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 A. 萨瓦尔多
翻译:Datura
“你确定就是这栋楼么?”崔斯特·杜垩登向他的同伴问道;他从面前的那个几乎没有窗户、平淡无奇的木制仓库转过身来,打量着凯蒂布莉尔。映入眼帘的身影再次令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丰厚的金棕色长发滚落肩头,大大的湛蓝色双眼,精巧细腻的轮廓和那双柔软的双唇,令她看上去总是如此诱人——对崔斯特来说,她就是这个世界中最美的女子。然而现在她却像酒馆中的流莺般穿得袒胸露乳——看上去根本就是在诱惑邀请着别人——黑暗精灵不禁忧心忡忡,担心深水城贫民区的诸多流氓和恶棍会对她产生什么恶念。
“你确定么?”他再次发问。
“我注意他们三天了,”她提醒他。
“而每次都情况相同?”
“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进了那间库房,”凯蒂布莉尔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矮人腔调向他确认。他们已经离开秘银厅长达两个月之久,向西驰过一片广袤的蛮荒之地,途经巨魔平原和和不友好的城市耐斯迈,那里的守卫不欢迎崔斯特,一名黑暗精灵,行走在他们中间。当他们离开秘银厅的时候,他们一致同意追随落日而去,而他们也正是这样做的。他们一路来到了费伦大陆最伟大的城市,剑湾的深水城。
崔斯特被允许在这里行走,但仍然不受欢迎。然而在这里他们可以站稳脚跟,等待一名男子的到来。他是很少几位能接受这位特殊的卓尔的人之一。他们卖了马,在码头区租了几间房子,熟悉当地的情况:风土人情,以及最重要的,地痞流氓的阶级划分。正是这些人在这个城市被人遗忘的角落划分势力范围,领导自己的小集团。
崔斯特看向小巷对面的小建筑和建筑对面二层的一扇木制大窗子。
“那里空无一人,”凯蒂布莉尔说道。
“你也检查过那一间了?”
凯蒂布莉尔走到崔斯特身旁,指向那扇窗,崔斯特注意到墙板上光线的变化,很明显之前放置在那里的一块木板已经被移开了。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商谈的密室。”
“毫无疑问,正对头子的座位,”卓尔干巴巴地说;他瞥了一眼他的同伴,她狡黠的笑容表明他说对了。
他们此时正面对面,几乎只有几寸的距离。他们两个,人类女性和卓尔精灵,个子几乎一样高。而尽管崔斯特的肌肉更加强壮,他消瘦的身形也只比女子重几磅。他们之间的联系如同某种磁性的吸引力,但他们都不会进一步加深这段友谊,因为凯蒂布莉尔刚刚失去了她的未婚夫沃夫加。这位高大的野蛮人一直师从崔斯特,他为了保护凯蒂布莉尔和收养她的养父矮人王布鲁诺·战锤逃离蜡融妖的魔爪而献出了生命。
失去沃夫加的痛苦在两人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根除了来自幽暗地域的威胁后,他们远离了秘银厅,远离了矮人的家园。但感情的距离并非用里程衡量,而是用时间。
然而这个重担无法改变崔斯特对这名女子的真挚的钦佩,也不能让他因担忧自己将走上一条更加危险的道路,而在感情上将这种钦佩置之不顾。凯蒂布莉尔已经制定好计划,只等杜德蒙船长的那艘抓捕海盗的海灵号停靠在深水城。他们想和杜德蒙一起航行。如果他们走上甲板,船长很可能会笑容满面张开双臂迎接他们。凯蒂布莉尔向来喜欢冒险,从不畏惧危险,她向崔斯特保证下这个赌注是值得的。她混迹在酒馆里——独自混了进去——夜复一夜。她大致制定出了计划,确定了整体安排,引领崔斯特一步步向前。
“去休息一下吧,”崔斯特向她提议。他抽出他的两柄薄刃弯刀:一柄是征服了白龙后从它的藏宝窝里得到的魔法弯刀,另一柄——也附有强力魔法——来自一位大法师的馈赠。他将它们叠放起来,用布包裹,捆在一起扛在肩膀上。
“日落后三小时?”凯蒂布莉尔问道。
崔斯特点点头,顿了一下。他想了想,翻出腰包里的黑豹形状的小玛瑙雕像。他笑着冲凯蒂布莉尔眨眨眼,将魔法雕像扔给了她。
凯蒂布莉尔摸着那巧夺天工的工艺,然后将它收好。她点点头回应了崔斯特的微笑,接受了他交付给自己的重大责任和信任。
片刻之后,卓尔低声叫她先走。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小巷,找到了楼侧的一条通向二层窗边的通道。他开始从那里向上爬。
他走了进去,确认了凯蒂布莉尔描述的布局——甚至相邻建筑的窗子布局都和描述一致——他点了点头。这幢建筑的窗子的某些部分也被钉上了木板,但崔斯特并未打算拆掉木板,他不想打草惊蛇。
不久之后,他走了出来,但是弯刀却留在了里面。
黑色皮肤的精灵尽可能装得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酒馆的大厅。他知道每只眼睛都在盯着他。他知道每只手都在伸向一柄长剑或匕首,每根肌肉都因憎恨和恐惧而绷紧了。这就是他的种族的名声——名副其实,他承认——因而他也接受了最初的这些无可避免的恐惧和憎恨,将之作为他生命中的简单事实。他也知道,他个人的名声也许已先于他的到来在这个特别城市的特别区域流传开了,所以他并没有公然行走在街道间,而是隐藏了自己最明显的特征——淡紫色的双眼。浓密的骨白色长发遮住了他的脸,挡住了他的左眼,而他的右眼上则覆上了一个黑色的丝网眼罩,为他提供了一个昏暗而勉强能看清东西的视野。
他穿着肮脏破烂的衣服,一条旧毯子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当作斗篷。他的腰带是由廉价材料制成的,一把毫不起眼的长匕首挂在其上。他并不想卷入战斗,尤其是在几乎没有什么武器和防具的情况下,所以他装出一副虚张声势的得意样,利用着地表居住者必然对卓尔种族所持有的恐惧和偏见。
他径直走向吧台,注意到酒馆老板紧皱的眉头。
“恐惧没必要,”他颠倒着语序,装作对深水城的语言很不熟悉。“我不向你要酒,小丑。我是来找博德之门的瑟古德的,和你没关系。”
酒馆老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你意识到你冒犯我前你就死了,”崔斯特威胁道。
这似乎让男子畏惧了一下。一名黑发的年轻侍女从老板对面、崔斯特身后向酒店老板低声道,“别像个傻子似的,”然后转向了崔斯特。
“瑟古德就在那边,”她边说边指向房间角落里的一张桌子,“那个蓄着胡子的大个儿。”
崔斯特当然早就知道了,凯蒂布莉尔的调查一向很彻底。
“你应该给他买杯酒,你要知道,”女子继续道,“他在等想要和他一起航行的人给他买酒。”
崔斯特盯着那名男子,然后转过身看向酒馆老板,而他仍是一副冷淡轻蔑的神色。“也许我会带给他老板的头,这样他就能拥有所有这些酒了。”
男子怒发冲冠,几个坐在吧台旁的恶棍也愤怒地站了起来。但崔斯特知道该如何适当地唬骗,他冷静地走开了,径直走向瑟古德的桌台。
那张桌边坐着的四个人以及旁边站着的人都紧盯着卓尔走来的每一步;崔斯特仔细地打量他们,警惕可能是攻击前兆的微妙动作。他希望他所带的不是一把简易长匕首,而是他的两把弯刀。他深知酒馆里的每个人都了解迅速而致命地使用武器的方法。
凯蒂布莉尔不可能料到他现在的行动。
他从两个紧挨着坐的男人中间走过,走到了桌台边缘。
“给我找一个博德之门的瑟古德,”他扭着嘴说道,好像深水城的通用语对他而言很难讲的样子。
桌子对面的有着壮硕胸肌的男人举起一只手抚了抚他浓密的黑胡子。
“瑟古德,你是?”崔斯特古怪地说。
“你是谁?”
“魔索布莱的玛索吉,”崔斯特骗他,用的是很久前的一个卓尔的名字。他从他那里拿到了能召唤大猫关海法的魔法雕像。
“没听说过玛索吉,”瑟古德回答说,“没听说过魔索布莱。”
“这不要紧,”崔斯特答道,“你召水手。我是水手。”
大个男子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狡猾地看向他的同伴,他们都笑出了声。“在船上呆过没?”
“魔鬼船,在主物质界穿梭,”崔斯特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确定这是一回事,”瑟古德回答道。崔斯特注意到他声音里的微妙变化——他努力掩饰但还是背叛他的意志泄露出的颤抖。
“一回事,”崔斯特说。
瑟古德抬手向他左侧的男人示意,那人低头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一条绳子——然后扔给了崔斯特。崔斯特甚至在瑟古德给他命令前就开始动了起来,他飞快地接连打了三种不同的结,然后将绳子扔了回去。所幸的是,崔斯特和杜德蒙船长的两次航行并没有白费。每个在海灵号上航行的人都必须在工作和战斗中效力。崔斯特拥有卓尔灵巧的双手,因而他特别擅长打绳结。
瑟古德看着绳结点了点头,但他再次努力保持面无表情。他的目光从绳子转到崔斯特的眼罩上,又移向崔斯特的腰带和上面别着的长匕首。
“乃知道那玩意怎么用?”
“我是卓尔,”崔斯特答道。听到站在瑟古德身旁的男人讥笑了一声,他加了一句,“战技很差的卓尔,死得很惨。”
“这我听说了,”瑟古德说道,他用手肘推了下那个质疑的人。
“我不会死得很惨,”崔斯特边说边转头狠狠地瞪向那个质疑的人,当然,卓尔的眼睛是被遮住的。然而那个恶棍确实因崔斯特那伴随着隐藏的狠瞪的、前倾而极具压迫性的姿势而退缩了一些。
“你召水手。我是水手。”崔斯特重复道,转向瑟古德。
“魔索布莱的玛索吉?”
崔斯特点点头。
“两天后乃再来,”瑟古德指示道,“就在这。我们再谈。”
崔斯特再次点点头,转头向高大男子身边的男人怒瞪了一眼,然后转身随意地走开了。他想要抽出自己的匕首旋转,双手交替迅速抛接几次,再收进腰带里。
但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有时沉默无为才是最有力的威胁。
他的长匕首被取走了,眼睛被布蒙上了,但崔斯特早已料到这些,他很清楚瑟古德的手下带他走的小路。他无数次想到这些人有可能杀了他。如果他们真想这么做的话,他完全处于无助状态——当然凯蒂布莉尔正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
他听到宽木门吱嘎一声拉开的声音,他闻到了空置已久的库房里凝滞的空气的味道。几个人在麻布袋和大盒子堆成的迷宫里穿梭前行。他们来到房间一角,爬上了一个木制楼梯——陡峭得几乎像是梯子。尽管被蒙住了眼睛,敏捷的崔斯特依然在迷宫和楼梯上行走自如,如履平地。他刚上到第二层,蒙眼布就被一个男人粗暴地拉掉了。
卓尔赶忙甩动头发挡住了一只眼睛,他的眼罩仍罩在另一只上。
房间和他记忆中的一样,中央有一个高起的木制平台,平台上有一个木座椅。瑟古德悠闲自得地坐在那里,如同坐在王座中一般。他看向崔斯特,一副兴趣乏乏的样子。
“欢迎,魔索布莱的玛索吉,”他对被带到他面前的崔斯特说道。守卫们向后退到了屋子两边,崔斯特趁机迅速扫过这七个无赖,看上去每个人都不强,也许瑟古德除外。他甚至都不怎么正眼看崔斯特。他很可能是典型的恃强凌弱的人,一个会直接攻击对手,用暴力迅速压倒对方的人。
崔斯特曾经击败过许多类似的恃强凌弱者。
“你想当水手,”瑟古德说道,“你什么时候能上船?”
“我没有任何牵绊和责任。”
“我可以立刻带乃去码头,乃能马上上船么?”
崔斯特顿了一下,注意到对话中称呼的变化,瑟古德的“你”已经变成了“乃”。他周围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许这家伙比他看上去的更精于世故?卓尔记下了这一点,也许会在以后有用。
“我想远离这个城市,越快越好,”崔斯特回答道,“这里的很多人都希望我消失。”
“遇到了点麻烦,是吧?”
卓尔耸了耸肩。
“乃杀过人么,魔索布莱的玛索吉?”瑟古德问道,身体从椅子里向前倾。
“比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都多,”崔斯特回答道,而他猜测这并非谎言。“比你们所有人加一起都多。”
瑟古德跌坐回椅子里,眼睛直盯着卓尔,笑得很……古怪,崔斯特想。在屋子的另一边,几个男人挺直了身体作势攻击,那两个带崔斯特来到这里的人谨慎地向前走来。
“很好,”瑟古德说,他的语调、神态、口音都变了,“你算是栽在自己的话上了,魔索布莱的玛索吉。为了这句话你也该去死一死。”
崔斯特两侧的人向他扑来,卓尔快步向前躲闪,一下撞碎了木台的正面。他集中精神,召唤出了一团无法穿透的黑暗,罩住了大房间左侧的那些人,同时从木台上揭下了一块刚刚撞松的木板。当他摸到弯刀的刀柄就在原位时,他感到无比安心。他一跃而起,唰地抽出藏在暗格里的双刃,将之高高举起,作势威胁离他最近的几个人,迫使他们停顿了几秒。
卓尔大吼一声,作势冲向瑟古德,但其实如他计划地一般,他跳到了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
他听到身后木板裂开的声音;他看到一束银色的魔法箭射穿他头顶的空气。他直视前方,以为能看到瑟古德被胸前的箭钉在木椅上的样子。然而,他看到的确是银箭撞击到隐形魔法盾所散发出的火花。他意识到那大概是个球形的护盾,因为他看到一道道蓝色的火花形成了一个围绕海盗头子的半圆形状。
卓尔低声咒骂了一句,但尽管他努力站直身子,两个打手已经欺身压上。他用弯刀将二人出乎意料的灵巧突刺挡到一旁。
卓尔转向右侧,右臂甩到身后,弯刀横扫过去挡住了身后打手的第二下突刺,同时另一柄弯刀又快又狠地攻击他前面的人。他将长剑向外格开,划过他的右侧,又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一次。他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将左手的弯刀第三次格挡长剑,但这次是从长剑下方勾起了剑刃,将之猛地带向一旁。他的反击又快又准,牢牢地刺中对方胸口,将其刺倒在地板上。
崔斯特来不及完成这一击,他跳向前侧方,顺势做了个前滚翻。他身后的男人追上前,但第二块裂开的木板暗示了凯蒂布莉尔从对面射来了第二支箭。银箭呼啸着划过空气,正中追着崔斯特的男人,他痛得倒在了地上,箭向上弹开,再次因撞到瑟古德的球形护盾而爆炸。
崔斯特听到了爆炸声,但他无暇分神去看,而是向排成一列的三个人冲刺过去。他俯身前冲,双刃向前,离他最近的男人向下猛挥斧头以阻断他的攻击。但此时崔斯特已高高跳起,毫无耽搁地跳到了男人抬起的斧头上方。他一脚踏上惊讶的男人的胸部,借力弹开,跳到第二个男人面前。卓尔剧烈地摆动双腿,以躲开第二个男人上挥的长剑,他甚至还在落到一旁时踹了男人的脸一脚。这时,他的弯刀再次挡住了打手的长剑突刺,他迅速用另一把刀刃进行反击。
但男人反应很快。直到此时崔斯特才意识到刚刚的长剑突刺只是一个虚招,而真正的威胁则来自男人的匕首。
他向外大幅度扭动腰身以躲过匕首的突击,但身侧还是被划到了,接着他又不得不向后摆动身体,以躲过第三个男人的冲刺。
他顺势做了个后滚翻,迅速站起来稳住身体,面对两位惊讶的打手。
突然,就在他们的长剑触及范围内,崔斯特握紧拳头转动他的双刃,在打手们的脸上留下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卓尔没有等着看他们是否抵挡了密集的攻击,他快步上前迅速转身,然后又骤然停下来——就像屋子里的所有其他人一样——看着一支箭穿过半遮的窗户,紧接着又一支。
“魔索布莱的玛索吉!”瑟古德高叫着,崔斯特转向他。
男人站在平台上,他的防护盾仍因刚刚的两下冲击而噼啪作响,他一脸愤怒。
崔斯特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对面的男人们已经从他的黑暗结界里逃了出来,并重新聚在了一起。卓尔出奇制胜的优势仅仅是让三个打手脱离了战斗。凯蒂布莉尔的效率也不高,她的一支箭恰巧刺中了一名打手,除此以外毫无建树。
而现在,先下手为强的优势已经没有了。
看上去只有一次机会了。卓尔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他抓住这次机会冲向平台。他知道他必须在瑟古德的手下阻拦他之前冲到那里。他暗自希望瑟古德的魔法护盾不会阻碍他。
就在仅差三步远的地方,崔斯特看到瑟古德双手闪到身前,他手上的戒指发射出一股能量光,一阵强风吹得他手忙脚乱踉跄地向后翻滚。
崔斯特努力控制住身体,但他还是狠狠地撞上了屋子对面的墙壁、凯蒂布莉尔的箭射入的窗户下。他尽可能快地站起身来,准备迎接那些海盗的袭击,但他看到瑟古德才是最大的威胁。男人晃动着他的手指,一束束能量波立刻射出,穿过了整个房间。崔斯特敏捷得像任何一个深水城的战士一样,努力地来回躲避,但魔法箭拐着弯追踪他,灼伤了他。
他忍受着刺痛战斗着;他抛开他对瑟古德的惊讶——这个长得像野兽般的无赖居然是个法师;他直觉地感到对方正在施法。
一束强力的闪电束烤焦了他周围的空气,他立刻俯冲到地板上。闪电将他身后的墙劈开了一个洞,雷鸣般的声响和绚烂的光芒令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畏惧地后退,并陷入了短暂的目盲。
“杀了他!”瑟古德命令道,他的船员从各个方向开始移动。
崔斯特知道他死定了,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他跳了起来,打算在自己死前至少拉几个垫背的;这时他感到窗子上剩下的烂木板突然向内掀开,一团黑影冲进了屋子。
关海法!
崔斯特暗暗对凯蒂布莉尔如此适时地召唤了魔法雕像表示赞赏。海盗们因六百磅重的黑豹的出现而又惊又怕地后退。崔斯特做好准备扭转局势,他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关海法向左侧快速切入,冲到了两个人中间撞飞了他们,又冲向右边向瑟古德扑去。
又一阵风迎面吹来,抽打着黑豹,阻碍了她。但和崔斯特不同的是,关海法没有被吹到一边,反而落到了平台上,她用爪子死死地抠进木地板以抵抗这阵强风。
从瑟古德脸上的表情看,崔斯特知道这个法师也意识到自己有大麻烦了。
剩下的海盗也意识到这一点了。楼梯附近的一名海盗突然倒下,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砰地一声插入了天花板。看到这一切,他们的危机感更大了。
凯蒂布莉尔从楼梯口出现,她的弓挂在身旁,而切割者,那把邪恶的有知觉的、而又无比锋利的剑,正握在她手中。
瑟古德转身逃跑。
关海法扑到他刚刚站的地方。
尽管凯蒂布莉尔疯狂地挥剑抵御着,那些离她很近的人还是扑到了她身上。
崔斯特跳到最近的两人身边,用左手的弯刀向下压低了两人的长剑,又突然放开力道,同时另一把弯刀从他们身下刺入,利用对方身体的倾斜来将他们的武器向上挑高。
挑得足够高后,崔斯特俯身跪地准备攻击对方毫无防备的胸前。他的双刀刺向暴露的身体中央,而两个海盗根本无法还手。
“崔斯特·杜垩登!”
这声叫喊令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楞住了。所有眼睛——甚至连关海法和正在与大猫搏斗的瑟古德的——都看向了一旁。一个高高的穿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房间。他穿着一件镶着铜制大纽扣的下摆很长的外套,腰间挂着一把短剑。
“杜德蒙?”崔斯特认出了海灵号的船长,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崔斯特·杜垩登,”杜德蒙船长微笑着,他转向崔斯特的伙伴,叫道,“凯蒂布莉尔!”
所有人都放低了武器。两位明显是牧师的男人从杜德蒙身后冲进屋子,跑去治疗伤者。
“你用这招来诱捕海盗?”凯蒂布莉尔问道。
“你也是?”船长反问道。
“把这满身跳蚤的怪物拉走,”一声咆哮传来。所有人都看向平躺在地上被关海法压着的瑟古德。
当然,那并非瑟古德。那也非海盗船长。关海法刚跳到一旁,男人就立刻站起来,傲慢地掸着身上的尘土。他的魔法伪装已经卸去了,他现在看上去很瘦,身着长袍。
崔斯特认出了他,海灵号的驻船巫师。“罗毕拉?”
“正是他,”杜德蒙干巴巴地说,语气中夹带着一丝调戏这位傲慢的巫师的意味。
罗毕拉皱了皱眉,这个动作让崔斯特更准确地认出并记起了这个闷骚的男人。
崔斯特摘掉他的眼罩,梳理他的头发,将他那标志性的紫色眼睛显露出来。他周围的人也都很快安定下来,大多数人的武器都收回了鞘里。然而,还有一些人谨慎地盯着崔斯特,其中的两人甚至还紧握着武器。
对于崔斯特,一名在自己的种族被畏惧和憎恶的地表世界生存的卓尔,这种反应是意料之中的。
“深水城何其有幸蒙您大驾?”杜德蒙船长边走边问道,凯蒂布莉尔走在他身边。“统帅秘银厅的布鲁诺王贵体安康否?”
“我们来找海灵号,”崔斯特解释道,“我们来接受你的邀请,去海上航行逮捕海盗。”
船长听到这句话显得很高兴,但旁边的不少人再次僵直了。
“看上去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商讨,”杜德蒙说。
“正是如此,”崔斯特答道。“我们希望能抓些海盗当见面礼来付我们的船费。然而看来,我们的见面礼实际上正是你们的船员。”
杜德蒙一脸了然地转向凯蒂布莉尔,“你设计的这一切,毫无疑问。”
她耸了耸肩。
“喂,现在你可别告诉我们要和个卓尔精灵一起航行,”一个手里仍握着剑的男人鼓起勇气问道。
“这可不是其他什么卓尔精灵,”杜德蒙回答道,“你刚来船上没多久,曼达,所以你不知道这两位贵宾与我们一起航行时的事情。”
“那并不重要,”另一个仍持着武器的人说道;他同样也是最近才加入海灵号的。“卓尔就是卓尔。”
第三个声音表达了相同的意见,更多的人开始点头。
杜德蒙向崔斯特眨眨眼,耸耸肩。崔斯特正要张口回答说他毫无怨言地接受这一评价,高个子的船长抬起手阻止了他。“我为崔斯特·杜垩登在海灵号上提供一个位置,”杜德蒙向众人宣布,“一个用行动赢取而不因他的种族的名声被否定的位置。”
“你不能责备他们,”罗毕拉说道。
杜德蒙停了一会,思考了很长时间。他看向崔斯特: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关海法在他身侧。他看向凯蒂布莉尔:她站在另一边,看上去远不能接受这些偏见。她艰难地回视他,杜德蒙意识到唯一能阻止她因失望而落泪的正是她紧锁的眉头。
“啊,但是我可以,并正在责备他们,吾友罗毕拉,”船长说道,他用疲惫的眼神扫视众人。“我认为崔斯特 ·杜垩登是一名优秀的船员,这不仅仅是针对海灵号而言。在场的很多人都见证了他的成就——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是的,”巫师承认道。
崔斯特张口准备说些什么,因为他看出事态将怎样发展,而他并不想因为他在海灵号的好船员之间挑起内讧。然而杜德蒙船长再次转向他,阻止他开口,这次他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真诚微笑。
“我常常试图衡量我的船员的品行,”船长平静地对崔斯特和凯蒂布莉尔说,“现在我有机会窥探人心了。”
他转向他的船员们。“崔斯特将登上海灵号,我何其有幸在此迎接他,我们何其有幸,当与海盗们战斗时他那弯曲的刀刃将伴我们左右,他那黑色的豹子将伴我们左右,还有那杰出的凯蒂布莉尔也将伴我们左右!”
抗议的低语再次响起,但杜德蒙的声音盖过了他们。
“那些反对此事的无耻之徒可以滚了,”他说,“我不和你们理论,没商量的。”
“那如果整个海灵号的船员都走了呢?”站在旁边的一个长相粗鲁皮肤粗糙的船员问道。
杜德蒙耸耸肩,而崔斯特明白了这项开除令背后的真意。“不会的。至少罗毕拉是高尚的人,他不会屈从于这种偏见。”
他看向巫师,后者正冲船员皱着眉头。接着巫师走了过来,站在崔斯特和凯蒂布莉尔身边——然而是远离关海法的那边。
不久之后,另一个人走了过来,然后又有两个。接着是其中一名牧师,以及那个被凯蒂布莉尔的箭刺中的人。
很快,还未站在崔斯特身边的人仅剩下一开始质疑杜德蒙的决定的那两个人了。他们仍手持武器站在那里。二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说道,“我不会和卓尔一起航行。”
另一个人收好武器,走过来加入了大多数。
“你在做什么,曼达?”
“杜德蒙说他没问题。”
“哈!”第一个人哼着鼻子说,他向地板上吐了口吐沫。他将武器别进腰带,跺着重步向大家走来。
但杜德蒙抬手拦住了他。“你并未真心接受他。所以我不接受你。明早来海灵号领取你的工资,之后便走吧。”
“但——”他开口反驳。
“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你的心。滚吧。”
男人又吐了口吐沫,转身大步走开了。
“他愿意加入我们,”曼达辩驳道。
“身体上,而非内心上,”杜德蒙解释道,“当我们离开这里在海上时,我们只有彼此可以信赖。如果一个海盗的长剑正要刺中崔斯特·杜垩登,他会冲过来挡住么?”
“有任何人会么?”曼达说。
“再见,曼达,”杜德蒙毫不犹豫地说,“你也一样,明早来海灵号领工资。”
曼达吭吭哧哧了一会,吐了口吐沫,大笑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杜德蒙没有看他离开而是转向他的船员们,问道,“还有其他人么?”
“我们没想引起麻烦,”当显然没有人再要离开时,崔斯特说道。
“麻烦?”杜德蒙重复道,“在海灵号上,我根据一个人的刀刃来判断他的价值。但这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品行,他是否愿意全身心地与其余船员团结一致。任何一个无法做到上述要求的人都不能与我共航。”
“我是卓尔。这不是个普通的状况。”
“正是如此,这也正是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人心的机会。海灵号的船员现在比以前更强大了,而且不仅仅是因为增加了两名——”他低头看了眼关海法,改口道,“——三名优秀的船员。”
崔斯特看向凯蒂布莉尔,她正在开心地笑着。这就是杜德蒙船长。他们为了实现他们殷切的希望,而不远千里来到此地,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一直希望时间的流逝没有令杜德蒙船长与记忆中的不同。而现在事实正如他们所愿。
“欢迎登船,崔斯特·杜垩登,凯蒂布莉尔,以及关海法,”杜德蒙热情地说道。
这些字在流浪的卓尔精灵耳中如同美妙的音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