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丽莎·斯麦德门
翻译：LexDivina
瑞厄德从皮瓦夫斗篷的口袋里掏出一袋沙子，放在隧道分岔处一道凸起的墙脊上，然后把一块巨石压在沙子上方。他从箭袋里取出一只赫莉丝卓从地表精灵的手里夺来的十字弓，在确认箭头的倒刺上没有淬毒之后，用箭尖刺破手心，把血抹在隧道墙壁上，然后折下箭尖扔上地面。他紧张地望向通往洞穴的岔路，担心有人听见了他的响动。
一片寂静。他制造的声音不大，没人会过来看个究竟。
他握住一块破布，让它吸干鲜血，然后把它放在折断的箭尖旁边。接着，他从口袋里拉出一个叠起来的次元洞，将这块用相位蜘蛛的蛛丝织成的布打开，放在沙袋旁边。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系住袋口的绳子，一道细沙从袋中流出，落入次元洞中。然后他匆忙转身，跑下倾斜的隧道，跑向其他人所在的洞穴。
他原本还担心杰格拉德会嗅到他手上的血腥味，但很快就发现魔裔卓尔自己也被放了血。回到同伴身边后，盯着他看的人反而是达妮菲。
费瑞恩召唤恶魔的动作没能吸引瑞厄德的注意，自从离开沙袋之后，他就一直在默默计数。当恶魔告诉费瑞恩冰潭下面就有个通向深渊的传送门时，他抬眼扫向洞穴。恶魔显然有什么阴谋，费瑞恩却并未质疑。不但如此，法师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恶魔又一次双手喷火，仿佛想看看它究竟有何本领。
瑞厄德集中精神，继续数数：十五、十四、十三……差不多是时候了。
“听，”他说，碰了碰达妮菲的胳膊，“你听见了吗？”
达妮菲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她听见隧道上方有一块碎石掉落在地，向他们一路滚来。达妮菲的双眼微微睁大了。
“有人——”
下方的洞穴中传来蒸汽爆发的尖啸，打断了她的话。瑞厄德循声望去，看见恶魔生在融化坚冰。他想高声警告——
——却又紧紧闭上了嘴。那是费瑞恩的事儿。
为了能在沸水发出的巨大噪音中交谈，瑞厄德改用默语。
无论那是谁，我都会让他们为了跟踪我们而付出代价。告诉昆舍尔我去了哪儿。
你想跑去找赫莉丝卓。达妮菲指责道。
她的直白让瑞厄德大吃一惊，同样令他吃惊的还有她眼中的喜悦之情。或许她毕竟还是希望有人能保护她的女主人？
不是。他决定骗她到底。我会回来的。作为证据，这个给你。
他摘掉两枚魔法戒指中比较不重要的那个，作势递给达妮菲，却故意掉到了地上。戒指在一块石头上弹开，沿着倾斜的隧道滚向其他人。达妮菲急忙去追，以免昆舍尔或其他人将戒指据为己有。
瑞厄德匆忙转身，准备原路返回。他看见瓦拉斯向他投来质疑的目光。接着，昆舍尔大叫着对费瑞恩发出警告。她话音刚落，一声胜利的咆哮就在洞穴里回响起来。恶魔自由了。
瑞厄德已经跑开了几步，正迅速爬上连接着洞穴的窄隧道。他身后传来更多怒吼，更多惊叫，更多水花泼溅的轰鸣。一股冷风猛然爆发，从他身边呼啸而过——那是法术的效果。他不知道那是费瑞恩的法术还是恶魔的法术。接着，一个男性的声音发出痛苦的尖叫。那是费瑞恩的声音？
有那么几拍心跳的时间，他真的考虑要掉头回去。但他很快作出了相反的决定。费瑞恩也该知道被朋友背叛是什么滋味。
他将战斗声抛诸脑后，爬上隧道，返回沙袋旁边，将流空的沙袋从墙脊上拿下来扔进次元洞里，折起洞口。他会在抵达地表之后再倒掉里面的沙子。如果其他人从恶魔手下逃过一劫回来找他，也没有任何线索会泄露他的诡计。
瑞厄德继续前进，沿着原路返回地表。他们潜入地底时，他每过一段时间就转身从相反的方向观察着隧道里的标志性特征，将脚下的道路牢记于心。
他越过一丛石林，这里的天花板坍塌了一部分，他们曾被迫趴倒在地，匍匐通过；又穿过一条狭长的洞穴，洞穴里的一条细流滋养了一片片发光的苔藓；接着是一口长达百步的天然竖井，两端封死，中间连通了许许多多狭窄的隧道。
瑞厄德钻进井口，仰起头来开始数数。他们是从顶上第三条靠右的隧道过来的。他摸了摸别在衬衫上的魔法胸针，浮进竖井之中。
靠近隧道入口时，他听见隧道里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噪音。他立即判断出那是链甲的绞扣相互撞击的声音。瑞厄德迅速拉起皮瓦夫斗篷的兜帽，从隧道开口经过，挪到开口的一侧，以免发出响动的人看见他投在黑暗中的影子，最后停在开口上方十来步远的地方。他浮在半空，小心翼翼地调节着呼吸，不发出任何声响。他静静等待着。
片刻之后，一张漆黑的脸出现在隧道开口处。隧道中的黑暗吞噬了那个陌生卓尔的黑色皮肤，也吞噬了遮住他下半张脸的黑色面具——维瑞雯牧师的圣徽——但他雪白的头发和闪着红光的双眼清晰可见。他抬头望向瑞厄德所在的位置。竖井是进行伏击的绝佳地形。
瑞厄德的手指缓缓滑向绑在手腕上的手弩扳机，但维瑞雯牧师似乎并未发现他。
检查过竖井上段，牧师迅速将注意力转向下方。他从皮瓦夫斗蓬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开叉的骨头，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一起捏住，举到竖井上方，念出咒语。骨头发出一团柔和的紫色光芒。很快，光芒聚集到V形的骨头两端，爆发出滋滋作响的紫色电光。电光浮进半空，然后放慢速度，开始下降。它停在瑞厄德进入竖井的隧道面前，熄灭了。
牧师转头向身后比出默语。他们从这儿走的。
眼前的一幕证实了费瑞恩的猜测。这是杰勒家族的牧师，他们正在为惨死的高阶牧师寻仇。
瑞厄德一动不动，看着那名牧师和两个装备精良的男性降下竖井。牧师和其中一名战士直接迈出洞口，用魔法浮向下方，第二名战士是爬下去的，后背抵住竖井的一堵墙，双手双脚抵住另一堵墙。从战术上来看，现在是瑞厄德发动突袭的绝佳时机——也是他逃跑的绝佳时机。爬墙的战士口中不住嘟囔，身上也发出摩擦声，如果瑞厄德趁机钻进他们过来的隧道，这些噪音足以掩盖住他的行动。
瑞厄德并不在乎昆舍尔·班瑞的死活。他陪她冒险只是奉命而行。瓦拉斯能在战斗中照顾好自己。达妮菲是另一个城市的卓尔，轮不到瑞厄德关心。只有费瑞恩——尽管是个强大的法师，却刚刚和恶魔经历过一场恶斗。他会被这三个卓尔轻松击败……
瑞厄德甩开皮瓦夫斗蓬，向牧师射出手弩。细小的十字弓射中了牧师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箭尖上的毒素融入血液，牧师摇摇欲坠，浮空魔法失去了效果。他抓住一条隧道的入口爬了进去，躺在岩石地面上一边颤抖，一边喃喃祈祷。
瑞厄德摸了摸胸针，整个人像岩石一样飞速下坠。经过攀爬的卓尔时，瑞厄德扭转身体，拔出短剑，同时一脚踢向卓尔的面门。那个卓尔紧贴在石壁上，除了闭上双眼之外根本无力反抗。这一脚踢得他脑袋后仰，嘭地一声撞在墙上。他当即陷入昏迷，随着瑞厄德一起坠向地面。
瑞厄德在一面墙上推了一把，启动浮空胸针停止下坠。昏迷的卓尔从他身边经过，狠狠摔在地上，发出骨骼碎裂的巨响。与此同时，浮空的战士也拔出了兵器：一把带刺的钉头锤。
瑞厄德向他靠近，短剑蓄势待发。他的对手叫了些什么——一句命令——钉头锤顶端顿时爆发出一团明亮的魔法光芒。瑞厄德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剥夺了视力，只能下意识地转向一侧——钉头锤带着惊人的气势砸在他头侧的墙上。他飞起一脚，却没能踢中目标。对方早已习惯了在阳光下作战，轻而易举地躲开了他的攻击。
瑞厄德暗自诅咒，召唤出黑暗结界笼罩住竖井。两个人都失去了视觉，只能听声辩位，根据牧师祈祷的声音和布料盔甲的微弱摩擦判断敌人的位置。
气流扰动，瑞厄德知道钉头锤再次攻来。他疯狂后仰，不小心打断了浮空魔法，身体也随之下坠了一段距离。他的短剑擦在竖井墙壁上——转瞬间，钉头锤就击中了他的手肘，打得他直到指尖都一片酥麻。他试图还击，短剑却从他手中滑了出去。
钉头锤再次袭来，击中了他的腹部。瑞厄德的胸甲挡住了钉头锤上的尖刺，即便如此，这一击还是打得他闷哼不已。他的对手强得出乎意料。
瑞厄德远远听见他的短剑咔哒一声掉在竖井下方的地面上。牧师的祈祷声变强了，像是在轻松吟诵着什么。他肯定用神术中和了毒素的效果，这就意味着瑞厄德很快就会面对着两个威胁。在狭窄的隧道里，他背上的巨剑毫无用武之地。他无法拔出分裂者来抵挡攻击。他只能近战。贴身近战。
瑞厄德踢墙借力，沿着水平方向扑向敌人的呼吸声所在的位置。他的手指从链甲表面擦过，接着他听见钉头锤破空的声音。瑞厄德转身躲闪，但钉头锤依然击中了他的肩膀。他全靠着手上的龙形戒指才免于受伤。那枚戒指是他作为格斗武塔的武技教官的标志，它能让瑞厄德的皮肤变得像龙鳞一样坚硬。钉头锤上的尖刺被撞弯，锤头在他肩膀上弹开了。
趁此机会，瑞厄德抓住对手奋力攀爬，用手指推挤施压。卓尔战士闷哼一声，惊喘起来。接着是一声哽咽的大叫——瑞厄德终于摸到了他的喉咙，压断了他的气管。他浑身瘫软，踉跄后退。
他们在战斗时不知不觉降低了高度，瑞厄德从黑暗结界里冒了出来。他看见了周围的景象，牧师也看见了他。
他吼出一句祈祷，将面具从脸上撕下来，扔向瑞厄德。武技教官转身下坠，面具也向盘旋的蝙蝠一样呼啸而至。它扑到他脸上，发出潮湿的一声，紧紧盖住了他的鼻子和他的嘴。
瑞厄德试着摘掉面具，但它就像苔藓贴着岩石一般紧贴着他的皮肤。他无法呼吸——用力吸气只会吧面具上的毒素吸进肺里——只得做出了他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他摸了摸胸针，直线下坠，然后屏住呼吸，抓住牧师所在的隧道边缘，将头抬出隧道，优雅地甩起双腿一跃而起。靠着从格斗武塔习得的控制力，他扑向牧师，准备出击。在缺乏氧气的情况下，他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黑色的光点在他眼前飞舞——但他越过了那些极限，继续前冲。
牧师睁大双眼惊恐后退，躲开了瑞厄德的冲锋。但他的精神随即崩溃了，一边尖叫祈祷，一边转身奔逃。
片刻之后，面具从瑞厄德脸上掉了下来。瑞厄德颤抖着吸了口气，靠在墙上稳住身形。现在的情况如他所愿。牧师不知所踪，他的魔法也随之消失。和他同行的两名杰勒战士已经惨死。就算牧师找到了费瑞恩等人，瑞厄德也大大增加了他们取胜的概率。不仅如此，这两具尸体还证实了瑞厄德的说法——有人一直在跟踪他们。如果有人回来找他，他们就会看见这两名战士，从战斗的痕迹上猜出他们一共有三个人，进而猜出瑞厄德被杰勒家族捉回到了米瑙斯堡。完美。
瑞厄德再次踏入竖井，用浮空落去捡回他落在地上的短剑。死在他手里的两名战士四肢交缠，叠在竖井底部。
瑞厄德的短剑被他们夹在中间。
瑞厄德翻开上面的一具尸体，拿起短剑。一双皮制手套从一名战士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引得他一声惊呼。他一眼就认出了绣在手套折起的宽边上的莫兰家徽。
那是赫莉丝卓的手套——因为浸满鲜血，柔软的皮革已经变硬了。
恐惧像冰冷的河水一般涌过瑞厄德全身。这是否意味着赫莉丝卓已经死了？如果她真的死了，瑞厄德应该保持理智，放弃他留在地表的疯狂计划，回到其他人身边——如果他们还没被恶魔吃掉的话。反正那只不过是赫莉丝卓的计划罢了。如果她死了，他也没必要独自执行她的计划。
然而，如果她还活着……
瑞厄德摇了摇头，对自己感到一阵愤怒。他又不欠赫莉丝卓什么。他如此告诉自己。只有疯子才会回去找她。
他攥紧那双染血的手套。瑞厄德把手套塞进皮瓦夫斗篷的口袋里，摸了摸胸针，浮进竖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