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克里斯蒂·戈尔登
翻译:鬼之左近
他们是杀人犯、盗贼、强奸犯,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所犯的罪过足以让他们被处死三次以上,但他们毕竟是人,而这个等着他们入睡的家伙却并非人类,因此,他觉得自己一时难以决断。
他耐心地待在阴影中,倾听着那些人讲述他们残忍的罪行,就算他的血还像从前那样温暖地在血管中流淌,如今也会因这些故事以及那些吹嘘的语调而冻结。最后,只剩下监视者自己——他远离火光——别人都睡了。
吸血鬼静静地等待着,直到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那些沉重的呼吸,感受到那些人的胸膛有节奏的起伏,他走了过来,甚至比他曾经所处的阴影更加悄声无息。
生前他曾经是个金精灵,生活在美丽而神秘的永聚岛,他的名字是詹德·日星(Jander Sunstar),不像其他转变为不死生物的家伙一样,他依然保留着同情心和正义感。他来只是为了进食,以消除在他冰冷的躯体内纵横的无法克制的饥渴感,他并不想屠杀,从来都不。
数天没洗澡的气味使得詹德的鼻子皱了一下,但是那酸臭却掩盖不住流淌在活生生的躯体中的热血的甜美和芬芳,他的犬牙开始突出,刺得嘴巴发疼。他非常憎恨自己的身体对这红色流体的渴求,憎恨自己为什么可以闻到它,但他却无法抵抗这可憎的召唤。至少,他想到,我可以对我的猎物仁慈些。
詹德伏向第一个人,用冰冷的手将他轻轻翻过来,然后自己跪下,伸出犬牙,随着轻轻的一嗑,颈部开始向饥饿的吸血鬼涌出如蜜的汁液,尽管这个人的汗味令他稍许不快,但鲜血的甜美却更加诱人,再喝了几口,他停下了。
他站起来,轻轻地走向下一个,这样只要在这六个人每人身上喝几口,就会令詹德得到满足,而且他们也不会受到永久的伤害。他轻轻跪下来,如法炮制地移动那个人的头,以便更容易地咬到他的脖子。
但是这个人喝的酒比自己的同伙要少得多,即使精灵吸血鬼这轻轻的触动依然惊醒了他,他开始尖叫,夜晚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其他的人马上警醒过来,詹德吃了一惊,犹豫了片刻,这一刻已经足以令他们看到这个穿着束腰外衣的金色人影,足以令他们瞥到他的脸,詹德转身逃开,六个罪犯充满惊恐和愤怒的哭喊在身后回荡。
看来今晚不得不要在其他地方充饥了,这一想法实在令他不快。
这场遭遇之后的第三天夜晚,詹德抬头看着月亮,现在已经近乎满月,柔和的光爱抚着树木,给草地镀上一片银色,尽管他热爱美丽的事物,但是这壮观的月色却无法令他愉悦, 他知道在自己的余生将只能注视月亮,再也看不到太阳,将只能品尝鲜血,再也喝不到美酒。
一滴鲜红的血泪流了下来,“这不是我想要的。”他轻轻说道,他独自一人站在迷雾谷(Mistledale)附近的草地上,无人可以倾听他的心声。“是不是无论何处都一样没有宽恕, 没有仁慈啊?”
只有夏季夜晚柔和的低语迎合他,但这根本不能给他安宁,他渴望平静,根本不想拥有这敏锐的视听,这永远只能提醒他自己是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嘴巴又疼了起来,他嗅到了鲜血的气味,野兔?小鹿?反正都无关紧要,它们不过是用来解除他那令人憎恶的饥渴的,他摸了摸自己金色的消瘦的脸,擦去了浮在面颊上的痛苦的痕迹。
吸血鬼如同精灵般前行,除非迫不得已,詹德·日星就不会用狼或蝙蝠的形态,他的举手投足温和细腻,甚至连经过的草地上的露水都没被打扰,现在他并不很饿,因此并不匆忙,森林非常浓密,地面上满是千疮百孔的洞穴,可以让他当太阳抬起那美丽而致命的金色头颅前躲进去睡觉。
然后,森林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吸血鬼敏锐的耳朵听到了流水声。除了这流水可能对他有所威胁外,詹德实在嗅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危险的气息,因流水的欢歌使他回忆起从前的幸福时光,他谨慎地从森林的防护中踱了出来。
前面是一圈巨大而古老的橡树,它们围成完美的圆形,但是却没有任何人为种植和修剪的迹象,精灵假定这些树都是自然地长成这样的,尽管这种巧合非常少见,但也并非闻所未闻。流水干净清纯的味道扑鼻而来,精灵继续前行,准备在这和平所在的小溪旁逗留片刻, 在继续自己苦难生涯前休息一会。但是很快他听到了歌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精灵?他心中涌起一阵剧痛,不,这声音比他的任何一个精灵同胞的嗓音都更纯洁、更甜美,莫非是水妖精?他马上就否决了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可以在他觉察到她的同时觉察他,她肯定早就逃走了,他悲哀地想到,肯定会远远地躲开自己这个恐怖的邪恶之物。
甜美柔和的声音继续唱着,如同流水般纯洁无比,歌声诱惑着詹德的耳朵,如同寻找花朵的蜜蜂一样,他踏进了橡树围成的环中,看到了她。
一汪泉水在橡树林中央喷涌,在水中的一块浮石上坐着的那个女子清纯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她正是那个歌手,当詹德痴迷地注视着她时,她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盯着他。
“过来吧,詹德·日星。”她邀请道“这片圣地了解你的痛苦和磨难,它欢迎你的到来, 泉水将洗去你的罪,带给你重生。”
吸血鬼张口结舌,不知所措。“夫人,如果圣地欢迎像我这样的生物,这世界肯定是疯了。”
她笑了,这令他有些心痛,“不,吸血鬼,规则总是因人而异,有时,伟大的心灵可以战胜巨大的伤痛。”
她站起来,绿色的衣服平滑流畅,宛如绿叶,宛如流水……“来吧,沐浴自己,来接受艾达丝(Eldath)赐予的宁静。”
艾达丝,宁静者,咏唱之水的女神!詹德思绪万千,如果流水没过他已死的身躯将彻底杀死他,詹德对此非常了解,但是还有什么获得死亡和安宁的方法比沐浴在艾达丝的池塘中更美妙呢?如果一个圣地允许他进入的唯一目的就是赐予他死亡,那么他甘愿拥抱这死亡。詹德抑止住痛哭的欲望,奔跑起来,在接近宁静者前才慢了下来。
“这里。”她张开双臂,“是献给西凡纳斯(Silvanus)的橡树林,而这泉水是献给我的。树木可以记住自己听到的一切,谷地的所有森林都在称赞你,称赞这个对抗诅咒、救助伤者、从不杀戮的吸血鬼,正是森林引导你来此。”
她温和的大眼睛开始变得悲伤。“但我无法驱除你的诅咒,也无法再次将你带到阳光下, 因为那不是我的神职所在,但是在圣地的范围内,我可以调和你的痛苦和悲哀——平息折磨你的召唤,你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吗?”
詹德可以感觉到泪水淌落自己的脸颊,但他并没有去擦血红色的泄密的泪,她知道自己是谁是什么,是的,知道而且给予了宽恕。
“我愿意,夫人,并致以深深的谢意。”
“请先跪下来,洗濯你的脸”,她说道而他遵从,泉水凉爽提神,他泼了一些在自己的眼睛和面颊上,试图洗去上面的血迹,但却发现抑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他用力擦了擦脸,却震惊地发现自己金色的手掌上只有水光在闪烁。
“它们又已充满盐分,将不再是鲜血。” 艾达丝低语着,突然坐在他身边。“为什么不全身浸到泉水里呢?”
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詹德毫不犹豫地照做了,根本不管自己的靴子、衣服或身上的器具,随着流水的包围,詹德等待着死亡来临的痛苦,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感觉到深深的安宁,温柔甜美宛如梦境。艾达丝,在月光下闪烁着圣洁的光,伸出轻柔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耳朵、鼻子、嘴巴和臂膀。
“耳朵依然敏锐,但将永远不再有蝙蝠的听觉,鼻子依然灵敏,但将永远不再有狼的嗅觉,嘴巴依然饥饿,但将永远不再渴求生命的味道,肩膀依然宽阔,但将永远不再运用诺司菲拉图之力。”
突然,她出人意料地伸出双手,将詹德按进水里,当水没过他金黄色的头时,恐惧完全代替了喜悦,詹德用力挣扎,如果刚才他还对她的神力有所怀疑的话,那他现在再也不会了,因为她的力量和意志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抵抗的范围。
同样出人意料,压力消失了,詹德弹出水面,艾达丝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几秒钟后,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简单而重要的事实,他需要空气,天啊,近百年来第一次,他又需要空气了!
他一边喘气一边大笑,挣扎着游到岸边,爬上上去,他又湿又冷——是的,冷!而且在战抖。詹德继续笑着,间或咳嗽几声,他想起女神的话,摒了摒呼吸,用力用鼻子吸了口气, 夜晚森林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再也嗅不到什么鹿或松鼠,再也嗅不到鲜血的气味,也听不到鲜血在肌肤下动脉中流淌的声音。
詹德奋力跳回水中,飞速游到女神曾经坐过的浮石边,伸出双臂抱住它,企图把它抬起来。从前他曾经举起更重的东西,而现在吸血鬼的怪力已经不复存在,战抖着,他沉回水里,慢慢地游向岸边。
她做到了,宁静者艾达丝的祝福再加上橡树之王西凡纳斯的许可已经将他体内绝大部分吸血鬼的特性消除,詹德很明白自己将再也不能离开这个圣地,这个小小的圈子,但这并不困难,远不及她们所带给他的重要。
夜色迅速褪去,艾达丝警告过她也不能保护他免受阳光的毁灭性伤害,一边滴水一边战抖,詹德围着圣地寻找藏身所,很快他找到了一条被一堆石块覆盖着的深沟,这里可以确保他不被美丽而致命的光线照射到。
神秘的夜晚即将过去,天色渐渐发亮,这位数十年来心脏再一次开始跳动的吸血鬼开始寻找自己的睡眠。
黄昏时分,詹德又出现在地面上,渴望着自己第一个不会再充满噩梦的夜晚,他深深地呼吸着夜里凉爽的空气,闭上眼睛享受着。“晚上好啊,朋友”
詹德猛地闪向一边,震惊不已。“谁在叫我?”他问道,习惯性的自卫心理再次被唤起。那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土褐色和草绿色相间的长袍,他的头发像淑妮·火发(Sune Firehair)的一样红,一些雀斑长在开朗友善的脸上。詹德发现自己再也嗅不到血的气味了。
“橡林修道院的橡树兄弟恩瑞斯(Endris)。”他指着自己带的两个木桶答道,“我来这打些水,你是什么人啊,朋友?”
恐惧突然紧紧摄住了詹德的心脏:“不要赶我走。”他恳求道。
一丝疑惑浮现在恩瑞斯脸上“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大步走到泉边开始汲水。
“我……我……”詹德考虑着措辞,“橡树兄弟恩瑞斯,你相信奇迹吗?”
恩瑞斯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又蓝又大。“如果我不相信的话,我又算是什么牧师呢?”
詹德感到非常窘迫,“我并不是侮辱您,”他道歉着,“但是在昨晚之前,我已经不再相信有奇迹的存在了。”
詹德开始诉说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件,当然略过自己可耻的真实身份,他说他“被赦免了大罪”、“被要求留在这个圈中作为悔改的标志”,他非常期望从恩瑞斯脸上看到怀疑甚至是愤怒,但是这位兄弟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最后他开口了:
“这种事在此并非闻所未闻”,他安静地说道,“看来西凡纳斯和艾达丝肯定有工作让你去做。”
“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詹德说道,“我又能做什么工作呢?”
“如果神祗已经将你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那么她们很快就会表明自己的意愿的。在此期间,”他像半身人一样笑了起来,“你可以帮我打点水。”
詹德也笑起来,欣然照做了。他陪同恩瑞斯走到林边,“再次谢谢你同意我留在这。” 他说道。
“我什么都没做。”恩瑞斯高兴地回答道,“但是看到一张精灵的脸实在让人高兴,这段时间几乎没人来过,我希望以后能跟你多聊聊,詹德·日星。”
詹德暗中庆幸无人来此,事实上自从几个月前的某次意外开始,他的名字已经在迷雾谷迅速流传……不,那不过是过去的一部分,他一边环顾这片和平的树林一边自言自语,而这里将是自己的未来。
当詹德返回喷泉的途中,他被绊了一下,低头看去,他找到了曾经路过这片树林的鹿留下的鹿角,还有一些从老树上掉落下来的树枝,随即他了解了其中的含义,“我明白了。” 他轻轻地对宁静的圣地说道,他虔诚地捡起这些东西,坐到泉水旁边的浮石上,掏出匕首开始雕刻起来。
破晓时分,恩瑞斯又来打水了,詹德此时已经完成了三件雕刻,他微笑着将这些雕刻品递给吃惊不已的橡树兄弟看。
“它们……它们太精致了”,恩瑞斯低声赞叹,仔细欣赏着两座艾达丝的木雕像,以及用鹿角雕成的成串的橡叶和橡子。
“如果你的橡树之父对它们给予祝福的话,它们就可以当作护身符出售了。”詹德说道,“你们也可以为修道院谋些钱财。”
恩瑞斯抬起闪亮的眼睛看着吸血鬼:“我说过,神祗总会让你知道她们想让你做的事, 谢谢你,詹德,橡树之父瑞兰肯定会非常欣赏这些的。哦,我差点忘了,我也给你带了点东西。”
他确实带了一个大口袋,现在他开始在里面翻找,一边唱着走调的歌。“哈,有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带着简单绳腰带的褐绿色的长袍、一些水果和一瓶酒,“如你一样被神祗祝福的人都会受到修道院的款待。”他咧嘴笑了起来。
詹德的喉咙开始哽咽,“我……谢谢你,橡树兄弟,谢谢你”,言语显然无法表达精灵的心情,但是他现在只能用此来表达。
接下来的几周里日子墨守成规地过着,詹德在夜晚来临和结束时会跟恩瑞斯聊天,其他时间都用来雕刻。在他的生涯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冒险者,那时候他害怕安静、和平,害怕被局限在某个地方,而现在他已经变了,作为一个可以呼吸的生物他曾经活了很长时间,之后又作为不死生物生存了近一个世纪,而现在他仅仅存在于世上,但这对他已经足够了。在他静静雕刻的时间里,他也曾冥想,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想起早已化为枯骨的人们,有时他还会有点沾沾自喜,我不再需要喝血了,而这使他觉得这种奇怪的流放便如同天堂一般美好。
这段时间里恩瑞斯也在帮助他,恩瑞斯是个生性开朗的人,好像每天都有新笑话听给自己的朋友听,从他那里,詹德了解到每天发生在橡林修道院里的故事,那座修道院就建在不远处一座绿色小山丘上,当树枝在风中摇动时,詹德甚至都可以看到它的石墙,但是吸血鬼对它的关心使得它如同永聚岛一样遥远,因为他永远不可能向那里走近一步。
又是一个黄昏,詹德等了好久,但是恩瑞斯依然没有像往常一样来,夜色降临,詹德开始担心起来。突然他听到钟声作响,看到夜色被一种邪恶的橘红色燃亮。
火!
詹德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跑过去帮忙,但是在树林边他停下了,如果他离开,那么将永远不能回来了,他犹豫着,在朋友和被祝福的和平间挣扎。最后詹德还是无法做出决断,尽管对自己非常愤怒,但他只能转身走回喷泉,悲哀地希望修道院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尖叫声响起,詹德全身都僵了,尽管大火确实可怕,但是那些自信的僧侣还不致于因此就惊慌失措,他们到底怎么了?
“西凡纳斯,求求你,保护自己的信徒。”他喃喃道,金色的手掌时而紧握,时而张开, 反映着他内心激烈的斗争。
突然,在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声中混杂进沙哑的狂笑,吸血鬼立刻跳起来,冲到圣地的边缘,如同被圈禁的豹子般烦躁地踱来踱去,他无法自制地叫起来:“恩瑞斯?有人吗?”
“詹德!”声音微弱,但很容易辨认,正是恩瑞斯,过了几秒,这对焦躁的精灵来说相当漫长,橡树兄弟跌跌撞撞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他的脸上全都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摇动着,詹德曾身经百战,一眼就看出那已经断了。詹德退缩了一下,觉得自己已经知道恩瑞斯要说什么了,橡树兄弟并不知道——可能并不知道——曾经折磨着詹德·日星的邪恶到底有多深,也可能不知道如果詹德踏出圣地一步,疯狂的杀戮欲将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将再次被驱逐着狩猎和伤害,将再次变成不死生物。詹德知道恩瑞斯打算请求帮助,他要说什么呢?他可能说什么呢?
他打起精神来倾听恩瑞斯的请求,但是恩瑞斯的话令他震惊,令他动摇。
“詹德,”年轻的僧侣喘息道:“快藏起来!强盗攻进了修道院,他们假装朝圣者,但是当他们进来之后就……如果他们找到你,他们也会杀了你的。”
“但是”,詹德无力地反驳,“我可以帮忙……”
“你只是个精灵,而且没有武器”,恩瑞斯答道,因痛苦而蜷缩着:“你无法对抗六个像那样的家伙。”
詹德的心口涌起一股讨厌的厌恶感,“六个?”他重复道,不,不可能是他们——森林外有许多的恶棍。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多问了,从燃烧的修道院方向传来一阵笑声和咳嗽,恩瑞斯惊恐地发现四个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再次大叫着:“藏起来”,赤手空拳地向敌人冲了过去。
这大概是詹德在几个世纪里所见过的最英勇的行为,那一瞬间他惊呆了,他认识那些人,他们正是几周前他狩猎的杀手六人团,战抖着,他意识到这些人追踪了他。他,詹德·日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们带到了这里,促使他们屠杀无辜的牧师,并给了他们玷污这个救助了自己的圣地的机会。
他们正忙着殴打恩瑞斯,却没有使用武器,对他们而言用拳头击毙恩瑞斯更有乐趣,这些人的脸深深烙进詹德的脑子里,他们并没有看到他,目前还没有,他可以如同恩瑞斯希望的一样——躲到石堆里去,等待这场暴风雨平息后再安然无恙地溜出来,这样他的灵魂就可以继续苟延残喘。
但是这意味着让恩瑞斯以及其他所有善良对待他的好人无助地被残忍地杀害。
眼泪刺痛了詹德的眼睛,他的心也随之破碎。
随着一声混杂着愤怒和悲痛的狂吼,詹德冲进了暴徒之中,当他离开保护他的树林——宁静之地——时立刻变成一头金色的巨狼,所有的诅咒全部重新回到了他身上,红色的饥渴感再度肆虐,甚至比以往更强烈,四肢又充满了力量,当离他最近的暴徒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大时,他的愤怒得到了满足。
巨狼一口咬碎了那个人的喉咙,鲜血从詹德的下巴上滴落,舔食这鲜红流体的渴望激增,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凭借纯粹的意志力,他离开了那个死人,寻找着下一个牺牲品,将自己射向那个人的喉咙。
现在轮到闯入者惊恐地尖叫了,为了让他们更害怕,詹德变回了精灵形态,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会呼吸的精灵像他这么恐怖,金色的脸上全都是鲜血,长长的犬牙突出在唇外,灰色的眼睛闪烁着狂怒的光。
“两个死了,两个逃了。”詹德毫不费力地追上了他们,用匕首杀死了一个,而另一个的脖子被强有力的手扭成了诡异的角度。
“四个死了,还有两个在修道院里掠夺、玷污、破坏。”詹德绷紧身子,准备冲过去, 但是一个衰弱的叫声立刻将他拉了回来。
“詹德!”
愤怒开始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恐惧,所有知道他本性的人都拒绝了他,恩瑞斯又会怎么做呢?缓缓地,精灵吸血鬼转过身来。
恩瑞斯伤势非常严重,詹德感到一阵突来的恐慌,或许自己的干涉——也是自己的牺牲——并不及时。年轻的僧侣努力用没断的手肘将自己支撑起来,把满是鲜血、断掉的手伸向吸血鬼,詹德走了过来,即使恩瑞斯想朝他脸上吐唾沫,他也觉得僧侣有权这么做。
恩瑞斯咳嗽着,呼吸困难,“你说过的……罪过……我并不知情。回去吧,詹德,你……已经离开了圣地……快回去!”
希望从詹德心中涌出,艾达丝和西凡纳斯知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拒绝她们的礼物?她们会不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恩瑞斯的话使他有了新的决定,他尽可能轻地把手臂伸到朋友身下。
“你需要帮助,”当恩瑞斯拒绝的时候他静静地说道,拜吸血鬼怪力所赐,尽管年轻的僧侣身体非常健壮,但是詹德却感觉轻若无物,尽可能地把步伐放得扎实而有节奏以免震动自己的朋友,詹德向修道院跑去,几步之后,恩瑞斯呻吟着,软在他的手臂中,不过依然有呼吸,看来是因疼痛而昏迷了。
途中他遇到了一群愤怒的人,他们挥舞着看上去非常强力的藤条,其中一两个还穿着橡叶形状的漂亮的盔甲,那正是西凡纳斯的牧师的传统配备,当他们看到血淋淋的精灵和他怀抱之人时,起初认为他也是入侵者,其中一个甚至冲了过来,准备战斗。
“等等,”一个又高又瘦的白发老人从后面挤了过来,詹德猜他就是橡树之父瑞兰, “我认为这是恩瑞斯的朋友,那个居住在树林中的精灵。”
“没错,橡树之父,”詹德一边说着一边把丧失意识的恩瑞斯递给围过来的牧师,“你们不必担心那四个攻击橡林修道院的人,不过应该还有两个才对。”
“我们已经解决掉那两个了,他们已经被捉住了,正等着我们裁决呢,”瑞兰敏锐地观察着他。尽管光线非常暗淡,但是詹德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人的脸雕刻着岁月的痕迹,但是很明显他的意志如同圣地中的橡树般坚强。
“那四个……是你干的?”瑞兰静静地问道,詹德点点头。
“我离开树林来救助恩瑞斯,还有你们的修道院,这是——嗯,一笔债,我想可能是我无意中将那些恶人引到这来的,我必须偿还,恩瑞斯认为我可能还可以被圣地接纳,毕竟我离开那里是出于善良的原因。”
瑞兰睿智的双眼从头到脚打量着詹德,注意到他浑身的血腥和凌乱的衣服,谢天谢地,光线非常昏暗,他看不到詹德的犬牙,最后他遇到了詹德的目光,脸变得悲伤起来,他缓缓地摇摇头,詹德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但是……恩瑞斯快要死了……我怎么可以见死不救?”詹德哭喊着。
“你的选择令我知道为什么艾达丝最初要收容你——你的心非常善良,尽管你从前的行为可能很黑暗。这都是恩瑞斯的错,他给了你虚假的希望,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极少有人获得过你所获得的恩惠,而且无论他们做过什么样的好事,都从没有人可以获得两次。你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你并没有白白做出牺牲——恩瑞斯将会活下来,还有其他可能本该死去的人也是一样”。他抬起一只皱纹累累的手,好像给予詹德赦免般挥动。
吸血鬼迅速向后退去,如果瑞兰开始咏唱祷词,他不洁之物的身份将会被揭穿,没有再说一句话,他转身逃走,向着圣地冲去,在接近树林的时候慢了下来,恐惧紧紧摄住了他的喉咙。
“求求你,”这是他所有可以说的话。
一道看不到的障碍使他虚弱,他因痛苦而退缩,那无形但非常真实的屏障阻挡着邪恶之物的进入,他紧盯着这个几分钟前还是女神赐予的避难所的地方,灰色的眼睛在他曾经坐过的浮石上游荡,尚未完成的雕刻品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草丛中。
詹德渴望艾达丝的出现,这样他就可以跟她解释,为自己进行辩护,但是她并没有出 现,时间慢慢流逝,顺从慢慢取代了忧伤。
他别无选择,不可能坐视无辜的朋友在自己面前被杀害,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圣地将会被他玷污,他也将会厌恶这里,如同厌恶自己一样,最终他必定会怀着比现在更深的苦涩离开这里。
熟虑之后,詹德转身离开了,去哪?他并不知道,大概是深水城吧,那里是他最初的目的地,神祗试图给他提供喘息的机会,但是命运和他残存的善良最终还是放弃了对宁静的追求。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辛辣的烟味依然很浓,但是再也看不到跳动的火苗了,伤者将会被照料,而破坏也将会被修复,修道院的生活也将会像往常一样继续——至少其中有一部分要归功于自己。
他的心情稍微得到些鼓舞,孤独、无依无靠、没有希望也没有梦想,精灵吸血鬼向着东方而去,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嘴唇上,尽管黑暗和死亡一直追随着他的脚步。
他做了正确的事情。梦醒时分,当尘世的善恶被清点,命运的底牌被掀开,那时内心的平和,值得用世上所有的宁静之地去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