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保罗 S. 肯普
翻译:青萝
在余烟袅袅的契德·纳撒城的废墟中,尼摩(Nimor)站在曾经属于某个豪奢贵族家庭所有的破碎阳台上。当这个阳台坠入深坑底部的时候,家族建筑结界保护它避免了被彻底毁灭,尽管如此,它现在仍然破破烂烂的斜躺在碎石嶙峋的地板上。
在他四周,大半个契德·纳撒都化为了废墟。成堆的碎石和大块的断岩零落散布在深坑底部,活像泰坦一族的墓碑。曾经,这座城市高悬于深坑之上粗密的石灰质蛛网上。然后,灰矮人来了,巨网在灰矮人的石火炸弹的攻击下化为灰烬,城市坠落了。
面对眼前的毁灭景象,尼摩淡淡微笑。他从朝尔辛(Chaulssin)返回这里,就是为了再看一看他的人民的工作成果。
在高高的头顶上,还悬挂着少量从灰矮人的炸弹攻击中残存下来的城市蛛网的碎片。很多完整无缺的建筑物就像被蛛网俘获的洞穴昆虫一样,摇摇晃晃的挂在残破的石灰质蛛丝上,在深渊上面无力的扭曲成一团。很多次级贵族家庭,因为是建筑在深坑的洞壁上而不是建筑在曾经横跨深渊的蛛网上,倒是大部分完整无缺的保存了下来。
尼摩知道,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Jaezred Chaulssin)已经开始按照自己的蓝图重建这座城市了。侍奉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的卓尔精灵正在深坑底部,洞壁上,以及靠近顶部的残存蛛网上辛勤工作着。从洞窟深处传来影龙(shadow dragon)拍翅的飒飒声,很多躺在坑底的建筑物废墟已经融合入阴影边缘(Shadow Fringe)。无法穿越的油状黑云重重包裹住那些同时存在于两个位面的区域。
尼摩知道,这种转化将持续几十年,也可能是几个世纪。但是当转化结束之时,契德·纳撒就可以成为另一座朝尔辛城。复兴的契德·纳撒将成为一座既没有蜘蛛神后,也没有她的仆从的卓尔城市。
尼摩静静的微笑着。然而不久前的失败所带来的隐隐刺痛仍在他心头徘徊不去,压倒了任何他在其他方面所获得的满足。他曾经期盼不只是契德·纳撒,最好连魔索布莱城也能经历这种转化。
他凝视着手指上的阴影魔戒,这条清澈透明的黑色细带就象一条细小的角蝰蛇一样缠绕在他的手指上。经过那场发生在魔索布莱城市场上空的恶战之后,在他所佩戴的众多魔法物品中,只有这个戒指和他的家族徽章没有在贡夫·班瑞的裂解术下丧失魔法效力。尼摩没有更换任何一件被损毁的魔法物品,以此做为对自己失败的自我惩罚。
魔索布莱城。他用自己的心灵之眼遥望着这座城市,想像着它就像契德·纳撒一样在他脚下化为废墟一片……
他把这幅假想的画面从脑海中挥去。魔索布莱城屹立如故,而罗丝已经回归。尼摩失败了,他不再是神眷之刃(Anointed Blade)。
他轻轻摩挲着戒指,叹了一口气。
宗祖唐费尔(Patron Grandfather Tomphael)命令尼摩再一次返回契德·纳撒和魔索布莱城,去仔细看看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在一座城市中的胜利,以及在另一座城市中的失败。当然,尼摩会服从宗祖的命令。
除此之外,在魔索布莱城中还有几件事情必须处理——一些事情单调乏味,另一些则和那个半魔鬼有关——这些事情都需要他去分心关注。
“这里是胜利。”尼摩对自己说道,同时最后环顾了一遍四周。“现在,就让我去看看失败。”他不再迟疑,干脆利落的召唤出阴影之戒中可以把他移动到临影界(Fringe)的力量。当魔法生效之后,废墟狼藉的契德·纳撒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其本身暗黑朦胧的虚影。只有那些被搬进了阴影位面(Plane of Shadow)的城市部分才显现为真实存在的独立实体。
尼摩以意志打开了一条沿着阴影边缘通向魔索布莱城的通道,入口在他面前大开着。他步入其中,煽动翅膀,飞入了空中。不同于主物质位面(Prime Material Plane)的物理法则,在阴影边缘中是允许快速旅行的。一条条阴影涡流如同一道道汹涌澎湃的海潮一般,向着尼摩迎面扑来,然后又穿越他迅速向后退去。阴影之戒的力量和阴影边缘的特性把一天长的旅程缩短到了不足一个小时。
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处于魔索布莱城的阴影映像(shadow correspondent)之中了,那是一幅充斥着尖顶,高塔,以及石笋建筑的影子般朦胧虚幻的凝固画面。在意志的推动之下,他穿透了主物质位面和阴影边缘之间的界膜(veil),然后发现自己正在靠近魔索布莱城洞顶的黑暗中盘旋。黑暗笼罩着他,让他无形无踪,即使有任何卓尔精灵抬头上看,他们敏锐的眼睛也无法发现他的半丝痕迹。他向下凝视着自己的失败。
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始终在侦测这座城市,即使在尼摩逃走之后也仍在继续监测记录着城中的事件。他知道这些侦测看到了什么:那些他小心翼翼的汇集起来去征服魔索布莱城的军队正在仓皇逃窜。
沃克和他的鞭笞军团已经开始撤退了,城市巨洞东面的真菌种植园(fungus gardens)附近到处都是边打边退的战斗行为。毫无疑问,这些魔裔兽人将会皮毛无损的逃回它们位于地狱门堡(Hellgate Keep)下面的老巢中去,只除了它们的尊严之外。然而霍加和他的灰矮人军团就不会有这么幸运了。灰矮人已经把提尔·布里契的石头炸得坑坑洼洼,融化松动,到处都是一片灰黑色的凄凉景象,但是他们仍然无法突破学院的防线—— 格斗武塔,蜘蛛教院,以及奥术学院仍然掌握在魔索布莱人的手中。这里的战斗仍在继续。接连不断的爆炸和魔法能量的冲击波揭示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战斗的激烈程度。然而尼摩知道这毫无意义。罗丝已经觉醒;征服这座城市的机会已经溜走了。蜘蛛神后再一次开始回应她的女祭司们的祈祷,当蜘蛛教院让它的女儿们蜂拥而出的时候,她们将会用重新获得的法术去支援魔索布莱人的军队,灰矮人的命运已经注定无疑。他们中将不会有多少人能够离开魔索布莱城。不同于沃克,霍加又瞎又蠢,完全看不清形式。
尼摩让自己的视线久久的徘徊在提尔·布里契的高地上,尤其关注着奥术学院高耸的尖塔。
他知道,贡夫·班瑞就在其中的某处。想起这位首席大法师就让尼摩热血沸腾。贡夫摧毁了卓尔巫妖狄尔——市场区在他们的法术大战中化为了一片黑烟袅袅的废墟——并且在阻挠整场入侵的行动中一马当先。尼摩对他又恨又敬。
尼摩拍打着翅膀看向他的右侧,看向巨大的纳邦德尔时柱。时柱的底部在黑暗中散发着红光,无声的向整个幽暗地域发出充满了藐视意味的挑战,宣告着魔索布莱城仍然屹立如故。尼摩很想知道,是否贡夫·班瑞本人亲自点燃了这座灯塔的火焰。
突如其来的,尼摩的情绪几乎失控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潮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紧紧握住拳头,吞下了几乎从口中溢出的咆哮。
他全力战斗,精心筹谋,并且几乎——只差一根洛斯兽的柔毛那么远——就可以征服幽暗地域中最强大的卓尔城市了。相对于征服如宝石一般光彩夺目的魔索布莱城,契德·纳撒这个战利品完全黯然失色了。
当然,他很清楚只是接近胜利是不够的,那只是真正胜利的一个毫无价值的替代品,无论对他还是对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来说都是如此。接近胜利没有为他赢得任何东西。接近胜利让他失去了他做为嘉泽莱德·朝尔辛家族的神眷之刃的荣耀地位。这就是宗祖希望他回到这里之后能够领会到的——尼摩将会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并为这种滋味而窒息,他将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些许的谦卑在他心中静静的生根发芽,缓和了他一贯以来的傲慢自大。
你发誓要净化魔索布莱城中罗丝的恶臭,宗祖茂兹齐尔(Patron Grandfather Mauzzkyl)曾经这样对他说道。那么你做到了吗?
尼摩诚实的回答道——他没有做到。他只是几乎做到,“几乎”的苦涩令他窒息。
还将会有其他的机会的,宗祖唐费尔允诺道。如果你能从这次失败中学到智慧的话。我已经学到教训了,唐费尔。尼摩想到。
他把目光凝注在提尔·布里契,那里的战斗仍在热火朝天的进行,而在平静的东尼加顿湖区,卓尔战士们在巨蕈中来回巡游。他想起了霍加,想起了这位年轻王子的失败……
尼摩有一堂由他亲自教学的课程,而霍加将会是他的学生。
随着思绪的流转,他最后向下看了魔索布莱城一次。他凝视着那些高耸优雅的尖顶,高塔,以及高阶家族那扭曲纠结的建筑——所有这一切都像是魔索布莱人无声的傲慢宣言。也许这一次他们也能学会以适当的谦卑来调和自己的傲慢自大。
或者也许不会。
尼摩向下看着这座城市,勉强向它点头致敬。它击败了他。
这一次。
随着一次小小的精神运作,他飞入了阴影边缘的荒瘠之中。
多腿魔蛛的竖井向下垂直延伸了大约投掷一根长矛的距离之后便到达了底部,在那里,竖井变成了圆形洞穴,一侧有一条宽阔的水平隧道向黑暗中延伸出去。洞壁上布满了陈旧的蛛网,到处都是被肢解的蜘蛛的干瘪外壳,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多腿魔蛛们的残羹剩饭。杰格拉德心不在焉的踢着这些干壳。干燥的空气中透着浓厚的腐臭。
费瑞恩跟在昆舍尔身后降落在地面上面,她的鞭蛇们冲他吞吐着信子。
达妮菲和杰格拉德各站一边,注视着他们。达妮菲的手指按在她的圣徽之上。
费瑞恩忍不住想到,也许他们这些人无法全部返回到地面之上。做为防范,他仍然把那片真菌干片藏在掌心。
他转向昆舍尔,说道:“我们头顶的隧道已经密封起来了,主母教长。”
她点点头,俯视着一侧的水平隧道,说道:“我们必须再深入一点,寻找一处更合式的地方来休息。” 没有人反对这一点,昆舍尔领头走进这条隧道,其他人跟在她的后面。地洞非常宽,足以允许他们四个并排行走,而他们也确实这么做了。没人愿意把后背暴露给其他人。
在主通道的两侧,到处都是延伸到无尽黑暗之中的分支岔道。费瑞恩怀疑是不是整个罗丝的位面都被这些隧道挖掘的千疮百孔,构成了这个位面本身的幽暗地域。他觉得他们虽然逃脱了多腿魔蛛和集结,但是却可能在地下深处遭遇到其他更糟糕的存在。
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想到,但是他仍然仔细倾听着从前面传来的声音。
除了杰格拉德的呼吸声和他们的靴子走在石地上的摩擦声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听到。魔裔卓尔用肩膀顶开任何挡在他们前进道路上的尸体,但是他们并没有遭遇到任何活着的生物。根据聚集在地表上的多腿魔蛛的数量,看起来至少这条水平主隧道中已经空无一物了。
过了一小会儿之后,他们进入了另一个圆形洞穴,这里胡乱丢弃着更多的蜘蛛干壳和多腿魔蛛蜕皮时换下的空壳。这些空壳,每一个都象上好的羊皮纸一样轻薄,看上去活像成打的多腿魔蛛的幽灵。杰格拉德一把抓住其中一个空壳的长腿,随即整个空壳就在他的手中化为齑粉。
洞穴的地面上零星散布着几个绿色的酸液池,毒烟和臭气所形成的气泡汩汩的冒出池面,一直升到低矮的天花板处才劈啪作响的破裂开来。在洞穴对面有一道天然形成的拱门通向另一条更大的隧道。
“也许这里就可以了,主母教长?”费瑞恩斗胆进言道:“我们不容易遭到来自后方的攻击——”至少不是来自多腿魔蛛的攻击,他暗暗想到——“并且可以在前面的隧道那里设置一个警戒哨。休息一下可以让我有时间研究一下我的法术书,并补充上已经施展掉的法术。”
他知道通过短暂的出神之后,也可以让两名女祭司重新从罗丝那里祈祷神术。他可以从昆舍尔的一两个治疗法术中受益。
昆舍尔以冷淡轻蔑的目光瞪视着他,显然是为他居然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而感到恼怒。尽管如此,她还是说道:“这里和任何地方一样好。我们将在这里进食,休息,并向罗丝祈祷。”
没有听到反对意见,费瑞恩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杰格拉德第一班警戒。”昆舍尔说道。
魔裔卓尔正在弄碎了另一个多腿魔蛛的蜕壳,闻言他看向达妮菲,后者向他点点头。
“好极了。”杰格拉德对昆舍尔说道,然后大步走过洞穴,在前面隧道的入口处找了个地方。
昆舍尔眼冒怒火的看着他离开。当他看起来已经找到合适位置的时候,她开口说道:“不是那里,外甥。再向隧道里面走一段。你现在这个位置让我无法在危险到来时很好的觉察到它。”
杰格拉德向她回了一声恼怒的咆哮,再次看向达妮菲。这位前战俘显得犹豫不决。
“你是否在担心单独和我在一起?”昆舍尔问达妮菲,她音调中的轻蔑之色几乎触手可及。
达妮菲看着昆舍尔,她那令人赞叹的灰眸中充满了挑衅之意。
“我看不出有害怕的理由。”她回击道。
昆舍尔笑了。牢牢吸引着达妮菲的注意力,她轻蔑的向杰格拉德挥手说道:“离开,外甥。”
杰格拉德坚守不动,直到达妮菲轻轻一弹指,示意他进入隧道。
“我不会离的太远的。”杰格拉德向每个人警告道。
甚至直到魔裔卓尔已经钻进了隧道,昆舍尔仍然继续凝视着达妮菲。前战俘故意忽视昆舍尔,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打开她的装备,把衣服脱得只剩下紧身短上衣和短裤。达妮菲的皮肤上遍布着战斗中受到的抓伤,割伤,以及瘀伤,但是这丝毫也没有减少她的吸引力。费瑞恩再一次强烈感受到这位女性的绝对的肉体魅力。男性们曾经为了远不及达妮菲形体美丽的东西而战斗和死去。
不幸的是她将不得不死去。希望是很快。
过了一会儿之后,昆舍尔也把注意力转到了她的装备上面,只留下她的鞭蛇们留心注视着达妮菲。费瑞恩把这当作一种休战协定,并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
在洞穴面积允许的情况下,这三位卓尔精灵都尽可能的远离其他人进行休息,他们背靠着蛛网密布的隧道墙壁,坐在多腿魔蛛的蜕壳中,在沉默中吃掉了很久以前由瓦拉斯·胡恩为他们准备的储备食物,又在沉默中静坐沉思。
费瑞恩忙碌的清点并整理了放在魔斗篷的众多口袋中的法术成分。然后,他从背包的额外附加空间中取出了一本旅行法术书,开始记忆新的法术咒语,以此来替换他已经施展掉的法术。考虑到他可能需要用魔法来对付杰格拉德和达妮菲,他小心的选择着自己的法术。
当他结束自己的工作之后,两名女祭司都已经闭上眼睛进入了出神状态。费瑞恩猜想她们两个都已经在身边秘密的设下了魔法警报,以此来警告任何靠得太近的人。他激活了术士戒指中的力量,果然看到在两名女祭司周围都环绕着结界法术所特有的柔和红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于混乱生物来说,他想,卓尔精灵其实并非是完全不可以预测的。
和它们的女主人不同,昆舍尔的鞭蛇仍然清醒并警惕着。它们中的两条——费瑞恩认为是可索萨(K’Sothra)和尤格思(Yngoth)——向前探出身子,警惕的注视着杰格拉德把守的隧道。其他两条毒蛇死死盯着达妮菲,而最后一条,雌性的寇拉(Qorra),则警惕的注视着费瑞恩。
费瑞恩对于自己仅仅被一条鞭蛇监视这件事略感不快,他向着寇拉吐了一下舌头。而她则不停的吞吐着信子做为回应。
费瑞恩不理睬它,他伸展开双腿,努力让自己在石壁上靠得更舒适一些。他尝试了一下,但是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出神状态。有一段时间,他注视着达妮菲起伏不定的胸口。他不允许自己对她抱有太多幻想——他对于她如何凭借自身的优势来玩弄男性这件事了解的很清楚。除此之外,昆舍尔解决她只是个时间问题。
最后,费瑞恩决定他也应该花费一两个小时来出神休息。但是首先,他必须象那两名女祭司一样在自己身边施展一个结界法术。这个结界可以在任何生物接近他五步之内的时候发出警报。
正当他开始轻诵奥术咒文以施展法术的时候,费瑞恩在心灵深处忽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兴奋感。他立刻就分辨出这个感觉,这时另一阵更加明显的兴奋感流涌过他的肉体。他中断了法术,欣喜于爱璐魔女已经再次追踪到他们。
很高兴见到你,米兹瑞姆导师。阿丽扎以低沉愉快的声音向他打着招呼,她的精神之声犹如天鹅绒一般轻抚过他的脑海。
感受着她在精神上的轻轻抚触,费瑞恩象一个一年级学徒一样无法控制的露齿而笑。虽然他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理由而追踪他和他的同伴,但他还是无法否认自己很享受她的殷勤关怀。
阿丽扎,我的爱人。他回应道。我们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相遇。
这个时期就很奇怪,亲爱的。阿丽扎回答道。奇怪的时期使奇怪的伙伴萍水相逢。
一个人只能抱持希望而已。他回答道,同时笑得更开心了。
昆舍尔的监视鞭蛇对着他的笑容嘶嘶作响。费瑞恩让笑容从脸上消褪下去,转过头,越过鞭蛇向前看去。在前方一箭之地开外的隧道中,他看到了杰格拉德肌肉偾张的轮廓。魔裔卓尔蜷缩蹲伏着,监视着前面的隧 道,他宽阔的后背正对着费瑞恩,随着每一次恶臭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费瑞恩无法分辨出这头魔裔卓尔到底是醒着还是睡了。和卓尔精灵不同,杰格拉德需要真正的睡眠。
昆舍尔和达妮菲都陷入出神之中,尽管她们的脸色全都阴沉晦暗。费瑞恩对此非常高兴,因为这样的话他只需对付昆舍尔的鞭蛇就可以了。
你所侍奉的女祭司睡的并不安宁。阿丽扎评论道。
那只是种族特性而已。他以一贯的讽刺性口吻回答道。
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把戏,就能让她们休息的更好一点。爱璐魔女提议道。
一点小把戏?费瑞恩问道,他假装出一幅被冒犯的口气。阿丽扎大笑起来。
Yor’thae 是什么?她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费瑞恩瞬间惊跳了一下,但是长久以来的训练让他无论是在脸上还是表层思想上都不露声色。阿丽扎知道多少关于 Yor’thae 的事情?
显然感觉到他的激动,负责监视费瑞恩的鞭蛇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嘶嘶声。费瑞恩假装没听到这个声音,并调整身体在石壁上靠得更舒服一些。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单词的?他问道。
她以自己的心灵指尖玩笑般的爱抚着他的大脑。整个下层位面中到处都回响着这个词语。它回荡在风中, 回荡在受苦灵魂的尖叫中,也回荡在沸腾的急流中。它到底是什么,甜心?
除了她音调中惯常的狡猾之外,费瑞恩什么都没有听到,因此他诚实的回答她:“Yor’thae 就是罗丝的选民。”
哦呀。阿丽扎讶异道。那么哪个人是 Yor’thae,是长得很漂亮的那个,还是那个拿着鞭子的大块头?
费瑞恩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也可能两个都不是。阿丽扎说道。
对此费瑞恩不予置评,尽管她的推论令他忧虑不安。她的说法实在太接近他自己最近的想法了。他决定改变一下话题。
你在哪里?他问道。
我隐形了。看看四周找到我。她在心灵中微笑着回答他。如果你做到了,就能得到奖赏。
以一个简单的意志指令,费瑞恩把他的视觉转换为可以看到隐形物体和生物的范畴——这个效果是他恒定在自己身上的。小心谨慎的,以免惊动仍在监视他的鞭蛇,他俯视对面正对着他们来路的由杰格拉德所把守的隧道。在那里,他看到了她。
你赢了。她说道。
阿丽扎以一个让人浮想联翩的动作斜倚在隧道的墙壁上,后背微微弓着,双臂枕在脑后,蝙蝠般的的翅膀收拢起来,使得她纤瘦的躯体暴露无疑——优美娇小的胸部,修长笔直的双腿,以及线条圆润的臀部。她那长长的乌黑卷发如同流水一般披垂在背后。她正看着他微笑着。费瑞恩发现她那对小小的虎牙比想像中的更令他怦然心动。
向您问好,女士。他说道。请稍微等一下。
让一位女士等待可是缺乏教养的表现。她调侃的说道,声音中充满了笑意。你必须补偿我才行。
同样的,阿丽扎。他回答道。我们必须有信心。
她那同时混合了清纯明朗和撩人性感的吃吃笑声一下子传了过来。他发现这个笑声简直令人激动的发抖。他看向监视他的鞭蛇。它再一次向他嘶嘶的吐着信子。
他向后靠回身后的岩石,闭上了眼睛,看起来仿佛是要进入出神状态一样——他知道一个不需要法术材料的幻术。
仅仅移动了一下手指,同时在呼吸之间以耳语般的声音轻喃咒语,他施展了一个高级魅惑术(sophisticated glamour)。这个法术的影响范围是以他倚靠之处为中心的整片地区。对于鞭蛇来说,它将看到费瑞恩仍然靠在石壁上深陷入出神状态之中,然而真正的费瑞恩却可以在幻术笼罩的范围内随心所欲的任意行动。
当他结束施法之后,看到鞭蛇寇拉没有表现出任何发现毛病的迹象——它沉默的爬在他的脚下。这条鞭蛇的眼睛仍然死死的盯着幻象,盯着那个假费瑞恩。
费瑞恩微微一笑,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撮羊毛,轻声吟唱了一个可以令他隐身的法术——这是一项必要的保护措施,因为当他离开法术作用范围之后,幻象就将无法继续掩护他。他知道阿丽扎的恶魔血统可以让她看到隐形生物,所以她可以毫无困难的看到他。在他的心灵中,阿丽扎再次吃吃的笑了起来,这个声音令他全身涌动起一阵冲动。费瑞恩很惊奇,一个恶魔,即使是一个漂亮的恶魔,竟能给他带来如此的快乐。
真聪明,亲爱的。她赞许道。
他悄无声息的沿着隧道向她走来,身后留下了一幅他正倚在石壁上陷入出神的幻象。
亲爱的,你看上去糟透了。当他走近的时候,她这样说道。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穿越了深影界(Shadow Deep),无底深渊(Abyss),以及深坑魔网,但是其间一次都没有洗过澡。他已经使用法术减轻了身上的味道,让衣服尽量平整,但是这些低级法术的作用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次旅行非常艰苦。他有些困窘的回答道。或许你更欣赏那个幻象费瑞恩?他以拇指指着身后的走廊。
不,亲爱的。她一面说一面疲惫的伸展了一下身体,努力表现出自己最美好的样子。她碧绿的眸子挑逗的雀跃着,向他伸出了双臂,我会选这个真的。
当阿丽扎的手臂触及到他的时候,他把她揽入怀中。她打开翅膀,把他们包入其中,她的芬芳令他兴奋不已,她柔滑的肌肤和优美的曲线令他心驰神荡。他允许自己陶醉了片刻,用双手贪婪的抚摸着她柔美的躯体, 然后——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她推开到一臂之隔的地方。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他问道。你为什么回来?
她撅起嘴,翅膀轻轻的鼓动着。竟然问这样的问题,米兹瑞姆导师!我是用眼睛找到你的。你们并不难定位。至于我为什么回来……她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直直的看入他的眼中。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让费瑞恩惊奇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心里裂开了一个大洞。告别?他用指尖轻轻的抚弄着她腰臀的曲线。
她把脸转过去了一阵。我害怕我们将不能再见了,甜心,因此我需要最后再看你一次。
他一点也不相信最后那句话,尽管他非常想要相信。
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现在要回到沃克的怀抱去了?是不是?他为自己声调中的苦涩难耐而感到惊异。他有些粗鲁的抓紧了她的身体。
她笑了起来,抬起手,用一根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轻轻描画着他下颚的轮廓。你吃醋了,我的法师大 人。不,我不会回到凯尼尔那里去的。我已经告诉了他所有我能够告诉的,现在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至少目前是如此。我已经对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男性产生了兴趣。
费瑞恩忽略掉了这些话中暗示性的恭维之意。你告诉他关于我们的什么事情了?他问道。
所有。她回答道。那是我的任务。
费瑞恩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是这个答案仍然隐约刺痛了他。
既然你不会回到他那里,并且你的任务也已经结束了,为什么我们无法再次相见了呢?他如此问她。这个问题泄露出他内心的些许软弱,他怨恨自己为何要如此发问,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
她笑了,她的眸子中流露出她的恶魔血统所能允许的最大限度的忧伤。因为我认为你无法在即将到来的事件中生还。她回答道。
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坦率令他惊奇。最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即将发生什么事情?
她摇着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这整个位面都非常危险,并且充满了……. 某种存在的恶臭。
他的双手从她身上滑落下来。你弄错了。他反驳道。
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看着他。可能我弄错了。我总是抱持希望。但是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能否给我一点东西让我记住你?一件我的英勇的卓尔法师的信物?
费瑞恩想要知道是否一件随便给出的信物就是阿丽扎真的想要的。他知道一名老练的施法者可以利用这样一件战利品做些什么。他的一部分期盼事情并非如此,但是另一部分却自觉已经看穿了她。
在此之前,告诉我魔索布莱城发生了什么。他询问道。
阿丽扎微微蹙眉,仿佛正在回想费瑞恩的故乡城市的命运。它屹立如故。她回答道。罗丝的力量再次降临于女祭司。凯尼尔正在撤退,灰矮人很快也会撤退。
听到这条消息,费瑞恩感觉到心中溢满了安慰之意。魔索布莱城仍然屹立如故。
真是奇怪,他想到,虽然他对这个城市有着如此强烈的依恋,但是却对里面的居民没有一丝半毫的留恋。他冷淡的猜测着贡夫是否在这场围攻中幸存下来。如果没有的话,“首席大法师费瑞恩·米兹瑞姆”听起来也很不错。如果之后班瑞家族将会仔细挑选贡夫的继任者的话,那么他就有了更多的理由与昆舍尔结成紧密联盟。
一个纪念品?阿丽扎提醒他道。一件小玩意。比如你的一缕头发?
费瑞恩向她微笑,强硬的微笑。不,阿丽扎。没有信物。我认为我应该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自己。
她弄懂了他的意思;她姣好的眉毛因为当真感到恼火而皱了起来。
你误会我了。她抗议道。我——
她忽然顺着他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似乎你的离开已经被发现了。永别了,爱人。
随即,阿丽扎带着仿佛永远不会再有的决绝亲吻了他,然后无声无息的传送离开,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费瑞恩徒劳的瞪视着墙壁。她的芬芳的味道和对于她最后话语的记忆飘荡在空气中。
还没等费瑞恩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他隐形的身体上忽然爆发出一圈紫色的火焰。妖火(Faerie fire)。他的五脏六腑一阵悸动。
腐肉的恶臭湮没了最后一缕阿丽扎留下的芬芳——那是杰格拉德的呼吸。费瑞恩迅速在脑海中编排出一条借口,而这丝毫也不妨碍他同时记忆起另一条更强有力的法术,这条法术只需要一个单词就可以触发。
从洞壁上抓下了两把蜘蛛网,他驱散了身上的隐形法术,转过身来,结果发现自己的鼻子差点碰上杰格拉德起伏的胸膛。这头魔裔卓尔已经象一名刺客一样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他的身后。
“杰格——”
杰格拉德以惊人的速度用一条战斗手臂抓住他的咽喉,把他从地面上举起来,一直举到两人脸对脸的高 度。费瑞恩几乎窒息了——一部分是因为笼罩在魔裔卓尔恶臭的呼吸之中,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魔裔卓尔的爪子正紧紧的扣着他的气管。
“用一个法术掩盖你的离开?”魔裔卓尔一面问,一面向后以头点点洞穴中依然存在的费瑞恩的幻象。杰格拉德仔细的嗅探着空气。“你在这里做什么,法师?”他的红眼睛眯了起来,伸长手臂砰的一声把费瑞恩按在洞壁之上。
费瑞恩的魔斗篷和戒指保护了他的肋骨没在这次冲击中破裂,甚至也阻止了杰格拉德用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捏断他的喉咙,但是也仅此而已。
“放开 ……我。”费瑞恩要求到。
他怒火蒸腾,一部分是为了杰格拉德,另一部分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很可能误解了阿丽扎的动机这个事实。尽管如此,他认为这还比不上他的尊严被打压,因此他保持不动。
杰格拉德更加用力的捏紧了费瑞恩的喉咙,并把他的另一只战斗手臂举到费瑞恩脸前。同时他还用里面的两只人类手臂抓住了费瑞恩的手腕,大概是为了阻止他施展任何需要手势才能完成的法术。费瑞恩试了一下这对手臂的力量,发现它们的力量远在他的之上。
杰格拉德黄色毒牙的缝隙里面挂满了腐肉碎屑。
“她正在操纵你。”费瑞恩声音嘶哑的说道,他们两个都知道他指的是达妮菲。
“不。”杰格拉德冷笑着讥讽道。“她正在操纵你们,以及我的姨母。”他以嫌恶的表情吐出了后半句话。
“你是一个傻瓜,杰格拉德。”费瑞恩强忍怒火。“时间将会证明这一点。”
魔裔卓尔向他脸上喷了一团毒气,说道:“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你也无法活着看到这一点了,因为你, 巫师,到那时已经没命了。这个事实倒是很快就要到来了。”
杰格拉德转头看向山洞,想看看是否达妮菲或者昆舍尔被惊动了。没有人被惊动。费瑞恩的幻象依然靠坐在岩石上,陷入极乐的出神状态中。
令费瑞恩惊异的是,昆舍尔的鞭蛇——所有鞭蛇——都沉默的向下凝视着这条隧道,监视着这场对峙。
费瑞恩一下子明白了。如果鞭蛇们正在监视这场对峙,那么昆舍尔也一定正在监视这里,至少是间接的。她想要知道当费瑞恩面对她的外甥时会怎么做。另一场测试。他实在是厌烦了这些永无休止的测试。
当然,杰格拉德,除了杀死眼前这个可恨对手的机会之外,什么也没有看到。既然营地里面还坐着一个无法解释的费瑞恩的幻象,那么这头魔裔卓尔大概确信他可以编造出任何关于费瑞恩背叛的故事。
杰格拉德向前倾身靠近,他那腐臭的呼吸令费瑞恩退缩。
“现在你看到了,是不是?”魔裔卓尔问道。“开始尖叫吧。你会在她们醒来之前就死去。我将会把这解释为一场针对叛徒的死刑,并吃掉你的心脏。我的姨母将会大喊大叫,但是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敢做。”
费瑞恩忍不住对此嗤鼻冷笑。杰格拉德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子。他就像一把战锤一样蠢笨莽撞。令费瑞恩惊奇的是,这头魔裔卓尔根本是只对任何卓尔的鲜血着魔,因此他完全不擅长精细的诡计。当然,费瑞恩已经遭遇并杀死了别沙祖,因此他知道杰格拉德的恶魔血统在某种程度上并不十分明显。
“你对自己的死亡感到可笑?”杰格拉德轻声低语,靠得更近了。
费瑞恩用力把头扭到一边,以便能够更顺畅的讲话。
“不,是为你的。”
话音刚落,他猛的低声说出了一个强力的单字,那是他所知道的最为强有力的一个。
奥术之力象一柄泰坦巨槌一样重重的击中了杰格拉德。魔裔卓尔的肺部喷出了一股污秽的呼吸,他放开了费瑞恩——后者撞到了地面上,并试图努力站稳脚跟——踉踉跄跄,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喊,跪倒在地上。
费瑞恩知道震慑律令只能暂时剥夺这头魔裔卓尔的行动能力。他也知道这个法术平时可能不能对杰格拉德产生这么大的效果,但是与多腿魔蛛的战斗令他疲惫而虚弱。
当然,杰格拉德不知道费瑞恩已经得到了昆舍尔的默许,她想要他给这个畸形呆子上上课。
以一种夸大的傲慢态度,费瑞恩抚平了他的魔斗篷,并弄直了衬衫的硬领。当他注意到杰格拉德的爪子把衬衫胸口撕开了一条口子之后,他的怒火更炽。
“蠢货。”他一掌打在杰格拉德的头上。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因此他又打了第二次。魔裔卓尔跪坐在他面前,淌着口水,虚弱的呻吟着。
费瑞恩抬头看向隧道上面,发现那十只细长的眼睛仍然沉默的监视着这里。他单膝跪下看向杰格拉德呆滞的面孔。
费瑞恩想起他讲给这头魔裔卓尔听的那个理由——我正在收集法术材料,幻影是为了避免惊动任何人,以免她们从梦中醒转并发现我不在了,这个幻术不过是我单独行动的时候必然准备的一个常规保护手段而已——但是决定否定它。昆舍尔想要测试费瑞恩,并且同时给杰格拉德一个教训。费瑞恩决心在高阶女祭司希望达成的范围内尽可能的推波助澜。
他把杰格拉德呆滞的脸孔按在手下,说道:“记住这个时刻,恶魔之子。这一次我做的比玩火更好,是不是?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随便拖到一个酸液池那里,把你的脑袋塞在里面。想像一下那个画面,蠢货。我用来让你丧失活动能力的法术不过是中级法术。如果我希望杀死你,我可以随时把你的血肉从骨头上剥下来,或者用一个单字就让你的心脏停跳。”他又一次重重的打在魔裔卓尔的脸上,因为阿丽扎的缘故,他对自己的恼怒甚至超过了对于杰格拉德的愤怒。他决定在杀死杰格拉德之前先烧掉他的眼睛,于是他准备施法——
但是鞭子的噼啪声让他的动作随之一僵。
“米兹瑞姆导师!”昆舍尔高声喊到,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费瑞恩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他倾身向前靠近杰格拉德蠢笨的面孔,说道:“你侍奉你的主母,而我侍奉我自己的。我们可以看看到了最后谁才能拿到那个权力。在此其间,我会在自己身上设置一个意外术(contingency spell)的。也许你还不明白‘意外事故’的含义?那意味着只要你的任何一只臭手再碰到我——”
“法师!”昆舍尔再次大喊道。费瑞恩轻轻舔了舔嘴唇,向上看了看隧道入口,慢慢的站了起来。显然,课程结束了。他想要知道自己是否通过了考验。
昆舍尔穿过费瑞恩的幻象,正向下看着隧道深处真正的法师和杰格拉德之间的对峙。达妮菲站在她的身后一侧。
“解释一下。”昆舍尔命令道。
费瑞恩举起手中的蛛网,毫不犹豫的重复了一遍谎言。“我正在采集法术材料,主母教长。我设置了一个自己的幻影,以免惊动您的鞭蛇,这样它们就不会打扰您的睡眠了。”
对此,鞭蛇们嘶嘶的吐着信子,寇拉盘旋着游到昆舍尔的耳边,嘶嘶的说了些什么。高阶女祭司抬头倾听,同时不住地点头。
达妮菲遮盖在兜帽下的目光越过昆舍尔,看向晕头转向并且还在不断淌着口水的杰格拉德,也看向费瑞恩。尽管此刻她的弱点暴露无遗,但是却显得毫不担心。巫术导师想要知道是否昆舍尔会抓住这个机会杀掉这个前战俘。
“不是这个。”班瑞祭司说道。她抬起手来穿过那个幻象,幻象一下子消失不见了,然后她用鞭子的手柄指着杰格拉德。“解释一下那个。”
费瑞恩低头看向魔裔卓尔,他看起来似乎还没有最终从律令魔法的威力中恢复过来了。他的全部四只手掌不断的握紧又张开,呻吟声更响亮了,口水在隧道的地面上汇成了小池。
“啊哈,这个。”费瑞恩向达妮菲抛出一个微笑,说道:“没有你们两位的居中调停,您的外甥和我发现我们两个陷于一场……学术争论。很遗憾我的论据强有力到令他晕倒了。”他轻轻拍打着魔裔卓尔的脑袋,活像对方是一头运货蜥蜴一样。“向您道歉,杰格拉德。现在让我们尽弃前嫌如何?毕竟我们唯一达成一致之处就是我们达不成一致。”
杰格拉德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咆哮,他的两只战斗手臂费力的抓向费瑞恩的魔斗篷。
“是的,好极了……嗯哼。”费瑞恩向后退了一步,说道:“那么我们和解了,现在又是朋友了。”
他走回到隧道入口,在昆舍尔面前躬身致意。
“请原谅我打扰了您的出神,主母教长。”他说道。
昆舍尔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没有打扰到我,米兹瑞姆导师。”
听到这句话,费瑞恩明白自己已经通过了她的考验。他向达妮菲得意的一笑,当他注意到杰格拉德已经恢复知觉的时候,就在脑海中又召唤出一个法术,以防万一。
震慑律令的效果很快就消失了。杰格拉德的呼吸重又变得粗重起来,他的手掌在石头上犁出深深的沟槽。他爬了起来,摇晃着脑袋试图清醒一下,同时恶狠狠的死盯着费瑞恩。
“我会把你的脑袋从肩膀上揪下来的!”他一面大步走过隧道一面咆哮怒吼着。
“停止。”昆舍尔命令道,但是没有效果。
达妮菲举起手,用柔和的言词中止了杰格拉德的挑衅。他站在隧道里,以充满了憎恨和暴怒的眼神瞪视着费瑞恩。
“所有的事情都很及时。”达妮菲向法师虚伪的假笑了一下,说道。
“的确。”昆舍尔回答道,同时冷酷的看着她的外甥。
费瑞恩强挤出一个微笑,只是为了令魔裔卓尔烦恼一下,然而当他看向昆舍尔和达妮菲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又听到了阿丽扎忧虑的话语。也许她们两个都不是 Yor’thae。
尼摩在皇冠王子霍加(Crown Prince Horgar)的战地指挥部——一座带有围墙的巨大而粗糙的石笋——里面找到了他,这座石笋就竖立在距离提尔·布里契不远的幽暗治域(Dark Dominion)中的一个洞窟内,里面充满了由汗水,鲜血,以及石火炸弹发出的浓烟所组成的恶臭。尼摩以半龙形态(half-dragon form)悬浮在洞窟的天花板旁,通过法术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一队队灰矮人在洞窟中进进出出,为了战斗而来回奔忙着,他们短小结实的盔甲叮当作响,灰暗的皮肤被浓烟熏得灰黑一片,布满了斑驳的血迹。一些灰矮人依然因为他们的天生魔法能力而保持着两倍于正常体形的体形——因此尼摩可以推断他们刚刚从战场上返回。
他们以粗鄙的语言彼此交谈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在这些交谈中,尼摩敏锐的捕捉到了一股恐惧的潜流。也许灰矮人军队终于遭遇到了罗丝女祭司们的法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即便是他们光秃秃的脑壳中那微不足道的智力也必然能够理解隐含其中的暗意。
两名年长的牧师,每个都弯腰驼背扭曲得好像恶魔的心脏一样,正在照料伤员。尼摩不知道他们所侍奉的神祗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偶尔发生在远方的爆炸——毫无疑问是石火炸弹和法术造成的——会震动山洞,并把大片的石屑尘土象下雨一样倾泻在居住者头上。
霍加王子站在石桌的一侧,正在俯身察看一幅匆忙绘就的提尔·布里契的通道地图,同时还在不停的向分别站在他两侧的两名指挥官发布命令。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互交流,摇头晃脑,以及在地图上指手画脚之后, 这两名秃头指挥官同意了霍加所吩咐的一切命令,并向他行礼致敬——用他们的鹤嘴锄柄砰的一声重击地面——然后阔步走出洞窟。
霍加独自站在桌子旁边。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凝视着地图,陷入沉思之中。
霍加的那名全身布满伤痕的保镖就站在他的王子身边。他扛着一把战锤,但是松懈的姿态显示出他显然认为他的主人毫无危险。尼摩毫无笑意的笑了一下,伸缩了一下他的爪子。通过源自他的真龙血统的敏锐感官,
尼摩仔细地检查着这间斗室。灰矮人同样拥有隐形的天赋能力,尼摩不想发生意外。不过就像他所期待的那样,除了那些他已经看到的灰矮人之外,他在这个洞窟中没有发现其他人。
霍加站直了身体,盯着洞窟的墙壁发呆,毫无疑问他仍在为某些难题或者策略而困扰,这些东西折磨着他那少得可怜的脑汁。他一只手扶着战斧的斧柄,另一只手来回摩挲着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
尼摩唤出自己胸针中的力量,径直飘落到毫无防备的霍加身后。这个小矮人正在笨嘴拙舌的低声嘀咕着些什么。
劣等种族,尼摩轻蔑地想到。
在杀死霍加之前,尼摩本来可以对他说些什么,也可以显现出自己的身形,以此来唤起对方的恐惧,但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是前任的神眷之刃,是一位不现身的刺客。当他杀人的时候,他从不大肆张扬。
以经过长久训练而得到的迅捷和悠闲,他移动到霍加的旁边,并撕开了这名灰矮人的喉咙。在发动进攻的一瞬间,他从隐形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王子喉咙上的大洞鲜血泉涌,一直喷洒到对面的地图和洞壁上。霍加窒息着,一头栽过桌子,他的咕哝声变成了一种渐渐转弱的低沉的汩汩声。王子试图转过身来看看他的袭击者,但是尼摩已经如此彻底的割断了他的咽喉,这名灰矮人颈子上的肌肉完全丧失了功能。
尼摩抓着霍加的头顶把他的脸翻转过来,一部分是为了让霍加看看到底是谁杀死了他,另一部分也是为了确保把皇冠王子置于灰矮人牧师的救助范围之外。霍加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尼摩对自己感到非常满意,因为他看到即使这名灰矮人的生命已经随着咽喉伤口中喷出的鲜血而一起流失,但是对方的眼睛中却有赞誉之意一闪而逝。王子那扭曲的身体在死亡的剧痛中阵阵痉挛,现在牧师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了。
惊怒交加的叫喊声在尼摩周围响起——到处都是靴子的重踏声,甲胄的叮当声,以及武器的撞击声。他抬起头,看到灰矮人们从四面八方向他这边冲来,冲向他们死去的王子。一些人一边冲锋一边变大,每走一步都变得更高更宽一些;其他人则召唤出他们天赋的隐形能力,从他的视域内消失不见了。
毫无问题,尼摩笑了起来,他长吸了一口空气,在肺脏中触发了一场反应,然后喷吐出一团象巨浪般翻腾汹涌的粘稠阴影,几乎充满了整个洞窟。他把所有郁积于胸的挫折,愤怒,以及羞愧都倾注到了这次喷吐之 中。黑暗之云吞没了猛冲过来的灰矮人,抽取着他们的灵魂能量。尼摩听到他们因为痛苦而惊叫着,诅咒着, 嘶喊着。而他本人则夷然无损的站在黑云之中,为了四周的死亡而露齿而笑。
阴影迅速消失。灰矮人们四分五散的躺在洞窟的地板上,他们中的一部分已经死去,另一部分垂垂欲死, 还有一部分则虚弱到甚至无法站立。也许,少数人还将活下去。
只要没有一支卓尔巡逻队碰巧发现他们就行了。
尼摩找到霍加那个满身伤痕的保镖。这个灰矮人躺在尼摩的右边,仍然紧紧握着他的战锤。他目光散乱, 口水顺着嘴角淌了下来。尼摩缓步走到他跟前,跪了下来,看着他的脸。
“你在选择主人的时候本来应该更谨慎一些的。”他一面说一面割断了这个卫兵的喉咙。他发现死亡令他愉悦畅快。杀戮总是令他感觉良好。
尼摩腾身而起,再次移动到了阴影边缘,把满洞已死和将死的灰矮人抛诸身后。在返回朝尔辛之前,他还要去看看凯尼尔·沃克。
因斯拉希斯在尸骸之地那以血肉装饰着的低矮大厅中走过,墙壁在他身后蠕动。尼斯威姆(Nisviim), 这位长着豺狗头的奥等罗斯魔(arcanaloth)副官,就走在他旁边。
透过墙壁,能听到远处凡人灵魂的痛苦尖叫。毫无疑问,那是一些梅佐罗斯魔正在用灵魂幼虫喂养他的卡诺罗斯魔(canoloth)宠物。
“我是否应该宣布集结军团,主人?”尼斯威姆问道。
尽管这个奥等罗斯魔长着突出的鼻口和超大的犬齿,他的声音和措辞却是完美无缺的。他的沉重的长袍随着每走一步而哗哗作响。当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玩弄着带在毛茸茸的手指上的两枚魔法戒指。
“很快,尼斯威姆。”因斯拉希斯回答道。“但是实验室里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首先解决。”
奥等罗斯魔好奇地抬起头,但是审慎的没有追问。
“当然了,主人。”他说道。
尼斯威姆是一位和因斯拉希斯一样老练的死灵法师。在通常情况下,其他象尼斯威姆一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奥等罗斯魔是不会满足于屈身侍奉因斯拉希斯的,但是因斯拉希斯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尼斯威姆的真名(true name)。利用这一点,他获得了尼斯威姆的服从和恭顺。是痛苦使得尼斯威姆服从。
他们走近了一道通往因斯拉希斯一间炼金实验室的大门,这扇大门是由白骨和血肉构筑而成的。两名身体笨拙圆胖,长着四条手臂的戴戈罗斯魔(dergholoths)沉默的站在两边,守卫着这扇大门,它们都已经死了,但是又都被因斯拉希斯的法术所活化操纵。这两名戴戈罗斯魔卫兵认出了它们的主人,因此没有阻止因斯拉希斯的前进。
因斯拉希斯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传递出通行口令,暂时取消了门上的结界。当结界被取消的时候,大门闪耀着绿色的光芒。从大门侧柱那里伸出的腐烂手臂在洞开的入口处来回摆动着。腐臭的气息飘荡进走廊中,令因斯拉希斯倍感愉悦。
因斯拉希斯和尼斯威姆从戴戈罗斯魔的身边走过,进入里面。尸骸之地的亡者们在他们身后拉上了大门。活生生的手掌、手臂、以及爪子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蠕蠕而动——这是因斯拉希斯的一些实验所留下的后果。
它们全都在奥等罗斯魔前进的道路之外摸索挣扎着。几只长着倒刺的魔鬼被固定躺在桌子上,并在魔法的作用
下安静无声,它们全都被特意仔细的解剖开来。多数白骨工作台上都摆满了大口烧杯和火盆。那块因斯拉希斯用来收集维瑞雯血液的手帕就浸泡在一只充满了暗菁华露(shadow essence)的附魔烧杯中。一只被用锁链束缚在烧杯上的火魔蝠用它那燃烧着火焰的细小手掌托着烧杯的底部。因斯拉希斯希望能把这些血液转化为强效到足以抵抗阴影魔法(Shadow Magic)的提纯精华。
(暗菁华露『shadow essence』:毒物,类别为伤口 DC=17,初始伤害永久 1 点力量,后继伤害 2d6 力量,250GP)
“跟我来,尼斯威姆。”他说道。
他们穿过实验室来到对面的墙边站住,因斯拉希斯说出了一个强力单字。墙内的尸体们在法术的作用下重新排列,无精打采的向四周蠕动,形成了一条通道。一间包裹在重重结界之下的秘密小实验室出现在前面。随着一连串精神指令,因斯拉希斯临时解除了这里的结界。
超等罗斯魔走了进去,他的副官紧随其后。
这名奥等罗斯魔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到过这间密室,然而因斯拉希斯却知道的更清楚一些。事实上尼斯威姆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只不过他对此毫无记忆而已。
在这个房间中,在一个透明的玻璃钢容器中,承放着因斯拉希斯的躯体。或者至少是所有躯体中的一个。出于审慎的天性,他一直以来始终都至少保留着一个自己的静滞克隆。一旦他现在的躯体死去,他的灵魂,以及他的记忆和知识,就会立刻占据这个克隆。紧接着,这个克隆会被从静滞状态中释放,克隆复活,则因斯拉希斯复活。
他已经使用掉了三个克隆躯体了,过程一直很顺利。他曾经在与迪斯巴特大公的军队战斗的过程中,在巴托地狱的第二层迪斯的城门处死于魔鬼的利爪之下;他也曾经在充满了真菌植物的无底深渊第三十四层,被一只腐蚀软泥怪所毁灭。
(1、Dis:迪斯,九层地狱的第二层,是一座燃烧的钢铁城市。地狱火的红热映在烧焦的钢铁城墙内, 一片浓烟冉冉升起形成大片的黑雾遮蔽了整个层面。这座城市即是这个层面,这个层面也即是这座城市。
2、Dispater:迪斯巴特大公,巴托地狱第二层的领主,他通常显现为极为高大,黑发,有着微小的角, 穿着华美服饰的类人形象。他总是持有他职位的标志,一把具有非凡力量的权杖。和第八领主莫菲斯托费利斯是盟友,他们通常策划着反对第七领主巴尔泽布。)
“一个克隆,主人。”尼斯威姆观察着说道。
因斯拉希斯把他以前惨死的记忆放到一边,点头承认。时间已经到了。
直截了当的,他大声说出了尼斯威姆的真名:“听从我的吩咐,葛加里辛(Gorgalisin)”
瞬间,尼斯威姆的躯体松弛下来了,他的目光一片茫然。这名奥等罗斯魔完美的静静站立着,活像一具活生生的尸体,和实验室外面那两个 dergholoths 没有分别。在这段时间内,因斯拉希斯可以命令尼斯威姆去做任何事情,而这名奥等罗斯魔也会毫无异议的全力而为。事实上,如果因斯拉希斯愿意的话,他也可以用尼斯威姆的真名来彻底毁灭他的灵魂,或者让他的心脏停跳。
当然,他并不希望这么做。一名被束缚,被掌握了真名的奥等罗斯魔实在是太过珍贵的财产了,绝对不能为了一次消遣娱乐的死亡而浪费掉。
相反,因斯拉希斯说道:“一旦你获得了我的死讯,或者我没有在两个星期之内返回尸骸之地的话,那么你就进入这间实验室——”因斯拉希斯以心灵感应的方式向尼斯威姆的脑海中传去了穿越实验室和这间克隆密室结界的通行口令。“——并且驱散这具躯体上的静滞魔法。然后,你返回自己的住处,把整个过程全部忘掉。如果你明白了就点点头。”
尼斯威姆点头作答。
“现在回到你的住处。”因斯拉希斯说道:“并把最近一个小时里面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然后,召集军团在集会大厅(Assembly Hall)处集合。”
尼斯威姆点头,转身,慢慢的走出了这间密室。
因斯拉希斯看着他走出去,满意于即使自己在与卓尔女祭司的战斗中死去,或者维瑞雯出卖并谋杀掉他, 他将仍能再次复活。
然后,他沉思着,研究着自己的手掌,和正处于静滞状态的克隆比较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着关于本体的实质这个问题。复活之后的克隆还是他吗?就像被真名所支配之时,尼斯威姆还仍然是尼斯威姆吗?有片刻的时间,因斯拉希斯感觉就像尸骸之地的建筑一样,除了在厅堂里徘徊的亡者之外,并没有真正的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