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保罗 S. 肯普
翻译:青萝
因斯拉希斯(Inthracis)坐在他最喜欢的王座上,这把高背王座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而成的,缝隙间则砌以鲜血和肉浆。他用以开展研究的书册和卷轴就摊放在面前巨大的玄武岩桌子上。这座坐落在尸骸之地(Corpsehaven)的三层图书馆,他的堡垒,那高耸入云的围墙透过远方黑暗的雾霭森森然若隐若现。
『译者注:因斯拉希斯(Inthracis)是一个(看起来似乎)非常有力量的超等罗斯魔(ultroloth),他精擅死灵系魔法,统治着尸骸之地(Corpsehaven),尸骸之地是他位于卡拉斯大火山(Calaas,血之裂隙<Blood Rift>中的火山 )的领地。』
来自高墙之外的目光久久的凝视着他。
尸骸之地是用成千上万堆积在一起的尸体建造而成的,这些尸体虽然已经腐烂,却仍然在魔法的保护下维持着一定的知觉,构筑这里的围墙,地板,以及天花板所用掉的尸体足以填满一百个城市的墓地。尸体就是因斯拉希斯修建城堡的砖石。他把自己看作一位能工巧匠,一位能随心所欲的把呻吟悲叹加以粉碎扭曲,编织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的血肉艺术家。他从不对自己的材料挑三拣四;各种各样的尸体都被塞进了他城堡的建筑之中。凡人,恶魔,魔鬼,甚至是其他尤格罗斯魔都加入了环绕着尸骸之地的围墙中——因斯拉希斯是一位很公平的杀手。任何试图挡在他在血之裂隙的尤格罗斯魔晋升道路上的存在,最终都在他的围墙上结束了自己的生 命,身体腐烂濒死,却仍然保持着足以感觉到痛苦的知觉,仍然“活着”去忍受苦痛折磨,呻吟悲叹。
他笑了。包围在他的尸体和书卷中总让他思绪澄明。这座图书馆就是他的隐休之地。腐烂血肉所散发出的刺鼻臭味和防腐羊皮纸散发出的辛辣芳香同时清洁着他那凹陷的鼻子和深邃的心灵。
一切都很不错,而他渴望得到的东西也很清楚。他的研究工作揭示了少许真相,但那只不过是一些惹人心痒的暗示罢了。
他只知道低层位面(Lower Planes)正处于喧嚣骚动之中,而罗丝正是这场骚动的中心。不过他还没有决定好如何才能从这场混乱中捞取最大的好处。
他伸出杂色斑驳,有着长长手指的手掌抚摸着自己光滑无毛的头顶,寻思着如何才能把事情的走向扭转到对他有利的方向上来。为了对抗血之裂隙的大将军,被尊称为“奥伊诺罗斯”的凯松(Kexxon the Oinoloth, Archgeneral of the Blood Rift),他已经等候的太久了。也许现在行动的时机已经来临了——就在这片环绕罗丝所产生的混乱之中?
他凝视着围墙上那些布满血丝,充盈着痛苦的眼睛,然而尸体无法给他答案,他看到的不过是没有嘴唇的扭曲面庞,微弱的呻吟哀求,以及极度痛苦的凝视。它们的苦难使得因斯拉希斯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在尸骸之地的外面,即使透过尸体堆积而成的墙壁和玻璃钢窗也可以听到,血之裂隙的热风正在不停的呼啸着,吟唱着它们的痛苦之歌-那是一首声调不断上扬的挽歌,活像以前被因斯拉希斯亲自剥皮的一打左右的凡人的哀嚎那样。当风声渐渐平息下去的时候,因斯拉希斯昂首等待着。他知道紧随风之哀嚎而来的将是一次位面地震,就如同在以太风暴中,惊雷总是紧随着闪电一样。
这里。
一阵缓慢的隆隆声开始了,先是微弱的震颤,随即声音慢慢渐强,直至震动了整座堡垒,一次突然的爆发使得粉末状的皮屑和干燥的头发如同火山灰一般从图书馆那高高的天花板上纷纷落下。因斯拉希斯怀疑也许整个血之裂隙,甚至是整个低层界都在震动。他知道,罗丝已经把深坑魔网(Demonweb Pits)从无底深渊上撕扯了下来,原始而毫无目标的能量-具体化的混乱-川流不息的涌入了低层界,并让整个宇宙都为之震颤。
因斯拉希斯知道,多元宇宙正在分娩,而宇宙的生产行为让各个位面都紊乱不堪。现实已经改变,全部位面都在移动,作为结果,血之裂隙——因斯拉希斯的家园位面——也在能量冲击之下咯吱作响。自从罗丝开始她 的……行动,这个贫瘠多山的位面就不断的遭受折磨,到处都是火山爆发,灰烬风暴,以及能够埋葬掉主物质位面上的(Prime Material)大陆的雷鸣般的岩滑。山脉上,布满岩石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胡乱裂开的裂隙,吞噬掉了几英里范围内的土地。昔日如同主动脉一般滋养着这层位面,翻腾不息,充满了鲜血的血之河(Blood River),如今它宽阔的河道中已变得浑浊不堪。
因为这场剧变所带来的威胁,因斯拉希斯已经几次增强了保护尸骸之地的魔法屏障,但是潜在的危险仍然让他踌躇不安。尸骸之地坐落在一处水平岩架上,就位于血之裂隙最大的火山——卡拉斯火山(Calaas)一侧的不那么陡峭的悬崖上。这座城堡没办法抵挡住一次意想不到的山崩或者火山爆发,因斯拉希斯毕生的心血很可能会因此而从山腰上滚落下去。
外面又起风了,低沉的呜呜声很快就变成了一曲无法忍受的刺耳挽歌。在痛苦哀嚎的风声背后,因斯拉希斯能够分辨出一个充满了阴谋味道的飒飒低语。他差不多已经了解这个字的意思了,这和他这些日子以来断断续续听到的是同一个词语:
Yor’thae(获选者)。
每一次狂风嘶嘶作响着呼啸它的秘密的时候,墙内的尸体就蠕动着腐烂的嘴唇发出呻吟,扭动着它们从墙内松脱出来的腐烂手臂想要捂住同样腐烂了的耳朵。每一次听到这个不洁的词语,整个尸骸之地就一座深渊蚁巢一样不安的蠕动着。
当然,因斯拉希斯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他是一名尤格罗斯魔,血之裂隙最强大的力量之一,他精通一百二十种以上的语言,包括费伦的高等精灵语(High Drow of Faerun)。Yor’thae 就是罗丝的选民(Lolth’s Chosen),蜘蛛神后正在召唤她的获选者到她的身边来。而让因斯拉希斯暴怒的是,他还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他认为罗丝,就像整个低层界一样,正在经历一次变形。也许她将会彻底改变,也许这个过程将会消灭 她。对获选者的召唤预兆着事情的重大意义,这个词语在所有低层界强者们的耳中,舌尖,以及思想中回荡: 无论是无底深渊的恶魔王子们,还是九层地狱的大魔鬼们,以及血之裂隙的超等罗斯魔们全都概莫能免。所有的存在都在为了即将到来的结局而重新布置。
不论他本人和罗丝的关系如何,因斯拉希斯还是赞美这个蜘蛛毒妇的大胆蛮勇。尽管他还没能完全明白这个赌注的意义何在,但是他确切的知道罗丝已经把自己的胜利大部分押在了她的获选者身上。
这样一场赌博不应该令他太过困惑。从本质上来说,罗丝和任何恶魔一样——都是混乱生物。毫无意义的冒险和毫无意义的杀戮乃是她的天性。
因斯拉希斯确信,那就是为什么恶魔们都是白痴的原因,即使是恶魔女神也不例外。只有通过精心策划的冒险来获得精确计算的报酬才是最英明的举措。这才是因斯拉希斯的信条,而且一直以来这个信条也让他受益良多。
他用自己套满戒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无暇的玄武岩桌面,魔法能量的火花在指间翻腾跃动。桌子的四腿——支撑着玄武岩桌面的人腿——些微的移动了一下以便能更好的适应他。而构成他宝座的白骨同样调整了一下角度以便让他坐得更加舒适。
他环视着他的图书馆中所收集的知识,寻找灵感。从血肉墙壁中伸出的干枯手掌和手臂构成了书架,上面整齐有序的排列着数量庞大的魔法卷轴,书册,以及魔书,里面记载的都是千载难逢的奥术知识和法术。因斯拉希斯的多面体复眼以不同的光谱频段扫视着它们。不同的书卷呈现出强度不一的各种颜色,昭示着它们所蕴含的相关的魔法力量以及所收录的魔法种类。然而就像他墙壁中的那些尸体一样,这些书同样没能给他提供现成的答案。
又一次震动让整个位面慌乱不堪,又一次狂风悲啸大声宣告着关于罗丝获选者的约定或者说恐吓,而尸骸之地的死者们也同样再一次的骚动不安起来。
因斯拉希斯心烦意乱的把他的王座踢到一边,从桌后站了起来,走向图书馆最大的窗户,这扇高大的八角形窗户是用玻璃钢板制成的,比因斯拉希斯略宽,四周的窗框则是通过魔法融合在一起的白骨和血肉。玻璃中布满了细如丝线般的蓝黑色血管,组成了一个又一个格子,那是这种骨肉融合物的副产品。
这些血管看上去活像一张蜘蛛网,因斯拉希斯如此想到,他几乎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这扇豪华钢窗的视野极佳,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被热风烤焦的血红天空,卡拉斯火山一侧的全景,以及远方低处,血之裂隙那崎岖不平的低地。因斯拉希斯走近窗前,向外俯视着大地。
尽管他曾经削平了一块深入卡拉斯火山内部宽达一里半的高地,但是他却只把自己的尸骸之地修筑在这块高地的边缘。而他之所以选择如此险峻的位置修筑自己的城堡,目的就是为了随时保持警惕并提醒自己:一旦他变得愚蠢,懒惰或者软弱,就将会跌得有多么凄惨。
在尸骸之地外面,永不停息的热风疯狂的抽打着黑色的灰烬之雨,形成了无数令人眩目的龙卷漩涡。岩浆从这个位面永恒爆发的火山中涌出,流向远方的低地之中。黑色地表上星罗棋布着点点喷气孔,活像一个个沸腾的灾祸之源,向血红的天空中永不疲倦地喷吐着浓烟和黄色的毒气。血之河曲折蜿蜒的红色支流在山峡和溪谷中奔腾咆哮。到处都是如同蜂群般挤作一团的幼虫(larvae)——被血之裂隙所接受的凡人灵魂所呈现出的形态——它们沿着破裂的地表蠕动前行,或者扭动着向卡拉斯火山一侧攀爬。这些幼虫看起来很像有因斯拉希斯胳膊那么长的浮肿的灰色蠕虫。从布满黏液的蠕虫躯体中伸出的人类头颅,是这些死者灵魂生前身为凡人的唯一证据。幼虫脸上的充满了极端痛苦的表情,令因斯拉希斯感觉非常愉快。
尽管到处都是灰烬风暴和剧烈变动的地形,仍然有一小队外形好像高大的昆虫一般的梅佐罗斯魔和几名强壮而肌肉发达,身上布满鳞片,长着翅膀的聂卡罗斯魔——它们都是为某位超等罗斯魔服务的——携带着魔法长矛沿着岩脉进行巡游。它们用手中的长矛接二连三的刺穿一只又一只的幼虫,收集它们的灵魂,就好像主物质位面上的渔夫用鱼枪捕鱼一样。刺穿在长矛上的幼虫因为过度的痛苦和绝望而无力的扭动着。
从附近一些幼虫的头部来判断,这些灵魂大部分生前都是人类,但是所有的种族都可能在死后来到血之裂隙,它们都是因为生前的罪行而进入这个位面的熔炉中受罪的。其中一部分灵魂将转化为次级尤格罗斯魔,并补充进因斯拉希斯或者其他超等罗斯魔的军队之中。而其他的灵魂将被用做交易货物,食物,或者做实验时的魔法燃料。
因斯拉希斯把目光从这些灵魂收获物的身上移开,转而凝视他的左下方。在那里,穿过灰烬和热气组成的薄雾勉强可以看到,在比尸骸之地略低的地方,同样有一座城堡修筑在卡拉斯火山的另一块高地之上,因斯拉希斯只能看到飘扬在黑曜石之塔(Obsidian Tower)顶端的人皮三角旗,那里就是巴布尼斯(Bubonis)的城堡。在血之裂隙的等级划分上,这名超等罗斯魔在位阶上仅次于因斯拉希斯,巴布尼斯对于因斯拉希斯的位置
垂涎已久,就好像因斯拉希斯自己觊觎凯松的位置那样。巴布尼斯同样诡计多端;他同样也会计划利用这场混乱来提升自己在卡拉斯火山这一侧的位置。
所有血之裂隙的精英尤格罗斯魔们都把自己的巢穴安置在卡拉斯火山上。而一名尤格罗斯魔的要塞沿着卡拉斯火山的相对高度则正象征着要塞主人在血之裂隙阶级排列中的身份地位。被尊称为“奥伊诺罗斯”的凯松的要塞——钢铁城堡(Steel Keep)——就雄踞于所有城堡的最上方,笼罩在卡拉斯火山口所喷发出的红黑相间的云团之中。而尸骸之地只不过是坐落在钢铁城堡下面大约二十里格处的一座要塞,比巴布尼斯的黑曜石之塔不过高两三里格而已。
『译者注:leagues,这里翻译成“里格”,是古英语里面的长度单位,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三英里,不是联盟的意思』
因斯拉希斯知道,早晚有一天他必须面对巴布尼斯的挑战,就如同他自己早晚要挑战凯松一样。就象过去十二个小时里面的第一百次那样,他想知道这个时间是否已经到来。想像着把凯松的尸体扔下无尽深坑(Infinite Deep)实在是一项令他身心愉快的消遣活动。无尽深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创世时代,其岩石嶙峋的坑壁是如此光滑陡峭,没有任何突出的岩石或可以抓住的岩架,以至于任何东西如果掉进坑中,就会永无休止的坠落下去。
毫无预兆的,黑暗笼罩了图书馆,这片黑暗是如此浓稠,以至于连因斯拉希斯的眼睛也无法看穿它,即使他事实上能够以所有的光谱频段视物。风声安静了下来,热风仿佛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悲叹。因斯拉希斯可以听到墙壁在黑暗中蠕动。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了。
他意识到自己遭到袭击了。但是谁敢这么做?难道是巴布尼斯?
一连串的防御咒文浮现在因斯拉希斯的脑海之中,他轻声而快速的念出了一系列音节,同时以手指在空气中配合着描画出复杂的手势。在三次呼吸之间,他就以法术保护了自己,足以免遭精神,魔法,以及物理攻击的伤害。
他从自己的斗篷下面悄悄抽出了一支可以喷射出酸液的金属法杖,然后轻轻浮起,飘到高高的天花板上, 开始静静聆听。
尸骸之地的围墙发出了沉闷的沙沙杂音。腐朽的手掌从天花板上伸下来,试图抓住他的长袍,仿佛要以此寻得安心一样。它们的触摸使他一瞬间惊跳了一下。除了自己微弱的呼吸之外,他什么也听不到。这使他想到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已经穿透了保护尸骸之地的错综复杂的结界,而没有触发任何警报。他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是凯松亲至也不行。
焦虑牢牢地抓住了他,他紧张的抓着自己的法杖。
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翩然降临了,那是一种可以感知到的强力存在。因斯拉希斯的耳中隆隆作响,他的头悸动的疼痛着,甚至连墙壁中的尸体们也猛然发出了一声嘶哑破碎的尖啸。
黑暗仿佛变成了实体,轻轻的爱抚着他,黑暗的抚触远比尸体的触摸更加轻柔,更加诱惑也更加危险。有什么东西来到了他的图书馆内。
无视他个人的意志,因斯拉希斯的三颗心脏狠狠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明悟,他了解到他正和一位神力存在共享黑暗。没有其它存在能够如此轻易的入侵他的堡垒,也没有其他存在能如此轻易地使他恐惧欲死。
因斯拉希斯知道他被彻底打败了。战斗是毫无意义的。一位神祗,也可能是位女神,为了某种目的而降临到他的面前。
他降落回地面上。因为并不想过于贬谪自己的身份,他做作的向黑暗中鞠了一躬。
“你的尊敬还真是没有诚意。”一个柔和而玩世不恭的声音以高等卓尔语(High Drow)说道。
随着这个声音,墙内的尸体再一次略过一片恼怒的沙沙声,它们腐烂的嘴唇内又流泻出一阵痛苦呻吟。“不过,它们的尊敬倒是真心实意的,”这个声音继续说道。
因斯拉希斯无法根据声音分辨出说话者到底是谁,但是根据外面咆哮的热风中传递的那个词语,以及说话者使用的是高等卓尔语,他可以推断出这位说话者的身份。也因此,他小心的选择着自己下一次开口时的措 辞。
“当无法得知我是在和谁对话的时候,是很难表现出恰当的尊敬的。”
黑暗中传来轻声暗笑。“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与此同时,黑暗略微减轻了一些,足以让因斯拉希斯的视线穿透它。风声又回来了,热风的哀嚎越来越强。
一位带着面具的男性卓尔精灵坐在因斯拉希斯的玄武岩书桌上面,双腿微点地板来回轻晃着。环绕在这位卓尔柔软身形旁的阴影时浓时淡,他本人则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把短剑和一把匕首,做工考究的高领斗篷下面隐约露出了皮甲的一角。闪烁着红色光泽的长长白发包围着一张线条分明、充满了复仇欲望的清瘦脸孔。他薄薄的嘴唇上挂着傲慢的笑意,但是即使透过他的黑色面具也能发现,这个笑意完全没有到达他的眼中。
因斯拉希斯的眼睛记住了由这位卓尔精灵的武器,护甲,以及真正的身体上所散发出的神秘力量。他认出了这位圣者(avatar),就如他之前所猜想的那样。
“维瑞雯(Vhaeraun)。”他说道,同时为自己声音中无法抑制的敬畏而感到恼怒。
他敬畏的注视着蒙面之王维瑞雯(Vhaeraun the Masked God)——罗丝的儿子以及罗丝的敌人。他的心脏越跳越急,即使他假装镇定,却仍然感觉双腿发软。透过环绕在这位卓尔神祗身周游移不定的阴影,他看到这位圣者的一只手已经在手腕部位被砍断。断腕之处的鲜血仍在点点滴滴的滴落到桌面之上。
因斯拉希斯顾不上考虑一位神祗是如何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的。他也顾不上思考为什么维瑞雯会出现在尸骸之地。因斯拉希斯过去很少接触卓尔精灵,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也无论是凡人还是神祗。卓尔的灵魂一般是不会进入血之裂隙的。
维瑞雯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深吸了一口气。他黑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即使是这里的空气也充满了蜘蛛的恶臭。”这位神祗厌恶的说道。
对此,因斯拉希斯闭口不言。在他真正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一句话也不敢说。一打以上的可能性滑过他的脑海,但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
“我需要你的服务,尤格罗斯魔。”维瑞雯说道,他的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因斯拉希斯全身僵硬。不是宠爱,也不是请求——而是服务。这比他所恐惧的更糟糕。他伸出自己长长的分叉舌头舔了舔嘴唇,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含糊回应。
黑暗吞没了维瑞雯,下一次心跳之时,这位圣者已经站在了因斯拉希斯的身后,他炽热的呼吸喷吐在尤格罗斯魔上面的左耳上。
“你想要拒绝我吗?”维瑞雯柔声问到,温和的言辞中充满了威胁之意。
“我无法拒绝您,蒙面之王。”因斯拉希斯回答道,如果他能的话,他早就这么做了。虽然尤格罗斯魔们都是佣兵,然而即使是对于老主顾,他们也有自己的界限。因斯拉希斯一点也不想卷入任何维瑞雯和他母亲这两位神祗的冲突斗争中去。
下一刻,维瑞雯不再停留于他的身后,而是跨越房间出现在因斯拉希斯的一个书架旁边。在这位神祗附 近,墙内的尸体竭尽所能的以它们扭曲的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大极限向后退缩着。墙内死者的眼睛中流露出极度的恐惧。即使是那些手掌和手臂被做成书架的死者也蠕动着想要缩回墙内,最少二十本无价的书册稀里哗啦的落到了地板上面。维瑞雯瞟了它们一眼,啧啧叹息。
因斯拉希斯很想知道在他的尸体们的感知中,维瑞雯到底是什么形象。可以确定不是他现在这幅男性卓尔的样子。
维瑞雯抬头说道,“听。”他把头转向一边,目光变得冷硬。“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外面的风声起起伏伏,带来了罗丝的获选者的讯息。靠近维瑞雯的尸体再次呻吟起来。
因斯拉希斯点头。“我听到了,蒙面之王。Yor’thae. 那个词是 Yor-”
维瑞雯举起一只手嘘了一声,因斯拉希斯连忙住嘴。墙内尸体的眼睛随着这位神祗恼怒的动作而睁得大大的。
“说一次就足够了,尤哥格斯魔,”维瑞雯说道。“虽然你听到了这个词语,不过你了解到它的意思了吗?”
因斯拉希斯慢慢的点头,恐惧从他的五脏六腑中慢慢升起,但是维瑞雯继续说了下去,仿佛他答错了一样。
“Yor’thae 就是那个蜘蛛毒妇所选择的容器。而这些,所有的这些——”毫无预警的,圣者再次站在因斯拉希斯的身后,他的耳中听到这位神祗嘶嘶震怒着,堡垒再一次动摇了起来-“都是深坑魔网之后为了召唤她的获选者并转化自己而做出的努力。”
因斯拉希斯紧张的吞咽了一下,感受着这位神祗的愤怒,也感受着他正处身其中的危险。
维瑞雯再次出现在笼罩房间的阴影之中,因斯拉希斯偷偷的让自己松了口气。维瑞雯伸出他完好无损的手掌,用指尖轻抚着墙内的尸体。尸体们蠕动着,再次哀嚎起来。维瑞雯的指尖闪烁着光辉,离开了墙壁,他笑了起来。
“您需要我作些什么,蒙面之王?”因斯拉希斯问道,尽管他清楚他绝对不会喜欢那个答案的。
眨眼之间,维瑞雯就站在了他面前,咬牙切齿,面孔因为愤怒而炽热。
“我想要什么?!你这只无足轻重的虫子,我要的是把我母亲的心脏撕下来喂给那些恶魔,然后再变成粪便排泄掉!我想要什么,你这个满身斑点的受造物——”他在因斯拉希斯的面前威胁的挥舞着残缺的手腕——“我要的是把席文塔姆(Selvetarm)谄媚的脑子从他污秽的头颅里挖出来,好让我能把他空空如也的颅骨做成尿壶!”
因斯拉希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屏住呼吸僵硬的站立着,胆怯的凝视着。他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遥。就连那些尸体也僵直而沉默的站立着,仿佛因为受惊过度一样而完全不敢呻吟。
维瑞雯吸了口气,显然是正在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他向因斯拉希斯虚伪的笑了一下。
“但是重要的事情要先来,尤格罗斯魔因斯拉希斯。让我们直截了当的说好了:有三名潜在的 Yor’thae 候选人。现在去见见她们。”
“请等一下,蒙面之王——”
但是维瑞雯没有等待。圣者闭上自己的眼睛,同时一阵尖锐的刺痛贯穿了因斯拉希斯的大脑。随着疼痛, 在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三名卓尔女性的图像,以及这三个人的名字:昆赛尔·班瑞(Quenthel Baenre),赫莉丝卓·莫兰(Halisstra Melarn),和达妮菲·彦提尔(Danifae Yauntyrr)。
疼痛平息了,然而图像仍然留存了下来,被神力烙印在他的大脑之中。
维瑞雯说道:“这三个人每人都在寻找前往蜘蛛娼妇的城市的道路。你看,我的母亲正在呼唤她们,吸引着她们到她身边去,当她们到达的时候就对她们进行考验。其中一个人将成为获选者,成为她的——”
热风再度呼嚎起来,另一次震动让整个位面都再次为之震颤。房间中再次回荡起呼唤着“Yor’thae”这个词语的声音。
“没错,”维瑞雯说道,一阵恼怒的痉挛让他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他盯着因斯拉希斯说道,“我要你做的就是杀掉全部三名候选者。”
维瑞雯突然再一次穿过整个图书馆,出现在一张很大的经台后面。
因斯拉希斯什么也不能做,于是他只是点头。私下里,他奇怪为什么维瑞雯不去亲自杀死这三名凡人卓尔。
答案接踵而至:自从动荡之年(Time of Troubles)以后,神上之神已经禁止神祗们直接插手凡人的事务。因此,维瑞雯需要一名盟友,以绕开神上之神的法令,一位非神祗的盟友。
因斯拉希斯唯利是图的本性战胜了他的恐惧。他看到了机会并抓住了它。
“那我能得到什么,蒙面之王?”他问道,言语中带着适当的恭顺。
维瑞雯突然从经台后面消失不见,随即重新出现在他身后。因斯拉希斯笔直的看着自己的前方,不敢直面这位神祗。
阴影的漩涡缭绕盘旋在他们的四周,犹如黑色的毒蛇一般沿着因斯拉希斯坚韧的皮肤滑动。维瑞雯把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举到因斯拉希斯的面前,这个尤格罗斯魔看到这只手臂自肘部以下仿佛都变成了没有实体的阴影。维瑞雯微微一笑,手臂穿透了因斯拉希斯的身体,抓了他三颗心脏中的一颗。这棵心脏一下子被冻结了起来,停止了跳动。
巨大的痛苦贯穿了因斯拉希斯的全身;他恐惧的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一阵痉挛。他弓着背,咬紧牙关, 但是丝毫也不敢移动,更不敢抗议。
“你能得到什么?”维瑞雯在他的耳边轻轻嗤笑。“你能得到这个:我的感激之情,那可是无价之宝。” 维瑞雯又抓住了因斯拉希斯的第二颗心脏,停止了它的跳动。
因斯拉希斯的视线开始模糊不清的。他挣扎着想要吸气。
“哦,”维瑞雯恍然大悟的说道,“此外还要加上凯松的毁灭,以及你能够爬上奥伊诺罗斯和大将军的位置。”
听到这些话,因斯拉希斯再也忍不住咧嘴而笑了。
无视维瑞雯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他设法嘶嘶的回应着:“您实在是太慷慨了,蒙面之王。”
维瑞雯的脸上仍挂着同样的微笑,他以食指轻轻弹了两下因斯拉希斯的心脏,让它们重新跳动,然后抽出了他的手臂,手臂立刻变回了正常的肉体形状。因斯拉希斯猛烈的吸着气,身体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并且完全是靠着骄傲才站住了脚跟。
当他感觉自己已经重新恢复之后,因斯拉希斯转向维瑞雯——这位神祗又越过房间来到了书桌那里——并且问道,“应该召集多大的力量才合适呢,我的主人?”
“一支军队,”维瑞雯嘲弄的挥挥手,回答他道。“在新深坑魔网的艾瑞利尔·沃尔,也就是魂火平原(Ereilir Vor, the Plains of Soulfire)处集合。我的母亲无法充分感知到那里的动静并召集她的军队阻止你的。”
因斯拉希斯在发问之前先考虑了一下,“那么席文塔姆怎么办,蒙面之王?”
维瑞雯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他说道:“他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的母亲已经把深坑魔网搬到多元宇宙中它应该呆的地方去了,并且封印了那里,拒绝神力的进入——任何神力都一样。现在,那里的事情已经在其他神祗的控制之外了。我无法进去毁灭她,但是席文塔姆也没办法进去保护她。除非他猜测到我的手段——”维瑞雯轻蔑的音调显示出他甚至认为席文塔姆连 2+2 等于几也猜不出来——“你将会独自面对这些凡人。”
因斯拉希斯大起胆子又问了一个问题:“当 Yor’thae 到达蛛后那里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维瑞雯的眼睛眯了起来。“因为她们将永远也到不了她那里,”他如此回答道,“所以答案如何无关紧要。”
因斯拉希斯不再说话了,但是他私底下把维瑞雯的回答解释为即使是这位神祗也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躬身行礼,说道:“如您所愿——”
维瑞雯不再多言,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
血之裂隙的红光重新普照这个房间。因斯拉希斯连连的深吸了几口空气。甚至连墙里的尸体看上去也放心了下来。维瑞雯曾经来过的唯一证据就是留在玄武岩书桌和经台上的血迹。
因斯拉希斯召唤了一名拿着一块布料的隐形仆役,命令它把这些血滴收集起来,并送到他的实验室去。他确信自己可以使用神祗的血液来做为某种法术的法术材料。这种智力游戏有助于他冷静下来。他打起精神,并准备传令给他的将军们去召集一支军队。既然维瑞雯说要他召集一支军队,那么因斯拉希斯就将派出他最好的突击部队——黑角军团(the Black Horn Regiment)
尽管心中还存在着潜在的恐惧,那就是万一他搞砸了维瑞雯交代的任务会面临什么样的厄运,这名尤格罗斯魔却仍然从这件事中看到了一些令他愉快的地方。如果他成功的话,并且维瑞雯信守他的誓言——这位神祗很大程度上会守诺——那么凯松就将被毁灭,而因斯拉希斯将会取代他成为血之裂隙的大将军。
即使脑海中不停的翻腾着这些诱人的想法,一个更加冷静的声音仍在提醒警告着他。他想到也有可能维瑞雯的所有诡计都不过是罗丝计划的一部分而已。蒙面之王曾说过,当罗丝召唤她的女祭司们前往深坑魔网的时候,也正在对她们进行考验。也许因斯拉希斯和维瑞雯所做的一切不过是 Yor’thae 所必须战胜的另一项新挑战?或者也许维瑞雯搞错了,这三名女祭司根本就不是 Yor’thae 的候选者?
都有可能,因斯拉希斯一边想一边叹气。
然而,夹在一位神祗和一位女神之间,他知道自己除了服从之外,根本就是毫无选择。他将会按照维瑞雯吩咐的那样去做,因为三心二意只能导致确定无疑的死亡。也可能更糟。
窗外,热风继续哀嚎着,不倦的传递着风中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