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瑟寇拉共泳者

作者:麦尔·奥多姆
翻译:Zeran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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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护手之年,火裁(七月),四日

“在我们撞墙之前把这艘船停下!”

沙华鱼人王子——最近被毁灭的瑟洛斯城市瓦哈克斯提尔(Vahaxtyl)中仅有的四个幸存者之一——举起一只手,威胁般地伸展开锯齿状的粗爪子,向前方猛挥。

拉阿奎艾尔,克拉提罗斯海(*译注2,Claarteeros Sea)中沙华鱼人王国的高等女祭司,毫不犹豫地走过塔嘉娜的木制甲板,让自己置身于沙华鱼人王子 和她的国王之间。

王子脚上的蹼全都张开时身高超过七尺,这使拉阿奎艾尔的身材相形见绌。女祭司知道沙华鱼人在地面居民眼里丑陋而冷酷,但对她来说,他们都很完美——她永远无法企及。

鳍从王子全是鳞片的身体上张开,从前臂和双腿突出去。他的头上长着一个巨大的下颌,而头边缘的前鳍则与背上的后鳍连成了一片,这是瑟洛斯的样式, 而不是拉阿奎艾尔所习惯的那种分离的样子。他身上的颜色也不是外海沙华鱼人那种绿色和黑色。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鳞发出茶色的光,还点缀着一些斑点,这是瑟洛斯世界的主导色。

王子魁梧有力,那是由严苛的大海所孕育出来的,能经受海水的深度和其中战斗考验的肉食动物。他只穿着沙华鱼人战士的甲胄,上面有些地方,可以用来放置他的个人物品以及他在战斗中赢得的战利品。甲胄上也承载着王子的勋章。他拿着一把由绿灰色的爪珊瑚雕凿而成的皇家三叉矛。

在拉阿奎艾尔身后一臂多一点的地方,亚克霍瓦斯静静站在那里,面对着气愤的王子。微微一笑扭曲了亚克霍瓦斯的双唇。

“马阿尔塔奥夫,威胁我的话你会后悔的。”他的声音低得只有最近的耳朵能听到,“我已经杀了一个阿莱克斯提斯的王子了。尽管再杀一个然后用你的骨和肉饱餐一顿,并不会给我带来任何最轻微的困绕,但我还是希望看到你活着。如果你还够聪明的话。”

拉阿奎艾尔知道她是唯一看到亚克霍瓦斯真面目的。他现在看起来像人类, 又高又壮,乌黑的头发用刻有符文的骨头束起来。细心修饰过的胡子沿着他嘴的两侧,与鬓角相接,而下颌和脸颊刮得很干净。他身上盖满了符文状的文身。他穿着黑色的裤子和丝制衬衫,黑色的皮靴,以及一件在深处存有武器和魔法秘密的厚重的海绿色斗篷。他少了一只眼睛,但这些天那个空框隐隐闪着金光,如同里面深藏着的某些东西开始上浮。

除了拉阿奎艾尔以外的每个人都相信亚克霍瓦斯是一个沙华鱼人。他身上的法术让其他人无法看到任何其他东西。拉阿奎艾尔在他最虚弱的时候见过他, 而她知道现在是他最强大的时候,但即使是她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

拉阿奎艾尔用力握住了马阿尔塔奥夫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行动。王子感觉到了她的力量,滑溜的黑眼睛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的大嘴在警觉中吼叫着,露出他傲人的利齿。

拉阿奎艾尔曾经渴望拥有这样一张脸。     

“退后,玛林提,”马阿尔塔奥夫口出恶语。

“玛林提”这个词,携带着她有生以来所承受的所有屈辱和痛苦,重重打击了拉阿奎艾尔。这种痛苦——不完整以及被放逐的恶心气味——依然尖锐。

她是个玛林提——由于接近可恨的海精灵而产生的纯种沙华鱼人的多余后代。许多女祭司认为生出玛林提这种诅咒其实是鲨鱼神的一种恩赐,一种天生的警告,敦促他们去找出并且消灭他们的敌人。玛林提通常在出生时就被消灭,但其中一些被作为间谍养活下来,化装去侦察可恨的海精灵。

拉阿奎艾尔身高只比六尺矮一点。她把自己长长的黑发编成一根辫子。圆润的曲线和丰满的胸部吸引了很多男性海精灵和地面居民的视线,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很丑陋。她更喜欢沙华鱼人身形中尖硬的棱角。她的皮肤也进一步配合了她所承受的诅咒,并非绿色或者海精灵的蓝色调。而是地面居民的苍白色。

女祭司用她所体验到的痛苦,把她的声音变成了钢铁,但决不让那种痛苦接触到她的词句,以免它们被削弱。

“不要对我不尊敬,马阿尔塔奥夫王子。瑟寇拉选择了我作为他信仰的祭司。对我,以及我的出生,你可以有你的看法,但其中不包括我神的感召。我生来就为瑟寇拉服务,如果需要,我也会为其而死。” 出于这种最纯粹的想法,她伸出了精灵般纤细手指下隐藏着的爪子,露出锋利的边缘。

“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对她说。

拉阿奎艾尔仍然死盯着马阿尔塔奥夫。“是的,最荣耀者。”她看到王子身后的护卫。他们不是问题。她手下的沙华鱼人船员已经包围了他们。

“放开他。”亚克霍瓦斯命令道。

“遵命。”拉阿奎艾尔小心地后退,放开了她曾经迅速而用力抓住的手腕。她感觉到塔嘉娜甲板上流淌着的水流,在她周围环绕,把温水和冷水搅在一起。 她继续看着马阿尔塔奥夫:“你会理解的,王子。只要我活着,没有人可以对我的国王举起手。”

马阿尔塔奥夫愤怒地盯着她,但没说一句话。在沙华鱼人的文化里,女性拥有同男性同样残忍的战斗技巧。然而,在海洋恶魔社会里,女性所拥有的唯一的重要位置就是祭司。

拉阿奎艾尔经常想,这种状况只是因为男性不喜欢碰那些可恨的魔法,即使它包含在瑟寇拉赐予的天赋中。

随着塔嘉娜继续前行,墙壁也变得越来越大,马阿尔塔奥夫把手臂向墙壁伸了过去。“就算我们能在碰撞中活下来,你也会让我们在充满无情的怜悯的海精灵们所操纵的要塞里完蛋的。”

亚克霍瓦斯越过他向前看去,说道:“我们不会碰到墙。”            

“以瑟寇拉永无止境的饥饿起誓,” 马阿尔塔奥夫爆发了,“我们躲不开的!”

拉阿奎艾尔注视着墙壁,看着它不断压迫过来。灭鲨墙是由瑟洛斯的海精灵和人鱼在几千年前建造而成的。沙华鱼人——忠实于他们的本性——几乎从不停歇地和其他水下种族进行战争。其结果之一就是,阿瑞瑟尔马里尔(Aryselmalyr)帝国的海精灵其他种族联合建造了灭鲨墙。

这座墙壁长一百三十五里,止于堕星海海面下六十尺处。海精灵和他们的同伴控制着墙顶上的众多要塞。他们建造这座墙是为了把瑟洛斯的沙华鱼人限制在阿兰玻尔海(Alamber Sea),内海最东方的分支。

在几千年里,灭鲨墙一直抵抗着——也羞辱着——瑟洛斯的沙华鱼人。现在,亚克霍瓦斯发誓要把它推倒,并且解放出被困其后的沙华鱼人。

拉阿奎艾尔能感觉到划桨手们稳定的击水动作,他们驱动着巨大的军舰在水下行驶。桨在沙华鱼人的控制下,带着大船在水中疾行。墙离他们已经不足两百码。她认为即使划桨手们全力以付,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止塔嘉娜在长满藤壶和 珊瑚的墙上撞得粉碎。她专念于亚克霍瓦斯的话,把它们当作真理,就好像瑟寇拉指示她的那样。

马阿尔塔奥夫一言不发地望着巨大的墙壁。

拉阿奎艾尔知道,这个王子的一生,都生活在灭鲨墙的阴影下,这决定了他生活中的太多东西。就她个人而言,即使是想想那种被监禁的生活,她都觉得恐怖。沙华鱼人就该是自由的,该能去他们想去的地方,杀他们高兴杀的人。

她所受过的祭司训练让她知道,亚克霍瓦斯正在操纵强大的魔法。她感到一种无声的噪音在她耳中颤动着冲过。

塔嘉娜冲到了灭鲨墙五十码之内。拉阿奎艾尔知道,这艘船上附有魔法, 亚克霍瓦斯很看重这艘船。这是一艘泥船(mudship),能够在水上或水下航行, 甚至可以穿越旱地。有史以来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艘诞生于魔法之中,但已经全部被遗忘了。

亚克霍瓦斯已经攻击过深水城,那是地面住民在宝剑海岸上的要塞,他从那里得到了用来控制这艘船的由钻石和粉色珊瑚制成的护符。然后他又安排了对博德之门近乎毁灭的打击,从而得到这艘船本身。

尽管她信任亚克霍瓦斯,但拉阿奎艾尔的鳃还是凝固住了,在他们驶进灭鲨墙十码之内的时候,她的鳃紧锁在一起。她祈祷,呼唤着瑟寇拉,即使她清楚这些祈祷只会落进聋子的耳朵里。鲨鱼神解放了他所选择的人,让他们进入海水大潮中,但他从未直接干涉过沙华鱼人的生活。

马阿尔塔奥夫坚决地站立着,他的注意力快速地在面前无情的墙壁和亚克霍瓦斯之间来回转移着。他的手下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下弃船的命令。

桨的节奏仍然稳定。在疯狂地穿越蒸汽湖的火山裂隙到达堕星海的过程中, 船员们就已经学会了服从亚克霍瓦斯。可能就是这次航行导致了在他们到达瓦哈克斯提尔的时候,被称为诸神之船(Ship of Gods)的山顶发生了火山爆发并且毁灭了这座城市。

突如其来地,拉阿奎艾尔感受到了洗刷全身的魔法喷发,如同灼热的银流向指甲一样突然而尖锐。她挣扎着从鳃隙吸进一些海水。

塔嘉娜的船首突然穿透了灭鲨墙,就像爪珊瑚的边缘穿透无保护的肌肉一 样。魔法战舰带着她的船员,在未被察觉的情况下驶过了墙壁。当粗糙的墙壁向她冲来的时候,拉阿奎艾尔用尽了自己的意志力,才继续站立在甲板上。她看到前面的沙华鱼人似乎融入了其中,然后她也随之而去。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冰冷感使她肌肉纠结、关节疼痛。一眨眼的工夫,清澈的海水又在她眼前展开,然后她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另一边。

“精灵!”一个了望兵嘎嘎叫道。

拉阿奎艾尔抬头望去,心脏仍然在胸膛里发出砰砰巨响。女祭司在头顶更为明亮的淡绿色海水中,发现了数十个海精灵游水追了过来。同沙华鱼人一样, 瑟洛斯的海精灵跟她所熟悉的其他海精灵肤色有所不同,大多数也表现出了蓝色的斑点。他们很快地游近了。

“准备防御,击退登船的家伙!”亚克霍瓦斯大叫着,跑到船尾,上了楼梯,“我要任何接近我们的家伙都死掉!”

拉阿奎艾尔跟在她的国王身后,但她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马阿尔塔奥夫。不管在他们的任务中将发生什么,女祭司知道,她已经树立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沙华鱼人船员冲过去执行亚克霍瓦斯的命令。他们所有人都拿着三叉矛和捕网,但还有几十个拿着鲸骨做的十字弩。不一会,主管的卫兵命令他们开火。

箭矢在水中飞行。有一些没进了海精灵身体中。众多的海精灵丢掉了性命, 深红的血流在海水中扭曲。

更多的海精灵赶上了塔嘉娜,用他们的手指挂在战船上,其中有些还试图 用绳子固定在栏杆上。沙华鱼人们用三叉矛的利锋把那些绳子切成两半。其他人则毫无怜悯地砍断那些手和手指。又有其他的海精灵被抓住并撕碎,他们的肉体均匀地散布在每个沙华鱼人身边。

来吧,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在拉阿奎艾尔的头脑里说。在她发现他的时候,他曾把一根睫毛深深种进了她身体里。它在魔法作用下移动,并寄居在她心脏附近。这根刺也让他们能够在不被别人听到的状况下交谈。她尚不确定它能让他在何种程度上控制自己,但他曾经用它来威胁她,在她还对他有所怀疑的时候。

在她升为高等祭司之前,她的信仰曾是她的所有。她的信仰很坚强,因为她必须如此。最终,信仰和对任何低等事物的拒绝,使她成为了与瑟寇拉共泳者的先知。

然而当由于找到了预言中的真理,她的信仰应该变得更强烈的时候,亚克霍瓦斯走了出来,获取了她这一族的王位。继而发生的只有战争。现在他又把它带到了瑟洛斯。他告诉过她,他们前往堕星海的旅程是为了解救瑟洛斯的沙华鱼人。

而且我会做到的,祭司。亚克霍瓦斯深沉的声音在拉阿奎艾尔脑中回响。 玛林提转过身凝视着她的国王。他站在战舰的船尾,除掉了一个从头顶游过来攻击的海精灵,简单地就像从海底采集蛤蜊一样。一把投掷过来的三叉矛扎进了木头甲板,仍然在抖动着。即使在周围海水中干扰众多的情况下,拉阿奎艾尔的侧线仍然记住了这一不和谐的状况。

瞬息之间,亚克霍瓦斯的右臂变得朦胧,然后变成了一种有刃的尖利的东西,一种在他身上看起来更恰当的东西。锋利的边缘撕裂了被抓住的海精灵的喉咙。血弥漫到水中,化做了美丽的烟雾。

拉阿奎艾尔用鳃吸进了更多的水,尝到了那含有铜味的鲜血。这激起了她体内最具沙华鱼人本性的一部分。她从掌舵区附近的栏杆上拿起一把三叉矛,然后半走半游地加入亚克霍瓦斯的战斗。

你还有疑问吗,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问道。

战斗在他们周围迅猛展开。沙华鱼人勇敢地作战,用爪子、牙齿和三叉矛把海精灵杀得血肉模糊。尽管沙华鱼人战斗如此狂野,仍然有身中长矛或匕首的受难者随水流漂离塔嘉娜

比我曾见过的要少,阿奎艾尔承认。而她的话确是事实。即使增加一倍海精灵也不够。但困扰她的是,在亚克霍瓦斯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们都一起出现了。

怀疑就是恐惧,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温和地告诉她。他抓住了另一个胆 敢攻击他的海精灵,然后几乎毫不费力地撕掉了精灵的一只手臂。断掉的肢体漂开后,几乎马上就受到了一只卷入战斗的梭鱼的攻击。只有恐惧才能考验你。体会恐惧,然后征服它,那样才能让你变坚强。

拉阿奎艾尔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她的学习已经向她展示了这些经验,但这仍然让她感到沮丧,因为向鲨鱼神祈祷并不能完全驱除她的恐惧。她从侧面一把扯出沙华渔网,熟练地转动,朝附近的一个海精灵抛过去。

海精灵在疼痛中大叫,渔网裹住了他,而网上有倒刺的钩深深扎进了他的肉里,这让他大为惊讶。他被紧紧绑在了一个只容喘息的空间里,身上数十个小伤口都流着血。海精灵无助地漂向了海底。如果没有同伴来解救他的话,这个水域的小清道夫们将在几个小时或者几天内把他咬死。

亚克霍瓦斯又一转身,一只手臂滑到了拉阿奎艾尔肩上把她拉到一边。一只三叉矛扎进了她刚才所站的甲板里。

女祭司艰难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脚步。她感觉到了亚克霍瓦斯的皮肤拥有与其外表不相称的笨拙和粗糙,他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没有一个人或者甚至是沙华鱼人让她觉得如此强壮。

亚克霍瓦斯一矮身,把一个海精灵正面撕开了一个大口,内脏流了出来。闪着光的肠子散到水里,形成粘糊糊的长蛇,缠住了另一个海精灵守卫。

拉阿奎艾尔转过身,举起三叉矛对抗一个海精灵的水下冲锋。

“死吧,你这个叛变的——”海精灵的叫喊戛然而止,三叉矛尖捅进了他的胸膛。

拉阿奎艾尔感觉那个人像一条鱼一样在矛端拍动着。她突然空出左手,用爪子沿海精灵的脸划下,并且划过他的咽喉,然后她树起了三叉矛,邪恶地扭动着它,想把它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来。

不一会,塔嘉娜就清理完了攻击区域。最后一批被俘的海精灵被处死。沙 华鱼人船员们带着野性的快乐把他们撕成了碎片。

“肉就是肉!”他们欢叫着,饱餐起那些肉块来。

就连马阿尔塔奥夫和他的随从也加入了战后的宴庆当中。瑟洛斯沙华鱼人的狂喜也反映了外海沙华鱼人的情绪。

“你要吃吗,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递过一大块血淋淋的肉,那曾经是一个海精灵脸的一部分。

“不,”拉阿奎艾尔回答,尽管饥饿在啮咬她,但她还是觉得肚子里有些不平静。她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这种奇怪的感受,但她已经注意到在他们到达内海的几天内,她的饮食发生了变化。“谢谢你,最荣耀者。”

有一段时间,她以为她看到亚克霍瓦斯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迷惑,但那表情来去匆匆——如果真的曾经有过的话。

拉阿奎艾尔的侧线感到了身后有突然的活动,打乱了塔嘉娜甲板上的水流。

她转身,把三叉矛握在身前。

“我们穿过墙了。”马阿尔塔奥夫用一种无疑是不相信的语气叫到。王子盯着亚克霍瓦斯,“什么魔法做到了这个?”

拉阿奎艾尔的喉咙在一刹那的惊慌中捏紧了。所有沙华鱼人都仇恨魔法, 瑟洛斯的也不例外。如果塔嘉娜是一艘泥船的本质被揭露,亚克霍瓦斯可能有点 燃一场叛乱的危险。

“这不是魔法,”亚克霍瓦斯简单地说,“这是瑟寇拉的意志,是鲨鱼神赐予我的人民的一种天赋,为了让他们解救堕星海底的食他者(We Who Eat)。”

慢慢地,马阿尔塔奥夫脸上的恐怖和惧怕被吸走了,代之以惊诧。“灭鲨墙再也不能阻止我们了。”

亚克霍瓦斯用他的黑眼睛看着王子:“灭鲨墙不能阻止。不久它也不能阻止你们了。”

马阿尔塔奥夫重新审视起整艘巨大的战舰。“你就是这样开过火山来到瓦哈克斯提尔的。”

“是的,但只是因为瑟寇拉意图如此。”

拉阿奎艾尔略微松了口气,感觉到王子并没有恶意。她看着塔嘉娜的身后, 几乎无法分辨出灭鲨墙附近水中的沙华鱼人和海精灵尸体。海洋中的掠食者已经聚集起来,从骨头上扯下肉美餐。

“我们现在去哪?”马阿尔塔奥夫问,“你从来没说过。”         

“去科里塞尔马尔(Coryselmal),”亚克霍瓦斯回答。他又把曾经给过拉阿奎艾尔的那块肉递给了王子。

“精灵首都的废墟?”马阿尔塔奥夫接过肉,不经细嚼就囫囵吞下。血在他的牙上覆盖了一会。“为什么?”

“去做瑟寇拉指引的事,”亚克霍瓦斯回答,“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在那儿你能找到毁掉灭鲨墙所需要的东西?”

亚克霍瓦斯点点头:“我们会的。”

马阿尔塔奥夫把眼光转向周围的海水。“只有两次,都是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到过灭鲨墙以外。”

“很快,”亚克霍瓦斯信心十足地表示,“你就会在这片水域里生活猎杀了。”

头疼剧烈地冲击着拉阿奎艾尔的太阳穴。她的祈祷也没有效果,疼痛仍然没有消退,每次都要持续几个小时。她毫不费力地游起来,双臂抱在身体两侧, 蜷起身子。即使是维尔洪河段(Vilhon Reach)来的寒冷水流也没能帮她带走疼痛。

玛林提祭司滑过水流,下面不足二十尺就是覆盖着海底的碎石遍布的淤泥。她在最近的几个小时里,就曾经好几次被迫游动在比这还高的珊瑚丛里。更古老的珊瑚礁是在一场惊天地的巨变中被碾碎的,在大约十六个世纪以前,精灵城市科里塞尔马尔就毁于这场巨变。

她从马阿尔塔奥夫和亚克霍瓦斯的谈话中听到,那场毫无预警的地震把曾经不可一世的海精灵城市夷为废墟。七万五千名海精灵死于其后的灾难中。一个海底高原在地下压力的推挤下冲破了城市的东半边,并且把另外一半压在了碎石泥浆里。很少有人生还。此地区的海底植被,比如珊瑚群落和其他一些海洋生物都很稀少。

只有艾萨尔班巨石(Esahlbane Monolith)还挺立着。它位于维尔洪河段入海口处河床的最西沿,高四十尺,斜插在海底的山脊上,面前的大陆架陡然降低了几百尺。

拉阿奎艾尔专心于亚克霍瓦斯在她头脑里烙印下的影象,她感到另一阵折磨冲过她的头脑。有一段时间,她在水里跌跌撞撞,嘴也痉挛般地运动着。她轻拍双脚,试图停在原地,直到这灼烧般的痛苦过去。

她呼唤着瑟寇拉的名讳,但回答她的却是亚克霍瓦斯。

怎么了,最神圣者?

没事,拉阿奎艾尔向他保证,但她此时放弃了游动,向下漂了一阵,身体 有几英寸没进了纯净的淤泥里。当它们覆盖在身上的时候,她感到一阵轻微的寒冷拥抱住了她的双脚。头疼仍然存在,而她也不禁开始怀疑它是否来自一个外界源头。也许这是自精灵占据时期残留在此地区的防护沙华鱼人的结界。

也许还有更多。她从亚克霍瓦斯跟马阿尔塔奥夫的对话中还得知,有许多人相信,没有任何文明种族应该生活在塞尔马尔盆地,那是维尔洪河口为人所知的另一个名字。传闻现在只有水生食人魔、水生大地精(koalinth)、水生巨魔和海鬼婆才在这里生活。

拉阿奎艾尔静静地向瑟寇拉祈祷,期望鲨鱼神能给她一个预示,告诉她是否应该追随眼前的水流。

你很痛苦,亚克霍瓦斯沉思道。是的。

你应该告诉我的,小玛林提。你不需要受苦的。

即使拉阿奎艾尔再次开始通过鳃隙吸水,她仍然能感觉到心脏边的刺在颤动。她几乎立即感受到疼痛开始消退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亚克霍瓦斯问。好多了。

拉阿奎艾尔望向东北边,塔嘉娜在那里离海底不到五十尺的地方下了锚。 她的视线并不是太好,看不到甲板上的亚克霍瓦斯,但她知道他就在哪。自前天早些时候他们到达科里塞尔马尔以后,他就一次都没离开过巨大的战舰。

他已经把他要找的东西的影响烙印在了她脑海中,并期望依靠着瑟寇拉赐予她的能力侦测到那件失落之物。他还把这片区域在地图上画了出来,并且把搜索区域分成了许多格子。沙华鱼人清理队在不同的地方翻腾淤泥,挖掘精灵城市的残骸。

找到我要你找的那一块,亚克霍瓦斯陈述道,我就依靠你和你的神赋能力 了,最神圣者。

虽然她不再觉得疼痛,但拉阿奎艾尔仍然觉得自己头脑被塞满了。她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真地解决了她的疼痛,或者他只是把它掩藏起来了,以使她能持续不息地在痛苦的情况之下继续干活。

她还是从淤泥里游了出来,把注意力重新转向海底地面。她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但她确信那个影像不会消失。那个东西的形状就像一把大镰刀的刃,不会比她张开的手大,用一块她从未见过的独特的黄色石头做成。刃形的东西上还有亮蓝色的符纹标记。

即使这个影像也让她觉得古老而充满力量。

她稳定在离海底二十尺的地方,再次试图侦测那件物品。她以前就曾经使用过瑟寇拉赋予她的能力来寻找魔法物品——通常都是些小东西,是她以海精灵的伪装,在华昂顿男爵手下给沙华鱼人当间谍的时候,卖给地面居民的——但她从没如此长时间、如此辛苦地搜索过什么。她从来没有能力这么做。

她的视线扫过数英里以及更多的废墟堆。梁和柱在许多地方插进了海底, 它们是科里塞尔马尔残留的骨架。还有十来艘船的残骸散布在海底各处。战斗和风暴重创了这些船,把它们破坏并埋葬在了海底。经验告诉她,这些残存物已经被为地面住民从事打捞工作的海精灵仔细搜查过了。

女祭司观察着沙华鱼人船员们,他们在海底来回走动,时不时用三叉矛伸进淤泥里刺探。她知道他们对这场搜猎感到更加的绝望。

肿胀的麻木感在她头脑中搅动。她不情愿地把注意力移回到眼前的任务上。现在她最希望的是想一个人专心祈祷,不去想任何其他事情。

几分钟,或者可能是一个多小时以后——她已经失去任何关于时间的概念——拉阿奎艾尔首次体会到了她所寻找的物体发出的微弱的残留吸引力。但那吸引力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凝视下方,看到了海底一些贝壳组成的图案,她在头脑中画定了自己的位置。地面住民或者不习惯居住在水下的生物不会注意到那些贝壳的独特之处。女祭司小心翼翼地停下来,转过身。她向来时的路游回去,游得更慢。

一种感受侵占了她的头脑,不断碾磨着,就像腐烂在肉里翻掘,缓慢但无情。她把一只长蹼的手挥到面前,毫不犹豫地停止前进,转向了吸引力来源的方向。在转身的时候,她锁定了那种感觉。她的肌肤在那件物体的力量之下蠕动。

在瑟寇拉冷眼注视下,那种闪过她头脑的感觉不可能是其他东西。可能吗? 她抛开了疑问,她厌恶怀疑,并且将其归咎于充斥她头颅的那种不断膨胀的幽灵般的麻木感。

她游近后仔细研究了倾斜的海底地面。破碎的珊瑚和建筑残片以及覆盖其上藤壶,只有受过训练的打捞者的眼睛才能看出这些探出淤泥旋涡的是什么东西。附近没有一个沙华鱼人船员在干活。

在更近的距离,那种吸引力变得令人沉醉,而且那种疼涨感似乎都被从她的头脑里清空了。第一次,她怀疑是亚克霍瓦斯在她身体里灌输了这种疼痛,有意催促她加速搜寻工作。

拉阿奎艾尔被从痛苦中解放出来,她开始仔细地搜索这片区域。那个物体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根本不会弄错地方。每次当她从它那里转开的时候, 那种膨胀的疼痛就又会涌回她的脑海。

她落在了海底,旁边有一大块烈焰珊瑚,它的亮红色与深海的蓝色正好相逆。这个名字是她从瑟洛斯的沙华鱼人那里学到的。烈焰珊瑚从不生长在外海, 它只生长在阿兰玻尔海和堕星海的维尔洪河口。

烈焰珊瑚聚集成一个圆形的丛,如椭圆的碟子一般。那丛亮红色还包括从内部发出的白热。在瓦哈克斯提尔的时候,女祭司曾经看到过被采集起来的珊瑚。一旦被分离开,它就会失去亮红的光泽,但仍然发出粉色的光。

慢慢地,拉阿奎艾尔用一只手握住了珊瑚粗糙的一支,因为水流几乎要把她带离这片区域,她向前滑动,矮身钻进斜面之下。在仅仅几尺之遥,她勾勒出了一个洞穴幽暗的轮廓。

当她看到洞穴的时候,一阵寒冷的水流冲刷过她的双肩并冲下她的脊背。然而,那件东西的吸引力还是太难忽略了。它能保证消除她头脑中那种麻木的压力,这拉着她不断前进。

拉阿奎艾尔把握着三叉矛的拳头攥紧,溜进了斜洞里。游了几下之后,她向下一伸手,就抓到了洞口周围粗糙的岩石。

洞里漆黑一片,冰冷而令人生畏。

她曾一度想到要通知亚克霍瓦斯,但一想到她有可能是错的这一点时,那种想法又马上黯然消隐。

拉阿奎艾尔鼓励着自己,跟随着尖利的矛尖,向前游进了洞口。当她在海水中转身正对洞口的时候,她的心跳略微有些加速。开口两端的宽度几乎有十五尺。

她释放出自己气管和鳔中的空气,以减轻帮助她在海中特定深度游行的浮力。重力把她拉到了通向洞内的布满小石块的海底地面上。

通道内不到十尺的地方,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洞依然顺着海底的斜面延伸,角度也变得更陡。坡面陡得让她很难控制自己的脚步。

她停了下来,把手伸到了她携带的材料包里,那些材料包就装在她穿的沙华鱼人战士的甲胄上。她从材料包里取出了一块一指长的透明珊瑚,握在手中举起。

珊瑚所提供的照明把黑暗逼退了将近五尺。为了进行探索,瑟洛斯的沙华鱼人往塔嘉娜上搬运了大量的这种珊瑚,然后给每个搜索的人切下几块。即使在 被收割以后,大块的珊瑚仍可以持续发光几个月,但是小块的不到一周就会失去光亮。

拉阿奎艾尔举着这片透明的珊瑚,再度开始前进。通道墙壁很光滑,这告诉她这里是人工修建的。

她作为一名祭司的好奇心已经被激起,想要找到另一个秘密的答案。那些已经有所显示,却仍没有被证实的东西,就是瑟寇拉为他所选定的人绘制的一幅信仰的画卷。这是女祭司加阿塔阿格给拉阿奎艾尔灌输的第一课,在她依照华昂顿男爵的命令被带到神殿里的时候。这一课拉阿奎艾尔从未遗忘过。

她以自己的步数丈量着她已经下降的距离。在其内不到四十尺,洞就突然地到了尽头。女祭司高举着透明珊瑚,研究起阻止她继续搜索的这个不自然的尽头。

珊瑚的光明也照亮了一堆或白色或黄色的新老混合的骨头堆。进距离的观察表明这是一些散乱的人类和精灵的骨头。拉阿奎艾尔认为这堆骨头的深度也许有十或十五英尺。

借助于女祭司加阿塔阿格教授给她的控制恐惧的内容,拉阿奎艾尔让自己又前进了一步。她的脚踩断了一截残破的大腿骨,声音被困在洞里,不住回响着, 甚至还被浓稠的水所加速。

所有骨头的表面都残留有牙印。

她没有听到身后生物的移动,但她感觉到了侧线附近水流的转移。拉阿奎艾尔旋转身体,带着透明珊瑚块,并且举起了她的三叉矛。

尽管水巨怪(*译注3 ,vodyanoi)的腿短粗而弯曲,但它仍有将近二十尺高。由于这位掠食者在围场中弓腰前进,所以确切的身高很难估算。它的外形略微有些矮人的轮廓,一个三角头正正地端坐在宽阔的肩膀上,肩膀的宽度大概是它高度的一半,它笨重地向玛林提牧师走来。它肌肉虬结的粗壮手臂垂在地上, 臂端是一对沉重的利爪,钝而硬的手指足以撕裂船体。

透明珊瑚的光辉照亮了它凶残的大口里三角形的利齿。水巨怪的下颌几乎跟拉阿奎艾尔的手一样长,从咽喉两侧向里弯曲。绿色的黏液沾在它厚重多节的外皮上。血盆大口反射性地张开,展露出里面深绿色的食道。

拉阿奎艾尔由一些传闻得知,水巨怪拥有智能,但它们是独居不合群的生物。它们以人类的血肉为食,只有在找不到人的时候才用其他小型生物充饥。

拉阿奎艾尔动作迅速,祈祷已经出现在她唇边,她把那块透明珊瑚插进了通道墙壁,在她上方尽可能远的地方。随着光源的移动,洞里的影子也不断旋转变形。

水巨怪笨重地向前走来,挥舞着巨大的手臂接近她。玛林提女祭司挥了一下手,使出了瑟寇拉因其信仰而赐予她的天赋中的一种。水巨怪周围的压力立刻增加,到了两倍,然后是三倍。在水流滑过身边的时候,拉阿奎艾尔感到它们因她使用的法术所产生的变化。

水压使水巨怪跪倒在地。它发出清晰的怒吼,低沉的叫声充满了洞穴。拉阿奎艾尔绝望地寻找着从这只野兽身边溜过的机会,但是水巨怪硕大的躯体从各个方向堵死了通道。不可思议的是,当法术消失的时候,这只巨大的生物马上努力站了起来并且向前突进。

拉阿奎艾尔后退几步,轻巧地躲开了这次冲锋。她举起三叉矛,格挡开了许多下爪击,那些攻击都深深地打进了通道壁里。巨大的土块石块从墙上脱落。土巨怪——这只水巨怪的远房亲戚——可以像人走路一样迅速地挖穿坚硬的石 头和松软的泥土。

怪物换了一只手臂。借助自己的技术,拉阿奎艾尔在水中向后滑行,往鳔中重新吸进空气以增加浮力。她把三叉矛扎进了水巨怪的胸膛,在它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动作之前。矛尖深深地咬进了它多节的外皮里,但看起来并没有对这巨大的野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血从伤口里淌出,形成了有斑点的浓稠线条。

拉阿奎艾尔仍在后退,焦急地寻找着任何可以使她躲过水巨怪抓攫的空隙, 她又把瑟寇拉的神赋之力引入自己体内,并开始祈祷。

在她释放神力之前,水巨怪向前疾奔,越过了透明珊瑚所在那块通道墙壁。那怪物就像消失了一样,变成了一个两维的影子,阻挡住了身后几乎所有照明。一记重拳挥了出来,打到了拉阿奎艾尔的肩膀。

女祭司在水中向后飞去,由于不均匀的水流阻止了这种突然的加速,她还在不断翻滚着。就像一块石头打在海面上,她弹了几下扎进了骨头堆里。

拉阿奎艾尔!

亚克霍瓦斯惊讶的尖叫撕裂了拉阿奎艾尔的头脑,重新点燃了那种头痛的感觉。这次疼痛的强度几乎让她失明。尽管恐惧驱使她继续行动,她从过去牺牲者缠人的骨头堆里杀了出来,同时也听到他们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噼啪的回声。

水巨怪又向前冲来,来抓她。

拉阿奎艾尔矮身躲过攻击者的手臂,抓住了从怪物宽阔的胸膛上支出的三叉矛柄。她把矛尖拉了出来,也拽出了一团血雾。

“你这卑劣的怪物!”她大叫出来,半怕半怒,“我可不像毫无防备的人类或者精灵那样任你宰割!我的血液,我的灵魂,都属于食他者!我是诸海中最强大的恐怖之一。鲨鱼神解放了我,瑟寇拉无情的意志指引着我,他所有的子民都会是强大而勇猛的人。我要吃了。”

尽管水巨怪没有显示出听懂拉阿奎艾尔话的迹象,但它明显理解了她的意图。它尽力站直,现在只有洞顶才能限制住它的高度。嘴张合之间,它也喉出了自己挑战的声音。

拉阿奎艾尔向前游去,与身前的三叉矛呈一条直线。矛尖深深地扎进了水巨怪的腹部。玛林提原本希望这片区域比角制的胸膛更软弱一些。但冲击几乎使她的双臂麻木。

水巨怪用它的爪子把三叉矛折成两段。它愤怒地咆哮着,但听起来并未受伤。它伸出爪子,猛烈地挥舞着,急切地希望抓到她,但都落空了。

拉阿奎艾尔躲闪着,但在狭小的角落里无法有效地游走,她没有能够躲过对她头部的一击。她又向后漂去,砰地撞在洞端的墙壁上。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鳔都要爆开了。鲜血从她被剥开的皮肤中旋转而出,进入泥泞的水中,痛苦充斥了她的头脑。在她用鳃吸水的时候,她尝到了自己血液的咸味。

拉阿奎艾尔!

亚克霍瓦斯思想声音中的担心显而易见。拉阿奎艾尔有些眩晕,她的思想选择专注于此,而并非向她而来的巨大猛兽。在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里,在亚克霍瓦斯所精心编制的扭曲的计划网中,她从没想到过他会关心她。他关心的唯一一个人似乎就是他自己。

她挣扎着移动起来,看着水巨怪来到身边,但她的肢体已经不听指挥,即使在水中都有些难以支持她的体重了。

坚持住,小玛林提。我马上就到。

拉阿奎艾尔知道亚克霍瓦斯来得太晚了。没有什么可以保证瑟寇拉——他从来都没有直接干涉过他的选民们所遇到的考验和苦难——会阻止她死在这怪物手下。

水巨怪期待地张开爪子,直到它们之间的宽度足够容下她的头。

拉阿奎艾尔挣扎在与恶心和痛苦的毒液中,她抓住了怪物的爪子。马上, 她的手就被砍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韧带被剥离,就像新生乌贼体内柔软的肠子一样漂开,那种东西对沙华鱼人来说是种美食。麻木侵占了她的手,并且把它们从她身上带走了。但她仍旧没有放弃。她就像接受了瑟寇拉的命令一样,甚至愿意在需要的时候跟敌人同归于尽。

拉阿奎艾尔扭转身体,试图不再去看手上残留的惨状,她抬起了自己苗条的双腿,伸出了大拇指上的爪尖。她继续扭动着身体,让水流给她帮些忙,她划中了水巨怪的脸,留下了一道从耳朵到下颚的伤口,皮开肉绽。

这次,巨兽在痛苦和愤怒中吼叫,它野性的尖叫让拉阿奎艾尔充满了骄傲感。

水巨怪向前冲来,把她按在了通道墙壁上,他展开的爪子包住了玛林提的上身。它向前倾斜身体接近她,张开了嘴。

由于已经无计可施,拉阿奎艾尔开始祈祷。她不是为自己祈祷,因为那样是自私的,而沙华鱼人从一降生就被训练优先考虑自己的种族。她在为她的人民祈祷,为那些由于她外表的畸形而拒绝承认她的人祈祷。她没有任何遗产可以留给那些拯救了他们的人,即使有也是祈祷。

你还没死,玛林提。亚克霍瓦斯的声音烧进了她的脑海。而且我也不能允 许任何人在没有我许可的情况下带你走。

在透明珊瑚的微弱光亮下,一个影子游过来,缠绕在水巨怪庞大的肩膀上, 亚克霍瓦斯到了,漂浮在水巨怪正身后的水里。

野性的愤怒充满了亚克霍瓦斯的脸。这种感情拉扯着盛着微弱金光的空洞, 以及他脸上蛛丝一般的伤疤和纹身。他毫不犹豫地把手臂包在水巨怪的头周围, 只是让开了长满了三角形牙齿的大嘴。

你会屈服的,可恶恶心的家伙,亚克霍瓦斯喊着,你腹中无所顾忌的饥饿 会让你的心脏休息的。

不可思议的是,亚克霍瓦斯把怪物从拉阿奎艾尔身边拉了回去。虽然身材不到水巨怪的一半,他的力量却是显而易见的。亚克霍瓦斯面对怪物的后背站在地上,用他自己的身体作为扭转它头颅所需要的杠杆。

被释放之后,拉阿奎艾尔虚弱地站起来,并试图加入战斗。

站在一边,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命令道,我要给你看看一名真正的海洋战士的价值。

他再次猛拉水巨怪的头,再次把它向后拉动,让它失去平衡。

那只野兽吼叫着试图把亚克霍瓦斯从它宽阔的后背上扔下去。借助它的长手臂,它很容易就够到了他。

只是当爪子合拢的时候亚克霍瓦斯已经不在那里了。他从对手身边游开, 冲进水中。从他们一起行动以后,拉阿奎艾尔目击了他做的一切,但她现在盯着亚克霍瓦斯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相信的感情。他战斗起来就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在透明珊瑚不稳定的光线中,她认为自己看到他变化了外形。

长而起伏的鳍覆盖了亚克霍瓦斯的手臂和腿,撕裂了他的衣服。另一道骨脊和软骨从他头顶长出来,然后又收了回去。他长到了十尺高,然后是十二尺。

水巨怪把它的全部注意力放到了亚克霍瓦斯身上。它舞动双臂,砸向攻击者。拉阿奎艾尔仍然感到眩晕,她看着亚克霍瓦斯与怪物的每一次相互接触,鲜血从野兽身上一处新伤口里喷出。一块多节的皮肤被剥落下来。

鳍出现在亚克霍瓦斯的脸颊上,使他的脸部变成了流线形。他又打出一拳, 带着爪尖和锐利的鳍落在了水巨怪的手臂上。在液体四溅中,筋肉分离。

随着这一击,战局被扭转。水巨怪保护着它受伤的手臂,转身想逃跑。它用爪子敲着洞壁,快速地在紧密的土中挖出一条通道。

“不!”亚克霍瓦斯大喊道,“在我的复仇面前你无处可逃!”

现在他看起来只是略有人形,他跟着水巨怪扎了进去。亚克霍瓦斯的体型和那怪物差不多,他用一只手臂搂住了对手的下巴,然后把另一只手打进了水巨怪的后背。肌肉被撕开,血流了出来。骨头在尖锐的噼啪声中折断。亚克霍瓦斯的拳头插进水巨怪的身体里,直至没肘。这只巨大的怪物全身颤抖,触角也在痉挛着。最终它失去了对肌肉的控制,跌跪在地。

伴着狂野的胜利的喊叫,亚克霍瓦斯拔出了他沾满鲜血的手臂。他手里握着对手的心脏。

“没有人能拿走我的东西。没有人!”他举起巨大的心脏挤压着,让肉爆开。鲜血从已经报废的器官里弥漫出来,他趁此时把这块生肉塞进了嘴里,咀嚼着。

拉阿奎艾尔几乎站立不住,但她仍然试图估计亚克霍瓦斯可能是什么生物。她所找到的预言里面没有提到任何关于他失落的祖先的内容。他的身份从没有被人揭示过。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独眼中燃烧着激情。他的嘴和脸染着斑斑鲜血。他脸颊、下颌和额头的脊在阴影中十分鲜明。他头顶的鳍已经触到洞顶。而手臂和腿上的鳍看起来像是有锋利边缘的骨头。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大吼道,“所有知道我的人都会因为我的名字吓得发抖。”

拉阿奎艾尔盯着他,她知道在所有游动于海流的生物中,亚克霍瓦斯就是那个瑟寇拉会给予最高承认的人。他是个天生的杀手,猎食者所具有的那种残忍的本能被磨砺成了一把完美的利刃。然而他不是沙华鱼人。

这点她确信无疑。

她突然意识到身上爬行着的冰冷感,然后她开始下沉。只是她鳔中的浮力阻止她摔倒在洞底。她失去了肢体,没有办法移动,只能漂浮在海流中,她确定死亡正在她身上蔓延。

“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惊讶地盯着她。

拉阿奎艾尔试图回答。令她惊异的是,他见证过如此之多的死亡,却没有意识到它就在眼前。她虚弱地抬起头,希望伤口的痛楚也能像其他的感觉一样轻松地离她而去。竭尽全力之下,她触摸到了头侧的伤口。刚开始她以为她摸到的粗糙的东西是水巨怪打击留下的爪子。她把它拉出去,在通明珊瑚暧昧的光亮中反复检视着。

是一块骨头——一块她自己的头骨。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不,”亚克霍瓦斯用严厉的声音命令到,“不,小玛林提,我不能够让你死。我的计划里有你一部分。缺了你,就更难达成了。我不会让你现在就离开我身边的。不是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时候。”

她想告诉他,他帮不上任何忙。死亡是万物的自然秩序。她只希望亚克霍瓦斯命令其他的沙华鱼人把她吃掉,如此她就能留在群体里了。这是一个沙华鱼人对本族所提供的最后的东西,成为其他人的食物。

“我是亚克霍瓦斯,”他说着大步走向她,“你不清楚我能做到哪些事情。”他停在她身边,由于她漂浮着,他甚至不需要俯身就能够到她。他站在那里,鳍消失了,他恢复了更为人所熟悉的人类外形。

尽管如此,拉阿奎艾尔知道她不会看到他真正的自我。还有更多她甚至无法猜测的他。黑暗开始在她视界中弥散,把她拉走。亚克霍瓦斯把头转向一边, 然后把手伸进了他的空眼眶里,她看着,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他的手指露了出来,手中一个金色的半球状物体泛着苍白的光。他用一掌握住它,说了一个拉阿奎艾尔从来没听过的词语,然后用食指碰了一下半球体。那个装置碎成了小片,散落在他手掌中,闪耀着十几种不同的明亮色彩, 不再只是红色和金色。他挑了一块,转向她,空洞的眼眶里蕴含着玛林提所见过的最黑暗的阴影。

“你不能走,”他告诉她,“我不会让你走。”

拉阿奎艾尔已经麻木到失去了恐惧的感觉,她看着他挑出来的小东西变成了一具完整尺寸的黑色人形头骨,眼眶里还放着红宝石。

亚克霍瓦斯双手把黑色头骨举在她上方。他说着一种玛林提从未听过的语言,词语拥有一种特定的节奏,后来变成了逐渐增强的雷鸣声,那绝对不是类人生物的喉咙能发出来的。拉阿奎艾尔心脏附近的小刺痛苦地扭曲着。

一束剧毒般的绿色光芒充斥了整个洞穴。

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平静而纯粹,无疑是个女性。“回去。你还没完。”

柔软而温和的阻力顶在玛林提身上。干净盐水的芬芳和浅水的淡绿色让她翻了个身。

然后那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拉阿奎艾尔以为自己死了,直到她眨了眨眼睛。

“你回来了,”亚克霍瓦斯温柔地说。他仍然站在她身边,尽管她不清楚已经过了多久。

“我走了?”她问。

他沉重地点点头,“有一阵。”

他的回答让拉阿奎艾尔身上发冷。瑟寇拉的信仰中不包含死后的世界。鲨鱼神对他子民所要求的只是战斗然后勇敢地死去。那段时间她去哪了?她听到的是谁的声音?她确信那不属于亚克霍瓦斯,但也许它属于这个头骨。

一直在她头脑中震动的痛楚奇迹般地消失了。她犹犹豫豫地摸了摸太阳穴, 预期会摸到裂开的骨头和血肉模糊的肌肉。然而回应她触摸的只有平滑的皮肤。

“你把我治好了。”

“我把你从潘祖瑞尔(*译注4)本人手里救了出来。不要低估我所做的事, 我的祭司。”亚克霍瓦斯看她的眼中带有一些近似温柔的东西,这是她第一次看到。

这种感情让拉阿奎艾尔羞愧而困惑。她闭上了双眼。

就像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一样,亚克霍瓦斯转身离开,她通过侧线探知了他的行动。

“我们得走了。你让我费了够多的时间了。”他的尾音十分生硬。

“我很抱歉,最荣耀者。”拉阿奎艾尔把双臂向身体两侧展开,用手上的蹼接握海水。她睁开双眼就看到了土巨怪被吃了一半的尸体摊在洞底,这表明了亚克霍瓦斯在治好了她之后是多么的饥饿。数群小鱼啮咬着它,螃蟹们在它下面来回穿梭,用钳子撕下肉来带走。

“我们还在继续搜索我要找的物品。”他告诉她,“但是清理小队都只是空手而归。”

这句话让拉阿奎艾尔有些意外。对亚克霍瓦斯知道她所知道的一切这件事, 她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她已经找到了他们努力搜寻的东西呢?“我找到那件物品了,最荣耀者。”

慢慢地,亚克霍瓦斯转身面向她。他的独眼怀疑地眯了起来,眼罩后面的空眼眶里则闪着金色的亮光。“在哪?”

“在这。”拉阿奎艾尔指着洞尽头的骨头堆。“它就躺在下面的某个地方, 埋在科里塞尔马尔废墟的淤泥和垃圾里。”

“你确定?”

“是的。”

“那就来吧。”亚克霍瓦斯走进海里,游出洞穴。他沿着斜坡向上游,直到洞上。他穿着靴子的脚落在地上。

拉阿奎艾尔第一次注意到,亚克霍瓦斯衣服上曾经被鳍撕裂的地方已经不再残破。他和以前一样地像人类,但这只是他在自己身上编织的一个精巧的谎言。

“游开点,最神圣者。”他对她说,“这里会非常危险的。”

拉阿奎艾尔记得他是如何为她而战的,他是如何阻止死神之手的,于是她犹豫了:“对你也有危险吗?”

亚克霍瓦斯凝视着她,独眼中放出野性的光:“你在乎吗?”

“是的。”

低沉的大笑声从亚克霍瓦斯的喉咙里翻滚而出。拉阿奎艾尔转身跳进海中。困惑在她心中搅动着。她从不清楚如何才能最好地面对亚克霍瓦斯。她表示的任何关心都被当做软弱。

“小玛林提。”他温和地从背后叫道。

她漂浮在他头上的海水中,跟无垠的海底比起来,他是如此的渺小。然而他把毁灭燃烧到了宝剑海岸各处,为自己赢得了一个野性的王国,对于他,她只了解这些。即使是现在,她知道他仍然在跟奈兰色尔群岛(Nelanther)的海盗们以及他们在内海的同行们密谋着什么。

“我向你道歉,”亚克霍瓦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确实是我所不习惯的东西。现在走远点吧。”

拉阿奎艾尔游得更高了。等她离开一百多码以后,她感觉到下方海底涌起了雷击般的波纹。她漂了一会,调整了一下鳔里的空气,然后开始下沉。

大片大片充满淤泥的云从海床上翻卷而起,亚克霍瓦斯已经被遮蔽其中。在外围,其他的沙华鱼人立刻四散,像一群受到惊吓的鱼穿水而去。

数千年前被砸碎的珊瑚堆,维尔洪河口堆积的数十尺高的淤泥,倒塌的建筑和民房的碎片,还有船骸都沸腾起来。只过了几秒钟,整个区域就永远地改变了外貌。

因为想要远离淤泥云,以使自己不至于把淤泥吸进鳃里,让鳃膜受到刺激, 拉阿奎艾尔游得更高一些。她的位置维持在污染的海水边缘。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当尘埃落定,视野重新清晰的时候,沙华鱼人搜寻小队又集结起来。曾经是斜坡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一个直插进地面的深洞。泥土和废物环绕在洞口堆积起来,形成了一座蚁丘。

拉阿奎艾尔怀疑亚克霍瓦斯是不是被山崩压在下面了。也许他并不像她相信的那样,或者,也许是,她害怕的那样,一直是正确的。她试图解开担忧的心结,减轻心里的负担,但是没有成功。

只是一瞬间之后,亚克霍瓦斯便从地上打开的大洞里现了身。他脸上的微笑告诉了拉阿奎艾尔一切。

“这是阿克哈盖斯要塞。”马阿尔塔奥夫说道。他站在塔嘉娜的船首,亚克霍瓦斯身边,“它是该死的海精灵们在竖起那道墙的时候造的最老的要塞之一。”

拉阿奎艾尔站在主人的另一边。夜晚将灭鲨墙顶要塞上的海水染成了紫色。然而她的视力还是足够好,她观察到分成侦察小组巡逻的海精灵。

要塞是由珊瑚、石头和贝壳建造而成,跟墙使用的材料相同。它有两层楼高,并且在与墙交叉的每个方向都伸展出一些防卫重重的手臂。巨大的捕网堆放着,准备用来对付任何敢于穿越墙壁的沙华鱼人叛逆者。精灵和人鱼守卫穿着银织铠甲,手持矛和三叉戟。建筑本身也受到了结界的重点保护,一些法师也被指派到了那里增援。

“无论从防御设施和人力上说,这里都是海精灵防卫最森严的要塞之一。” 马阿尔塔奥夫继续说,“我们可以选一个装备和补给不这么好的地方。”

“不,”亚克霍瓦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就是这里。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选择。”

马阿尔塔奥夫把他的黑眼睛转向亚克霍瓦斯:“你在暗示瑟寇拉的神力不够解决这件事?”

亚克霍瓦斯冷冷地正面回视他。“这就是鲨鱼神的本性,”他冷冷地陈述道,“瑟寇拉把这件物品放到我们手里,为了让我们完成此行的目的,但是要获得我们必须取得的胜利,需要付出血的代价。只有最强壮的才能活下来,如瑟寇拉所愿。”

马阿尔塔奥夫眉头紧锁,明显对这种状况不满。

拉阿奎艾尔观察着这两个人,关注着他们之间发生的权力转移。瑟洛斯王子对他在维尔洪河口所展现的力量表示敬畏,但他还没有完全把自己交付于亚克霍瓦斯的思路。

“我不能保证其他王子会同意,”马阿尔塔奥夫说道,“上次食他者试图冲过灭鲨墙的时候,海精灵就用魔法把我们打退,并且残忍地追捕了我们一周多。死了几千人。我们无处可逃。”

“那么我们就要说服他们,” 亚克霍瓦斯自信地说。他举起了镰刀状的物体。“这是他们的自由。他们要为之战斗。”

“除非他们真的相信。”

亚克霍瓦斯把他的独眼转向沙华鱼人王子,说道:“他们会相信的。”

尽管瓦哈克斯提尔已经毁灭数日了,但这里仍然是战区。巨大的裂隙划过地面,留下岩床和山脊互相搭叠。巨大的珊瑚丛或躺倒或扭曲。拉阿奎艾尔站在亚克霍瓦斯身边,扫视着这些碎石。

无数城里和王国内的沙华鱼人都躺在这堆散乱的废墟和山脊附近。在诸神之船在火山的怒火中爆炸的时候,城市的斗技场也被埋葬了。由于没有真正可以集会的场所,所以他们在城市废墟周围进行了会议。有人试图清理过现场,但女祭司知道通常的观点是,这座城已经消失了。在如此惨痛的损失之下,最近一些以来,一些沙华鱼人的信仰开始动摇,他们一直相信瑟寇拉已经使他们强壮得足以在当前环境下存活。

亚克霍瓦斯的声音从远处隆隆地由水流传递过来。他站在临时制造的桌子旁,在他上次来到瑟洛斯,召集四名幸存的王子进行会谈的时候,王子们就下令制造了这张桌子。也就是在那里,亚克霍瓦斯杀死了托欧马艾克——一个与他对立的王子——并把他撕碎。

亚克霍瓦斯郑重地宣告:“是时候让食他者再获自由了。”

不安飘荡在沙华鱼人的行列中。拉阿奎艾尔听到人群里发出了表示犹豫的喀嚓声和口哨声。恐惧侵蚀着她的腹部,她害怕在走了这么远之后,瑟洛斯的沙华鱼人却不能站起来面对亚克霍瓦斯带给他们的挑战。敢于梦想是一回事,而敢于行动则是另一回事。瑟洛斯的沙华鱼人已经在围栏里生活了几千年,被强迫生活在一种违背他们本性的方式中。他们怎么可能与之接触却不受其影响呢?她默默地向瑟寇拉祈祷,请求他让这些人真正的本性显露出来。

“在夺取那座墙的战斗中你们不会孤单,” 亚克霍瓦斯承诺道,“我会领导你们,我也会教导你们再次成为真正的战士。你们的命运将不再被拘束。我发誓。整个瑟洛斯都会再次颤抖,因为食他者如瑟寇拉所愿获得了自由。”

犹豫的喀嚓声和口哨声从人群中消失了,但是拉阿奎艾尔知道疑虑仍然存在。作为鲨鱼神的女祭司,她感觉她需要说些什么来坚定他们的信念。在她能有所行动之前,亚克霍瓦斯举起了他从科里塞尔马尔挖出来的镰刀。

那块奇怪的金属被海面上倾泻下来的绿光照耀着,蓝色的符文如闪电一般闪烁着。

“我带给你们力量!” 亚克霍瓦斯喊道,“瑟寇拉亲赐的礼物。敌人咽喉里的利齿。借助它的力量,我将推倒灭鲨墙。”他把镰刀刃向上空戳出去。

毫无预兆地,深红的火焰从镰刀刃的双尖上迸发出来,向上射出了一百尺之远。深红的火焰汇聚在集会地点上空,汇聚在瓦哈克斯提尔残存的废墟上空。火焰扭曲盘绕,用同样的节奏向内外翻转,在不断向自己坍缩的同时也稳定地扩张。

拉阿奎艾尔感到身上一阵寒冷,她认出了由水下火云深处翻滚而出的,那六个流线形而又充满野性的形状。它们看起来像鲨鱼,但她的本能告诉她,不仅如此。

“看!”亚克霍瓦斯大叫,“不要有任何怀疑。瑟寇拉把他的祝福赐给了我们。看啊,他的化身!”

拉阿奎艾尔看着六只鲨鱼在水中转圈,它们的复杂和优雅让人眼花缭乱。在她一生中,她从来没有见过瑟寇拉的化身,尽管高阶女祭司加阿塔阿格曾经给她讲解过。鲨鱼神用化身来引导他的子民,以及在他愿意涉及的事件中激励他们的战斗欲望。

正当沙华鱼人平民们都向前拥去、指指点点的时候,化身们开始咏唱能触动沙华鱼人灵魂的深海之歌。拉阿奎艾尔受到催眠效果的吸引,提高了声音,加入化身们的行列。不一会,化身出现所带来的疯狂和它们的深海之歌笼罩了整个群体。如加阿塔阿格告诉过她的一样,拉阿奎艾尔心中交杂着受到祝福和催促的双重感觉。

亚克霍瓦斯低沉的轰隆声加入了其他成千沙华鱼人的声音,同时也加入了造成整个海洋共鸣的深海之歌。不一会,深海的共振传遍了整个沙华鱼人群体, 将所有个体编织成了同一个思想。

突然,化身们再次开始在废墟城市上空转动,然后向西而去。拉阿奎艾尔本能地知道它们要游向灭鲨墙。沙华鱼人们作为一个整体,在瑟寇拉派出的化身带领下,在鲨鱼神维持在他子民身上的神力引导下,游出了瓦哈克斯提尔。

最神圣者。

亚克霍瓦斯的语言钻进了拉阿奎艾尔的头脑。一瞬间,她在与之战斗,想要遵从自己的本性,将自己投身于化身的深海之歌。

你要跟我来,亚克霍瓦斯命令道。

拉阿奎艾尔心脏附近的刺颤动着,让她的胸膛里充满的尖锐的疼痛,让她觉得鳔都快要炸开了。她的沙华鱼人本性和她与亚克霍瓦斯的牵绊在她心中战斗着。然后她的头脑从大鲨鱼化身的催眠歌曲迷雾中清醒了过来。她感到烦躁而迷茫,对自己无法完全地体验与化身同行的欣快感而恼怒。

现在。

拉阿奎艾尔不情愿地离开了追随化身的人群。她游向城市外围,跟随着在她前面轻松游着的亚克霍瓦斯。塔嘉娜在这个方向下了锚,然而听从亚克霍瓦斯的命令违背了她的本性,这让她很烦恼。尽管她相信,不论他自己有什么计划, 他都是被瑟寇拉派来的,但她仍然不觉得她应该从她的活动中拉开。这很让人迷惑。

守卫们为了保住阿克哈盖斯要塞而奋力作战。他们游出来面对进攻的沙华鱼人大潮,近身与他们作战。即使数量悬殊,海精灵和人鱼仍然不会主动放弃一寸土地。保护着灭鲨墙的法术和结界也阻挡了沙华鱼人。

拉阿奎艾尔惊恐地看着最接近灭鲨墙的沙华鱼人猛然爆发成为绿色和黄色的火焰,他们是防护着建筑物的魔法的牺牲品。焦黑的尸体灰烬漂向海床,或者被拉向了周围的战斗中。女祭司一手抓住泥船的扶手,划手们则驱使着它穿过战场中间。她另一只手握着三叉矛。

“救救他们。”她恳求道,转向就站在几尺以外的亚克霍瓦斯。

他没有看她,专心地盯着他们正在快速接近的墙壁。

“我不能,小玛林提。” 他把两手放在身侧,一只拳头里握着镰刀刃。“这是瑟寇拉的方式,那些软弱到无法跟随他为他的选民所决定的海流的人,就要被淘汰出生存者的行列。”

拉阿奎艾尔紧抓着护栏,感到身下塔嘉娜的甲板猛地一震,这艘泥船正在对抗灭鲨墙沿线战斗所带来的奔涌的水流。海精灵法师释放出他们的法力,充满魔力的闪电充斥了深海。

然而,沙华鱼人军团把他们包围了起来。尽管有相当的损失,但沙华鱼人的爪子、下颌和三叉矛撕开了海精灵的皮肉。血模糊了海水,并且携带着盐和恐惧的味道,在每次呼吸的时候,涌进玛林提的鳃隙中。

下一刻,塔嘉娜被卷进了生与死的旋涡中。贪婪的沙华鱼人们因化身的出现而完全处于狂暴状态,他们用下颌撕扯下了一团团的肉,在拉阿奎艾尔身边的水流中卷动着。在它们碰到她的时候,有些还是温热的。

保持镇定,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告诉她。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为食他者编织新的未来和新的命运。

拉阿奎艾尔无可奈何地听从了他的话语,并迫使自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塔嘉娜刺破海水冲向墙壁,如同鲨鱼的背鳍划破浅水面。一小队海精灵精 英骑在海马背上,加速游向泥船。嘶哑的报警声在拉阿奎艾尔身边回旋。

“守住岗位!”女祭司用严厉的声音命令道。她边用一只手抓住护栏,边转身从体侧拿起鲸骨弩。一支矢已经架在了弩口上。“弓箭手们准备好!我下令就射击!”

很快,塔嘉娜甲板上的沙华鱼人就站好了队形。他们举起了武器。

海马骑士们并没有退缩。长枪,在精灵们的手臂和他们坐骑的速度推动之下,从三十尺外划出一道道弧线穿水而至。珊瑚做的尖端扎进了木头甲板,拉阿奎艾尔通过侧线感觉到了它们带来的震动。

顶住,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鼓励她。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就好。他轻软地在她头脑里说。

此时,拉阿奎艾尔的恐惧和疑虑都从她头脑前端消退了。她握稳了弩,而这时领头的海马骑士为了让后面骑兵通过,已经转攻为守。他们行动起来就像是水流本身,忽左忽右,毫不费力地四下游走。

第二批海马又坚定地游了过来,遵从着它们骑手的意愿。海精灵压低手中的矛和三叉戟,像长枪一样持握着,意图把战斗变成塔嘉娜上完全的个人战。

“射击!”拉阿奎艾尔下令,压下了她弩上的扳机。箭矢从弩上跳出,穿过十五尺的距离,没进了她正前方一个海精灵战士的胸膛。

海精灵身上的银织盔甲根本无法与削尖的珊瑚箭头相抗衡,他的心脏被穿透,他放开了海马的缰绳。跟拉阿奎艾尔所了解的大多数水下生物不同,在生命离开他身体的时候,这个海精灵没有表现出平稳流动的节奏,而是发出了痉挛般的颤动,接着,不平静的水流把他卷走了。

没有骑手的海马继续冲向拉阿奎艾尔。玛林提女祭司从海马冲锋线路上游向一旁,丢掉了弩。等它冲过去之后,拉阿奎艾尔伸出了手指尖端藏着的爪,撕裂了海马的咽喉。

海马队列冲击着沙华鱼人集团,四下充满了肉搏之声。海马和沙华鱼人中都有人被打飞,飞出甲板,也飞出他们的前进路线。

拉阿奎艾尔迅速地重新装填,她把自己的一只精灵状的脚滑进了弩前方的马镫里,然后拉紧了弦。她把一只脚钩在护栏上,这样她就不会漂到泥船之外了。一具尸体意外地撞上了她,几乎把她从现在这个不稳定的位置拉扯出去。

冲击让她全身疼痛。然而她还是举起弩再射了一箭,这箭贯穿了一个吼叫着向她俯冲的海精灵张开的嘴。

拉阿奎艾尔已经无法避开驮着死骑士的海马,她扔掉了弩,蜷起身来。这次冲击几乎让她窒息,但她把手臂绕在了海马脖子上。它把她带向了护栏,她肯定这样她会翻出去。从塔嘉娜目前的速度判断,她知道她不会有机会追上的。

然后海马和它的死骑士沉浸在一片绿光中。不一会,它们就消失了,一只柔软的手抱住了拉阿奎艾尔,把她拉回了甲板。

我更希望你留下,最神圣者。

拉阿奎艾尔调整了呼吸,稳定了自己颤抖的肢体,然后走到护栏旁边,从丢掉三叉矛的地方把它又捡了起来。她举起矛,把另一个海精灵刺落坐骑。在她还没来得及把矛尖上插着的还在挣扎的海精灵丢下去的时候,塔嘉娜穿越了防 线。

灭鲨墙就在四十尺外,前方一马平川。

在即将碰撞之前一瞬间,拉阿奎艾尔感到魔法充满了泥船。有一段时间, 她注意到了周围深蓝色的海水。后面一段时间,周围就是一片漆黑,他们正在穿过灭鲨墙。

现在开始了,小玛林提。

拉阿奎艾尔本来是在期待着墙另一侧深蓝色海水的重现,所以她对于突然出现的红宝石色的闪光完全没有准备,她暂时失去了视觉。尽管眼睛几乎要被强光造成的疼痛撕裂,但她还是看到了灭鲨墙的解体,而他们还位于其中。

时间似乎变慢了,她看着龟裂蔓延到建筑各处。大片大块的墙壁离开本体, 海水涌过来填补它们留下的真空。

不一会,蓝色的海水又包围了她。

来吧,最神圣者。

拉阿奎艾尔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跟着亚克霍瓦斯上楼梯来到船尾的堡垒里。她觉得下面的泥船正在减速。她站在亚克霍瓦斯身边,回望墙壁。

亚克霍瓦斯在灭鲨墙中释放的爆炸性的力量仍在这座建筑中传播。大块的墙壁已经下沉到海床,只留下废墟。

啊,小玛林提。亚克霍瓦斯露出狂野的笑容。作为一个救世主,我是最有破坏性的了,对不对?

拉阿奎艾尔没有回答。她凝视着眼前的毁灭,凝视着数以百计死去的沙华鱼人、海精灵和人鱼,他们都慢慢向海底下降。幸存者们仍然在征战,但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活力。

灭鲨墙现在变成了拉阿奎艾尔数都数不清的碎片。她不清楚这座建筑到底受了多大的损伤,但她知道它已经是历史了。

而且食他者被像家畜一样圈养起来的事情也是历史了,亚克霍瓦斯宣称, 这个可恶的东西已经寿终了。这些沙华鱼人都会获得自由。

夹杂着尘土的海水在灭鲨墙残片的周围盘旋。拉阿奎艾尔甚至有一瞬间认为没有人在这场毁灭中幸存下来,但是马上化身们就冲破了沙土飞扬的海水。在它们身后,在瑟寇拉的代表们所散发出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引导之下,曾经只以阿兰玻尔海为家的沙华鱼人跟了出来。

他们潮水般地涌进了堕星海,这些充满野性的战士将用自己的鲜血书写自己的命运,被人们用歌曲传颂,为自己的后代创造新的传统。

完成了,最神圣者,亚克霍瓦斯说,如我承诺的那样。

是的,她答道。她没有说出心中仍然充斥的疑惑,此时她想到了无数沙华鱼人做出的牺牲。亚克霍瓦斯没有失去任何东西。在这种想法不由自主出现的时候,她立刻感到一种负罪感。他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她,把她从死亡手里拉了回来,然而她心中种下的疑问仍然没有离开。

灭鲨墙倒塌了。亚克霍瓦斯把形状扭曲、魔力用尽的镰刀刃从船边丢了出 去。下一个陷落的就是海精灵们视若珍宝的迷斯南塔尔(Myth Nantar)。将来是整个堕星海。

拉阿奎艾尔静静祈祷着,她知道亚克霍瓦斯言出必行,她也害怕所有还活着的沙华鱼人都会在将来的冲突中失去生命。她知道亚克霍瓦斯打算赢得这场战争,不管到底有多少沙华鱼人会为之而死。

当她考虑在未来的战争中自己将会指挥多少人的时候,一种痛苦的冰冷感觉流窜到玛林提女祭司全身。她记起了她濒临死亡的时候听到过的话。

“回去。你还没完。”当她猜想那究竟是谁的声音的时候,她觉得更寒冷了。

不是没完。只是现在还没。但也许很快。她用双臂抱住自己,在穿越她生命的潮流中,她觉得自己弱小而且孤独。

战争已经降临堕星海,而她正站在一切的中心。

译注:

  1. 与瑟寇拉共泳者:one who swims with Sekolah,传说中沙华鱼人的祖先,与瑟寇拉关系密切因而具有强大的能力,拉阿奎艾尔根据博得之门的一个人类博学士的记载,带领另外三名祭司在堕星海附近的海底密室里找到了此人, 即亚克霍瓦斯,但仅有拉阿奎艾尔一人幸存。但实际亚克霍瓦斯曾是海洋女神安博里的情人,并凭借她所赐予的力量纵横四海,但后来因为妄图夺取安博里的神位而被打成重伤,囚禁在海底。他充满魔力的一只眼睛和他搜罗的各种神器也散布各地。对他来说,“与瑟寇拉共泳者”的名号只是他借以领导沙华鱼人的工具,他同时还以多重类似的身份联合了其他邪恶种族或组织。详情参见本篇作者麦尔·奥多姆(Mel Odom)所著的《来自海洋的威胁》三部曲(The Threat from the Sea Trilogy)第一部《黑潮涌起(Rising Tide)》。实际上,本篇亦为该系列的外传性质作品,内容在第三部作品《海洋恶魔之眼(The Sea Devil’s Eye)》中有所提及。
  2. 克拉提罗斯海:Claarteeros Sea,沙华鱼人对无踪海和宝剑海(the Trackless Sea and the Sea of Swords)的称呼。
  3. 水巨怪:vodyanoi,即水生的土巨怪(Umber Hulk)。
  4. 潘祖瑞尔:Panzuriel,D&D核心设定的神祗,也存在于其他很多不同战役设定的世界中,主管谋杀、困惑和颠覆等职能,主要为邪恶的海洋种族所信仰,如本文所提到的沙华鱼人、水生食人魔、水生大地精、水巨怪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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