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技长
作者:马克·安东尼
翻译:织羽
幽暗地域有一千个死神——一千种不同的恐怖藏匿在无光的幽洞,潜伏于沉寂的暗湖, 等着用尖牙、利爪、剧毒撕裂那些不够谨慎小心的血肉之躯。在遥远的地面世界,动物们杀戮是为获得食物以求生存,但在托瑞尔大陆地下幽黑迷宫中出没的生物,却并非为了生存而屠杀,因为生存本身就是他们的磨难。他们被各种原因驱使去进行杀戮:疯狂、仇恨,还有蚀刻了每一块石头的那邪恶失控的气氛。他们杀戮,是因为只有在杀戮中,他们才得到解脱。
仿佛一片阴影滑过另一片阴影般沉静,扎克纳梵——古老黑暗精灵城魔索布莱城第九家族杜垩登家的武技长——走下未经修整的通道。他留下的蜥蜴坐骑攀附在身后不远的一座巨石笋上。与其仰仗那只巨型爬行动物的敏捷与无声,扎克纳梵宁可凭自己的潜行能力走完最后迂回弯折的一段路。已经没多远的路了。
扎克纳梵幽魂般深入黑暗地界,地下城池边界之外的荒蛮疆域。他乌木的肤色与漆黑的洛斯兽皮外袍融入昏暗的空气,灰白的头发掩在魔斗篷的兜帽下。只有那双微亮的红色眼瞳—— 一双无须任何光亮,而是靠岩石与血肉的不同热度来分辨一切的眼瞳——才表明这并非是一阵幽暗的风息滑落隧道,而确实是个活生生的生灵。
扎克仰起头,尖耳朵搜寻着泄露真情的微响。他已经越过了巡逻队走过的最远的范围——由黑暗精灵战士和法师组成的这类无情的队伍使魔索布莱城周围的隧道里一只怪兽 也不剩。每一个弯道后藏着的可能是任何东西,可能是上千种潜伏着的恐怖中的任何一种。的确,幽暗地域中的死法无尽无穷,各不相同。不过,他有什么好怕的?扎克纳梵无声地笑起来,森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亮。难道卓尔精灵不正是所有恐惧中最可怖的吗?
于是他继续前行。
几分钟后,扎克纳梵接近了他的牺牲品:一队苍白的、眼球暴突的狗头人。在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正追猎的是这种个子矮小、鼻吻部和狗一样的家伙。本来该是熊地精、地栖卵、黯虫或别的什么精怪。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同,反正它们都是邪恶的东西。扎克袭近这些狗头人,它们会让他好好玩一会。
这些衣衫褴褛的狗头人在一个小洞里挤作一团,毛手毛脚地在最近一个受害者的身上翻找战利品。扎克的红眼睛发觉了一顶角盔冰冷的金属外廓,还有一把粗短的战锤。那是个矮人。矮人们是难对付的战士,而狗头人都是胆小鬼,但是如果它们的人数够得上一打,也会毫不犹豫地蜂拥而上干掉一个孤身旅人。无疑这个矮人发现自己不幸地落单了,又离同族的
地下住地太过遥远。一缕缕的头发还染着血渍粘在兵器上,狗头人就已扑过去把他撕成了碎片。
“我的!”其中一个狗头人用幽暗地域粗俗的通用语尖叫着,眼里闪动着贪婪。它从别的狗头人手里抢过一件布料上乘的斗篷,攥得死紧。
“那是我的!”另一个吼道,“是我咬了他的脏脖子!”
“不,我的!”第三个不满地嘘道,“挖出那双丑眼的是我的手指,我干的!”
后两个可恶的争抢者扭住了第一个,又是嚷嚷又是用黄牙咬来撕去,把斗篷扯成了一堆破布。同时,箭枝在其它争夺矮人其余物品的狗头人之间飞来飞去。扎克明白自己该行动了, 不然再过一会就没他可干的事了。摆头摇落兜帽,他走进洞中。
“为什么我不来帮你们解决这场小麻烦呢?”他声音宏亮地发问,可怕的笑容浮现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你们什么都捞不到——怎么样?”
狗头人们呆住了,又惊又惧地瞪着这位卓族武技长,布片和珠宝一点一点从染血的指间掉下。接着,这些小个子们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又抓又爬地争相逃离眼前的梦魇。整个幽暗地域没有什么比卓尔精灵更让狗头人害怕了。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扎克一手抽出精金剑,一手解开腰间的长鞭。懒洋洋地一抖手腕,长鞭像条黑色的毒蛇激射而去,缠住最近的一个狗头人的脚。利剑紧随而出,狗头人在剑尖像只将死的虫子般扭动一会就死了。扎克把它甩到一旁,瞄上了第二个。狗头人就像糖果,他可不会只干掉一个就罢休。
切入尖叫着乱成一团的混乱时,扎克纳梵的笑容扩大了。和所有的精灵一样,他体型清瘦,然而柔韧的身形和刀刃一样尖锐耐磨。即便是在一个战士之城,扎克也知道自己是一流的好手。不是骄傲自大,这只不过是事实。
又一个狗头人做了剑下亡魂,邪恶生命的荧光自它眼中消褪,直至变成石头般冰冷晦暗。就在自尸首拔剑之刻,扎克甩手扬鞭。柔软的皮鞭卷上一只想逃走的狗头人的颈脖,截住了它。鞭条紧缠不放,任凭指爪在上面胡乱抓挠。利落一拽,扎克折断了那个倒霉蛋的脖子。
兴奋在他胸中涌动。扎克纳梵活了快有四百年,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精炼战斗技巧。这是他的职责,他生来就是要做这个的。
扎克旋身,轻松地舞入缠作一堆的狗头人,完全陷入战斗的迷人韵律。当杀死邪恶的东西时,他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与黑暗精灵一片混乱、纠缠不清的世界里其它东西不同, 只有这对他才有意义。在魔索布莱城,整个生活就围绕着关于权位的争斗打转。每个贵族家庭都在玩弄无休止的对抗、联盟和背叛的游戏。所有这些都是为着一个目标:赢得黑暗女神罗丝的恩宠。获其青睐者享有强权特惠,招之厌恶者只有毁灭死亡。对扎克而言,在罗丝定
下的阶梯上攀爬没有任何意义。没有哪个家族能永享罗丝的宠爱,每一个都受诅咒终将衰败。他不想成为这无谓游戏的任何一角。诡计、欺诈、阴谋,所有这些都与他无干。但这个―― 又一只狗头人在他剑刃下惨叫着死去――这,是他所能理解的。
扎克眨了眨眼。
这个狭小的洞窟已完全坠入沉寂,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狗头人可怜巴巴地缩在他跟前呜呜哀鸣。其它的全都死了。因兴奋而血脉贲张,扎克扬起精金剑打算终结由他开始的屠戮。
正是在这时,他看到了它。它从不到五步远的地方顺一线银丝摆荡而来,望着他的眼睛就像漆黑的多面宝石。一只蜘蛛。
是剑挡住了它的继续下落。扎克盯着这只节肢动物。它只不过是只普通的岩蛛,不比他的手掌大。但所有蜘蛛都是代表罗丝女神的圣物,所有蜘蛛都是她的奴仆。他觉得恶心(金属腥味令人作呕的味道在他口中弥散)。他是为了自己才宰杀那些狗头人,是为了平息自己的渴求。难道这不也同样是为罗丝效劳吗?狗头人是卓尔精灵的敌人,是她的孩子们的敌人, 狗头人的死只会让她高兴。
他抿紧唇,脸上的冷笑变成了嫌恶的神情。他背转身自最后一只狗头人身前离去,那个可怜虫惊诧地叫出了声,以为已经逃脱了有生最可怕的噩梦。连看不都必看一眼,扎克往后扔出剑,让它闭了嘴,终结了它的奢望。但这毫无乐趣。现在变得一点意思也没了。怒视着那只蜘蛛,手指触到长鞭的握柄,只需一下轻弹就能把它抽碎。然而他根本就不敢伤害罗丝女神的一个信使。他的手移开了。
阴霾笼罩着他,甚至比幽暗地域凝重的气息更深暗更沉闷。不情愿地收拾好战利品后, 他起程返回卓尔精灵城。
在回到魔索布莱城所在的广大洞窟边缘时,笼罩着他的阴霾转成了绝望。坐在蜥蜴坐骑的阔背,俯瞰着这卓尔精灵们的寓所――他的家,但并非他的归宿。据传说所讲,很久很久以前,黑暗精灵曾生活在外面的世界。他们与美丽的森林精灵亲族共同生活,头上没有舒适的岩石天顶遮蔽,而仅有一片广漠的虚无,名字叫做“天空”。就像扎克身处同族之中觉得格格不入一样,在地表生活的想法让他的血液结冻。于地下的国度延续了无数个世代,黑暗精灵已经改变得太多,不再适合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了。他们现在是黑暗的子民。罗丝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是她把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因此,他恨她。
扎克的目光浏览着身前奇异的城市风光:由各个家族的法师们点亮的苍白妖火展现着洞窟中的巨大钟乳石和石笋被如何凿成种种稀奇古怪的外形,纤巧的桥梁不可思议地在石峰尖飞跃。黑暗精灵于此安顿的五千年间,没有哪一片石面不曾被触及。每一片石材都按着卓尔精灵的需要雕刻、磨光、塑形。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只除了纳邦德尔时柱。
这粗糙的石柱仿佛已在巨洞中央矗立千年。这里有着无尽的黑暗,没有任何昼夜交替表
明时光的流逝,纳邦德尔就是城市的时钟。每一天,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在柱底施放一个火焰法术。整个白天里这魔性火焰不停上升,直至整个柱子热得发亮,之后再消褪至冰凉的黑暗——纳邦德尔的黑色死神降临——循环又再重新开始。
除非施用魔焰,每天纳邦德尔都会再次变得漆黑。最后胜利的总是黑暗。扎克摇了摇头。也许他是个傻瓜才会自以为与其它冷酷无情、反复无常的亲族不同。他的确只杀邪恶的生物, 但难道他渴求的不正是杀戮本身吗?或许他和别人完全没什么不同。这一点,可能就是他最害怕的。
细弱的嗡鸣打断了他严酷的幻想。有什么在他的喉间轻颤。抓住颈袋拉出杜垩登家族的家徽——精金小圆片上刻着一只八只脚持有不同兵器的蜘蛛。它闪着银光,在他手中变得温暖。是召唤。马烈丝主母,杜垩登家族的领导者,要求她的武技长出现在她面前。
好一阵子,扎克纳梵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后那一片黑暗。他有些动心想要奔回黑暗地界, 永远地离开这个城市。孤身的卓尔精灵能在幽暗地域存活的可能过于渺茫,但毕竟是个机会。然后他就自由了。
金属圆片再次在他掌中颤动,热得烫手。扎克叹了口气,逃离的想法烟消云散。幽暗地域不比这里更适合他。无论是否喜欢,这里都是他的家。轻催坐骑,他朝着拱形城门而去。 不能让主母久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