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玻璃。
曲面玻璃。
外面是……
灰石。
隧道的墙壁。
很近了。
在曲面玻璃之外。
贡夫·班瑞，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监牢墙外的粗糙岩石。他被困在曲面玻璃之内。困在绝对的寂静之中。困在中空的球里，而那个球正躺在某条不知名的隧道地面上。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只能慢吞吞地思考。
他凝视着倒映在凹面玻璃上的扭曲镜像。他的脸上皮肤粗糙，但多亏了别在皮瓦夫斗篷上的青春护肤，七百岁的贡夫依然没有一条皱纹。
他银白色的头发松松散散地飘浮脑袋周围，丝毫不受小球外侧的重力影响。他睁着眼，一眨不眨。
他厌倦了自己的脸，转而望向隧道的墙壁。他看到一条明亮的石英矿脉，注意到矿脉有多宽，结晶有多大。
时间流逝。
一段时间后——是一个循环？一年？——贡夫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某种意识。某种存在。贡夫调动思绪，搜寻着那个东西。他努力集中精神，就像一个筋疲力尽的人挣扎着抬起脑袋。
寇莉？
什么都没有。
更多时间流逝。
他盯着石英矿，挑出矿脉里的结晶。尽管凹面玻璃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还是将思绪汇聚在结晶切面上，以此集中精神。
他知道自己中了禁锢术，被困在一个小球里。
卓尔巫妖狄尔施展的禁锢术。
他远离城市，流落在城市下方某条不知名的隧道中，就连预言法术也无法找到他的位置。
被困住了。
更多时间流逝。与此同时，贡夫试图张开嘴，眨动眼皮，扭转手指。
做不到。
如果他能呼吸，他现在一定会叹气。然而，就算他既能动也能说话——能施法——又有什么用？贡夫十分清楚，卓尔巫妖对他施展的法术非常强大。解除法术的唯一方法就是对禁锢他的监牢施展一个同样强大的反咒。而且只能由其他人从小球外侧施展。难上加难的是，还必须在狄尔施展禁锢术的地方施展，反咒才能发挥作用。
这一切的讽刺意味令贡夫不由畏缩。他是魔索布莱的首席大法师，是蜘蛛之城最强大的法师，他私藏的奥法著作中记载着大多数法师不敢企及的巨量法术。但现在，就算是许愿术也帮不了他。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贡夫再次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这次更近，更坚持。
和以往一样，贡夫竭尽全力集中精神。
寇莉？他唤道。帮我！
悸动消失了。如果能动，贡夫一定会垂下肩膀。
突然之间，整个世界沿着一条弧线疯狂旋转了起来。石英矿脉消失不见，贡夫发现自己变得头上脚下——尽管以他现在的状态来说，区分上下毫无意义。一双属于老鼠的眼睛映入眼帘，它巨大棕色身躯足有小球的两倍，曲面玻璃扭曲了它的脸。它用粉红色的爪子轻轻扶住小球顶端，嗅了嗅冰冷的玻璃，胡须随之颤抖。
慢吞吞地思索了片刻，贡夫意识到他想错了。老鼠并不大，是小球太小。禁锢术将他缩得比老鼠还小。他的思维依然无比迟缓，但他终于注意到了老鼠光秃秃的尾巴尖上的扭结。
寇莉！帮我。带我回家。
走？老鼠回答。那更像是感觉而不是话语。
对，走。回城。走。
世界从他身边飞旋而过，贡夫看见石墙旋转后退。寇莉用鼻子和爪子推着小球，让它滚过凹凸不平的隧道地面，贡夫视野中的岩石也随之上下颠簸。
不，不是隧道，而是岩石中的裂缝。一条仅容老鼠通过的裂缝。
石墙旋转后退。寇莉将小球推进一座巨大的洞穴，整个世界豁然开朗，变成一团隐约而见的阴影。贡夫看到一束紫色的光芒在远方闪烁：那是可见光谱下的地脉辐射。接着，魔法辐射被他甩到身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球颠簸前行，贡夫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小球正中，周围是绝对的寂静。
片刻之后，小球弹跳着停在一堵墙边。
怎么了？贡夫问道。
寇莉的爪子抓挠着小球，令它不住旋转。贡夫发现自己抬眼望向洞穴的墙壁。岩石间豁开的隧道在头顶上方几步远的地方继续延伸。
上面！寇莉“说道”。城市。
老鼠爬上墙，又爬了下来。爪子徒劳地推搡着小球表面，推得小球不停旋转，贡夫的世界也疯狂摇摆。片刻之后，寇莉再次爬到墙上，钻进隧道，没多久又爬了回来。
贡夫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的魔宠。寇莉是只老鼠——有着老鼠的智商。
换条路。他提示。
寇莉盯着他，抖了抖胡须。接着，她晃晃脑袋，以老鼠的方式表示赞同，再次推动小球。贡夫发现他滚回来时的隧道，滚进闪烁着地脉辐射的洞穴，滚下另一条隧道。
小球停止旋转，贡夫发现面前是一条河。只有十几步宽，但流速湍急。贡夫燃起希望——他认识这条河。几年前，他曾有一次路过这条隧道。这条河是瑟布林河的地下支流之一，汇入魔索布莱的水源，东尼加顿湖。
然而，容纳河流的隧道没有空气。如果寇莉跟着小球一同前进，她会溺死。她可以把小球推进水里，让水流载着贡夫回到城市，然而，等她自己返回魔索布莱时，小球很可能已经被湖水冲进了瑟布林河的下游。届时，贡夫只会落得比现在更糟的境地。
他缓缓思考起眼下的问题。他的思绪有如一滩近乎静止的泥浆。过了好久，寇莉从视野中消失又出现了六七次，他才想到一个主意。
地脉辐射。地脉辐射放射出飘忽不定、效果莫测的魔法能量。它可能会对贡夫造成奇怪的影响，甚至杀了他。不过，如果运气好，它也可能改变禁锢术的效果。
带我回洞穴。有光的那个。
寇莉依言而行，世界开始旋转。光出现了，小球定在原地。
靠近。
紫色的光芒变大，变亮了。
靠近。
光芒继续扩大，填满了贡夫的整个视野。
靠近。
寇莉翕动着鼻翼，犹豫不决。
危险。她说。太亮。疼。
是。贡夫回答。我知道。接着，他将可以调动的全部力量注入思绪，又送出一个词：靠近。
寇莉最后推了小球一把，然后惊恐的蹿走了。
小球在崎岖不平的洞穴地面上边跳边滚，旋转着向光芒靠近。等它终于停下来时，光芒已经包裹住了小球的四面八方。贡夫一动不动，沐浴在魔法的照射之下。地脉辐射要不是杀了他，就是……
知觉和力量卷土重来，他的肌肉爆发出一阵剧痛。他开心地笑着，站起身来。小球在脚下滚动，迫使他不断调整平衡。他从皮瓦夫斗篷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小片云母，随手扔到脚下，念出碎裂魔法的咒文。什么都没发生。他或许可以说话和移动，但只要还被困在小球里，他就不可能施法。他只能靠着蛮力前往他想去的地方。
他重心前倾，试探性地压住平滑的玻璃。小球滚向前方，他狼狈地翻了个跟斗。
他费了不少劲儿，但终于研究出该怎么在小球滚动的时候手脚并用，像只老鼠一样保持平衡。有好几次，地面上的凸起或裂缝让他滚到了错误的方向，但他终于开始回到了小河所在的隧道，一路上添了不少淤伤。
主人离开地脉辐射的明亮光芒后，寇莉也克服了恐惧。她跟在小球后方，用鼻子和爪子不时调整着小球的前进方向。来到湍急的小河前，她又焦躁起来，沿着河岸来回奔走。
主人。水深。游？
不，寇莉。我自己游，你从向上的隧道原路返回魔索布莱。去巫师学院，随便找个法师，带他们去湖边。
老鼠思索片刻，抖动着胡须。贡夫抬起手，轻轻按住小球的内侧。寇莉短暂地用鼻子顶在他手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贡夫深吸一口气，准备没入水中。然后他笑了。没必要屏住呼吸。小球的魔法显然在能让他活下去，否则他早就闷死在了这个密不透风的小笼子里。他推着小球落进河里。
周围的世界又开始旋转。接着是水，接着是岩石，撞得他晕头转向。偶尔有发光的鱼从身边闪过。在水下过了一段时间——贡夫无法判断是多久，但他在隧道里前进了好几哩——他又一次被甩到小球底部。小球像气泡般迅速上浮，穿过湖水，冲出了宽阔的湖面。
他成功了！他回到了东尼加顿！
贡夫调整重心，想要像之前那样推着小球穿过湖面，继续前进。但小球只是原地打转。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由暗自诅咒。除非寇莉及时返回魔索布莱并游到湖里帮他一把，他的命运就被完全交到了水流的手中。贡夫发出无声的呼唤，却有没听到任何回答。他长叹一声，在小球里做好准备，想知道他会被水流带到何方。
他浮出水面的地方离湖心岛的东北端不远，一群群洛斯兽正漫无目的地在湖岸上游荡。他能看见岛屿对面发光的纳邦德尔时柱。贡夫消失期间，有人用魔法火焰点亮了这根为魔索布莱标出“白天”的巨型天然石柱。多久了？他消失了一个月，还是一年？
小球漂向湖岸，贡夫再次试图呼唤寇莉，却没有回音。也许时间不足以让老鼠回到城市？还是有谁拖住了她？卓尔巫妖囚禁贡夫时，一只由灰矮人和塔纳鲁克组成的大军正对准城市汹汹而来。格莱克斯塔格的军队是否堵住了前往魔索布莱的路？就算如此，寇莉也能从士兵中间溜回城去。
贡夫再次尝试。
寇莉！你在吗？
从某个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寇莉游到了湖里？贡夫将思绪移过去，但悸动消失了。
有什么东西拨弄着小球，轻轻摇晃着它。
寇莉？
贡夫睁开双眼，恰好看见一双手破开了身边的湖面。巨大的紫红色手指裹住小球，把它拉进水中。手指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粘液，将小球外侧涂得一片模糊，但透过粘液，贡夫看见一张球根状的脸，本应长有鼻子和嘴的地方是四条蠕动的触手。灵犀怪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搅动着湖水，让小球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下。它乳白色的双眼没有瞳孔，但贡夫能感觉到它正注视着他。
它的声音挤进贡夫的脑海，像根茎插进无力抵抗的柔软土壤。
法师。它说道。美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