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瑞厄德从隧道里探出头来，看见地表世界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从他离开洞穴里的其他人后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现在，一轮满月悬挂在树顶，尽管被云层遮住了大半，明亮的月光还是迫使他放弃了黑暗视觉。白雪覆盖了神殿的废墟，上面布满脚印，瑞厄德轻易认出了其中那些属于杰勒追兵的足迹。它们都通往同一个方向——瑞厄德所在的隧道。逃走的杰勒牧师并没有原路返回。
瑞厄德扫视着森林，寻找杰勒家族埋伏在森林里的痕迹。他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从隧道口爬了出来。
没过多久，他听见一段柔和悦耳的哨音。他认识这段旋律。
“赫莉丝卓？”他轻声唤道。
赫莉丝卓驱散隐身术，冲过来抱住了他。
“瑞厄德！”她叫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他想质问赫莉丝卓为什么要怀疑他，但她紧紧吻住了他的双唇。一时之间，他热切地回应着她的拥抱，陶醉于她的芳香和甜美。她还活着！接着，他想起了那个死在他手下的战士——和那个死里逃生的牧师。
“我们不能留在这儿。”他说，“杰勒家族正在追杀我们。我在隧道里遇到了一个先遣队。”
“我知道。”她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日落之后，我看见三个卓尔穿过森林。我发出了一些噪音，把他们引了过来。他们找了好长一段时间，找到了我的手套，但没能找到我本人。”
“我很开心。”瑞厄德努力压低声音，“别担心他们了。他们已经死了。”
他听见她倒吸一口冷气，以为她是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惊讶，但接着，他意识到是他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弄疼了她。她受伤了。他将她的手臂翻过来，看见链甲衫的袖子底侧有一个血点。伤口已经被治疗过了——可能是魔法治疗——却还是新鲜的，因此依然会引起疼痛。
“我想我拿回了你的手套。”他说，“发生什么了？”
“蚊蝠。好几十只，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我用魔法杀了它们，然后对自己施展了隐身术。”
“用你的竖琴？”
令瑞厄德惊讶的是，赫莉丝卓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道，“罗丝苏醒了？”
赫莉丝卓发出一声讽刺的大笑。“让我们看看。你醒了吗，罗丝？你看见这个了吗？”
她狂野地笑着，手心向上，手指弯曲，模仿着蜘蛛尸体比出一个渎神的手势。
瑞厄德不由畏缩。过了几拍心跳，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缓缓放松了下来。
赫莉丝卓笑着拍了拍她从伊莉丝翠女祭司那里抢来的长剑剑柄。
“我发现了一个施展魔法的新方法。我不再需要竖琴——也不再需要罗丝了。”
瑞厄德点点头，他并不担心她的渎神之举，只担心他们接下来的境遇。一轮明月高悬在他们头顶——正是它所代表的神祇将罗丝从阿梵多赶了出去。赫莉丝卓是想追随柯瑞隆或其他地表神祇吗？
瑞厄德将这些疑问抛诸脑后，转而凝视着创造之神的神殿废墟。
“我们必须立即动身。”他的语气比她预想得更严厉，“这地方十分危险。”
赫莉丝卓看了他一会儿，点头说道：“走吧。”
瑞厄德迅速一挥手，吸引了赫莉丝卓的注意。
别动。他比划道。然后是：你听见了吗？
后半夜晚，他们一路穿过森林，除了打在泥浆里的雨声和从正前方远远传来的一声尖嚎，周围一片寂静。没多久，右前方又传来一声尖嚎，接着是一串兴奋短暂的吠叫。叫声很有规律，犹如某种语言。
至少有两只。赫莉丝卓用默语回答。
瑞厄德点了点头。他向森林里眺望，但朝阳的光芒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透了出来，让他的黑暗视觉无法发挥作用。
赫莉丝卓一边比出手语，一边摸向长剑。它们过来了。
对。而且速度很快，不过……他又听了一阵，听见一声警惕的尖叫。它们不是在狩猎。它们是在逃跑。
赫莉丝卓神色阴郁，湿漉漉的头发滴下雨水，打在链甲衫的肩膀上。她拔出长剑。奇怪的是，她并未摆出攻击架势，而是调转剑锋，将剑柄贴在唇边。
浮空。她用另一只手吩咐瑞厄德。藏起来。
她的嘴唇贴上剑柄，用力一吹，一段幽怨的旋律在空中回响起来。眨眼之间，她消失了。她所在的位置没有雨滴，瑞厄德只能根据这点判断出她还留在原地。
动物的叫声越来越近，瑞厄德启动了胸针。他悄然浮进半空，穿过沾满雨水的树枝停在高约十步的位置上，手弩蓄势待发。又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灌木丛中传来一阵响动，一只腿脚细长、灰色皮毛的大型四足兽窜进视野。它拖着舌头，瞪着眼睛，正在全力飞奔。它边跑边四处观望，那神情不是走投无路的恐惧，而是想要寻找藏身之处的灵巧。那动物叫了一声，森林中传来同伴的回应，然后它跑开了。
瑞厄德本能扣下手弩扳机，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想留下这枚魔法箭矢对付它身后的追猎者。没等多久，追猎者就现身了。他听见某个体型庞大的生物跌跌撞撞地穿过森林，步伐听起来像是人类，但从树枝的断裂声和追猎者怒气冲冲的嘟囔声判断，这东西的体型比人类要大得多。它冲进视野，随手一挥手就将一颗小树拦腰拍成两截。瑞厄德发现他猜对了。
那是一只巨魔。
它的身高足有卓尔的两倍，体重更是卓尔的五倍，布满斑点的灰绿色皮毛上沾着一块块灰色的污渍。它的双脚各有三跟脚趾，形状扭曲，长而有力的手臂垂至地面，指节在淤泥上留下一串凹痕。脏兮兮的黑绿色的毛发纠结成团，从倾斜的前额披向背后。即便有雨水的冲刷，它的身体也散发出一股介于人类的汗液和洛斯兽的粪便之间的臭气。
瑞厄德低头望去，看见巨魔停下脚步，张着长满烂牙的嘴不住喘息，嘴角留下一串口水。他再次克制住了发射手弩的欲望。十字弓只会惊扰到巨魔，让它知道有人就在左近。
片刻之后，巨魔屏住呼吸，准备重新上路。但突然之间，它的脑袋猛然转向一侧，鼻孔翕张。
“赫莉丝卓！小心！”瑞厄德大叫——更多是为了吸引巨魔的注意，而不是为了警告赫莉丝卓。她显然自己也在盯着巨魔。
与此同时，瑞厄德扣下扳机。箭矢尖啸着飞向目标，却被树枝打偏了方向。箭矢没能像瑞厄德计划中那样射中巨魔的眼睛，只在它头顶划出一道血痕。伤口在一拍心跳之后就愈合了。
巨魔嗅到了赫莉丝卓的气味，挥舞着两只利爪抓挠面前的空气。可以想见，赫莉丝卓站得很近。她当即现身，挥起长剑发动攻击。愚蠢的巨魔竟然徒手格挡，两只手指顿时飞了出去。手指落在森林地面上，在烂泥里蜷曲蠕动。
巨魔挥出另一只手，抓向赫莉丝卓前胸。魔法链甲挡住了利爪，但拳头本身的力量还是打得赫莉丝卓踉跄后退。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巨魔瞄准机会，扑上前来，赫莉丝卓直到最后一秒才设法抬起了盾牌。巨魔的利齿深深扎进盾牌边缘，咬得它扭曲变形。它脑袋一甩，把盾牌从赫莉丝卓的胳膊上扯了下来。巨魔跪坐在赫莉丝卓身上，她无法起身，也无法抬起剑柄吹奏乐曲。
瑞厄德解除了浮空魔法，从树枝间一跃而下。他从背后的剑鞘中拔出分裂者，以战斗姿势完美落地。瑞厄德将全部力量注入到这一击中，双手挥出长剑，干脆利落地切断了巨魔的脖子。那颗脑袋飞进半空，愚蠢地眨了眨眼，然后落在地上滚开了。没了头的躯干站起来转了个身，接着就被瑞厄德的第二剑剖开了腹腔，恶臭的内脏流得到处都是。
开膛破肚又丢了头的巨魔终于踉跄着跑进了森林。
赫莉丝卓气喘吁吁、仰面朝天地躺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雨水拍打着她的面颊。瑞厄德担心她急需治疗，连忙弯下腰来去帮她——
——却被他早该预料到的一击揍翻在地。他滚到一边，看见巨魔又回来了，踉跄着向他扑来。那怪物将脑袋放回到脖子上，一手扶头一手抓向瑞厄德。瑞厄德翻身而起，跳到巨魔的触及范围之外。他看见一簇簇筋腱从巨魔脖子上的粗壮肌肉里生长出来，像活生生的蠕虫一般钻进它的脑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将断头和身体缝合到一起。与此同时，流出来的内脏被吸进了巨魔肚子上的伤口里，被赫莉丝卓砍掉的手指也开始生长，断裂的指节上冒出一块块灰粉色的皮肤。
瑞厄德跳上前去，对准巨魔的脖子又是一剑，但巨魔早已料到了他的攻击。它缩头躲闪——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然后猛然前冲，用健壮的手指握住瑞厄德的手。巨魔的力量令瑞厄德大吃一惊，只听咔嚓一声，他手上的骨头裂开了。即使少了两根手指，巨魔还是把分裂者从瑞厄德的手中抢了过来，扔到一边。
赫莉丝卓挣扎起身，对准巨魔宽阔的后背发动猛攻。随着她的动作，剑柄发出笛鸣般的奇怪哨音。每一剑都让巨魔发出一声闷哼，像承受鞭打的奴隶一样低声呻吟，但除此之外它别无动作，似乎完全无视了背上的剑伤。它反手给了赫莉丝卓一掌，扇得她踉跄后退。瑞厄德趁机拔出短剑，刺向巨魔的心脏。短剑插进它肌肉发达的胸口，深及没柄，巨魔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
一只手掐住了瑞厄德的脖子，速度之快足以媲美昆舍尔的蛇鞭。强有力的手指陷进肌肉，隔断呼吸。瑞厄德手指上的龙型戒指将一波魔法能量送到瑞厄德全身，令他的皮肤变得犹如龙鳞——但还是太晚了，巨魔已经压上了他的气管。瑞厄德松开依旧插在巨魔胸前的短剑，用僵硬的手指按住巨魔身上的一个穴道——这个穴道能让寻常卓尔浑身瘫软。他畏缩了。他感觉就像按住了一块坚硬的岩石。
赫莉丝卓再次冲上前来，一剑砍断了巨魔的一只脚。它趔趄几步，却很快踩着断腿找回了平衡。巨魔回敬一爪，抓断了赫莉丝卓的链甲衫上的一个链扣。
瑞厄德无法呼吸，只能用仅剩的方法对她大叫。
快跑！我完了！
“不！”她喘息道，“我不会抛下你的。”
她再次上前，发起一串疾风暴雨般的凶猛攻势。以武技教官的专业目光来看，瑞厄德发现她放弃了防守，将自己暴露在巨魔的致命爪击面前。
作为将死之人，瑞厄德本已无力反抗，他完全可以对赫莉丝卓的错误置之不理。但就在那两拍心跳之间，就在那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刻，他感到一阵奇怪的感情席卷全身——他感到深切的悲伤，感到难以言喻的惆怅。不仅仅是因为赫莉丝卓必将难逃一死，也是因为她的死将带走某种瑞厄德刚刚发现的东西：友谊——甚至是爱意。一种能让人牺牲自己以求保全他人的感情。接着，他们目光相接，瑞厄德意识到他也会为赫莉丝卓作出相同的选择——而她对此心知肚明。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某种他从未在其他卓尔眼中见过的东西：信任。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名女性卓尔冲出森林，一头白发被雨水粘在脸上。她全身赤裸，只在腰间戴了条沉甸甸的银链，上面挂了一面银盘和一只弯曲的号角。她全力冲来，一把长剑高过头，剑锋上燃烧着跳跃的火焰。她发出一声高亢而尖锐的呐喊，声音坚实有力，如同歌曲中的一个单音，然后挥剑猛劈。
长剑深深没入巨魔的肩膀，燃烧起来。银白色的火光立即席卷了巨魔全身，闪瞎了瑞厄德双眼。他以为自己也会丧身火海，却没等来意料中的热浪。火焰翩翩起舞，舔舐着巨魔的皮肤，仿佛释放出的不是热量，而是某种无声的旋律。
巨魔厉声哀嚎，双膝跪地，皮肤在魔法火焰的灼烧下变得焦黑。它巨大的手掌松开了瑞厄德的脖子，瑞厄德大口呼吸起来。空气中充满烤肉的恶臭，但瑞厄德从未觉得它如此甜美。他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的景象，看见巨魔轰然倒地，银色的火焰在转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你，女士。”他对卓尔说道——她显然是个法师，或者是个牧师，而且十分强大。他对她深鞠一躬。“你救了我们两个……”
看见她的表情，瑞厄德后面的话消失了。她正盯着赫莉丝卓，满脸惊讶——还有一丝苦涩的愤怒。瑞厄德终于认出了她腰间银盘上的圣徽。一把长剑，背景是一圈光环。伊莉丝翠的圣徽。
“那是赛伊尔的盔甲。”牧师说道，紧盯着赫莉丝卓身上的链甲衫，“是你杀了她。”
她从腰带上解下号角，吹出一个长长的音节。她的猎人同伴立即回以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