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有出头天

作者:Dave Gross
翻译:carrie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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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远远跑在我前面,在鸦岩镇的繁忙街市上,他以犬科动物特有的灵活穿梭于人们如林的大腿之间。我竭力在后追赶,不时碰上大人们坚硬的手肘与厌烦的喝斥。他们可以容忍一只疯跑的狗,而不是一个孩子。

“啊呜!”金时而轻轻吠叫。我在试图赶上他,推开对他回应的人们: “金!真是个好孩子!”

“好狗狗!”

每个人都认识而且喜欢金这只流浪狗。每个人都说得出一些关于金的动人事迹:拯救溺水的小孩,抓小偷,追捕罪犯…… 这一次,我是那个需要他帮助的人。我的妹妹,多娜, 此刻在绑架犯手里,除我之外,金是唯一一个见过他们的。

“金,你在哪儿!”我喊起来,借助街上人们一起扭头与快步闪避而形成的波动,搜寻着金的踪迹。

“啊呜,啊呜!”他低沉的叫声从一所小屋开着的门里传出来,这小屋在柳树街一整排的商店与酒馆之间显得极不协调。门边有块木板上雕着:“大麦碗”。

“啊呜呜!”他又叫了起来。

然后是一声哀痛的低鸣:是金!我曾经听过这只灰色老狗对坏蛋咆哮,和蔼地对朋友低吠,甚至在与其他流浪狗时追逐游戏时吵嚷得像只小狗仔,但我从来未听过他如此痛苦的哀诉。我的心脏抽紧,几乎想再次哭出来。但终于,我擦了下模糊的泪眼,冲进酒馆。

门里面,有一些人坐在简陋的桌边,面前的木碗中是他们的晚餐。金坐在一个老人的脚边,那是一个我曾见过的最老的人。

老人用他那长而细瘦的手抬起金的头,明亮的眼睛盯着狗脸:“哦,这回可够你喝一壶的,老伙计。是哪个无赖戏弄你啊?”老人的声音甜美,带着颤音,如同吟游诗人的簧箫在奏响高音。

“我曾见过的最老的人”有一幅天鹅绒般又白又细的胡子,窄瘦的身上穿着一件褪色的蓝袍,像是三十年前的宫庭样式。他胸前的徽章却显得庄重而夺目。

“到这来,孩子。抱住他的头。”我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跟我说话。“过来,如果你还干站着就成灯柱了!”

“好孩子,”我对金说,跪在他身边。

“好孩子,”老人对我说,如果我不是早已心乱如麻,我会认为这是一种冒犯的。“抱好他,我来找一些万能溶剂。”

魔药!我兴奋地想。对于那些抓走了多娜的坏人,我们逃脱,又反过来跟踪、而最终失去了他们的踪迹,终于找到了一位巫师来帮助我们!巫师通常脾气古怪,但一旦他将胡椒粉从金的眼和鼻子里解决掉,我会向他请求一个恩惠,他会帮我救回我妹妹的。

可是,他并没有变出装着魔药的闪光瓶子,而是将他杯中的水小心地倒在金的眼睛上。金挣扎着叫起来,我仍紧紧的抱着他。

“好啦,我的老朋友,这样就不会痛了。清除水槽,小雨最好。”金又呜咽了一声,但已经没那么痛苦了,他用鼻子亲昵着老人的手掌。

“可是你说什么‘万能溶剂’!”我抗议到,“我以为你是个巫师!”我知道明智点的做法是要对一个巫师礼貌些,但我的失望无法阻止。

“万能溶剂还能是什么,除了水以外?任何一个合格的泥瓦匠都能告诉你。我成为一个巫师和泥瓦匠太久了,比……”他出神了,一边思考一边默默地念叨着。

“我想不出有什么比我更老,”他总结到,“也许除了金。”

“你是金的主人吗?”我问。

“天!不是。金是他自己的主人。我们是老朋友,老老朋友。如果考虑到狗的生命周期,我们差不多同龄呢。”他吃吃一笑,又静默了,似乎这个念头令他开心,又感伤。“城中的两只老狗。”他叹息到。

“如果你真的是巫师,请一定要帮我。金一直在帮我,但那些绑架者带着多娜跨过一道篱笆的时候,有人向他洒胡椒,然后……”

“等等!回到你的蓝图,孩子。”      

“我的蓝图?”

“没有蓝图你没法建好一幢房子。”他说。

“你没解释清楚,是得不到别人帮助的。”

“哦,嗨,我叫吉米。”

“我是卡瑞格大使,认识你很高兴,小吉米。”

“卡瑞格!他们说你死了!”爸爸曾大声读出《号角报》上登的讣告,并猜测谁将代替他的位置,成为城里的检察官。

“死?笑话!那些傻瓜甚至没法分辨尸体和手锯。不过是睡得久了点!幸亏我在他们把我装进棺材前醒了!”金不耐烦的蹭着卡瑞格的腿。

“哦好吧好吧。多娜被绑架了是吧,——谁是多娜?”

“多娜是我妹妹。他们也想抓住我,但我当时在街上玩,金看到他们抓了她,跑过来大叫,吓跑了他们,但他们抓走了多娜。我和金跟踪他们来着。”

“为什么有人想绑架她?”

“我们很有钱,”我解释,“他们想要我爸爸的钱。”

“你父母报告卫兵了吗?”

“我爸爸去了桑比亚进货,那里在甩卖丝绸和酒,他几天后才能回来。我妈妈几年前就死了。我们的管家切斯利不相信我的话,他以为我又在编故事玩儿。可是金全看见了,我们差点儿就抓住他们了。”

“可是他们给溜了,不是吗?”

“是,”我伤心地说,金也低吼了一声表示同意。“如果我能快点,我会看见他们去了哪。可当时金在篱笆下,我从上面爬过去的时候,他们跑掉了。金的鼻子上都是胡椒,没法闻到他们。”

“我想也是。甚至金也有他的短处。”金抬头示威性的看着卡瑞格。“好啦好啦,只是有些事你天生做得更好,金。”狗狗看上去一幅可怜样。

“如果金是一个人,他就能轻松翻过篱笆,也就能救到多娜了。”

金这次转向瞪着我,他通红而疲倦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似是被我的话深深刺伤;他张开下颚,那表情就好像人类在受到自己朋友的突然攻击时会流露的那种惊愕感。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金。没有任何人类能像你那样追踪他们。你做到最好了,做为狗来说。”金交叉前爪,头趴低,呜咽了一声。我知道我又说错了。有时候,你会觉得金懂得你所有的话,而不仅仅是语气。

“看来你不了解金的秘密,是吗,吉米?”

“我知道他是鸦岩镇最聪明的狗狗!因为他救了那么多落水的人,还抓强盗和杀人犯,还有……”现在我思考着这些事,即使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狗也赶不上他的一半儿。

“哦,那些都是真的,但只是表象。还有背后的故事,金的来历……”

“那是什么?”

“还是告诉你好了。当然,如果金不介意的话。” 卡瑞格向下望去,似乎在期待着回答。“那会帮助吉米救出他妹妹。”他补充道。

金抬头观察我们两个,像一个人在做慎重的思考判断,紧闭着他毛茸茸的嘴。卡瑞格回望他,灰白的脸上少了几分玩世不恭。他们对望良久,老狗与老巫师。然后金点了一下头, 非常像人类。

“去我办公室,孩子。” 卡瑞格挥起他的手杖,就像在指挥他的军团。“去我办公室。”

魔法部——城里最厉害的巫师之家――座落在市长府下面的路上。“生怕我们会在城 堡上炸出个洞,” 卡瑞格报怨道,“荒谬至极。我们可不是初级学徒,那里从来没被炸开过。”卡瑞格的这些评论,让我在到那地方之前就吓坏了。这地方看上去巨大,华丽,守卫森严,总之是令人恐惧。

“你的办公室在这儿?”

“是的,是的。他们弄明白了我没死之后,把我搬到这儿来了。但他们已经把我的工作给了别人。就这样!”他打个了响指,“看他们雇的那个可笑的矮人!哈!哈!”老人挥动着他的手杖,差一点拌倒,又靠着它恢复了平衡。

当我们登上大理石台阶的时候,卡瑞格抓住扶栏。警卫对我们放行了,虽然其中一个给了我怀疑的眼神。金友好地叫了一声,警卫会意在眨了下眼。每个人都认识金。

爬上台阶之后,卡瑞格休息了一小会儿。就算做为一个巫师,他也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老人了。我想搀他一下,但担心他不会喜欢那样。

巨大的红色地毯远远伸到大厅的另一端,多彩的织毯一直挂到了幽暗的天顶。我们缓缓穿行在织锦上绘制的狮鹫、海魔鲸、独角兽、精灵、飞艇、士兵之间——所有我从未见过的奇幻世界。卡瑞格几乎不去注意这些,当然,他一定见过更为奇异的事物。我敬畏与神往地盯着这些画面,直到想起来此的目的,略有内疚之感。

“你准备怎么去救多娜?”我问到。

“不是我。是金去救她。他才是英雄,我只是个巫师,而你只是个孩子。你要少说,多看。”

大厅中排列着很多门,我们停在其中一个门前。卡瑞格的标志画在门上。他说出一个 词,我虽然听到,但很快忘记了。门开了。

那间办公室里有整个世界。我猜你可以成年累月地在里面搜寻,找到任何你想要的东 西。我曾想要的猫头鹰标本、独角兽的角、玻璃罐中的皮克精[pixie]翅膀、冒泡的大口杯、锅炉, 这里面都有。这里甚至还有羽毛面具、缀宝石的雕像、精美的油画、可供应十所房子的家具。我认出一座男人的半身像,是曾经穿越星落之海的国王。从天花板高高垂下一对附在木雕骨架上的薄翼,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下有些什么东西,一直在移动,让我根本没办法看清。一个大玻璃球中盘绕着绿色海藻,中间有一个小人样的东西窥视着我们。一只鹦鹉从窗边飞到金的背上,直到金假装去咬它,将它赶回栖木。

“该死的女人,” 卡瑞格骂到,“竟然趁我不在时打扫了房间!”我望向金,他也在看着我,我们俩都没发现这房间有任何被打扫的痕迹。

“我需要柳木枝和紫色的洛林粉,”他打开一些小抽屉,那张桌子更像是熨衣台,而不像工作台。“不不,那不对。我们需要的是黄色的变形粉。”他转向另一个柜橱。“在这儿,”他呯呯开关了六个抽屉后,举起一个黑色的小袋说,“黄粉。”

卡瑞格环顾四周要找什么,终于拍了下自己的柳木杖。“啊,一直在这儿,柳木。现在要干正事儿了。”金早已清除了周围的杂物,坐在椅子上了。“你准备好了吗,老朋友?”

同之前一样,金像人类一样点了点头。    

“准备什么?”我问,“你要对他做什么?”

“将他还原。我会让他变回原本的他。”

“原本的他?”

“重复别人的话是可以学到东西,孩子。”卡瑞格潇洒地轻轻杖击我的手,“但我们现在可是在做巫术,真正的魔法。不要重复我说的话。”

“但你说金变回原本的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希望这个问题跟他的话有足够的不同之处,可以避免一些魔法的意外,但我还是将手藏在身后,以防万一。

“什么?在他变成狗之前?”

“变成……”我及时停止了重复,“他以前是什么?”我仔细打量金,想找点线索。他的眼睛明亮又聪慧,但很多狗都这样。他会是一条变成狗的龙吗?或者他是……

“一个人。当然,一个英雄,确切地说。” 卡瑞格解开黑色小袋,将黄色粉末洒在金闪着银光的毛皮上。金摇摇身体,责备地看着巫师。

“现在别动,金。”卡瑞格继续洒下,金忍受着。    

“如果金曾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以前不把他变回去呢?”

卡瑞格急转向我,黄色粉末在空中洒出一个半弧。“这是你问的第一个聪明问题。”

金也低叫一声,像是同意,又像不耐烦。

“他以前从来没要求过。” 卡瑞格坦白的说。

“啊呜!”金打断了我们,搔抓着毛皮上的粉末。很明显,他想快点完成卡瑞格答应要做的任何魔法。

“耐心点,金,”卡瑞格喝到,“如果这年轻人想知道什么,那可要讲一讲历史。”

“哼!”金表示不同意。

“你是对的。我们要赶快,多娜很危险。”卡瑞格承认到。

“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我惊讶地问。

“不会比你懂得更多,如果你用心听的话。”巫师说道。

金的小故事是这样的,当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得罪了一个巫婆,她杀死了他的同伴,把他变成了一只狗。幸运的是, 他成功逃走了,来到渡鸦崖(Raven’s Bluff),在这里他变成城里最有名的英雄,同其他的狗——甚至人相比。

“现在,金,”大使巫师严峻地说,“这是你想要的吗?我应该把你变成人,你就可以救出小吉米的妹妹吗?”

金点点头,绝对的像一个人类。卡瑞格点头回礼,“很好,”巫师说到。

然后卡瑞格举起柳木的魔杖,念出一些我同样无法记住的词语。我紧抓身边的东西,担心会出现闪电,雷击,甚至是旋风再次袭击屋内(这才可以合理解释房间里现在的状况)。面对卡瑞格的咒语和魔杖,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等待变身。

什么都没变。

“什么都没变,”我帮忙指出这一点。

“还没变?”卡瑞格对着魔杖皱眉,“嗯。也许应该用绿色的变形粉。”他沉思道。金报怨起来,然后大大的张开了嘴。

“啊啊啊~”金叫到。然后他忽然坐起身,他的前爪奇怪的伸出,就像受伤了一样。他们开始膨胀,他的整个身体象橡胶一样吱吱伸展开来。

“哦天哪,” 卡瑞格叫到,他后退远离金的椅子,我赶紧效仿。

金的长嘴缩回了,脸上的毛也缩进皮肤里。他的耳朵滑向头的两边,就象船儿消失在地平线上。他的咆哮声变得低沉而又响亮。

“啊啊啊~”他叫着,然后嗓音发生了变化。前爪已经变成了手指,变宽的背部像是因为痛苦或喜悦而弓起。我吓得闭上眼睛,又立刻睁开了。这种景象是如此可怕,又那么吸引。

一个裸体的男人坐在金曾在的椅子上。他凌乱的头发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就像金的毛皮一样,他还有着同金一样大大的聪慧眼睛。虽然他保持着强健的肌肉和体形,皮肤却薄得像羊皮纸一样。虽然没有卡瑞格那么老,金同样是一个很老很老的人了。他斜视我们。

“这就是我为什么以前不要你这么做的原因。”金抱怨道,“比第一次还要痛。”

卡瑞格只是点点头。

卡瑞格很容易地为金找到了衣服:他变出了一些。他挥动手指,说出神秘的词语和另一些比较普通的描述:材料、颜色、尺寸。如果说我对他的魔法还有一点点怀疑,这时也完全消失了。一个彩色的光环出现在空中,慢慢收缩变暗。卡瑞格的手指舞动,比蜘蛛脚还快, 变出马裤、外衣、靴子与便帽。

金从卡瑞格的藤架子上抓起一把剑,踮一踮重量,轻哼一声表示满意。“能再拿起剑感觉真好。”他宣布。他的声线低沉丰满,令人愉悦。

“先不要急着跑去战斗,” 卡瑞格警告道,“你又能说话了,别小看这能力,要打败绑架者,光靠那个刀片可不够。”

“相信我,”金说道,“我已经活得足够长,知道在没有剑的时候,怎么利用我的脑子。当人做为狗生活在城里的时候,有太多东西要思考了。”

卡瑞格点点头,观察他的衣帽架,拿起一顶绿色的小帽子递给我。“这个像是你的尺码,孩子,试试看。”

我吃力地将帽子套在头上。

“紧了点儿。”卡瑞格对我微笑起来,但金惊讶地张大嘴,大到像他还是狗时那样。他疑问地转向卡瑞格。

“‘妖精口哨’魔法隐形帽。”大使自豪地说。  

“什么!”我看看自己的胳膊,对我来说是可见的。“我没有隐形啊。”

金对我点点头,用力嗅了一下,“你隐形得很彻底,我甚至没法闻到你。”

“事实上,你就算离他很近也闻不到他,” 卡瑞格说,“你现在的鼻子可不比刚才了。”

两位老人在讨论嗅觉、听觉、味觉以及其他对我毫无意义的话题,我四处寻找镜子。在推开一些塑像、翻箱倒柜之后,我发现了一面橡木框镶嵌的大镜子。

“嘿,我真的隐形了!”我兴奋地叫道,然后摘下帽子,“我又显形了!”虽然为金做的变形和变衣服魔法更壮观,这个隐形魔法可是关乎个人的,是我的。

卡瑞格他们终于结束了讨论,转向我,“是时候去救多娜了。” 卡瑞格说。

“从你们家的仆人开始吧。”金说。

“啊,吉米小主人,我们好担心啊!”

贝丝冲过厨房,多情地把我抱起来。她那多肉的胳膊更适合屠宰牲畜,而不是抱小孩。我认为自己再也无法从她的拥抱挤压中完全恢复过来;不过,还好是贝丝,不是切斯利。

我设法挣脱她的怀抱,重说了事情的经过。“我没事,贝丝。可是他们抓走了多娜。 “啊哟!”她又抱起我紧压起来。“我是说真的,不是像切斯利说的那样在编故事,金也看见他们了。”

“是的,我们知道,好孩子,我们知道。”她又一次抱紧我,挤得我再也说不出话来。“贝丝女士,我在调查多娜的绑架事件。”

“是谁批准你们来此的,先生?” 切斯利从起居室走来。我们家没有侍从制服,但切斯利坚持总是穿那套同样的衣服。制服对他来说像外交礼节一样重要。

“我为魔法部的卡瑞格法师工作。”金礼貌地说。他抬起下巴,如果他还是一只狗,颈毛一定已经竖起。我不能责怪他。“我不懂魔法部怎么会牵涉到卫兵的职责里,”切斯利耸了耸鼻子,“我正好在那儿。”金也耸起鼻子,不像切斯利,他是真的在嗅。他径直走向切斯利,一直在嗅闻,似乎发现了什么。切斯利显然对此毫无心理准备。

“哎——你在干什么!”他有些结巴了。

如果我还能呼吸的话,也会再次笑得喘不过气来。                          

“多娜被绑架的时候你在做什么?”金查问到。切斯利对这个转变还没适应过来。

“什么呀,我……我在市场。”

“那为什么你今早又叫我去市场?”贝丝生气的问,“我本应今天下午就能洗好那些玩意儿的。”

金一直在嗅闻切斯利,从他稀疏的头发到瘦窄的肩膀,一路向下。“怎么解释?”金问到?

“好像那有什么似的?” 切斯利抗议到,推开举止显得不大恰当的金。“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不得不去买一支酒,因为今早不小心打破了一支。”

“哼!”金表示不信。    

“哼?”切斯利问。      

“我没在你身上闻到酒味。”

“你当然闻不到,你这可笑的傻瓜!我换了衣服。”

“那不影响。”金说过。                      

“别那么荒唐。”切斯利抗议到。

现在,甚至我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对了。

“你害怕这些问题吗?你都出汗了。”

“我受够这些吓唬了,” 切斯利说,试图表现出他最为专横的样子。“没错,今天早晨我不相信这个孩子真的有事,那是因为他以前经常撒谎……”

“那是因为你知道多娜在哪儿。”金打断他,挺立起身体,比个子高高的管家还要高, “我可以闻出来。”金露出牙齿吼到。

自打那时开始,我才知道当一个人笑的时候,其实是在无声的表达着什么。有时那意思很简单,例如“那很有趣”或“你真是个美人儿”,有时那笑容在说:“我不知该说些什 么,所以我笑了。”但有时是在说:“你是如此悲惨可怜,但我不能明说,所以我笑了。” 金的笑容是在说:“如果你不说实话,我会用牙齿钳住你的喉咙。”值得称赞的是,切斯利完全明白金的笑容的意思。

“那不是我的主意!我不想要那些钱!他们威胁我!”

现在我们知道他在撒谎。要让他说出其他的事情并不困难,特别是贝丝赶上前来,扼住他干瘦的喉咙时。

“你对那可爱的小女孩做了什么!”她怒吼道。金和我快速地闪开一边。即使像金这么凶猛,也知道谁才是更强的大狗。

她无需费时,就让切斯利说出了整个事情。

“在那儿,”金说到。在月色中,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银的——头发,眼睛和手。他指着一只发光的提灯。光线从一扇薄薄的仓库门泄出,勾勒出一个守卫的侧影,他随随便便地斜坐着,只有两条椅腿着地。

“这是爸爸的仓库,”我说,“他租来存放从外国买的货物。为什么他们会带她到这来?”

“也许是因为这是最后一个我们能想到要搜查的地方,吉米。”我想金真是的非常聪明,即使与人类相比。

“现在,听着。如果让他们抓住你,你也就帮不上任何忙了。”金抓住我的肩膀,将羽毛帽从带子里抽出来。他将帽子带上我的头,仔细拉好。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我又变得隐形了。

“一直带着它。等我们进去,你马上找到多娜。你负责带她离开这儿,我会拖住那些绑架者。”

我点点头,但他还在盯着我,好像没看见。        

“哦,我是说,好的。”我说,变得隐形真是够特别的。

“现在出发。”金说过。他转过身大跨步地走向门边,尽量伏在阴影里。可在他离守卫还有五尺的时候,他的剑鞘拖到石地上,发出很响的擦刮声。

“谁?”守卫叫道,“谁在那儿?”他咔嚓一声从椅子中站起来,我担心在金能阻止他之前他一定会喊出来。但金快得就像黑暗的轻烟,急冲上去将开着的门撞在守卫的脸上,那个家伙就像一袋面粉一样倒了下去。

“咻!你在哪儿,吉米?”金低声说,我急忙赶上前来。“就在你后面。”

“听。”我们听了一小会儿。声音被又深又暗的仓库淹没了,但听上去像是在对话。金点头表示安全,然后将倒地的守卫举起放回他的椅子,小心地将他斜放,看上就像他之前正常守卫的那个样子。然后我们进了仓库。

穿过门口那盏灯的黄色光圈后,仓库里又黑又冷。空气干净而潮湿,地上却很干燥,铺着木屑。屋椽隐在暗中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头上高高的空间。穿过板箱与货桶的阴影,可以看到远端的墙上反射着另一盏灯的光芒。

开始, 我一直小心地紧跟着金走过一匹匹绢丝。但当我们到达许多穆尔霍兰德(Mulhorandi)的雕像旁边时,他没有转身,挥手示意我向前。“看,”他耳语到,“那是多娜吗?”我从严厉的法老王塑像和纤细的猫女神中间望去,那是多娜。

他们将她绑在一把椅子上,她委顿在绳圈中,像是已经挣扎得筋疲力尽。她看上去没有瘀伤或流血,因此我放松的呼了口气。绑架者想要的是赎金。

我们可以看见三个绑架者,两个在早晨的追逐中曾经见过。第三个是史沃德,一个青年暴徒,切斯利上个月曾雇他做杂工。切斯利没告诉我们这个男孩也有份,但我们早就应该猜到。史沃德比我高一个头,也许大两岁,从他一到我们家就开始欺负我。现在我知道了,他远比那还坏得多。

“看到了吗?”金耳语道。他指着多娜椅子附近的一排木桶。我点头,随即又出声应道,“是的。”

“尽量接近,去解开多娜,”他递出一把小刀,我接过来。我又点点头,转过身,尽可能安静地走向另一边。金消失在板条箱的阴影之间。

经过再次检查确认魔法帽还紧紧地戴在我的头上,我爬过一大堆袋装香料。它们的味道令我鼻子发痒,但我努力忍住了。我可不想让一个喷嚏给坏人报警。很快的,我发现了一个空隙可以爬过去接近多娜。

从木桶中间的狭窄空间探出头,我浪费了一小会儿时间,狂乱地挥手试图引起多娜的注意。这时候,做为隐形人可够麻烦的。幸运的是,没有人看到我犯这些愚蠢的错误。

我环顾周围,看到史沃德和其他三个人,其中一个在我们原来的位置没看到。他们有两人在玩抓阄游戏,另外那个我们原来没看见的人在用一把匕首清理他的指甲缝,而史沃德半躺着靠在墙上,试图做出很凶恶与精明的样子。他偷瞄了其他人一眼,看他这幅危险的样子是否有人看到了——没有人注意到。

每一个绑架者都在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我毫无困难地来到多娜的椅子后。当然,隐形也起了一定的帮助,我猜。

“多娜,是我,吉米,”我悄声说。                                     

“吉米?”多娜叫道。这不能怪她,我也曾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习惯隐形这回事。

“怎么了?”史沃德问道,从他摆的造型上起身,站到多娜的椅子前,“这个小臭虫说了什么吗?”

多娜是个勇敢的人。“我听到响声了,”她说,“一定是卫兵,来把你们都抓走。” 尽管她从来也不善长遍故事,但反过来说这也许是件好事。

“是啊,他们还会宣布你是科米尔的公主呢。哈,小臭虫!我打赌你老爸根本不想让你回去,你这个小丑蛋。那我们就只好压扁你。”我从未听过或看过比史沃德的怪笑声和他狞笑的脸更丑恶的东西了。我想多娜会说一些更尖刻的话,但她只是转过脸,开始抽泣。我猜从那时,我才真正开始痛恨史沃德。

他又笑起来,还叫了她几次“小臭虫”。我本希望他会感到无趣,但那显然对多娜有很大影响,她的抽泣已经变成嚎啕大哭。我盼着金赶快行动,他还在等什么啊?

“哦,拜托,”一个玩抓阄的人叫起来,“别再让她哭了,离开她那儿,小男孩。”

“你叫谁小男孩?” 史沃德抗议到。但他还是回来他墙边的老地方。这时,我意识到那个修指甲的人不见了,绑架者也注意到了。             

“罗尼哪去了?”另一个玩抓阄的人问。他的对手耸耸肩。

“也许要去马旁边见什么人吧(译注:是一句笑话,意指他可能去小解了)。”

他们对那个无聊的笑话笑起来。我打赌是金把那人弄走了,现在正忙着绑起来。我利用这时间把手捂在多娜的嘴上,悄声对她说:“我是吉米,你的哥哥。我是隐形的。真的,回头你也可以试一下。但首先,我得把你解开。不要再叫或者对我说话什么的,好吗?”她没有咬我的手,而且做了一个类似点头的动作,因此我放开了手。把绳子割开是很快很容易的,但当绳子掉到地上,发出了引人注意的声响。

“嘿,她逃了!” 史沃德叫道。

两个玩抓阄的人从桌边站起来,忽然金从他们身边的板条箱跳出来。但他可跳得不怎么样,习惯性地先用前爪着地,人类的手并不利于完成这个动作,所以他跳到了两个受惊的绑架者中间的桌子上。

“抓住他!”其中一个叫道。另一个拨出剑,高高举起,打算刺入金的后背。

“金!”我喊道,“小心!”这时,史沃德几乎扑到多娜身上。我从头上拉下帽子,罩到多娜的卷发上。史沃德因为我的突然出现与多娜的突然消失而迟疑了一下,更好够我喊出:“快跑!你现在隐形了!回家去找贝丝!”

然后史沃德扑向我。                                        

 “你这废物!”他尖叫道,完全失去了镇静,“我要把你打成肉酱!”

我想用什么聪明话回应他,但他马上就要实现他的威胁。我仅有的回应只是在他的拳头之间,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咕哝。我绝望地四处看,希望金不仅解决了他的敌人,还能过来救我。

但金有他自己的麻烦。两个绑架者现在都拨出了剑,二对一,金的后背就要靠墙了。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好剑手,但那件武器在他掌握之下似乎有点笨拙。对他来说,以这样的方式战斗,是太久之前的事了。突然一个绑架者巧妙地刺到他的胳膊,将他的剑震掉了。现在两把剑都抵住他的喉咙。

“跪下,大英雄,”一个剑手嘲笑道。史沃德抓住我的衣领,转头去看着。

金看上去很惊讶,几乎无法相信。他迟疑着,然后慢慢跪低,眼神流露着挫败。 “跪下!你这杂种!”另一个人命令到,头一个人抓住金的肩膀,推倒他双手撑地。“金!”我喊到。

他扭头看到我,史沃德将我压在身上,傻笑着。三个绑架都大声嘲笑起来。互相挤眼庆祝着胜利。金凝视着他被击落的剑,他的表情很绝望,头低垂着,看上去完全被打败了。

可是接下来,金蹲伏在地,找到了他的手与脚的平衡。他慢慢抬起头。绑架者们正忙着笑,因此我是唯一看到金露齿而示的狰狞笑容。如果这笑容是对我而发的,一定会吓坏我的。拿剑的人并没有看到金仰头看他们,金的眼里重燃战火,他拉紧身体,准备跃起。

“呜~~”金咆哮起来,咬住了第一个人的腿。

那个人痛得大叫起来,徒劳地反抗他的袭击者。“他咬我!他咬我!”他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他一定是疯了!”另一个人喊到,举起他的剑。

然后他们听到金低沉,可怕的吼叫,看到金凌厉的眼神,他的牙齿外露,滴着鲜血。 “老天啊!他是狼人!”其中一个喊到。两把剑立刻掉到地上,绑架者逃得如此之快,

其中一个将脸直撞到猫女神的雕像上,晕了过去。另一个跑得远一些,尖叫着,然后呯一声倒在地上。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地上的罗尼拌倒的,他曾以为罗尼被金给杀了。

史沃德的反应与他的同伙一样的害怕。“狼人!”他尖叫道。

史沃德只跑了三步,就绊倒在一把忽然出现在他脚下的神秘椅子上。多娜忽然显形了, 用魔法羽毛帽拍打着吓坏了的史沃德。

“现在谁被压扁了,小臭虫?”无论是为保护他受伤的自尊,还是保全他受惊的心智,史沃德选择了另外一种勇敢的方式:他晕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那些守卫赶到的无聊场面,含着泪爱抱人的贝丝,以及一大堆问题。激动令我们保持了一小会儿的清醒,然后哈欠连天的多娜终于睡着了。金把她抱在怀里带回了 家,我自己几乎都走不回去了。

“你必须在这儿过夜。”贝丝对金说。这个英雄刚张开嘴想要抗议,又闭上了。贝丝依然是说了算的大狗。

我只剩最后一点力气,带金到了客房。我们互道晚安,我转身准备离开。但在门口我停下来回头望望他,觉得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词。他并没有看我。

我望着他躺在床上,深叹了一声,然后重重地转到另一边。经过几次不舒服的移动,金离开软软的羽毛床,爬到地毯上,卷起身子舒服地睡着了。

我们救出多娜四天以后,爸爸回来了。之后很多天,他都不肯让我们离开视线。后来再次见到金是在切斯利的审讯时。法庭上挤满了人,我没办法接近金。即使隔得老远,我也能看出来,他不快乐。他失去了一些营救多娜那晚所发出的银光。他看上去灰暗,疲惫,还有衰老。

终于,爸爸又同意我自由活动了,我冲出街去找金。我想听到他所有的故事,每一件 事,关于为什么女巫会将他变成一只狗,关于那之后他的所有历险。

金可能会在任何地方,因此我到处找他。在搜寻过码头、游乐场、市场,甚至魔法部——那里的警卫告诉我卡瑞格去晚餐了——我发现自己在柳树街上,离大麦碗酒吧不远。我闻到大麦汤的味道,知道卡瑞格一定在里面。他一定能告诉我金的故事。

魔法师在那里,是的。他斜靠着墙,轻柔地打着鼾。空汤碗旁还有一根长管子。他的手垂在身边,轻抚着的,是那混血老狼狗的银色毛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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