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见习生
作者:马克·安东尼
翻译:织羽
永远别把眼光抬离地面。
这就是崔斯特·杜垩登作为王子见习生学到的第一课,也是最难的一课。他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姊姊布里莎的蛇首鞭教训他说违反了这条最重要的规定。并不是说这事记起来很难, 崔斯特也没想过要不经允许就抬起头。不过,做到不像知道那么容易。无论他有多么努力盯着自己的短靴,怪诞有趣或者奇妙的事情都总会引起他的注意,让他不自觉就仰起了脸。
不幸的是,布里莎常常埋伏在他身后,等着这种“不法”行径的出现,然后就带着邪恶的笑容解开嘶嘶响的鞭子,将毒蛇抽过他的背脊。崔斯特从来没有叫喊出声或是试着闪躲过这种风暴,这么做只会为他再赢来一场鞭打。他是王子见习生,就他所知道的,这意味着他处在全杜垩登家的最底层。
“王子见习生,过来!”一声召唤自家族的主围墙传来,“有件工作给你。”
这回崔斯特记住了要低下头。他看不到说话的是谁,但很熟悉这个嗓音。这是姐姐维尔娜的声音。
在他生命最初的十年,在他成为王子见习生之前,维尔娜的嗓音是他所知道的唯一话音——只除了他自己的。维尔娜是他的启蒙老师,崔斯特交到她手上时还只是个新生儿。伴着他的成长,维尔娜教给他卓族的语言,口语以及寂语——一种黑暗精灵在沉默中交流的复杂手势体系。她还教会他如何运用和控制天赋的魔法能力:以意念的力量飘浮到空中、在稀薄的空气中变出明亮的妖火。比这更重要的,她教给他身为一个男性在卓尔精灵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女性的地位比他高,他要顺从她们。她让他一遍遍的复述,以致有时他半夜醒来, 发现自己在睡梦中仍在背诵不休。
维尔娜的教导十分温和,很少用鞭子,即使在用的时候也没有布里莎那种公然显露的享受神色。然而,在他成为王子见习生那年,维尔娜恢复了在蜘蛛教院中的学习,并在不久后就将晋升为高阶祭司。随着这一时刻的接近,崔斯特明白自己从姐姐那里得到的是越来越少的宽容。从未听说罗丝的高阶祭司有过慈悲之心。眼睛一直盯着地面,崔斯特朝声音的来向匆匆跑去,靠敏锐的耳力和触感让自己避开看不见的障碍。不一会,他就站在了那双属于姐姐的软皮拖鞋跟前。
“好好听着,王子见习生。我没时间对你说上两次。”维尔那简练地说道。“离建城节只剩两天,主母下令要让这房子准备好迎接蜘蛛神后的莅临。”
“如果她不嫌烦真要来的话。”在意识到该把这话憋死在肚里前,崔斯特已经低声喃出了口。很走运,维尔娜要么是没听见,要么是故作不知。
“上一次酒宴后宴会厅墙上已经长出了青苔,”年轻的卓族女性继续道,“布里莎要你去清理墙面,用这个。”
她塞了一把铜勺子进他手里。盯着这把小勺子,他惊诧地张大了嘴。毫无疑问,这完全不适合这么一件大工程。
“要我用这个来刮宴会厅所有的墙?”他忘情地呻吟叹道。
“不要质疑我的命令,王子见习生!”维尔娜大声警告,“等着为你在墙上漏下的每一点霉菌挨一顿鞭子!”
明白最好是别再第二次发问,崔斯特顺从地一鞠躬。令他吃惊的是,维尔娜俯身在他耳旁低语:“我已经在勺子上施了让它变锋利的魔法,弟弟。所以也许这工作并不是那么难完成的。不过我保证,如果你敢告诉布里莎或别的什么人我做的事,我就打脱你的皮,让它们像洛斯兽皮衣服一样从你的肉上掉下来!”
崔斯特因她冰冷的字句发着抖。他毫不怀疑,她是认真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维尔娜已转身消失在一扇侧门后。崔斯特打量着手中的小勺,拇指轻试魔法削利的边缘,或许蜘蛛教院里罗丝女神的祭司还没能吸干维尔娜的恻隐之心。不想被逮着正拿着一件附魔的工具, 崔斯特赶紧冲下石阶步道。十一岁了,他已长得越来越像别的黑暗精灵少年——瘦小而单薄, 但在布里莎的鞭子下行动迅速。不一会,他就到了空无一人的宴会厅。
和魔索布莱城里通常建在一对对钟乳石-石笋中的其它家族不同,杜垩登家座落在大洞窟的西墙。宴会厅比家中其它房间更深地嵌入了周围的岩石,因而相当潮湿,很容易长霉。
注视着一面又一面墙,崔斯特再次沮丧地呻吟悲叹。石面覆满了绵厚的菌类,散出一种毒性的绿光。他叹了口气,拖拖拉拉只会给菌类更多的时间生长。攥紧勺子,他拖着步子蹭到一面墙前开始干活。
维尔娜低估了她的魔法力。
崔斯特将勺子刮过墙面时,一条闪亮的菌类立即变黑枯萎,落到地面化作尘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连忙又用这小工具在满是菌类的墙上划了一道。它划过的地方现出一幅光滑漆黑的石面。微笑在少年卓尔精灵的面庞漫开,看起来布里莎派他的任务并不会像她原来想的那么可怕而沉闷。
年少的黑暗精灵全心投入了工作。略略集中心神,他飘到空中,用这天生的浮空能力够到高处的墙面和天顶。很快的,这就变成了一场游戏:在空中旋上冲下,用附魔的勺子敲掉球根形的碎片。每一片菌类枯萎溃裂,他就想象着那是布里莎那张难看的脸。于是珠玉般清脆的精灵笑声在厅中四下散落。似乎只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崔斯特就落回到地面,一边喘气一边笑着。他审视着墙面,没有一点霉斑损坏这光滑的黑曜石墙面的完整。
一阵刮扒声传进他的尖耳朵,崔斯特抬头看到一只老鼠从一条石缝中爬出。这只小生物仓惶逃过大厅地面,一双眼睛闪着血红的光,直奔往对面墙的一个小洞。大叫一声,崔斯特一跃而起挡住它的去路,一边挥舞着那把锋利的勺子。勺子并不真是一把剑,不过老鼠也不真是幽暗地域的恐怖怪兽。然而对崔斯特来说,这没什么关系。
有的时候,在主庭院上方高处的一个秘密地点,他往下观看扎克纳梵训练着家中的三百名士兵。接连几个小时,他都会看着他们如何练习武技。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听到精金剑碰击时的叮当声,总有一股颤栗流窜过他的脊梁。扎克纳梵那种迅猛而又像舞蹈般的攻势让他着迷不已。崔斯特还有五年的王子见习生生涯,在那之后——如果布里莎没有因那些家务琐事杀了他的话——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贵族,将会接受对家族有益的技能训练。崔斯特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送往学院的术士之塔,学习关于魔法的黑暗秘密。但在他心中他希望自己能被交给扎克纳梵,跟随武技长学习。他想要学习如何舞出那样危险的舞步。
他尽力模仿着武技长的姿势,恐吓似地在老鼠周围移动。那只小东西吱吱叫着,竖起了颈上的毛,咧出一嘴黄牙。崔斯特一把刺出锋利的勺子。虽然他很快,老鼠却更快。它蹿过他脚边,奔出宴会厅。愤怒地一声大叫,崔斯特追了过去,跑下一条斜长的廊道。他赶上了敌人,一跃落到它跟前。小东西退后缩到了角落,吱吱叫地喷着唾沫,眼里闪着仇恨。崔斯特步步逼近准备了结敌人的性命。就像他看过扎克纳梵做过一百次的动作一样,他扬起武器旋身下划一道致命的急弧。
他顿住了,勺子僵在还有一吋就将引发死亡的地方。发觉有机可趁,那只老鼠冲过崔斯特两脚间的空档,没入一道裂缝。崔斯特没看着它逃走,而是将目光卯在眼前的一样东西上。
一张蛛网,丝丝缕缕的银线就像布在廊道角落的薄纱。网的中央,紧紧附着一只圆润珠宝般的小蜘蛛。如果方才那一瞬他不曾制住去势,他的手臂将正好撕破这些脆弱的丝线。崔斯特小心翼翼地放低勺子。所有的蜘蛛都象征神圣不可侵犯的罗丝女神,扰坏蛛网够让他和布里莎的鞭子亲近上好一段时间。不过若是他不留神弄死了那只蜘蛛……
崔斯特低低吁出一口气,杀害一只蜘蛛的惩罚就是死刑:快速、痛苦,而且绝无缓刑。
尽管这是场险些让他送命的意外,崔斯特仍受盅惑似地走近蛛网,观察着网中央的蜘蛛。“我不了解你们的罗丝神后,”他大声抱怨,“每个人看来都想得到她的恩宠。我的母亲。我的姐姐们。还有所有其他的家族。为了得宠他们什么都愿做。但他们也同样害怕罗丝。有时我甚至认为他们恨她,可那只会使他们更加崇拜她。为什么?如果她那么可怕为什么她还如此重要?”那只小蜘蛛只是安静地粘在自己的网上。崔斯特烦恼地皱起眉,“好吧,我不在乎别的人怎么想,”他下了决心,“我不怕蜘蛛。如果罗丝在建城节上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当着她的面这么说。”
被这一番豪言壮语鼓舞着,他转身走下门厅,回到那个王子见习生所知的反复无常的世界去,留下那只蜘蛛在黑暗中孤独地编织着迷乱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