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锅子、塞巴斯汀、姽婳深闺、诺伯、Evenlong、Rainagel
校对:塞巴斯汀、微睡、Evenlong、Rainagel、Pksunking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无数灵魂倾泻而下。

四面八方都是透明的幽魂,它们接连不断地从燃烧天空中落下,坠落在无尽传送门平原上的破碎砂地上。他能数出上千类不同的种族,有一些他知道是什么,也有很多他并不认识。这里的鬼魂从最低等的狗头人到庞大的巨人都有,也有数以百计的人类。灰矮人的数量也颇为不少。费瑞恩只能希望这些矮人的死灵都是从魔索布莱城的围城战中被直接丢来的。

有人走近他。奥术学院导师扭头去看,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让人难受的滚烫沙砾上, 刚才是在仰视四周。它经过他身边,只是一道轻薄的幽影。这个新近死去的兽人看着地面, 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费瑞恩。也可能它只是不关心。这东西正在前往某个猪头地狱去伺候它哼哼唧唧的神或什么恶魔王子,比如当个小夜宵什么的。所以就算它路过了一只睡觉的卓尔, 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费瑞恩眨了眨眼,以为兽人经过时至少会溅点砂子到他脸上。但它的脚和看上去一样并没有实体,在这片死亡之地上也留不下任何痕迹。奥术学院导师忍着浑身上下的酸痛,缓缓坐起来——他身上十几条肌肉都在痛苦地抗议,另外起码有三块肌肉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四周。

混沌之舟的残骸在这片环境下倒显出一种古怪的相称。参差不齐的褪色指骨像是一排更为固化的幽魂,笔直地指向鲜红的天空。原本流动着鲜血与呼吸的船身躺在这片无情的沙砾上,灰暗而枯萎。

杰格拉德无精打采的坐在残渣中央,雪白的鬃毛在热风中狂野的飞舞。魔裔卓尔期待地盯着费瑞恩,他看起来更加鼻青脸肿,数个小伤口都在滴着血。

达妮菲从半恶魔巨大的身体后踏了出来。她握着一长截碎骨,全身凌乱而沾满灰尘,但除此之外并没什么大碍。战俘看向手里拿着的骨片,心不在焉地把它丢到地上。它弹了几下, 停在一堆相似的残渣里。达妮菲顺着杰格拉德的视线,也看向费瑞恩。

一声叹息吓了法师一跳,他转过身,仍坐在地上,看到是瓦拉斯蹲在他旁边。法师并没有看到斥侯靠近,也没有听到。

“你受伤了吗?”斥候问他。

侦察兵的话在风中起落,他的声音离费瑞恩的耳朵明明只有几寸的距离,听上去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似的。

“没有。”费瑞恩回答,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和斥候一样的回音。“实际上,我挺好的。谢谢关心,胡恩大师。”

“我不是谁的‘主人’,瓦拉斯回答,没有看法师的眼睛。

[注:费瑞恩说的是Master Hune,Master一词也有主人的意思。]

他站起来,开始缓缓走回残骸地的方向。

费瑞恩问其余三人,“有人看到昆舍尔了吗?”

“要是你能在对我的称呼上加上‘女士’,可就多谢了。”昆舍尔在他身后说。 费瑞恩没有多此一举的回身。昆舍尔走过他,环视周围,显然已经忘了法师的事。

“向您致歉,教长女士,”他说,“我要借用胡恩大……瓦拉斯的问题来问问大家。你们都还好吗?”

昆舍尔松了耸肩,达妮菲点了点头,杰格拉德则直接无视他。费瑞恩想这样就足够了。

“坦白说,”费瑞恩补充道,“我可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能从坠毁中生还。太让人震惊了。即使以我的标准来说,这也挺让人印象深刻的。何等惊艳的入场啊。”

除了瓦拉斯,其他人对此仅报以嗤笑。斥候则耸了耸肩,开始在残骸间走动。

“是啊,的确是惊艳的入场。但我开始担心怎样离开这里,”达妮菲说,“以及你打算怎么带我们回去?”

费瑞恩张开口,但接着咬紧了牙。

他没回答任何话,相信自己的沉默已经足够解释现状了。费瑞恩完全不知道失去了混沌之舟后,他们要如何回到老家所在的位面,更别提原本的世界和家乡。

“罗丝,会赐予方法。”昆舍尔说。

没有人去看高阶女祭司,或是指出她话中明显的缺乏信心。

达妮菲检视了一圈周围,接着看向天空。幽灵们仍不断从天上落下,但也只是排着队, 一个接一个的投入周遭那些延伸至四面八方,仿佛火山口一般皱口的黑色深坑。这些无穷无尽,覆盖了一切视线所及之处的无底深坑没有一个有能让费瑞恩辨认出的标志,他也完全不知道哪一个才能将他们带到深坑魔网,带到此处这个可怖的无尽位面的第六十六层。

“这些是什么?”达妮菲问,看着周围落下的幽影。

“亡者们。”昆舍尔回答。她的声音在空中弥漫的超自然回音中几不可闻,他们周遭的空气穿插在她的话中。

“来自整片主位面的灵魂。”费瑞恩补充,“但凡生前侍奉过某一位深渊之神的生物将经过此处,跳入对应的传送门,并继续他们的前进。每一个深坑通往一个不同的层,每一个都几乎是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而这里有无穷无尽的世界。这个位面,如字面意思所说,向各个方向都是完全无穷无尽的。”

杰格拉德哼了一声,抖了抖毛上的鲜血,湖水,还有沙粒。

“所以呢?”魔裔卓尔问。

费瑞恩耸耸肩说:“实际上我本来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更多,杰格拉德。不管怎样你是一位深渊本地居民的后代,即使一个半血的塔纳厘也应该有些感知——”

“从没来过这,”魔裔卓尔咕哝着,“还有不许再提我的血统,法师。”

费瑞恩没来及回答魔裔卓尔笨拙的威胁就被打断了。

“我们怎样找到正确的那个?”达妮菲问。“我是说,正确的传送门。”

杰格拉德咆哮了一声,说:“每一层只有一个入口,但这里有无尽的层面。我们可能就站在通往深坑魔网的深坑旁边,也可能离它还有上千里远或者更多……任何方向,甚至百万里远。”

“其实,不完全如此,”费瑞恩说,“但不管怎样谢谢你的信心,尊敬的混血儿——” 魔裔卓尔听到这个词就要冲向费瑞恩,但达妮菲将手放在他的胳膊上——“然而,是我在指引混沌之舟,至少直到最后这里以前;当时我并非仅仅意愿它将我们带往无尽传送门平原, 而是要让它带我们前往那个能将我们带往所愿之地的传送门。即使我们失事了,我们也一定在它旁边。混沌之舟散架之前至少有将我们送往大致的对应方向。”

“很好,这样就知道你还不是完全无能,费瑞恩。”昆舍尔说。她的声音很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响亮,并古怪得更为自信。“但从这里开始我将带领它……带领我们。”

费瑞恩看着另一只兽人鬼魂经过身边。它落入一个地上一个黑色的深洞。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落到了底部,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它就这么消失了。

“我的第一直觉是找一队卓尔,然后跟着他们。”瓦拉斯说。

“你看到任何卓尔了吗?”昆舍尔问。

“不。”达妮菲轻轻的呢喃道。

她的声音令费瑞恩的肌肤一阵缩紧。

“我们怎么办?”魔裔卓尔问。

高阶女祭司回答:“跟着我,只要看到,我就能认出正确的深坑。”

“如何认出?”费瑞恩问。

昆舍尔说:“我曾穿过它。”

没等任何人意识到她是要立刻动身,蜘蛛教院的女教长就已经走了出去。达妮菲和杰格拉德看着她离开,接着交换了一个眼色,显然两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瓦拉斯跟上了她,费瑞恩也同样,尽管他们和达妮菲他们一样不情愿。

阿丽扎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着黑暗精灵们抖掉沙粒,重新聚集起来。

我低估了你吗?她看着费瑞恩挣扎着站起来,想着。

她对自己轻轻呢喃道:“也许没有。”接着认真思索她的下一步行动。

凯尼尔·沃克的指令非常明确。即使它们并没有包括说要帮助卓尔抵达深渊。她应当监视他们,因此她也将如此做,直到她感到无聊为止。

阿丽扎看向整片无尽传送门平原,通向深渊的通道,然后叹了一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开始一切看起来都还是老样子。她看着混沌之舟;从她还是小女孩时常常在其中飞翔的红色天空中落下,坠入她曾经雕刻出遥远的各个宇宙中的各种怪物的沙砾里——那些天使,麒麟,还有人类。它看上去还是以前的样子,但并非如此—并非完全如此。

也许她在这些痴迷于女神的黑暗精灵身上花费太多时间了。但阿丽扎相信深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就像缺失了一块似的。

这感觉毫无道理可言,它令爱璐魔女感到困惑而不舒服,于是她把它推出了脑海。阿丽扎一边隐着身远远看着卓尔小队,一边强迫自己微笑,尽管她并不想这么做。

然而爱璐魔女并非唯一注视着卓尔小队的恶魔生物。另一只也正在从一个相似的有利位置窥探,披着隐性术和其他一些防护咒语。它正因憎恶而翻腾。

漂浮在无尽传送门平原高高的空中,迷诱魔抚摸着自己毁掉的腿部残肢,咆哮着:“很快,卓尔,很快„”

赫莉丝卓用一根手指沿着新月之刃温暖而发着光的边缘轻轻抚摸,赞叹于它的美丽。这是件不可思议的武器,她永远无法与之相配。应该是瑞厄德拔出这把剑,而不是她。瑞厄德会知道该怎么使用它。

莫兰家族的祭司感到爱人的缺席实实在在地疼在她身上。她的胸口有一处空洞火辣辣的疼着,迷惘与希冀一阵阵刺痛着她的心。还有许多其他的情感,既极端陌生,又让人熟悉。

“如果你做不到,”菲丽安轻声对她说,“你需要现在就告诉我,现在,在我们继续深入之前。”

赫莉丝卓抬头看向菲丽安,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告诉我。”伊莉丝翠信徒催促道。

赫莉丝卓擦干泪水,说,“我能做到。” 精灵祭司凝视着她,等待她说下去。

赫莉丝卓低下头,用泪水朦胧的双眼看着自己沾满了眼泪的手。她的眼睛发热,喉咙抽紧的发疼。她一生中从没怎么哭泣,也绝对不曾为一名男性,一名战士……或任何人的命运而哭泣。

我变了,她想,我正在改变。

“他不想让我去。”赫莉丝卓轻声说。

“他想让你回到幽暗地域,”乌露雅拉说,“即便不是回到罗丝那里。”

赫莉丝卓抬头看着卓尔祭司。乌露雅拉站在门口,身后耀眼的晨曦点亮了她的身形。她穿着战斗的装束,披着羽毛、木棍、碎骨制成象征标志。赫莉丝卓点了点头,乌露雅拉踏入了房间。

卓尔女祭司迈过之前赫莉丝卓和瑞厄德·阿吉斯共度一晚的床铺,双膝跪地。她用粗壮的手轻轻托起赫莉丝卓的下巴,与她四目交汇。

“如果他们杀死了他,” 乌露雅拉说道,“那么你完成未竟事业的理由就又增加了一条,同时也是令一个远离他们、在可能的情况下永远打败他们的理由。”

“为此必须杀死罗丝?”

“是的。”菲丽安回答,她仍靠着长满杂草的墙壁站着,身上也穿着应付战斗和长途跋涉的装备。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赫莉丝卓问道,视线在两位女性身上来回扫视,“我需要你告诉我这是可能的,即便是极其微小的可能。”

乌露雅拉微笑起来,耸了耸肩。但菲丽安说道:“这是可能的。” 赫莉丝卓和乌露雅拉都看向她。

“有了正确的道具,有了女神在你身边,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菲丽安解释道。

“伊莉丝翠不能去我们要去的地方,”赫莉丝卓说,“她不能去深坑魔网。”

“是的,她不能。”乌露雅拉同意了这一点。“因此她派遣了我们。”

“若是我们死在那,”赫莉丝卓向乌露雅拉问道,后者的手滑下了祭司的下巴, “会怎样?”

“我们会去见伊莉丝翠。”乌露雅拉回答。

赫莉丝卓听得到她回答中的确信,看得到她眼中的确信。

“我不能确定。”赫莉丝卓说。

“那么,你能确定什么?”菲丽安问。

赫莉丝卓看向她,地表精灵回以几乎毫不摇曳的凝视。

“我知道……”赫莉丝卓一边想一边说,“我知道罗丝遗弃了我,她是个残忍的女神, 让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活沦为废墟,也许仅仅是为了满足她一点的心血来潮。我知道她位于六十六层的神庙已经闭合,也没有任何离魂游离在那儿。我知道永恒朝我关上了大门,拜她所赐。”

“有什么变了?”菲丽安问。

赫莉丝卓看着乌露雅拉说:“伊莉丝翠。”

“伊莉丝翠从未改变。”乌露雅拉悄声说。

“她没有,”赫莉丝卓同意她的话,“变的是我。”

乌露雅拉微笑起来;赫莉丝卓也笑起来,但随即开始哭泣。

“我想念他。”她抽泣着说。

乌露雅拉抱住赫莉丝卓的脖子,拉近她,直到两人的额头相触。

“若你还是赫莉丝卓·莫兰,契德纳萨城莫兰家族的长女,罗丝的祭司,”乌露雅拉问, “你还能这样想念他吗?你甚至会动这个念头吗?”

“不会。”赫莉丝卓毫不迟疑的回答。

“那么伊莉丝翠已经触碰了你,伊莉丝翠已经祝福了你。”

赫莉丝卓抬头看向菲丽安,问她:“你也这样相信吗?”

菲丽安看了她一会,说:“我相信。即便没有其他理由,就凭你挥舞着新月之剑……但我有其他的理由。是的。我想伊莉丝翠已经祝福了你,没错,而且因为你的出现,祝福了我们所有人。”

赫莉丝卓点了点头,看向乌露雅拉。这位同样身为卓尔的女性点了点自己的头,拥抱了她。这拥抱如姐妹之间一般,短暂、温暖、温馨。

松开手时赫莉丝卓说道:“那么,我想我们该动身了。前方还有很长的路,在终点还有最为可怕的对手:一名身处主导位面的女神。”

乌露雅拉站起来,帮助赫莉丝卓一同起身。赫莉丝卓像另两位同伴那样换上长途旅行和作战的衣物,但装备停当后,她却感到沉重而僵硬。

贡夫的世界退化为了一系列圆圈。

包围着他的反魔法力场是一圈法术消散空间,能驱散任何试图穿过它,在内中施加魔法影响的咒语。他腿上的伤口绕着圈疼着,反魔法立场抑制了戒指的再生效果,而腿才刚接好一半,仍绕着他的大腿中部留有一圈开裂的渗血伤口。反魔法力场的外围是一小圈——实际上是个三百六十度的球体——浓缩的魔法之火,正在力场外缓缓地一圈又一圈绕着。狄尔的另一道爆裂火球被拦阻在外,兜着圈,等待力场失效。巫妖也在绕着圈,像他的火球一样等着。

贡夫坐在集市区废墟的冰冷石地上,控制自己不要真的疼得打滚,而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并强迫自己思考。

“它能持续多久,贡夫?”巫妖在反魔法力场外相当距离的地方奚落他,“我知道,这不是永久的。也不像我的能持续那么久。我就这么让你怕到要躲起来?甚至在完全看得到的地方?”

贡夫没去理会。他怕的并不是巫妖,实际上,他更担心尼摩·茵菲瑞泽尔。那长翅膀的刺客消失进了阴影,回到了他自己的位面。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而狄尔,一个完全靠魔法维持的东西,让他跑进反魔法场,就好比让他把自己一头丢进爪裂谷。而反之,尼摩在之前的解除魔法中就算没有丢掉全部,至少也失去了大部分的魔法,而他长着那双爪子,也不需要任何别的魔法来砍人。

力场阻拦了魔网,但也仅此而已。贡夫,因为腿伤、失血和痛楚而虚弱,除了咒语,对任何一切都毫无还手之力。尼摩可以直接走上来——任何人都可以直接走上来——然后用匕首对着喉咙轻易杀掉魔索布莱城的大法师。

至少,贡夫想,我不用听普莱斯提醒我这个了。

反魔法场也屏蔽了他和其他班瑞法师的传声连接。贡夫现在只能靠自己,尽管他相信诺佐尔他们应该还在看。

“请告诉我你不会就这么坐下去,然后死掉。”狄尔说,“我本来都已经对你期望更多更多了。”

“是吗?”贡夫回答,每个字都痛苦努力才能说出来。“那你……对……尼摩……期待 什么?”

“为何这么说,大法师,”巫妖回答,“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在哪?”贡夫说。“你的半血龙飞去哪了?他大可以轻易杀了我,你我都清楚。他是否——”贡夫因为一阵疼痛畏缩了一下,“遗弃你了?”

“我从未信任过尼摩·茵菲瑞泽尔。”巫妖说。“而你的借口是什么?”

贡夫因为巫妖后半句话而迷惑起来。

不过,巫妖说的话有部分确实痛切的真实。如果他不放下反魔法场,戒指将永远无法驳回他的腿。就这么干坐着,他将很快休克,失血,甚至感染。唯一能阻止狄尔杀他的办法就是杀了狄尔。

贡夫没有作任何会警醒狄尔看出他意图的举动。他没有故意夸张战抖的呼吸;他没有挪动自己受伤发抖的身体;他甚至没有看向巫妖或那些等着宰杀他的浓缩火团。所有要发生的都仅取决于他的意识。

贡夫在脑海中编排好法术,记起每个的开头,意愿自己的手指准备好更快的作出姿势。他将一只手留在法杖上,清楚它没有失去魔法,仅仅是被抑制,然后像狄尔的火球——还有狄尔本人所作的那样,等待。

他降下了反魔法场。就在他周身的防护球破裂的瞬间,咒语飞速的滑出了他的嘴。原本懒散兜着圈的火珠像十字弓弩矢般猛烈的冲向他,但贡夫的咒语要快上半秒。他的咒语使他能够用一道无形的力能推开火珠。贡夫使用意识力控制了新生的火球,将它反推向巫妖。

狄尔迅速退开,转身飞快地飞走。贡夫让火球加速跟上巫妖,渐渐冲向他。

他腿上的痛楚开始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自我闭合的阵阵脉动。专注于用巫妖自己的火球追赶他,贡夫并没有看到他身边残留的鲜血——它自己的血——被他腿上的皮肤吸收。随着它们流入他的身体,血液自己再度开始温暖,细胞也一个接一个恢复了生气。

就在火珠离逃走的巫妖仅有一掌的距离时,尼摩背刺了贡夫。

大法师可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那种摧毁意识般怪异炸开的剧痛,但这次的痛苦仍实打实的击倒了他。他能感觉到剑尖一路穿过皮肤和背上肌肉组织的每一个部分。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刺入了他的心脏。

贡夫倒抽了一口气,失去了对火球的控制。他闭上眼睛抵御火球爆炸的烈焰——它离贡夫太远,烧不到他,但也离巫妖太远而同样无法伤害他。

不止火焰。在他放出反魔法场以前就施加在周身的火焰护盾回到了他身上,防御球也同样。奔涌而出的火焰盖住了贡夫背后的伤口,即使它并没有挡住匕首。火焰冲刷上尼摩,他松开小刀,踉跄着后退,挥手拍打再度烧焦他黑色面颊的火焰。

匕首仍在贡夫体内,仍插在他的心脏上。贡夫向前扑倒在集市区坚硬的地上。他的戒指争分夺秒地努力维持他心脏的完好,努力使它跳动,努力循环他的血液,但它对痛苦毫无办法。大法师的视线模糊了,他试着伸手到背后拔出匕首,但他能做的,仅仅是抽搐了两下落在身侧的毫无用处的胳膊。

大法师茫然的感觉到热度,光亮,爆裂的声音,还有模糊的咆哮……烈火的怒吼。

他眨了眨眼。他的视线尚能看到一排着火的商铺,和一道升入无风的温暖空气中的浓烟。徘徊在废墟上,在令人眩目的橙色火焰前的颀长身影就是巫妖狄尔。

贡夫咳嗽起来,感到某种温暖粘稠的东西流下了他的嘴唇。匕首在他背后转动起来,贡夫担心是尼摩在转动刀刃,打算刺的更深,或抽出来再刺上一次。

不,诺佐尔在贡夫迟钝的迷惑意识中说。是戒指。别动,大法师,设法再静止几秒钟

贡夫向上看了看徘徊的巫妖,接着看到了另一道黑色身影加入了他,在离燃烧商棚更高的地方徘徊着。这第二道身影有着巨大的,长着血管的半透明翅膀。

匕首再度转动。随着匕首离开了他的心脏,仅仅戳在肺叶上,贡夫咳出了更多的血。

再来几秒钟就好,大法师。诺佐尔说。耐心。

贡夫让最后一个词在脑海中游移。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耐心。对他来说,就像是疼痛在把他按在地上,按进身下的石中。

两道黑色身影开始在不受控制的大火翻滚的浓烟中越来越大。他们正朝他而来;他们是要结束这场战斗。

匕首退出了贡夫的后背,钪啷一声摔到身旁的地上。他随着最后一阵痛苦的痉挛战栗了一下,抓住胸口——他的心脏滑了半拍,接着再度开始跳动,强壮而规律。大法师开始念咒。

贡夫一边施法一边翻身坐起来,面向对手。火焰映照在他的窃取的双眼中。尼摩离他更近,影龙的双爪正朝他而来。于是贡夫令咒语指向他。大法师将一道眩目的翻滚火舌冲向刺客,但尼摩快速踏向旁边,消失入阴影之中,就像一块石头没入东尼加顿湖一般。

被创造的火焰穿过刺客先前所在的地点,仅仅烧到空气。贡夫气得发毛。

没事的,大法师。诺佐尔说。

不,有事,贡夫回口道,我在尼摩身上用掉太多火焰了。

没错——普莱斯才开口便非常唐突地中断了他的话,贡夫认为他被诺佐尔制止了,算普莱斯走运。

巫妖停止了前进,开始在身前挥舞双手。贡夫握紧了法杖,随着最后一道严重的伤口被戒指的魔力永久闭合而叹出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雾气聚合在狄尔面前,以一次一粒尘埃的速度增加着,最终搅动的薄雾凝聚成一片扁平宽阔的云,从巫妖身前滚向贡夫。

大法师站起来,念出了激活法杖另一系列能力的启动命令。贡夫看不到它,但多亏法杖的能力,他能清楚地意识到他创造于身前的无形力墙的范围。

毒云——贡夫推测,由狄尔制造的毒气混合商棚燃烧的烟雾而成——缓慢了速度,但并没有停下来。贡夫将魔法力墙横在自己与毒云之间。很快毒雾开始顺着力强表面蔓延开来, 离大法师远远的。

狄尔对贡夫处理毒云的简单方法显然毫不惊讶,他向前飞上空中,越过了力能墙。巫妖从披风皱褶里抽出一根法杖,用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凝视着贡夫。

贡夫判断了巫妖飞行速度所必需的时间后开始施法,即使狄尔加速,他也有机会完成咒语并踏入他开在旁边的传送门里。就像经过任何一道普通的门那样,贡夫踏出门的另一边, 已然传送到十几码之外。他看着巫妖俯冲下来,用魔杖挥过贡夫方才所站的位置,接着落在地面,沮丧地咆哮起来。

贡夫解消力墙,露出微笑。

毒气之云——狄尔自己的——随着力墙的消散喷涌而出,巫妖仅仅来得及抬头看上一眼, 随即就被毒雾所吞没,消失在一片黑绿色之中。

随着火焰护盾最终消褪,贡夫深深吸了口气,瞥向下方。他将要施放的是他最为困难的咒语之一。他小心地施展,当它的效力冲刷过全身时,才感到松了口气。立刻他直觉意识到有人在他身后,他明白是他的咒语在预警他。他现在身后并没有人,但马上就会出现。

贡夫原地扭身向后退去,正对上尼摩从阴影中现身,黑爪已经举起对着贡夫的脸,爪尖离他的鼻尖不过寸余。尼摩的双眼闪过惊讶之情,贡夫在心里也和刺客一样暗暗惊讶。

大法师向后退了好几步,刺客也是如此。尼摩眯着眼看向贡夫,他的眼睛在燃烧着的集市区烟雾重重下发着光。贡夫可以清晰地看到尼摩踏向他,接着迅速移向左边来劈砍他的身侧——紧接着尼摩确实这样做了。贡夫得以再度躲开,刺客也再度被大法师忽然展现的敏捷所震惊。尼摩不知道这并非敏捷,而是预视。

贡夫将手伸进口袋——里面是一个半位面,所能容纳的远比从外表看上去的要多得多——抽出了一柄斧头。这支灰矮人战斧很重,它的分量和尺寸对贡夫来说并不顺手。大法师学习过各种武器的使用,但战斧并不是他喜好的类型。它太过笨重,缺乏灵巧,几乎是件工具, 而不能称为武器。然而,这柄特别的斧子除了它的刀刃和把手以外还大有内容。

贡夫知道尼摩将要后退,以审视大法师的武器,也知道他想朝另一边移动几步,以诱使贡夫转过身站在半影龙刺客和仍被毒云遮挡的巫妖之间。贡夫给了尼摩他想要的空隙来研究, 但没有称他的心给他想要的优势位置。

大法师,诺佐尔说,您确定要这么做?

贡夫认为另一个法师指的是他的战斧,而显而易见贡夫是打算要真刀真枪的跟刺客打一场。

贡夫传送回他的回答:我知道我在干什么。也就在同时,诺佐尔重复道:大法师,您确定要这么做?

贡夫意识到第一次他听到的并不是诺佐尔的话,而是咒语在向他展示未来。

原来如此。诺佐尔回答。贡夫能感觉到这个班瑞法师明白了贡夫用也许称的上最为强效的武器武装了自己:能够精确预测到你对手的每一个动作的能力。

诺佐尔的话这才真的传到他耳边:原来如此。

贡夫知道尼摩将冲向他,试图将他推向毒云,因此大法师迅速闪到一边并环身躲避。尼摩上前一步,接着停下,打量着贡夫。

巫妖冲出了毒云,升向空中,身后拖拽着条条毒雾。他转过身,正对着大法师。

“上吧,”卓尔巫妖带着不怀好意的邪恶笑容说,“试试看,用你偷来的斧子跟他搏斗。我会很喜欢观看尼摩撕碎你的。”

半影龙刺客对此露出微笑。贡夫看到他打算迎面冲来,伴着一道又一道疯狂的撕扯,面对劈头盖脸的这一阵爪子、踢踹、还有头槌的狂风骤雨,贡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尼摩冲向他的那一刻,贡夫意识到仅仅知道你的对手打算做什么可能并不足够。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