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瓦拉斯醒了过来,感到某个柔软湿滑的东西正在抚摸他的左侧面颊。他猛一缩头,看见一条触手——和另外三条触手一同长在一只体型巨大的三眼鱼型生物身上。
瓦拉斯手忙脚乱地划着水从它面前退开,背后抵住了笼子的栏杆。在他的注视下,笼子外面的底栖魔鱼懒洋洋地缩回触手。那东西的身体有十多步长,长着分叉的宽尾巴,橡胶般的皮肤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液,蓝绿色的背景上点缀着灰色的斑点。它的肚子绿中带粉,巨大的嘴像鱼嘴一样一张一合。三只眼睛——三条红色的裂缝——垂直排在额头前方。脑袋后面伸出四条触手,每条都有身长的一半。它们懒洋洋飘浮着,在水中留下一团团粘液。
瓦拉斯能感觉到触手在他脸上也留下了粘液,其中一块堵住了他的左侧鼻孔。他用鼻子吐气,猛地将它喷了出去。
他检查了一下装备,看到反曲刀还插在鞘里。又迅速一瞥,发现护身符还别在身上。他放下心来,转头环视着他牢房。
笼子用熟铁打造,他没看到门的痕迹。地板紧贴湖底,压在一株原本高度齐腰,但现在已经被压扁的海草上。笼子之外,发光的小鱼在轻柔的水流中来回穿梭。远处,一根根石笋拔地而起,伸向遥远的水面。石笋侧面有一个个圆形洞口,底栖魔鱼在其中进进出出。瓦拉斯意识到,那些石笋显然就是赞赫瑞罗希的建筑。
底栖魔鱼没有发动攻击;它就这么看着他,像动物园里的游客。瓦拉斯向它比出手语,希望它能看懂。
我为什么被关起来了?
回答声有如气泡在水中发出的声音:“非法入侵。”
它用的是地底通用语,一种由不同地底语言中的简单词汇组合而成的语言。
我有原因。瓦拉斯用默语说道。在肺里充满湖水的情况下,他无法说话。我正在寻找某个东西。恶魔用骨骼和人皮打造的船。
“你想知道它的消息。”
对。你见过这艘船吗?
“我没吞噬它。”
瓦拉斯困惑地拧起眉毛。底栖魔鱼涂在他脸上的粘液又盖住了他的左鼻孔,他捏住另一只鼻孔,用力一吹。
你见过这艘船——但没吃它?他比出默语。
底栖魔鱼甩了甩触手,似乎是在表达烦躁——或者和卓尔耸肩的意思一样。
“我没见过它。我也没吞噬和它有关的任何知识。”
吞噬?瓦拉斯不喜欢这个词。
你怎么吞噬知识?他问道。
“来自父母——在我们刚孵化的时候。来自其他生物——例如你。我们吞噬他们。”
你们……吃掉他们?瓦拉斯问道。你要吃掉我吗?
“我没有吃你的权力。”底栖魔鱼说。接着它又问道:“你知道这艘船?”
瓦拉斯立即摇头,并用力叹了口气来表现他的遗憾。
不。我听说底栖魔鱼知道这艘船,所以来看看那是真的还是谣言。
“你从哪儿来?”底栖魔鱼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瓦拉斯思索着该如何作答。底栖魔鱼是想知道他是否孤身一人来到索卢特湖,还是想在吃掉他之前看看他脑袋里装了多少东西?他思索着答案,试图让别自己听起来就像一顿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餐,又能同时增加他的逃跑几率。他身陷囹圄的事实本身——也就是说,底栖魔鱼没有立即吃掉他——给了他逃跑的机会。瓦拉斯觉得他是被留给其他底栖魔鱼的,有更大“权力”的底栖魔鱼。
至少这是他的期望。如果这条底栖魔鱼去向上级汇报它的初步盘问成果,瓦拉斯就可以趁机使用衬衫上的星型护身符逃之夭夭。
我来自魔索布莱。瓦拉斯比划道。我是为那座城市中某个家族服务的士兵。主母用魔法把我送过来,希望我能打听到那艘恶魔船的消息。她很快就会用魔法把我召唤回去了。
这样就能解释我等下会从笼子里消失的原因。瓦拉斯暗忖。希望也能让底栖魔鱼不要费事找我。
粘液再次填满瓦拉斯的鼻孔,他将它喷了出去,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脸,却把触手上的粘液弄得满脸都是。瓦拉斯忧心忡忡地停下了动作。那个卓尔般的生物放牧水母的画面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左耳是不是有点儿痒?他克制住抬手抚摸耳朵的冲动,担心它已经开始融化了。
“你回不去。”底栖魔鱼说道。
瓦拉斯浑身颤抖,努力压下反胃的感觉。
我要变成奴隶了?你们城里没有主母吗?——没有可以接见我的统治者吗?
底栖魔鱼的身上荡起一阵波纹。瓦拉斯想知道那代表了厌烦还是愉悦。
“奥松已经很久没见过干燥的种族了。你只是一个仆人,不一定值得她关注。至于你的问题,你已经是奥松的奴隶了。一旦完全转变,你就会开始服侍她。”
这次,瓦拉斯终于摸了摸他的耳朵。耳朵还是尖的,却让他感到阵阵刺痛。左手、左腕和整张左脸也都隐隐作痛,左手手指感觉黏糊糊的。瓦拉斯试图张开手指,却发现他的食指开始和中指连到了一起,小指也开始向无名指并拢。一张网状的灰色皮肤出现在变形的手指之间,已经长到了第一个指节的高度。
转变要花多长时间?瓦拉斯问道。他的左手变得十分笨拙。
“最多三个博姆。”底栖魔鱼说,“之后我会回来释放你。”
它用力一甩尾巴,游走了。
瓦拉斯不知道一个博姆有多长,但很可能和纳邦德尔的一个循环相当。如此一来,在费瑞恩的法术失效之前,他还有时间回到其他人身边。不过,博姆也可能和一拍心跳差不多长。他看了一眼左手,不由颤抖。他越早离开越好。底栖魔鱼不再看他,而是向城市快速游去。
瓦拉斯摸了摸胸前的九角星,魔法拉扯的熟悉感觉向他袭来。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他想要的位置上——离之前足有上百步——但笼子也被一起传送了。它落在另一丛海草上,掀起一团齐膝高的污泥。一群受惊的小鱼四散逃窜。
他碰到了笼子?所以它才跟着他一起在不同次元间跳跃了一段距离?笼子太沉,根本不可能被护身符的魔法所影响,但这是瓦拉斯能够想到的唯一原因了。
他以手拨水,游到笼子正中,又试了一次——这次瞄准了比较近的地方。笼子又一次跟着他改变了位置。
瓦拉斯拧起眉毛。笼子上显然附有魔法,无论他去了哪儿,它都会罩在他身上。如果他的胸针能力更强,他就能靠着连续施展传送魔法移动到湖边,沿着最力道最强的水流逆行而上,回到瀑布脚下。但胸针的魔法十分有限。再跳两次,它就会陷入沉寂,再次充能要花上一整个循环。
与此同时,触手留下的粘液已经布满了他的整张脸,向他的左臂一路延伸。他深吸了一口水,将它用鼻子呼出来,清空鼻孔。他还有多长时间?至少他的思维还是自由的。它告诉瓦拉斯要离开赞赫瑞罗希——无论这能给他的同伴带来什么好处。
是时候试试其他方法了。斥候暗忖。
瓦拉斯从衬衫上摘下另一个魔法物品:一小截比手指还短的秘银管。他左手划水——手指间的网膜已经长到了第二个指节——用秘银管在笼子上敲了一下。一个清脆响亮的音节刺破湖水,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无论笼子的门在哪儿,它都不受魔法钟琴的影响。
瓦拉斯将钟琴放回兜里,祭出他最后的希望——另一枚胸针,中间是一块灰色的石头,周围绕着十多块未经雕琢的小宝石。这枚胸针由地底侏儒打造,能制造幻象,让佩戴者呈现出他所能想象的任何模样。它不会让佩戴者真正变形,也无法打造精巧的幻觉——例如说,将卓尔变成底栖魔鱼——但它能让瓦拉斯的外表呈现出微妙的变化。
他扭转外圈的宝石,感到一股暖流席卷全身。他低下头,“看见”长蹼的手脚和一条分叉的尾巴。胸针的魔法发挥了作用,让他变得和那个卓尔般的生物一模一样。
接下来的一切都取决于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一旦完成变形,笼子的魔法就会解除。他两腿蹬水,游到笼子顶端,期望笼顶能自动消失。
他砰地一声撞在栏杆上,撞得眼冒金星。他龇牙咧嘴地退回到笼子中央。
没办法了。那个胸针是他最后的希望。就连侏儒的幻术也无法帮他逃出笼子。他被困住了。他只能等着他的身体慢慢变成他刚刚制造的幻象那样,变成那个卓尔般的生物。
我不能接受。他想。我应该死个痛快。死得像个战士。不是这样。
他拔出一把反曲刀——这把刀能向被它砍中的目标释放出一束魔法能量。魔法不会伤害持刀者,以免他不小心伤到自己,但只要把刀柄插在地上,他就能用倒竖的刀锋自我了解了。他伸手抓住笼子底部的一根栏杆,用反曲刀戳刺着湖底。笼子落在了一片岩石上,他根本戳不动,只能换一个地方。
他划着水游到笼顶,低头望向被笼子压住的湖床,却只看见了一片轻柔飘舞的海草,而不是他以为的平地。难道他在什么时候不小心调了个头?不,他能看见远处的赞赫瑞罗希,他的方向感依然完美运转。但他既没看到笼子现在本应着地的位置,也没看到他刚刚醒来时笼子所在的位置。真奇怪;笼子的重量应该把海草压平了才对。
哈……在那儿。
他在三十步开外看见一片方形的海草——不可能,他几秒之前才刚刚看过那边。是粘液模糊了他的视线?
不。他的视野一如既往地清晰。
突然之间,他悟出了答案:笼子是个幻象。一个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幻象——能对所有感官做出反馈。笼子的栏杆让他既看得见,也摸得着,甚至还能让他的开门钟琴发出声响——或是让他以为它发出了声响。然而,只要他合上双眼——竭尽全力集中精神——他就能感觉到脚下的坚实地面。他划着水踩住湖床,一只脚在岩石上移动——没受到丝毫阻碍。他的脚滑过坚硬赤裸的岩石,没有碰到任何栏杆。
他集中心智,双脚一路移动,直到碰到障碍为止:一株海草。海草的触感和底栖魔鱼的触手在他脸上留下粘液的触感如此相似,让他不由分神。他浑身一颤,集中心智,终于感觉到了环绕在他四面八方的海草。然后他睁开双眼。
他成功了。笼子的幻象消失了。他自由了。
但他还有多长时间?他的左手已经无法正常移动。左手上仅剩的两根手指被一张厚厚的皮膜连接在一起。他的左耳感觉十分奇怪。左眼也是。眼缝变窄,视野中全是诡异的颜色。一片白色的丝状物离他而去,进一步宣告着他的命运。那是从他左侧头皮上脱落的头发。
他回头望向赞赫瑞罗希,看见城中的生物在石笋中间忙碌地游来游去,对他的逃跑一无所知。他似乎没有引发任何警报,也没有任何底栖魔鱼游出来阻拦他。一阵欣喜向他袭来,却转瞬而逝。他忧心忡忡地意识到他只是暂时逃离了困境。很快,他就会变成那个卓尔般的生物,永远在水中呼吸。整座湖泊都是他的牢笼。
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希望。他的同伴不仅没有治疗魔法,还很可能将他当做怪物,取走他的性命。尽管如此,瓦拉斯还是将反曲刀收回鞘中,逆着水流游向湖边。他已经达成了作为佣兵的首要使命:逃跑。接下来,他会把情报带回给他的同伴——尽管他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除了他们必须不计一切代价远离赞赫瑞罗希的事实。
之后,他会让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杀了他。如果他们拒绝,他会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