作更为敏捷。他从他的魔法帽子中抽出一张黑色的圆碟,手腕一抖(那东西随之猛然拉长),接着将它掷向二人脚下,创造出一个异次元空间——一个便携式的洞。
恩崔立和卓尔一同坠入洞中,箭雨从头顶呼啸而过。人类杀手潜身下蹲,稳稳落地;而贾拉索几乎是下意识地启动了浮空能力,轻盈地落在他身后。
恩崔立迈步向前向上一跃;于此同时,贾拉索也冲向次元洞的前墙,飞速转身在身前交叠双手,为恩崔立提供落脚接力之处。杀手轻盈地踏上那双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贾拉索将他举向空中。
他从次元洞中现身,向面前目瞪口呆的响马径直冲锋。
恩崔立翻到在地滚向一边,双腿交叉扫过响马下盘将他绊倒。甚至在那男人还没倒地之前,恩崔立就已经欺身压上,致命的宝石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上。
“告诉他们我们是朋友,”恩崔立说道,看到那男人依旧犹豫不决,他将匕首尖端沉下,仅仅一点。
但已经足够让他启动这把魔法武器偷取生命的能力了。
那个本想扮演强盗角色的男人双目圆睁,万分惊恐——他发觉自己的生命力突然被从身上抽走了。
“告诉他们,”恩崔立说,男人立即大叫着让其他人站住别动。
恩崔立粗暴地将男人从地上拎起来,闪身藏到他的身后,将其作为自己的挡箭牌。此时他看见贾拉索从次元洞中浮了出来,一动不动、宠辱不惊地站在空中。
“卓尔精灵!”一个响马大叫,立即其他人纷纷搭弓射箭。一根根飞箭呼啸着向黑暗精灵疾飞而至,但贾拉索毫无反应。
每一根支箭矢都刺穿了贾拉索——或者应该说是刺穿了他展现在洞外的幻象。
“你们都射完了?”箭矢离弦声渐渐褪去之后,卓尔精灵问道。
“那么好极了,”既没有听见回答,也没有箭矢加以回应,卓尔继续说道。
恩崔立站直身体,并将手中的俘虏也拉起在身前来。接着他把那男人一把推开,动作利落地收剑入鞘。
“我们要入伙,”杀手说道,“看上去你的等级已经不低了,想必也应该有我们的位置。”
恩崔立的注意力再次被次元洞所吸引——另一个贾拉索从洞口浮出,站在幻象的身旁。他环视左右,看见弓箭手们紧张地摸索着各自的长弓,但却没有一人胆敢射箭。
“他们明白我们的意思了?”从洞中传出问话。
“至少他们似乎愿意先和我们谈谈,”恩崔立答道,于是第三个贾拉索从洞中浮现出来。
片刻之后,确认了弓箭手们仍无意攻击,第四个黑暗精灵从洞中浮现,迫不及待地打量着另外三个镜影,颔首欣赏一番之后,才终于踏上次元洞边的坚实土地,举起手中的立体成像装置。
三个镜影缓缓消失了。
“那么,好极了,”贾拉索说着走向恩崔立和那个一头雾水且惊恐万分的强盗。“带路吧。”
“把你、你们的家伙给、给我,”当小弟们开始靠近的时候,男人又磕磕巴巴地发话,徒劳地尝试挽回一些主动。
“插到你喉管里还是插到你胸膛里?”恩崔立问道。
男人大声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
在他新加入的这伙凶徒作为老巢的洞穴里,恩崔立坐在离地二十尺高处的一个平台上。这地方宽敞而通风良好,而且响马们也着实为之下了一番功夫,把它布置得颇具家一般舒适感。主厅中搭着高高低低的架子,不同分层上都各自布置着床铺。其中还有一整块区域开辟为厨台,精美的灶坑、橱柜和案板一应俱全。就算加上贾拉索和恩崔立这伙流氓也不过十四人之众,却占据了这么一片不小的地盘。
其外只有一个单独的房间,以供这伙人的老大帕格之用。那个粗暴的恶棍身上的伤口数量简直堪比贾拉索的魔法物品了。
尽管洞中环境舒适,恩崔立还是很快禁不住奇怪这伙响马究竟是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块地方作为他们的据点。他们并非位于主要商路上,而附近仅有的几个村落又不过是些聚集一处的贫穷农夫或渔民。就算把方圆二十里内的村子洗劫一空,这伙强盗也富不起来。
恩崔立兴趣盎然地看着在洞穴底层正在进行的投骰子游戏,贾拉索也在其中。他显然是其中的赢家——其他人不断的咆哮和抱怨就足以证明这点了。
恩崔立摇了摇头,好奇卓尔会不会赢得太多以至于最终酿出一场激烈的龃龉——而恩崔立实际上正期望如此。他们加入了这伙暴徒已经将近二十天,无所事事几乎要将恩崔立折磨致死。他曾经和贾拉索还有其他一些人上过两次路,而其中一次他们甚至袭击了一车商人,洗劫了一个糕点师。但当暴徒们想要做掉那男人的时候贾拉索却阻止了他们,解释说杀人的举动可能会点燃当政者们的怒火。
对那个颤抖不已的糕点师来说接下来的一刻可以称得上噩梦——得寸进尺的贾拉索又一口咬定那人应该放弃之前的营生,加入这群独霸山洞的响马。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恩崔立忍俊不禁。
而现在他就在这儿了——恩崔立暗忖——在灶坑旁边忙活着创造新的糕点以满足那个奇特生物的需求。毫无疑问,贾拉索的威胁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糕点师能所想象的恐惧。
下方传来的一声欢呼将杀手的注意力引回到游戏之上。从三名对手和他们四个旁观的伙伴激动的反应看来,贾拉索显然刚刚输掉了不小的一注。不久之后贾拉索又输了一注,他举手投降,离开游戏爬回梯子上,坐到他的朋友身边。
“都算到一块儿的话贾拉索其实还赢了一点,但那些人却心满意足地以为自己翻盘了。”恩崔立推测道。
“不仅如此,下次我们再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他们还会错以为自己能继续赢下去。”卓尔表示赞同。
“真是一群可怜的家伙,可怜得和他们所立足的这块贫瘠土地不相上下——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一无是处的地方。”恩崔立说道。
“你总是只能看到阴暗面。”
“而您?”
“我可从那些一起扔骰子的朋友们口中套出不少关于这地方的消息,”贾拉索说。“而且这儿还有皮特•麦克拉格,”他又补上一句,指了指下面正在辛劳工作的糕点师父。“一个技艺精湛、不可或缺的大厨。”
“是啊,再找几个女人来就什么都不缺了,谁还舍得走呢?”杀手的讥讽如期而至。
“那个,这儿已经有珍了,当然了还有佩特美,”贾拉索提醒他。他所指的是这伙响马中的两个女性成员,一名饱经风霜的人类和一个半兽人——她身上来自兽人的血统相比之下更为彰显。“令人振奋的一对儿。”
“大概是对禁欲者而言吧。”
贾拉索大笑起来,但恩崔立可没心情陪他笑。一个身影向他们走近,杀手和黑暗精灵都转过身来。帕格。这伙响马的老大。
“你俩从今儿起十天内就盯道上去,”他命令道。“去南边远处候着。我听说又有一队商队要过这趟线啦,丫两个有什么本事什么万儿的全抖出来我瞅瞅。”
他说着继续从二人身边经过,而恩崔立和贾拉索都懒得再看他背影一眼。
“他还是一直希望这能再干上一大票啊,”卓尔说道。“像曾经令他当上老大的那么肥的镖。”
恩崔立点头同意,并且着实回望了帕格一眼。那男人在暴徒们中间的显赫地位是通过一次回报丰厚的行动而赢得的——一群社会渣滓所能设想的丰厚。他们在帕格的带领下袭击了一队从桑巴达赶往银月城的商队,在诸多的日用杂物之中,这伙小贼发现了一车真正的宝藏。
然而那已经是发生在久远之时,久远之地的事情了。后来他们遭到了桑巴达颇为有力的政府严密的追缉。尘埃落定之后成员早作鸟兽飞散,老大也已一命呜呼。仅剩的强盗们将帕格推举成头子,然后他就带着他们来到……四处流窜。
恩崔立,深谙盗贼工会和贵族间的潜规则,知道帕格迟早会惹上不该惹的人,最终导致他的团伙覆灭。
“等我们明天动身之后,也许我们就该一走了之。”恩崔立说道。
贾拉索奇怪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卓尔发话,“我可不能把皮特一个人扔下不管,让他被困在这群粗鄙未开化的生物中间。”两人一同俯视着那个正守在灶坑前拼命工作的可怜男子。“而且我曾向他保证我会送他更好的厨具——甚至包括一架合适的烤炉。”
“你觉得你应该为他负责?如果不是你的话那群恶棍早就让他陈尸路旁了。”
“那无疑是这个世界的损失,”贾拉索夸张地回答。“因为这男人绝对是个舞勺子的艺术家。”
阿提密斯•恩崔立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第二天,贾拉索又回到了那群迫不及待的赌徒中间继续他的游戏。骰子一次次落地,喝彩反复响起,恩崔立终于被激起了好奇心,他走近了一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快剪和掏心手就要满载而归啦,”一个恶臭熏天的恶棍对他说。
这些粗鄙的流寇总是喜欢互相取些外号,而这些外号的愚蠢程度每次都令恩崔立惊讶不已。对这个消息他的转念仅止于此,然后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骰子游戏上。
恩崔立睁大了双眼。那地方摊着一堆堆的金币和银币,比他想象中整个团伙的可能拥有全部财产还多——甚至还包括一些珠宝。他走向贾拉索,想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堆堆的钱财——现在它们大多都摆在强盗们的面前——其实肯定都是贾拉索的财产!
贾拉索真的输给了那群蠢货?简直难以置信。恩崔立立即就找到了另一种解释。
他终于对上了贾拉索凝视的目光。卓尔无奈般地微笑着耸耸肩膀,下颌轻轻点向洞穴狭窄的入口处。
恩崔立从那群吵闹的人身边走开,找到几个借力之处之后灵巧地翻上最低处的高台。还没来的及再将目光投回那场令人惊愕的游戏上,他就被门口处传来的一阵骚乱吸引的注意力。
几道黑影出现在洞口。他们走近之后,恩崔立认出那正是那两名没参加游戏的暴徒——那两个起着愚蠢的昵称,在今早被派去路上的人——带着另外两个生面孔:两个年轻的女人,身着朴素的衣装,明显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恩崔立知道她们是渔民的女儿。
流氓们将她们向前推搡到一块空地上,那伙赌徒的兴趣立即转移到了他们新发现的玩物身上,甚至连珍和帕特美也走过去打量着这两个红镖。丑陋的帕特美甚至淫猥地对两个女孩动手动脚起来,兴奋的观众们顿时送上一阵阵幸灾乐祸的怪叫和淫笑。
“精彩之极。”当贾拉索走到他正下方站定的时候,恩崔立轻声说道。“我猜,除了这两个女人之外我们这些同伴必然还应该发现了整整一车国王的宝藏吧。或者说,也许我们能用这两个女人向她们家里要挟一大笔赎金——例如一只羊,甚至一头肥猪。”
“总归是终有所获嘛,”贾拉索插话。恩崔立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倒是注意到你输给了那些蠢货不少钱。”
“如果没地方花出去,金币充其量不过是些闪亮的金属而已。”卓尔回答道。
恩崔立甚至没去费脑筋分析这句话后面的逻辑。
“多么精彩的一生啊,像这样,”他自言自语着。“冒着巨大的风险历尽艰辛,只为夺取一点微不足道的资财——只为沉湎于他人的痛苦,从而获得空虚的愉悦。”
“空虚的愉悦?”贾拉索重复道。恩崔立望向他,面前的黑暗精灵就仿佛他映在镜中的倒影——除了他自信满满,仿佛洞知一切。
无论这心领神会的回应是多么一针见血,杀手也不愿以任何方式加以认同。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我的朋友,”贾拉索说道,“这是个洞穴,他们要守住那一个仅有的出口还不简单么?我的金币和珠宝根本出不去啊。”
恩崔立刚要开口讥讽他一番,却突然住了嘴,明白了贾拉索的意图。恩崔立挑起了一侧嘴角,尽力在他那张阴沉冷酷的面颊上呈现出的最近似于感兴趣的表情,但贾拉索显然并未错过。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他们有十二个人,”杀手提醒着自己黑色皮肤的同伴。“久经沙场,技艺精湛。”
“你已经对挑战失去兴趣了么?”
轮到恩崔立冷笑了。
“没有,”他回答道。“只是和在你一起,我根本就不会面对什么有价值的挑战。”
贾拉索抬头望向更高处的平台,恩崔立顿时意会,走向一条绳梯,往最上面的高台攀去。他在那收起一条被用于快速滑回地面的长绳。
与此同时,贾拉索缓缓走回众人聚集的地方。那些流寇们一边来回推搡挑逗着那两个惊慌失措的女孩,一边讨论着谁先上。可能是出于嫉妒,也可能只不过是她凶暴的本性使然,帕特美给了其中一个女孩一拳,正中她面颊之上,将她打倒在地。
“你丫别把她也染丑了!”一个男人抱怨道。
但帕特美还是径自冲过去对那女孩拳打脚踢。
或者应该说正要冲过去——一声哀号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转过头,看见帕格正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他脸上神色凝滞,但一时之间谁也没能看穿其中的玄机。
直到他向前跌倒。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击中了地面。
所有土匪们都目瞪口呆地瞪着那具落下的尸体,没人注意到另一个身影猛然跳下高台顶端,转向一侧。恩崔立在空中灵巧地控制着长绳疾速荡下,掠过巨大的弧度横扫进那群集结的土匪之中。
杀手当面猛击上一个流寇,双膝当即撞碎了那男人的盆骨,令他痛苦地蜷缩在地。恩崔立放开长绳,抽出匕首和长剑,飞快前冲,凌厉的锋刃随他一路撕咬。
他的魔法武器查荣之爪开始释放出一团团黑雾,在空中挂起黑幕,进一步加剧了敌人的混乱。
恩崔立冲过一个圆弧,站稳脚步转过身来,匕首反手突刺,长剑随之砍翻了一个蠢货——几乎将那男人的脑袋一劈两半。
他清楚他必须快速行动,他和贾拉索两人必须在有效的防御被组织起来之前就干掉至少一半暴徒。然而,当恩崔立准备正式动手时,当他稳住下盘以做出更为有效和致命的攻击时,他挥出的剑却被恰到好处的一击挡下,他不得不闪向一旁躲过紧随其来的还击。
重整防御架势之后,他听见一声哨声般的噪音。尽管正被三个暴徒步步紧逼——那两个女人都在其中——他还是转头望向他的同伴。
位于重重包围中的贾拉索正在旋转他手中的手杖。正是那东西在“歌唱”,好像一架奇怪的乐器一般。贾拉索一边在身侧摆动着手杖将其尾端来回指向左右,一边将它转得越来越快,音调也随之越来越高。
一把长剑向恩崔立凌厉攻来,查荣之爪横剑挡下后挥向一边,筑起一道黑墙。恩崔立从黑雾右侧闪身而出,长剑挥过再次在垂直方向上筑起另一道可见的障碍。
恩崔立停下脚步,矮身转向另一个方向快速前行,接着回身冲出他放出的第一道雾幛。
他突然出现在帕特美身边时,而她依然在关注左侧第二道雾幛的远端。他的匕首深深扎进了她的胸侧,长剑则掠过这个女半兽人的身躯刺穿了她另一侧的肩膀以防她还击。
恩崔立转动着匕首启动了它窃取生命的能力,然后拔回兵刃从瘫倒的帕特美身上越过,猛然向珍和另一个土匪发起了一轮急风暴雨般的交锋。
哨声一路尖叫着靠近过来,同时还伴随着不容忽视的一串串呻吟,怒吼和哀号。恩崔立转头看见环绕贾拉索的凶徒已经纷纷倒下;他们抓挠着自己的胸腹和面颊踉跄后退,痛苦不堪。恩崔立扫了一眼贾拉索,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卓尔旋转着手杖,同时用小指快速敲击着雪貂的一只眼睛,于是尖针暗器从手杖的尾端飞射而出。一道无数细小刺痛的尖针组成的漫天花雨疾袭而至(从中招的流寇们一阵阵的痉挛来看,它们无疑淬了毒)。
恩崔立全心应对面前的麻烦,将珍和另一人的长剑挡开。他本有一个机会击中那个男人,但他却保持守势;直到对方二人的两把兵刃一齐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挥剑上挑将它们同时格在空中。
恩崔立迅速跟进并落下查荣之爪,闪身躲开敌人并在他们中间再次挂起一道黑幕。
那两人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雾墙,明显是在期待恩崔立从另一侧冲出或是从两端转过。
但他们却全然没有意料到恩崔立在制造出雾幛的时候早已顺势转至内侧,所以实际上他现在正稳稳站在他们身后,颇为好笑地看着两人。
珍率先发现了这一现实——颇值得表扬——她尖叫一声猛然转过身来。她弯腰躲过横扫而至的查荣之爪,但实际上长剑根本就没瞄准在她身上;剑身掠过珍,削掉了那个尤兀自傻瞪着黑雾的男人的脑袋。
而恩崔立为珍准备的是他镶满珠宝的匕首:她顺势潜身下蹲时被劈面扎了个正着。
杀手拔出匕首,转身望向仍在和两名幸存的强盗缠斗的贾拉索。这两个人都分别躲在两名被俘的女孩身后。
另有一个男人正冲向洞口,但贾拉索使用卓尔天生的魔法能力将出口处罩在了一片不可穿透的黑暗中。那男人径自跑进黑暗结界,接着从那个黑暗铸就的牢笼中就传出了撞击和呻吟的声音。
“恐怕我大部分的金币都被他拿走了,”贾拉索漫不经心地说,似乎想藉此驱使恩崔立采取行动。
然而杀手只是站在原地,仿佛事不关己般地看戏,心中好奇贾拉索究竟会不会因为那两个无辜的女孩而投鼠忌器。
贾拉索姿态轻松地站在原地,唯一的举动不过是来回挥动着他旋转的手杖。
“暗器用光了?”恩崔立使用卓尔语问道;如他所料,其他人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还没,不过毒药已经没了,”贾拉索回答。
此言令恩崔立不由得望向倒在卓尔佣兵身边的那些土匪,大部分人都古怪地在地上蠕动着。
卓尔毒,恩崔立当即确认,那种混合麻痹和衰弱效果的毒素。
“所以我应该准备好去解决那两个,我猜?”恩崔立问道
“对!你们俩厮快别嘀咕了,放了我们!”一个强盗命令道,为了强调他的要求,他举起一把短剑抵在一名女孩的项间。
恩崔立注意到贾拉索微妙的移动;他在土匪之前找到一个更好的角度。
恩崔立怒吼一声冲上前去。
贾拉索的手杖快速接连发出两声,两名可怜的女孩尖叫起来。
抓着她们的两个男人分别被一枚尖针刺中面门,向后退去。其中一人还算不错,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另一个人被一根针深深扎在眼睛里,倒在地上滚来滚去。
至于前一个人,也许对他来说恢复不过来倒会比较好过一些——他刚要伸回手去再次抓住女孩,那女孩突然被推向一边,阿提密斯•恩崔立稳稳站在她原先的位置上。
男人一剑刺出,但杀手将其挡开,随之而来的两剑将对手的武器锁在他的长剑和匕首之间;他手腕轻轻一翻,那把长剑就被拧得脱手而出飞到空中。男人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甚至还没来得及投降告饶——如果他曾想过投降的话——或是直接赤手空拳而战——如果这蠢货真的有这种打算——恩崔立已经猛然挺身迎上,杀手的双刃插入他的胸腔直至没柄。
使劲一推,一具尸体应声倒地。
而那两个女孩依然尖叫不已。而且还有好多其他人一同尖叫,一边尖叫一边在地上翻腾着。
“我们该走了,”恩崔立提议,转身面对他的朋友,而后者正姿态轻松地靠在他的手杖上。
“的确如此,”贾拉索深表赞同,向洞穴开口处示意。他扔在那里的黑暗结界已经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个贾拉索声称拿走了他很多金币的男人。“去找新的猎物?”
“她们怎么办?”恩崔立看着两个胆战心惊的女孩,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之情恶狠狠地说。
“如果我们不把她们护送回家的话,我们英雄救美就算不上是大功告成啊,”卓尔回答;在恩崔立看来两个可怜的女孩就差直接倒地而死了。“而且还有皮特,当然,”卓尔补上一句,然后出声高叫,“皮特?”
胖胖的糕点师从靠近洞穴尽头的一块岩石后面转了出来。
“一起来吧,我的朋友,”卓尔说道。“我恐怕不能在这里给你找一架合适的烤炉,所以我们应该让你在你的店里面安定下来,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恩崔立意识到他和他的同伴这二十日间的冒险完全是一无所获;实际上,若不能追回那个逃走的强盗,他们还损失了不少金子。他把自己满脸的不满发泄在一个强忍着卓尔毒企图爬起来的土匪身上,那个倒霉的家伙被他一脚踢中面门,重新趴回地面。
“放轻松,我的朋友,”贾拉索说道。“你现在是个英雄了!难道这没有让你的心中充盈着愉悦之情么?”
恩崔立回应的表情只能用又疑又怒来形容。
然而贾拉索仅仅是理所当然地大笑起来。
“他迷醉在谢意的美妙中了?”金穆瑞•欧布罗扎问道。贾拉索正是将达耶特佣兵团的领导权委任给了这个纤瘦俊美的卓尔。
“你说他?”贾拉索笑着回答。“他太疑神疑鬼了,而且总是怒气冲冲的,根本不会去享受那种快乐。我真的应该给他找个女人缓解一下他的紧张感。”
“通过干掉她的方式?”另一个黑暗精灵的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他还没那么糟糕,”贾拉索说。他回头向恩崔立等待他的小渔村的方向望了一眼,当然它们都远在视野之外,他既看不见村落的房屋也看不见杀手。“他还有希望。”
“只要有一个好老师?”
贾拉索转而面对金穆瑞,反问道,“还能有更好的么?”
另一名卓尔敬重地鞠了一躬。
“你觉得这根手杖怎么样?”他边直起身体边询问道。
“蓄势很慢,不过用起来相当过瘾。而且效果立竿见影,嗯。”
“我觉得你对我的要求是相当有趣的挑战,”金穆瑞回答;他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拿着一个眼罩、一顶和贾拉索头上一模一样的宽沿帽。贾拉索好奇地看了两眼,就摘下自己的帽子换过那顶新帽子戴上;之后他花了更长的时间对比两只眼罩,发现连针脚都并无二致。
“它们会给我提供新的机会?”贾拉索问道。
金穆瑞看上去好像撅起了嘴,然后另一名卓尔用大笑起来,打消了自己的质疑。在这方面金穆瑞从未令他失望过——在这整件事的任何方面金穆瑞都不曾令他失望。
好像差点忘记什么一样,贾拉索把他新帽子上的羽毛拔下来还给金穆瑞,拔回原来的羽毛将它插在自己的新帽子帽檐上。
“我开始喜欢上它召唤出来的那个大鸟了,”贾拉索解释道。
“可是难道你就不担心你身边的那个男人看透你的各种诡计么?”金穆瑞答道。“这不正是你这次换装备的目的?”
“恩崔立是个聪明的家伙,”贾拉索承认。“不过这次交换之后他之前可能占到的优势已经消失了——就算你还没能准备好我的新护腕。”
“若并非如此呢?”
贾拉索绷紧的面容变得充满威胁,不过这危险的表情转瞬即逝。
“我会给他找个女人的,”卓尔自信满满地灿烂微笑。“这样他就不会拿着匕首到处乱扎了。”
金穆瑞点点头,而贾拉索,因为太过陶醉于自己心血来潮的计划,甚至没让他信任的卓尔朋友向他详细报告魔索布莱的近况,只是转身跳下崖壁的缓坡走向村落。
转念之间——正如其字面上的含义——强大的金穆瑞•欧布罗扎就回到了幽暗地域。
只留下贾拉索独自一人,暗自策划着让阿提密斯•恩崔立给自己表演下一出好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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