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d Greenwood
翻译:jerric
安布瑞丽[Ambreene]紧跟在礼貌却十分固执的管家身后,匆匆穿过云厅[Hall of Clouds],时而不安地向窗外望去。为什么泰丝拉[Teshla]祖母现在要召见她呢?
溜进冬鹰[Hawkwinter]家那一丝狂乱躁动的冷风已经逐渐平息,深水城[Waterdeep]也将笼罩在一层阴湿的乌云里,那粘着的浓云伴随着闪电的符咒,跳起了泰摩拉[Tymora]的欢快之舞……就算是全家人都睡着了,她也不敢召唤出一丁点儿的火花。她还只能施放一点难以成型的糟糕法术。
在那永无止境的宫廷舞蹈之中, 又会度过另一个十天; 还有那些关于冬鹰家族[Hawkwinters]漫长历史的枯燥教学课,以及和她姐姐那些不长大脑的高贵夫人“朋友”们的无聊闲谈——就好像这种冷血的、精于算计的、可悲的傀儡人物真能被别人当作朋友一 样。又一个十天又要过掉了,而安布瑞丽·冬鹰——在这挤满了高贵的年轻女贵族的城市里的又一位交际花——却还是不会施放魔法。
当安布瑞丽匆匆走过一面镜子,她不禁对着镜中的自己怒吼了一声。放弃是如此容易。她可以把那些秘密的魔法练习、把那些汗流满面的集中精神、把那些吓人的失败法术全部藏到记忆里,然后自己的生活就会不可避免地滑进那枯燥乏味的婚姻之中,嫁给冬鹰家中意的某个长了木鱼脑袋的贵族公子哥。就这么天杀的容易!在他们走进泰丝拉的高塔时,她转头瞪了一眼塔门处的仆人,吓坏了他,然后爬上回旋的楼梯,向着冬鹰祖母从不离开的房间走去。
正因为如此容易,我才决不让它发生,她暗暗发誓。我不要成为另一个到处蜇人的傀儡。我一定要先看到冬鹰家族倒进它自己的臭水坑里!
沿着早已磨损、由亮丝编织的红色地毯,管家走到尽头的一扇门前,轻轻敲击门边一个优雅的螺旋形黄铜小钟。他取下门闩,推开房门,然后迅速退到一旁,示意安布瑞丽进去。冬鹰家族最年轻的女儿带着一种心不在焉的自信气质从他身边走过;因为她这种气质,
仆人们常在背地里称她是深水城的小女王。她走进了这个阴暗而安静的房间,这个属于冬鹰夫人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寡妇的房间,这个她现在仅存的王国。
当她走过时,那些辉石的雕像翩翩舞动起来,而那些施了魔法的闪光的绘画也活动了, 或是飞驰的精灵猎手,或是舞动着的国王贵妃,纷纷展现出无穷的变化。当看得着迷的安布瑞丽发现她独自一人时,她已走进了这华丽的卧房二十几步。那三个通常都守候在卧床阶梯边、等候泰丝拉召唤的年长侍女并不见踪影;安布瑞丽优雅地滑步停在空荡的散厅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装饰在扶栏底座的一个象牙色光滑球体上忽地出现一只眼睛,另一个球体上显露出一张嘴巴,并传来泰丝拉祖母那干枯而尖锐的熟悉声音:“过来,丫头,我没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么平静的话语,安布瑞丽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寒意。她顺从地踏上弯曲的台阶。最终,这个令她畏惧的召唤终于还是来了。她提起长裙,匆匆拾阶而上。
来探望祖母时总会有那几个浓妆艳抹的老侍女在旁边监视着,还时而含糊不清地阿谀奉承一番,要不就是喋喋不休地重复天气之类的空洞闲聊;可是她本该多来几次、多待一点时间的。她本该告诉泰丝拉夫人——传言说年轻时她大胆涉足过那些黑暗魔法——关于她那些掌握魔法的徒劳尝试。她本该……
安布瑞丽走到阶梯尽头,吃惊地停住了。祖母孤独一人斜倚着床里的靠枕,她一定已把仆人都遣开了去,并自己披散了头发。
一个色泽柔和的圆球漂浮在床榻上方,安布瑞丽看到泰丝拉夫人身着一袭黑色的礼服, 衣袖处修饰着红线编织的蕾丝花边,有如火焰般翻卷跳跃——这礼服更适合一个邪恶的艳 妇,而不是深水城最古老、最傲慢的家族之一的老祖母。看上去她令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她苍老的眼中闪灼着洞悉一切的光芒,更加强化了这种感觉。
安布瑞丽喉咙干涸:“奶奶,我尽快赶——”
“看上去足够快了,”那干枯的声音说道,带着一丁点儿的疲倦,“我还没断气呢。别像一个没上过学的妓女一样站在那发抖,丫头,过来吻我一下——不然你就真的晚了。”
安布瑞丽[Ambreene]木然地按她的指示做了。那拥抱着她的双手不停颤抖,但那双唇却跟以往一样坚定而专横。安布瑞丽向祖母那漆黑无底的双眼看去——猎鹰的眼睛,她父亲曾这么称呼它们——说道,“奶奶,我有些事想告诉您,我试着——”
“释放几个法术,”泰丝拉夫人不耐烦地接过话,“你认为我不知道这些吗,丫头?我喜欢的窗子是向着哪边的,现在?”
当然,是向着安布瑞丽自己的卧室窗户的;不过……
“我很高兴你用了一个‘试着’。你真把那暗影披风[darkshadow cloak]弄得一踏糊涂,”泰丝拉干涩地说,“不过你所有重要的姿势都正确,丫头。那个年轻的贵族如果跳舞的时候还是得寸进尺的话,你就给他施那个猪脸的诅咒术,让他从此看到你就发抖!”
安布瑞丽窘得满脸通红——祖母一直待着这暗塔里,可她是如何看到那些的?她确信在那个老兵吓得尖叫之前她就恢复了他原来的样子……
那漂浮的圆球旋转了起来,将她吸引过去——突然,圆球中心显现出远方深水城堡[Castle Waterdeep]的画面,就好像她正站在深水山[Mount Waterdeep]顶,从上边向下望去一样!
“我就是这样看到所有东西的,”当那画面暗淡下去,泰丝拉对她说道。“去碰一下那圆球。”
安布瑞丽吃惊地照做了。来自她指间的刺痛感忽然像电流一般传遍全身,泰丝拉看着点头认可。
“从现在起,这个圆球一直会跟着你。等你走的时候,其他人就会以为在我前往神的怀抱之前,我给自己的后人留下了一点魔法——不过,这才是我叫你来的原因。”
那只干瘪的手以惊人的速度移动着,拉出一根精巧细长的金链。在安布瑞丽的记忆里, 那金链曾一直垂在泰丝拉[Teshla]皱缩的胸前——金链的末端显现出一个由白银精心打制的巨龙侧面头像,它唯一的眼睛是一块黑色平滑的宝石。在各式各样聚会狂欢里见识了无数珠宝的安布瑞丽,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宝石。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龙眼……而它似乎也在盯着她。
“这是什么?”她问道。泰丝拉把长链从颈上取下,她的手臂似乎再次变得缓慢虚弱 了;她把挂坠递了过来。
“巨龙之眼,孩子,”泰丝拉地说。“希望你能比我更好地使用它——也希望你能比我更明智地使用它。把它拿去。”
冬鹰家族最小的女儿犹豫片刻,抬起头,镇定地接过了宝石。看着她故作老成的样子, 泰丝拉笑了,随后她侧头让自己慢慢躺下……显得十分疲惫。
在安布瑞丽充满敬畏的手指里,那宝石带着余温,似乎拥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且轻如鸿毛,就好像它自己悬浮在空中一样。它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那令安布瑞丽全身振颤不已的魔法力量。她低头惊愕地紧盯着它,然后依依不舍地抬起了头。
“我——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们家里竟然有这么珍贵的宝贝,”她惊奇地说,“而且它还给了我……谢谢,奶奶!太谢谢啦!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不过——”
“把你那点小贪心和兴奋劲先收敛一下,你得知道它能做什么,”泰丝拉警告她,“你是它真正的继承人,因为只有一个女术士才能使用它。你必须保密,在这整个家里没有别人知道这东西……这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宝物。”
她黑色的眼睛忧郁地注视着安布瑞丽的眼眸。“要小心,丫头——我完全掌握了它的用法,使用时也还是十分小心,因为它会同时偷走你的记忆并保存下来,也会把一个男人变成空壳……我付出了代价才学到这个。”
安布瑞丽[Ambreene]皱了一下眉头,她注视着那年老的女人。祖母把一个男人变成了……空壳?是哪个男人能对她有如此的兴趣——或者,什么人居然能见过她?一定是什么大胆的小偷,为了盗取点小珠宝,居然跑到冬鹰家最高的塔楼上来……
“随你怎么胡思乱想,”泰丝拉对她说道,似乎读出了她的心思,“不过别浪费我剩下的几口气,去回答那是谁还有为什么之类的愚蠢问题。那是我自己的私事;而且等我死了, 你也可以从龙之眼那里知道的。不过记住,要当心:它会偷走你的记忆。”
安布瑞丽正打算把金链挂在自己的胸前。她突然停住,紧盯着挂坠,就好像它会咬她一样;她匆匆把挂坠塞进自己长袍最外边的口袋里。
“明智些,”泰丝拉说着,躺回她的枕头上。“现在这也做完了,然后……”她闭上眼睛,声音消失了。
安布瑞丽警觉地看着她。“奶奶?”她哭喊起来。“奶——”
她随即听到一声沙哑的喘息。然后,缓慢而断续地——另一次喘息。祖母还活着……然而,这将是她临终的卧榻。而且很快。
安布瑞丽静静呆立在泰丝拉夫人的床边,时间缓慢过去,她思绪起伏——她随即转身, 离开了房间,快步走着。那漂浮的圆球安静地紧跟在她身后。
当她经过管家的时候几乎已在奔跑,忽视了管家那吃惊的表情和喃喃的问题。她用老管家从未见过的速度飞奔过云厅,曾是老兵的他只得一路狂奔才得以跟上。当她来到自己的卧室门口,她并没有一口气冲进去,也没有伏在出来迎接的侍女肩头嚎啕大哭,相反,她忽然转向一旁,沿着后侧的楼梯跑了下去,穿过马厩,向着大门冲去。
管家一手抓住自己的刀鞘,以免刀鞘卷到两腿之间把自己绊倒,一边气喘吁吁地跟在她身后。“安布瑞丽夫人!”他一边大声喘气,一边硬声喊道。“这太反常了!你父亲并没提过你今天要出去,而且伟大的泰丝拉夫人就快要——”
安布瑞丽根本没有回头“他没说过?那么,你去问他好了,他会告诉你的——不过,如果你不要命的话就挡住我试试!”这谎言脱口而出,而她发现自己也因为兴奋和恼怒而浑身颤抖着。没人可以挡住她,就连皮尔格荣[Piergeiron]大人亲自到来也不行!祖母是她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绝对不愿意失去这么珍贵的东西,就算泰丝拉认为自己时日不多也无所谓……
几秒钟以前,安布瑞丽 冬鹰只能眼睁睁看着奶奶缓慢死去。但那是龙之眼放进她手中之前。
它是如此美丽,对——如此美丽!——而且,它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东西。不过,那里面同祖母的温柔与睿智截然相反的东西会是什么?那些嘲笑着她,训斥着她,教导着她魔法、男人、甚至深水城本身的东西又是什么?
有人说,在整个城市里,没有比凯尔本·黑杖[Khelben Blackstaff]更强的法师了。如果他能让死者复活,让神祇重生,他肯定也能让一个年老的女人复原!他大概会索要这个龙之眼,毫无疑问,他会把它做为这小小善举的报偿。
那一瞬间里,安布瑞丽想到强大的龙之眼如何能帮助她,而如果没有那宝物,她学习魔法的进程又会如何的缓慢……但是,如果没有祖母的指导和教授,她可能根本就不会使用那挂坠,更别说使用自己的法术了!
在路人好奇的注视下,她冲过小街,而她身后紧跟着一个漂浮的球体,以及气喘吁吁、面色通红的管家。再后边还陆续跟上了十几个嬉笑着的冬鹰家的守卫。安布瑞丽[Ambreene] 毫不在意这些,她的眼睛紧盯着前方那遥远的黑杖塔[Blackstaff Tower]的尖顶。
深水城的每个孩子都知道那些故事;那地方的主人拥有可以同时击退巫妖、夺心魔、眼魔的强大法术,而他那严厉的正义感却令最富有的家族首领也为之胆寒。安布瑞丽一边走 着,心里同样充满恐惧。然而,她是冬鹰的一员,而且她在执行一个真正高尚的使命——再说,可能会有一天安布瑞丽的名字也会和凯尔本·奥伦桑[Khelben Arunsun]一样,变成深水城家喻户晓的响亮称号。她昂起头向前疾走,没有丝毫减缓……在她身后,管家呼吸急促地跟随着一路小跑;当她走进黑杖塔的阴影之中,恐惧在管家脸上显现出来。
安布瑞丽用坚定的双手扣上卧室的门闩,只剩下挂钟的摆锤在屋里匀速摇摆着。她急急冲向衣柜后满是灰尘的角落,那里存储着她那些跟魔法有关的物品。
就差一点点。离她自己的秘密天地只剩两步远,夹杂着愤怒和悲痛的热泪已夺眶而出。在朦胧的泪眼里,她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撞上衣柜光滑的表面。她颤抖着挥拳敲打衣柜, 一下接着一下,丝毫没有在意手臂的疼痛。
凯尔本立即接见了她,那一刻希望在她心里仿佛熊熊烈焰一般迅速燃起。
安布瑞丽把她的名字告诉了他。他面色严峻地看着她,他轻声的话语将会永远刺痛她的心:“泰丝拉·冬鹰[Teshla Hawkwinter]?不,是个孩子。不是她。她知道原因,也接受了她的死亡……你也该接受这个。”
不论她怎样声泪俱下地恳求,他只说了这些。最后,安布瑞丽不再跪着,他站起身,安静地昂起头,转身不告而别。当她走出去的时候,凯尔本甚至没有从他手中的文件上移开目光!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管家和护卫们紧跟在她身后,没人敢开口询问。她到家的时候,家人们和她一样面色惨白,除了个别紧闭的房间里传出掩面哭泣的声音之外,整个冬鹰家笼罩在寂静里。泰丝拉·冬鹰祖母夫人去世了。
差不多有近半个教堂的牧师们围在帷幔高挑的卧床旁,轻声底语和吟诵着。在那些陌生人完成仪式之前,安布瑞丽甚至无法看到祖母的遗容——掩埋在一大堆丝绸枕垫里一个渺小的身躯,在那里永远地睡去了。
她父亲也在场。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向她伸手过去——但她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泰丝拉夫人。当她转身离开时,他父亲示意仆人不要跟随。如果她能记住, 她一定会记着感谢他这一体谅的举动。但现在不行。现在还不行。
在黑暗里她站直身,一股怒火哽咽在她喉头,令她想要尖叫,想要尽情发泄,尽情摔砸物什。在泪雨里,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会让你为她的死付出代价,伟大的凯尔本·黑杖·奥伦桑法师大人。安布瑞丽·冬鹰会叫你也有向我苦苦哀求的一天……到那时我也会像你对待我一样,用同样的慈悲对待你。我发誓。”
她最后一句话似乎不停回响在她身边,安布瑞丽忽然颤抖起来,扶着衣柜才勉强站住。这感觉就像是以死作为誓言,而且还是对付全深水城最厉害的大法师的誓言。她轻叹一声, 向着房门匆匆走去。她必须在那些女仆顺手牵走祖母的法术书和魔法物品、到集市去换钱之前得到它们,否则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安布瑞丽·冬鹰[Ambreene Hawkwinter]夫人有很多事要去完成。
一个月后,安布瑞丽站在衣柜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面色惨淡,眼窝深陷,皮肤苍白,那一双燃烧着烈焰的深色眼睛在回望着她。她知道仆人们在背地里议论,说泰丝拉夫人的死让她神志失常了,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
安布瑞丽就要准备好了。她已掌握了泰丝拉的魔法书里全部的法术——现在是她自己的魔法书了——虽然那一般要花费多年的时间,不过那龙之眼时刻在她胸前闪耀着,而夜晚也紧贴她的肌肤,温暖地振颤着,在她的梦中低语着。
它在夜晚传递过来的景象总是夹杂在各种琐事里,不过她的意志坚定,牢牢记下了那些景象;她在其中学到如何利用那挂坠去夺取记忆……以及展示它存储的记忆,就像狂欢里的演出一般。
正如祖母警告过的,龙之眼能攫取记忆——如果时机恰当,她一定会把它用在凯尔本身上,偷取他的魔法。然后她将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法师,而他将会变成口水直流的邋遢白痴。一个恰当的命数,她想到……直到那黑暗的一天,挂坠向她展示了他拒绝让祖母活着的原因。
安布瑞丽看到了所有那一切是如何发生的,通过龙之眼,她看到了那一切。
泰丝拉年轻时曾是一个华贵的黑艳美人,拥有闪亮的眼睛,乌黑的秀发,固执的娇唇……以及骄傲而无视道德的心灵。很多男人都追求过她,不过她只把他们当作帮助自己获取财富和权势的傻瓜,挥之即来,抛之即去。她曾深爱过一个法师——然而就在她的床上, 龙之眼在他们之间紧贴着他们的身体,她的嘴唇娇吻着他——她吸光了恩戴伦[Endairn]所有的法术,一夜之间成为一位强大的女法师。
利用她新获得的奥术,她把那个被吸光记忆的法师锁进一个黑暗的地穴里,用寂静法术绑住他,然后她开始着手引诱城中最狡猾的商人,让他成为自己的丈夫。
霍斯兰·冬鹰[Horthran Hawkwinter]确实很富有。她并不拒绝他如瀑布般的金币,不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他的机智,他对别人以及他们的过往经历、计谋、盟友和能力的判断。和前一个同样的,她在另一个夜晚,在他赠给她的那张卧床之上,也是她将来去世的那同一张床上,她夺走了他的智慧。从那以后,变成白痴的霍斯兰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泰丝拉只在需要一个后代的时候才去看过他,而也只在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她需要第二个孩子时, 她才又去过。
透过龙之眼,安布瑞丽看着那个被带给老人们抚养的婴儿,她不禁颤抖起来。而那段时间里,泰丝拉悄悄爬上了统治的宝座,并把冬鹰家族打造为深水城一个伟大而受人尊敬的家族。
龙之眼向她展示了泰丝拉在无聊中把她丈夫和那头脑空白的法师放到一起,为了自己的娱乐而命令他们自相残杀;安布瑞丽禁不住哭了。他俩都死了——在他们把彼此扼死对方的时候,他们互望着对方的双眼,脸上却都是一幅由心而发的安详神情。
那神情困扰着泰丝拉,就连她用冬鹰的商船把他们的骨灰洒进大海之后,仍是如此。后来她关于这些事的恶梦终于吓坏了她的仆人,他们向深水城的领主法师求助了。凯尔本夺走了她所有的法术书以及魔法物品,只留下龙之眼,和她一同留在那尖塔的房间里。当他离开时,他的神情就跟恩戴伦和霍斯兰临死时的神情一样,从此一直纠缠着泰丝拉[Teshla]。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一个一个卷轴地,泰丝拉重新积累起了她的魔法。如果她自己无法触及的东西,她就用金钱延伸过去,为她获得——常常利用带血的匕首——那些她不敢公开寻求的魔法。她的儿子及继承人,艾瑞密欧斯[Eremoes]也长大了,在冬鹰花钱请到的最好的老师教导之下,他成为一个聪慧和正直的人。然后有一天,他带回了一个漂亮的妻子,阿斯卡特拉城[Athkatla]来的女术士玛丽莲莉·卡兰索[Merilylee Caranthor]。
安布瑞丽在这记忆的画面里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母亲,她呆住了。她看到这安姆来的女人向凯尔本求助以抵抗龙之眼。在他的魔法保护之下,她试图把泰丝拉的魔法据为己有。冬鹰家里的这一场魔法攻击消除了玛丽莲莉[Merilylee]的任何痕迹,烧毁了家族豪宅
的上半部分,超过半数的仆人也葬身其中。艾瑞密欧斯一直以为是敌对家族制造了这场浩 劫,而不知道那是源自他母亲和妻子之间的魔法对决。一场泰丝拉并未输掉的对决。
安布瑞丽看到自己在婴房里被泰丝拉用魔法保护着,她再次哭了。从一开始,她祖母就选择了她作为朋友和魔法继承人,并一直严厉地,并精心计算地把她塑造成这一角色。
当她看遍了龙之眼所记录的很多年很多年的记忆,安布瑞丽一整夜都跪在地上哭泣。最后,她站起身,流干了眼泪,对凯尔本的仇恨却始终燃烧在她的心里。
为什么他没有阻止祖母?他是深水城的领主法师,这是他的职责。为什么她容忍玛丽莲莉被毁尸灭迹,而冬鹰家族任由泰丝拉摆布?他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以及她的野心,却袖手旁观。那他比泰丝拉·冬鹰又好到哪里呢?
他一直袖手旁观。现在她走了,只留下那些法术,龙之眼,还有……耻辱。然而他却逍遥自在,连看也不看就把安布瑞丽[Ambreene]打发掉了,还眼睁睁看着冬鹰家族被泰丝拉折腾成这般景象。甚至连她的父亲对此都一无所知……
在那同一天早晨,艾瑞密欧斯·冬鹰[Eremoes Hawkwinter]结束了守孝。他筹备了一场盛宴,上至王宫大臣,下至每一个显赫的家族,都收到了他发去的请柬。而且他们都会来; 冬鹰家的盛情款待可是有口皆碑的。
凯尔本·奥伦桑[Khelben Arunsun]也出现在其中一份请柬之上……他也会到场。安布瑞丽曾对莱拉[Laeral]夫人说她打算学习魔法,很盼望深水城[Waterdeep]的领主法师大驾光临冬鹰家,莱瑞儿定然会把他弄来的。
安布瑞丽缓缓笑着,翻开了一本魔法书。距盛宴还有十日,为了给凯尔本恰当的款待, 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做准备。她怀疑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能令一个大法师杀死自己。
门口的接待已经结束,她召唤的那个彩色魔法浮球(在她父亲的微笑赞同下)在黄昏时更是效用卓著。当她父亲接待深水城的领主法师和夫人时,安布瑞丽在舞池的另一端,远远地向莱瑞儿招手致意,然后她在另一个追求者的引领下,让自己融进了舞池之中。
当侍女为她梳妆完毕时,她几乎认不出了镜中的自己;不过,就算她看上去像是一袋脏兮兮的马铃薯,也还会是城里那些贵族公子的玩弄对象。夜宴仍在继续,安布瑞丽的脸上始终流露出笑容,她还利用魔法让自己的头发保持精神,让自己的双脚在距离地砖之上一丝的地方漂浮着。因此,在月亮升起之后,她并不像往常那样足酸神乏;她从汗流满面的塔拉 格·伊尔瓦斯塔[Talag Ilvastarr]身边溜走,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很多伴侣也都离开了充满欢笑、表演或是闲谈的大厅,在屋外欣赏着冬鹰家大花园的美景。在那些俊俏公子哥的臂膀中嬉笑抚弄让安布瑞丽觉得痛苦,不过她有一个誓言。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如此坚决地去做一件和她性命攸关的事情,安布瑞丽·冬鹰现在会坚守她的誓 言,她全部的誓言。
她独处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几个手势和一个轻声的咒语,安布瑞丽的肌肤在她特别挑选的宽松礼服之下发生了变化。现在礼服已被塞满,她一边喘着粗气,身形变胖了许多,她的脸颊……和面庞变得丰满,而她的头发也成了褐红色。现在,没有任何追求者能认出她就是那个众人青睐的冬鹰家继承小姐了。
她在黑暗里冷笑着,转身去寻找深水城的领主法师。
他并不在舞池里,也不在周围那些嘈杂拥挤的休息小厅里;那里只有一些年长的贵族, 或是在大声相互攻击,或是在闲聊,或是在狼吞虎咽,或是肆无忌惮地狂饮着。他也不在安布瑞丽本期望找到他的地方——楼上一间烟雾弥漫的小厅,那里只有一群自以为是的男人, 正低声谈论着各种阴谋诡计或是贸易策略,又或是深水城未来的黑暗前景,为这城市本已错综复杂的密谋里添砖加瓦。
安布瑞丽施放了一个搜索法术,搜查着每一间卧室以及仆人的用房。那法术令她面红耳赤,眼眉高挑……或许再难恢复。在一个房间里,她发现了莱拉和她父亲——不过他们只是在交谈而已。对于不用把深水城的法师夫人也纳入自己要消灭的对象,她总算长出了一口 气;安布瑞丽[Ambreene]继续着她的搜索,却没有发现凯尔本大人的踪迹。
最终,她在远处月光下的花园里看到了他,他在那里信步走着,并陆续地同几个年轻宾客轻声交谈。唔。一定是在显摆法师的博学多才。安布瑞丽眯起眼睛,施展了另一个法术。一阵浅浅但有如蜂蜇的尖锐刺响之后,她接着听到:
“多美的夜晚啊,毫无疑问,”一个不在她身边的人在她耳中大声说道,“不过我的肚子就跟被大浪冲上海滩的商船一样,翻滚个不停!”
“一定是那酒,”另一个细弱的声音回答,“你好象打算把冬鹰家的酒窖一个人都喝光的样子……”
第三个人欢快地说道:“晚上好,法师大——”那声音随即像被利刃切断一样消失了。安布瑞丽抛起她之前那个探查法术的余辉,让它重新起效,她看到那个说话的人……那男子半披着斗篷,紫色的长袜,佩带着金丝的双结……正站在那同凯尔本说话。天杀的…… 那法师一定有什么法术护盾,能够防止别人偷听他的谈话!
她的眼中露出凶光。是什么话,在这个聚会里,重要得需要避免别人听到?
接着她忽然灵机一动,把那远程监听的法术指向背后,对准了艾瑞密欧斯和莱拉所在的那间小厅。
“像以往一样,你给予竖琴手同盟及时和愉快的帮助,”法师夫人说道,“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并不是不感激这些帮助,也并非想当然的接受它们,大人。”
安布瑞丽眨了眨眼。她父亲是一个竖琴手?天啊!
“我明白并不会那样,”他父亲回答,“不过我必须坦白,我举办这次聚会也是有私心的……”
“这原因跟你那最小的女儿对魔法的迅速掌握有关吧?” 莱拉委婉地问。
“确实是,”艾瑞密欧斯·冬鹰说,“我明白黑杖塔里有潜力的学徒多得你和凯尔本都忙不过来指导,不过,如果你愿意探查她的能力……以及她的思想和感知,我必须承认;我母亲的去世对她的影响很大,甚至超过对她的哥哥姐姐,或是对她的同龄人应有的影响…… 我会很感激这些。如果我不了解她的长处和兴趣,就没法为她聘请合适的教师;而如果直接问她的话会令她尴尬,不仅会破坏我在她心里的形象,也得不到真实的答案。”
“我明天早上可以做那些,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 莱拉和颜悦色地说——安布瑞丽吓得惊叫了一声!她的探查魔法随即失效了。
她必须现在就行动!一旦莱拉观察到她的思想,她就再也没有秘密了,而凯尔本会把她变成一只青蛙,或是压书条,或是他的奴隶,而她却只能在法师夫人的思想探查术里呜咽着……
安布瑞丽一边颤抖着,一边匆匆地再次变形。一个迷人的年轻女子急促地从最近一个楼梯冲进花园,把路边的一对拥抱着的情侣吓得忙分了开来,并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月光之下。那几个竖琴手联盟的成员和深水城领主之间的事情似乎已经办完了,在那一冰冷的瞬间,安布瑞丽以为凯尔本已经离开了冬鹰家,而她错失了这次机会。
随即她在花园一个偏远的角落看到了他,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正坐在一条长椅上。安布瑞丽将龙之眼的长链绕过头顶,把挂坠藏进自己的衣袖里,停下脚步,直到气息平顺下来, 才向着她的目标缓缓走去。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为了遵守她的誓言,现在她绝不能失败。安布瑞丽尽她所能安静地移动着,却又不能显得蹑手蹑脚;如果凯尔本转过头来看到她,她希望自己看上去很迷人, 而不像一个犯事的小偷在东躲西藏。
当她靠近时,他正抚摸着面颊,并专心观察着头顶繁星组成的银带,就好像它们正向他倾诉着什么。
“晚上好,法师大人,”在她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她楚楚动人地说道。她让自己的声音低沉柔和并充满磁性,就像她曾在宫廷里听过的,一个正在引诱卡林杉[Calishite]商人的妓女的声音。“你定是月光变出来的。”
“我相信那最后一句该是我说的,夫人。”凯尔本冷静地回答道,并用那似乎能看穿她魔法伪装的眼睛观察着她。
“我还很年轻,”她轻松地回答,“还在学习那些哄骗和调情的小法术呢。全深水城的人都知道您献身正义,还有您对莱瑞儿夫人的忠诚,我的大人,不过我在想您会不会介意 赠送一个轻吻给那个人,她更爱慕智慧与成熟、而不是那些只对你说些花言巧语的年轻公子……甚至大胆妄为到……”
她靠上前去,把紧贴丰胸边缘的那些编织着飞龙蕾丝花边,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深水城的魔法领主面前,并缓缓地娇声说道,“……要和我共享一吻的人?我会把它甜蜜地悄悄记在心底,别担心,不会在屋顶大声宣扬的……”
领主法师观察着她。一种几乎像是微笑的神情从他的嘴角显现出来。“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热情的年轻夫人?”
安布瑞丽[Ambreene]用蓬松的衣袖遮住龙之眼,把那只手伸到凯尔本面前。当她跪下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她那只没有佩戴戒指的手迅速移向另一侧,和她的视线水平。
“我可不是伪装的妖怪,只是一个孤独的少女,”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低语道,既楚楚动人,又略带几分挑衅的神情。“而且我很想要一个吻。”她舔了一下嘴唇,细语道,“我会任你用魔法摆布,只要能确保对我……没有危险就行。”
那个被称作“黑杖[Blackstaff]”的男人竖起了眼眉。“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甚至还会带来羞辱和危险——却只为了获得老人的一个吻呢?”
“我听过别人关于法师的传说,”她轻语道,眼里放着光彩。
凯尔本迅速环视四周,似乎为了确保无人监视,然后伸出了手臂。“那么来吧,姑娘,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行……”
安布瑞丽听闻他的措辞,不禁心生怒意;不过这良机不容错过。她饥渴地张开杏嘴,滑进他的怀抱里——她随即在他臂弯里扭过身来,抽出挂坠,并把它像正待攻击的毒蛇一般, 缠绕在他的脖颈里。那龙之眼随着她的怒吼闪闪发光:“夺走他的记忆!全部夺走!把它们给我!”
绕着他咽喉的锁链无情地收紧了,然而他却只是把她拉得更近了,低吼道:“你想要一个吻,还记得吧?”
他的双唇温暖,但安布瑞丽拼命摇头,想要咬他。当她的嘴唇终于挣脱出来,她对着他脸上啐了一口,嘶声说道:“恳求吧!恳求找回你的魔法吧,大法师!”
她猛扯那紧紧缠绕在凯尔本喉头的锁链。可是他并未如她预计的那样,因窒息而面色发紫;相反,他只是淡淡地笑了。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吧?”她怒吼道,再次拉扯锁链。
法师点头。“龙之眼,”他镇定地说,“从上次我见到它以后,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姑娘,不错,不错……”
“很多年?”安布瑞丽娜突然变得松弛而扭曲的嘴唇里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她的面颊和身体正在变回真正的形态!
紧贴着她的那张满是络腮胡的粗糙脸庞也开始消融转变。当安布瑞丽看到它最终变成的样子,她已吓得面无血色,牙齿颤栗不停。
她只见过阴影谷[Shadowdale]的老法师一次,不过那正是人称伊尔明斯特[Elminster] 的法师。他冲着她笑道,“如果你还想活得长一些的话,姑娘,”他和蔼地说道,“就绝对别到真正的凯尔本面前耍你这些小手段。他是不会那么轻信别人的,我提醒你……这种手段他可是尝试过好几个世纪了,无数标志的小荡妇想在他身上施展类似的招数,而她们多半是他的学徒。”
“可是……那怎么……”
“凯尔本急着赶回黑杖塔去处理那些从这开始的竖琴手事务,”老法师解释道。“他和莱瑞儿都察觉到了你的探查法术——真的,姑娘,你需要多注意这些事情,好吗?——所以他叫我过来扮演成他的样子,既是应付一下其他来报到的竖琴手……或者如果你决定要做点什么愚蠢的壮举的话。”
“我做得真有那么愚蠢吗?”安布瑞丽咬牙切齿地轻声问道,一边紧扭着锁链,直到它深深陷入他的脖颈里。
艾尔明斯特毫不在乎地笑了,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嗯, 那确实很壮观……”他低语道,“我肯定不会穿这样的礼服。”
安布瑞丽挤到他身前,双腿缠住他的,并竭力用身体紧紧压住艾尔明斯特。她把头搁在他的肩头,下巴重重磕了下去,颤抖着用尽全力抱住他。
“现在,”她对着他耳中说道,“如果你使用任何伤害我的法术,那也会伤害到你自 己。凯尔本[Khelben]错待了我奶奶以及我的家人;我要向他报仇。不过你的法术会对我有用,给我足够的法术,让我用另一种方法毁灭他……你感觉到记忆离开你了吗?”
“没,”艾尔明斯特轻松地说,“我知道如何让龙之眼按照它的创造者设定的方式发挥作用。我只会给你那些我想要你得到的记忆……保留住这些记忆,不要让它们流失掉。”
安布瑞丽回应了他一个毫不相信的讥笑。“你怎么可能做到呢?泰丝拉夫人都不会,龙之眼也没有告诉过我这样的使用方法!你怎么可能成为这个的专家呢?”
艾尔明斯特的眼中闪烁着欢愉的火花,他柔声说,“因为,姑娘,是我制造了它。那是在迷斯卓诺[Myth Drannor]的时候,那还是……在我空闲的日子里。”
安布瑞丽嘲弄地摇头,不过并没有反驳。他是如此镇定……如果那是真的?
随即她僵直了,大声地喘着气,她眼前的世界消失在本不属于她的记忆的洪流里。那些画面是如此清晰,就好像它们发生在此时此地,而她正身处其中……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 指甲在一个人的背上抓挠着,那人不满地低吼了一声,然后忽然飘来浓烈的烟草味道,但 是……
她站在一条被风暴摧残的船只甲板上,注视着一个身着华丽长袍的人,他转身背对着他儿子——而那儿子大笑着,双手抛出一道闪电。那闪电把他父亲自上而下劈为两半,把那船的前半部卷入火海之中……
随即她身处在一间寝室里,一个人被利剑钉在门上,生命的鲜血在地板上流散开来。他喘息着,“为什么,玛芮儿[Maruel],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这么做,”那容颜羞花的美人躺在床上说道,她嘴角的讥笑比安布瑞丽所能模仿的强过数倍。“因为我终于有这样的力量了!”她不经意地挥了挥手,那长剑顺从地自动滑出男人的身体,上边染满鲜血。他跌落在地板上,喘息着,“但是我爱……你。”
“那能给我带来什么,白痴?”她大笑起来……
那景象再次变幻开去,安布瑞丽[Ambreene]已身处在另一个地方……
一个高塔,一个女人在那哭泣,她的空手里飘开了轻烟,尘埃洒满她的四周。不远处, 一个稳坐在空中的男人说道:“看来你的伎俩跑回到自己身上来了。做得不错,阿拉莎[Alatha]——噢,确实做得很棒!”
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号把安布瑞丽抛进了另一个景象里,那里是一个一次次背叛了她老师的女术士,一个满怀野心的魔法女王被邪恶支配,最终她错手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所有这些都确实发生过,姑娘,是我亲眼目睹了它们,”艾尔明斯特轻声对她说, “你如此渴望加入他们么?”
安布瑞丽哭泣着试图把他推开,一边不停摇头,努力去想她自己选择的景象……可是她的思绪被残忍地拉回了复仇、悲痛与邪恶所构成的漩涡中……
“神啊!啊,神啊,停下来!宽恕我吧!”她哭诉着。
“比你打算对凯尔本显示的宽恕要好,我希望。”老法师严肃地说,忽然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少女,全身遮盖在长长的秀发之下,她跪在飘浮着的发光符号之中,四周是一个房间里闪烁着星光的墙壁。
“谁……?”
“迷斯卓诺的一个女士,她正在创造第一个预视法术[foresight spell]。”艾尔明斯特回答。
忽然,那法术涌进了安布瑞丽自己的意识里,把它自己用符文记录下来,并像急速燃烧的火焰一般,把法术的含义清晰刻进她的脑海里。她喘息呻吟着,而她的意识也在令人眩晕地延伸膨胀着。一束亮光似乎流过她的全身,然后……
“注意这法术只能让你看到其他人今后的道路。如果你的思想可以控制住它,而你也没有因此发疯的话,它会变成你最有用的工具——也是你最大的负担,”艾尔明斯特说。她眨了眨眼,再次看到了月光下他的脸庞,离她只有寸许。
那双温柔的手把龙之眼放进她的手中。“现在……关于那个吻……”
当那温存的嘴唇轻拂过她的面颊时,安布瑞丽又已是热泪盈眶了。那苍老却睿智的声音说道,“谢谢这段记忆。”
然后那老法师在月光里转身离去。她注视着他,泪从眼中潸潸流下,仿佛可以流淌千 年。艾尔明斯特踱步走过花园,他一边走着,他的双足已离开了沾满露珠的花草,踏空而 去。他在空中缓步走着,就好像那繁星的夜空便是他的私人阶梯。他已越过花园的围墙,继续向上,越过城中的屋顶。
当她再也看不到他,安布瑞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挂坠。突然它传出了艾尔明斯特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它抛了出去。
“啊,姑娘,”它说,“别沮丧了,因为你所听到的关于法师的传言是正确的。任何时候你想和我说话……或者和凯尔本说话,把它打开就行。他还等着你去见他呢。”
安布瑞丽仰头看着满天的星光,注视良久,眩晕得不再流泪,就像近旁的雕像一样静止无声。
一对年轻的伴侣轻笑着走过她身边,他们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她。安布瑞丽认识那女孩——伯伦莎·曼萨[Berentha Manthar],一个和她同样年纪的害羞贵族少女,她曾在几次聚会里向她点头示意。自从伯伦莎的哥哥在打猎中遇难之后,她便成了曼萨[Manthar] 家族的继承人——她由于太过害羞,连问候时也常结结巴巴。正当她想到那些时,伯伦莎[Berentha]那年轻而仪表非凡的伴侣,来自安姆[Amn]的弗伦塔[Ferentar]低声问道:“那么,伯伦莎,让今晚的苏伦[Selûne]做我们的见证……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今生对我忠诚吗?”
安布瑞丽期待地看着伯伦莎那部分遮掩的面颊,不由得咽了一口气。她内心不停振颤 着,她很想知道隐藏在甜言蜜语之后的真实想法,那冲动盖过了所有事情。她抓住心里颤动着的预视法术。
使用它令人觉得十分古怪,不过她及时控制住它,正好在伯伦莎开口回答时了解到她是全心全意这么想的:“我愿意……噢,弗伦塔,我愿意!在苏伦和所有天神的注视下,你也愿意向我保证,你是真心对我的么?”
“我当然是,亲爱的伯伦莎。”那年轻人柔声说道。
一阵寒意几乎令安布瑞丽窒息,她无助地颤抖起来。她的预视术告诉她弗伦塔只想成为曼萨的主人,这样他就可以锦衣玉食、可以在美酒和舞女身上挥金如土了。对于如此着迷于他的这个大眼睛的深水城母牛,他其实并不关心——噢,她只不过是个花瓶,不过……
安布瑞丽[Ambreene]想要叫喊,想要发出警告,想要把他们永远拆开——可是那受诅咒的预视术继续滚动前进着。她看到自己那么做了,伯伦莎面若冰霜,就好像死敌的表情…… 那婚礼还是到来了,弗伦塔·曼萨当着所有那些高贵家族的宾客,造谣说安布瑞丽·冬鹰[Ambreene Hawkwinter]是一个淫荡的女巫,她为了把曼萨家的财产占为己有而试图勾引他;然后她看到他心满意足地大笑着,把无知的伯伦莎从阳台推下摔死,又转身在蒙面领主们面前告状捉拿安布瑞丽·冬鹰,说是她用魔法杀害了伯伦莎·曼萨夫人……然后她看着弗伦塔的脸渐渐融化,变成了泰丝拉祖母的容貌,而她听到自己尖叫着,“凯尔本!凯尔本大人!救救我!”
强壮的手臂突然扶住了她,凯尔本·黑杖粗哑的声音在她耳中响起,“我就在这,姑 娘——站回去,弗伦塔小子,否则我会让全深水城都看到你那臭水坑一样的内心!——我就在这。”安布瑞丽顺着令人慰籍的声音转过头去,她听到伯伦莎因为极度愤怒而喘息着,随即整个费伦[Faerun]在她周围疯狂旋转起来——她跟着跌进了黑暗里。
醒来时她已在黑杖塔中,莱拉[Laeral]见她醒转,温柔的双手递上了一杯热气翻卷的玫瑰茶。从这一天开始,直到很多年以后,神祇同意安布瑞丽·冬鹰死去的那个早晨,龙之眼再也没有离开她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