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锅子、塞巴斯汀、姽婳深闺、诺伯、Evenlong、Rainagel
校对:塞巴斯汀、微睡、Evenlong、Rainagel、Pksunking
恶魔载他们驶往湖的最黑暗处,卓尔们谁也不关心这一点。抛锚在暗影之湖的深幽黑暗中,混沌之舟——拉尔萨布的混沌之舟——的白色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格外醒目。水色之深, 唯有这些卓尔雇主们黑檀木一般深黑的肤色能与之媲美。那个被他们叫做费瑞恩的法师找到了他,束缚了他,把他铐在他自己的甲板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一点都不客气,既没有敬意, 也没有恐惧。这只全身皱巴巴的灰色恶魔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禁汗毛倒竖。有那么一小会, 他完全沉浸在对这个卓尔以及他的傲慢的族人们的憎恨之中。
那个卓尔一个接一个地召唤出卑微、愚蠢而又低能的劣魔来,这些渺小的罪人们的灵魂是深渊中的食物,混沌之舟就以它们为食。鼠魔留心着卓尔法师在什么时间召唤出多少劣魔, 希望以此能估计出卓尔的力量。也许召唤劣等恶魔是门精密的奥术,不过拉尔萨布并不清楚它的奥妙所在。然而能同时召唤出这么多劣魔,显然法师相当高明。拉尔萨布在整个召唤过程中没有去给卓尔帮忙,他相当乐意看到这卓尔在喂这条船的同时还用光了法术,绞尽脑汁并且筋疲力尽。那些哀嚎着的可怜恶魔肯定是大大扰乱了卓尔女祭司们的感官,这就让拉尔萨布能不时地扩展他的活动范围。
一只老鼠蒙昧的意识闯进了他自己的头脑,拉尔萨布轻轻“触动”了一下那个渺小的精神。自从那些卓尔们上船起,两天来他一直在小心地召唤它们。这些啮齿动物在暗影之湖上游泳,住在混沌之舟甲板与下层之间的夹缝里,跟其他地方的老鼠没什么区别;鼠魔拉尔萨布在其他人看来,也跟老鼠没什么区别。而他自己,如同他所熟悉的无尽位面上每个角落的老鼠一般,熟悉幽暗地域的老鼠们。
啮齿动物抖了抖胡须,作为拉尔萨布那一“触”的回应,与其说鼠魔看见了这个动作, 不如说是他感觉到了。它贴着主桅杆底部一路小跑,小心翼翼地向魔裔卓尔身边爬去。
他们管这只混血种叫杰格拉德。他是只标准的魔裔卓尔。假如拉尔萨布蠢到去跟他打架, 那单挑起来赢的必定是魔裔卓尔,但鼠魔才不会蠢到那份上。他永远都不会像魔裔卓尔那么愚蠢。
老鼠并不想去咬半恶魔,拉尔萨布只得无声地驱使它去这么做。这是在冒险,不过其所得的回报让鼠魔觉得这险值得一冒。然而他的精神控制再次引起了其中一个女性卓尔的注意, 鼠魔后退并把头转了过去,没等他们视线接触上就赶紧移开了视线。尽管不怎么情愿,所有的卓尔还是都听从那个叫昆赛尔的女性的命令,她显然是卓尔们的蛛后——婊子罗丝——的高阶女祭司。这家伙和其他人一样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但她的感官很敏锐。拉尔萨布担心她能听到那些他不想被听到的东西。
老鼠飞快地跑过去,在魔裔卓尔的脚踝上咬了一口。半恶魔咕哝一声,猛地把它打飞了; 那小型啮齿动物在空中划过,消失在黑暗里,落水的声音大概由于太远而无从听到。它的牙在魔裔卓尔的皮肤上没留下半点伤口,魔裔卓尔盯着拉尔萨布,怒目而视。
在过去两天中,魔裔卓尔除了狠狠瞪着他以外基本没干什么事。
讨厌的小虫子,拉尔萨布把这话传进魔裔卓尔的脑海中,不是吗,杰格拉德?
魔裔卓尔鼻孔中喷出一股恶臭的鼻息,嘴唇慢慢后缩,现出了獠牙——那几排匕首般的牙齿如剃刀一样锋利,似钢针一般尖锐。半恶魔恼怒地嘶吼着,嘴唇边上喷着咝咝作响的唾沫。
真可爱。拉尔萨布嘲弄道。
魔裔卓尔疑惑地眯起了眼。拉尔萨布笑出了声。
高阶女祭司转过头来盯着他们两个。拉尔萨布再次移开了视线。他拖着脚走开,让束缚着他的铁链在混沌之舟的龙骨上磕得叮当乱响。在他的上方,破碎的人皮帆在死寂的空气中软垂着。恶魔听见杰格拉德转过了身。拉尔萨布喜欢这个游戏——他们俩都在这顽童般的恶作剧中被严厉的老娘给逮到了。
昆赛尔把脸转了过去,杰格拉德再次紧盯着拉尔萨布。不过今天鼠魔不打算再骚扰他了。恰恰相反,恶魔安分地静静地站着,时而把船往洞壁边上那黑暗中再靠上一靠。
通常忍耐不是鼠魔一族的风格,但是拉尔萨布在暗影之湖受困至今,不得不忍。表面上, 卓尔们秉承神意来到此地,但拉尔萨布根据他们交流中偶尔说走嘴而泄露出的信息,推测出派遣卓尔的神或女神根本是子虚乌有。拉尔萨布明白,没有哪个神,或者哪个女神把他们派出来——他们原本是会放了他和他的船的,假如他不是一只鼠魔,一只生于深渊之母的混沌旋涡之中的恶魔的话,他会很……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感激?相反,他很有耐心,每一点耐心都让他忍耐得更久一点。
很快那些卓尔就会陷入沉冥,那种类似睡眠的恍惚状态,那个高阶女祭司也一样。到那时候她就察觉不到他在做些什么,拉尔萨布会通过位面间的缝隙召来一个他的同族。昨天他已经这么做过一次,那个卓尔过于自信自己加诸在他身上的控制,没有察觉到他在召唤,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表弟加尔沙德从深渊里出来,更没意识到另一只鼠魔如今正攀附在龙骨上,
在黑暗的伪装下等待着时机。
加尔沙德可没像拉尔萨布那样学会耐心,出于对鲜血与混乱的贪婪让他不时在波浪中暴露了身形。那时候这该死的高阶女祭司就会听见了什么似的四下张望,仿佛觉得受到了监视。拉尔萨布只得在内心默默地哀号,之后把他精神中发出的声音加到那群他们召唤出来的,劣魔们的嘈杂的痛苦呻吟声里,并把那些声音丢到舱里去。昆赛尔会对这疑惑不解,甚至心烦意乱,但最后她也就会相信了。
归根到底这些黑暗精灵是帮了他拉尔萨布的忙,他们那强大的法术把他从那凄惨的位面拽了出来,把他铐在他自己的甲板上,威吓他,奴役他……然而他们中谁也想不到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没有任何东西——深渊,幽暗地域,暗影之湖,甚至他们登上的这条混沌之舟—— 会永远存在。
拉尔萨布闭上了眼睛,抑制住心头的期待,笑了。
瑞厄德·阿吉斯凝视着维拉斯森林深邃的夜空,叹了口气。在那些高大浓密的树木遮蔽起璀璨的星空的地方,他能更自在些,然而这样的机会少得很,这只是片小林子。回声探位完全不起作用——到处都是响个不停的鸟鸣兽嘶和沙沙声,常常一点回声都接收不到。他那在武技塔多年生活中磨练出的敏锐的听觉已经完全适应了幽暗地域的环境,然而在地表世界, 它却成了折磨得他神经兮兮的罪魁祸首。森林好象时刻都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他转去注意黑暗中那散乱的嘁嘁喳喳声的来源——她们告诉他那是只“夜鹰”——然而迎上他的却是赫莉丝卓的眸子。她清楚他在做什么——每个声音都让他吃惊——她微笑着望着他,就在几天前,这样的微笑在瑞厄德看来还标志着她又从他身上找到了哪个稍后能加以利用的弱点。然而如今这深红的眸子中闪烁的光芒则似乎暗示着恰恰相反的东西。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赫莉丝卓·莫兰就让瑞厄德看不透。这位来自契德纳萨的贵族长女起初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祭司——傲慢,冷静,就像她被教养得那样。然而随着她的神祇抛弃了她,她的家族跨了台,最后连她的城市都崩塌了,赫莉丝卓也改变了。为了跟随她,瑞厄德抛弃了他长久以来的盟友费瑞恩和他在魔索布莱的一切。他不后悔,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像她一样,同幽暗地域一刀两断。瑞厄德在魔索布莱还有个家——起码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收到任何来自这座城市的、显示罗丝沉寂造成了什么影响的消息。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确信某一天他还会回到那里。赫莉丝卓,她和他是多么地相似,又是多么地不同。他清楚她绝不会回头,哪怕她依旧有家可归。她不一样,瑞厄德清楚,到最后他要么同她一样改变,要么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你还好吧?”她问;那声音在丛林的嘈杂中是难得的抚慰。
他迎上了她的视线,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多亏伊莉丝翠的女祭司乌露雅拉和菲丽安,他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毫发无伤。几乎要了他的命的毒素已经被她们的法术从他的血液中清除干净,他和赫莉丝卓身上的伤也被治愈了,连能标志他们的经历的伤痕都没留下一条。地表的卓尔们的异神拯救了他的性命,瑞厄德如今还在等着她,或者她的信徒们向他索取代价。
“瑞厄德?”赫莉丝卓催促道。“我——”
他打住了话头,扭过头去,当听到赫莉丝卓吸了口气打算再次开口时,他举起手来示警让她保持沉默。
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动。贴着地面,正冲他们过来。他知道菲丽安在他们前面——伊莉丝翠的信徒们敏感地留给了两个新加入者独处的时间——但她离得很远,而且在不同的方向。
就在你后面,他向赫莉丝卓打了个信号,往左去了。
赫莉丝卓点点头,右手移向腰侧的魔法弯刀;瑞厄德看着她慢慢转身,也从背后拔出了巨剑。有那么一瞬,赫莉丝卓优美的曲线令他分神赞叹,漆黑的丛林背景的映衬下,她的铠甲在星光中灿灿生辉。她的脚步在雪中轻柔地沙沙作响,瑞厄德追踪着先前的声响,无论怎样, 那东西可靠近得不够谨慎,听起来还不止一只,由于缺乏回声探位作辅助,他也很难确定这一点。尽管他们拔出了武器,他还是没发现它们前进的方式有任何改变,因此瑞厄德认为来犯者并没听到他们的动静。
一丛不带绿色的细长植物——伊莉丝翠的信徒们似乎是管它叫“灌木丛”——一阵晃动,但这可不是由于风吹的缘故。赫莉丝卓后退一步,横刀胸前摆开架势。她背对着他,瑞厄德就无法再用手语与她交流。他想让她再往后退几步,把那东西交给他去料理,然而他并不想把这话说出口。
当那东西从灌木丛后面钻出来的时候,赫莉丝卓猛地向后跃出了三步远,她的弯刀依旧蓄势待发。瑞厄德冲向那个棕色的粗糙的大毛团,原本以为赫莉丝卓会给他腾开地方。然而她却没那么做,这么一来他也就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那东西抬头看着他,瑞厄德所见过的与它最接近的东西就是洛斯兽,可这并不是洛斯兽。那东西还很小,体型和重量也就和瑞厄德相仿,它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满是无辜,脆弱,还有——
“幼崽。”赫莉丝卓低声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虽然那东西安静地卧在地上,望着他,瑞厄德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只是个小娃娃。”赫莉丝卓说,把新月之刃插回了鞘中。
“这是什么东西?”瑞厄德问,依旧没打算放下戒备,更不用说收起武器了。
“我不知道。”赫莉丝卓答道,她依旧蹲在那东西面前。
“赫莉丝卓,”瑞厄德叫道,“看在罗丝的份——”
他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马上被打住了。这是另一个习惯,他或者改掉它,或者带着它一起回到幽暗地域去。
“它不会吃了我们的,瑞厄德。”她注视着那小东西低语道。
那东西嗅了嗅她,视线与她交汇了。它看上去对这张有点像是精灵的面孔很好奇,不过它的目光中除了动物的智慧外也再没显示出什么别的来。
“你打算拿它怎么办?”他问。赫莉丝卓耸了耸肩。
瑞厄德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另外两只小动物在树丛后面漫步晃出来,胆怯而好奇地注视着它们的同伴以及两个黑暗精灵。
“菲丽安知道拿它们怎么办,”赫莉丝卓说,“或者至少她能告诉我们,它们是什么。”
这回轮到瑞厄德耸肩了。其中的一只幼兽开始舔自己的毛,要不是瑞厄德的神经已经不再绷得那么紧,他依旧会把它们看成是威胁。赫莉丝卓发出一个呼唤信号——某种鸟的叫声, 这是伊莉丝翠的信徒们教给他们的——瑞厄德也把他的巨剑收回鞘中。
菲丽安会听到这呼唤并回来找他们。一想到这瑞厄德就烦闷不已,她会看到他们俩对着这些看上去全然无害的猎物冒傻气……这回他们俩看上去又傻呵呵的,至少,对于瑞厄德来说会这样。
草丛中传来菲丽安的脚步声。瑞厄德不仅惊诧于伊莉丝翠的信徒来得这么快,还惊讶于她怎么能弄出这么大的响声来。他原本还很钦佩她们穿林的能力——
此刻他突然意识到那正由漆黑的丛林中向他们而来的脚步声并非来自菲丽安。那不是卓尔, 也不是地表精灵,甚至不是人类。那是别的东西——某个大家伙。
就像一堵向前推进的粗糙毛皮墙壁一样,那个东西从浓密纠结的矮树丛中猛冲了出来。瑞厄德的手刚刚落在割裂者的剑柄上,但还没等拔剑出鞘,这只野兽就已经把他撞翻在地。武技教官蜷缩起身体,试图保护自己的腹部免遭这只怪物利爪蹂躏,但是一切为时已晚。
它重重地践踏过来,绊倒在他身上,打了个滚又站起来继续踩他。瑞厄德除了紧闭双眼痛哼出声外什么都做不了。那家伙沉得要命,当它第一次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瑞厄德就先是听到一声闷响,继而感到至少一根肋骨已经在那家伙的重压之下折断了。最后那怪物放开了他,瑞厄德立刻滚到一旁——管它是左还是右边——他滚到一丛“灌木丛”底下才停住, 铠甲和斗篷上到处缠着荆棘,铠甲的缝隙也灌进了雪,脖子和双手更是被冻得够戗。
这个生物停下来,一路滚到尽头,然后站了起来,仍然背对着瑞厄德。武技教官抬头望去,大吃一惊。那东西看上去是那群满地乱逛的在抽动鼻子嗅着卓尔的小动物们的大号翻版——超大号的。先用那群好奇的小东西转移猎物的注意力,打消他们的戒心,之后趁他们措手不及就猛冲出来践踏他们,这诡计真是太狡猾了,也的确太成功了。
武技塔教官默默地苦笑;太狡猾了,他就栽在这上面了。
我变迟钝了,他想。全是因为这地表的环境,因为那女神的话与所谓的救赎……
把这些让他分心的念头从脑海中一扫而空,瑞厄德转身的同时拔出了割裂者,抖了个剑花。那笨拙的野兽也转过身来冲着他,这回瑞厄德已经做好了准备。
野兽盯着他,瑞厄德视线越过巨剑的锋刃,仿佛对它视若无物。
畜生爆发出一阵高亢嗥叫,鼻孔喷出团团水汽,前爪刨着雪地,只见那有力的脚掌上伸出的黑色长爪足有猎刀那么长。野兽眼中混杂着迟钝与野蛮的狂怒——瑞厄德以前就见过这种眼神,清楚该怎么应付。愚蠢的敌人很好打发,狂怒的敌人就更好收拾了,不过这两下加在一起,战斗也就不可避免。
野兽猛地向他冲锋过来,瑞厄德迎上前去把它半路截住。那东西人立起来,足有三个卓尔精灵那么高,换上其他水平较差的对手没准会被它吓住,但对于瑞厄德来说他要做的只是开了这怪物的膛。武技教官飞快地挥舞起巨剑,自肩头高度狠狠砍了下去,想要赶快了结了它。但那怪物的动作远比看上去更迅速,它往后一倒,就地一个后滚翻避开了瑞厄德的攻击, 剑刃离它差出了一尺上下。如此一来瑞厄德别无选择,只得顺势前冲,然而他借着惯性往左一闪,躲过了野兽后爪的猛击。
瑞厄德一个急旋收住了脚步,举高了手中的剑,那野兽继续翻滚下去,接着一个筋斗就跳了起来。双方都气喘吁吁,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飘散,然而只有瑞厄德在笑。
它们又交手了,这回瑞厄德对对手的践踏或是人立起来已经有了准备。但那野兽哪项也没选,它冲卓尔战士挥出双掌,显然目标是他的双肩——甚至是他的脑袋,瑞厄德冲向它, 在通过那家伙下颚之时一个滑步,巨剑向上一刺。他意在刺中它,甚至砍掉它的脑袋,然而他的对手显示出了惊人的敏捷:它脑袋一偏,瑞厄德的剑仅仅在它耳朵上开了个口子。
武技教官继续滑步向前,收回胳膊以便再次出击,起码要砍中怪物的腹部。但那野兽跳到一旁翻滚开去,又一次成功躲开了卓尔的攻击。
瑞厄德跳转过身,两个对手再次面对彼此。他听见左侧有个声音响起,一瞥之下只见赫莉丝卓正作出祈祷的姿势,以她自己的方式喃喃颂吟起某个法术。那野兽抓住瑞厄德分神的瞬间,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攻击。它一跃八尺远,轻而易举就跳到了卓尔的面前。为了躲避割裂者的另一记挥砍,那怪物不得不往后退却,一下失去了平衡。它大张着嘴露出肮脏的牙齿, 又发出了一声充满恼怒与挫败的咆哮。
它的爪子向瑞厄德猛抓过去。瑞厄德早就有了准备,打算乘势把它的前腿齐肘砍断—— 然而一股由羽毛,爪子和气流组成的小飓风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交战的双方不得不急忙各自退后闪避。
瑞厄德顺着野兽的视线望去,那野兽盯着那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的新出现的家伙。那是只鸟,身生四翼,色彩斑斓的羽毛与森林那黑暗的背景融为一体,有那么一瞬间瑞厄德的视线差点没能捕捉到它的身影。那只庞大的野兽向后退去,试图在盯着瑞厄德的同时也留神那只像是鸟的东西。
尽管瑞厄德没法跟那家伙一样眼观两路,然而既然那家伙正在他眼前,也多少放松了警惕,武技教官就迈步向前再次攻击——那只鸟样的东西又突然闪到双方之间,钢针般尖利的爪子在空中刨抓着。
瑞厄德险险避过,可那只巨大的野兽为了躲避新出现的家伙摔了个四脚朝天。瑞厄德剑已行至中路,听见身后传来赫莉丝卓的喊声急忙变招,巨剑只差半寸没把那只疾飞的鸟劈成两半。
“住手!”她喊道。瑞厄德剑锋一斜,堪堪够那只鸟迅速飞开。“这是我召唤出来的。”
瑞厄德没时间去问她打算做什么。他向后退了三大步,紧盯着那只已经站起来的野兽。那只鸟从黑暗中闪出,出现在野兽身后,一爪子狠狠地抓了它的脑袋。野兽惊诧地痛嚎一声, 张嘴一口咬向那只鸟,可惜足足差了三尺多,没咬着。
“那是什么?”瑞厄德问。紧盯着那只暴怒的野兽。
“箭鹰。”赫莉丝卓答道。
瑞厄德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骄傲与惊讶,这让他只觉得脊背上一阵恶寒。
那野兽盯着他,咆哮着继续之前的攻击。它要么是忘记了那只箭鹰,要么是干脆放弃了注意它的动向。瑞厄德伏低身子,握着割裂者等待着野兽冲锋过来。他放松了双肩,告诉他自己这战斗已经拖得够长的了,他可再不会被欺骗——
——那箭鹰嗖地一声从他头顶掠过,就差那么一根手指宽窄的距离。
瑞厄德一低头,那鸟从他头顶射了出去。它飞得那么快,仿佛是长弓上射出的箭,瑞厄德轻易就明白了这个生物因何得名。看上去那鹰是直冲那野兽的眼睛而去。瑞厄德既希望箭鹰能杀死它,同时却又不希望它被区区一只被召唤来的鸟杀死,至少不要是眼前这只——
这念头还没落下,瑞厄德就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那只野兽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从空中抓住了箭鹰。
那鸟儿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啼,野兽盯着它攥紧了爪子。瑞厄德毫不怀疑,那巨大的野兽一只手就能把这纤长细瘦的箭鹰捏成两半。接下来那箭鹰立即抬起长长的羽尾冲着野兽的脸。箭鹰的尾端发出一道眩目的灼热光辉,正打在野兽的鼻子上。瑞厄德猛地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强忍剧痛。耳边响起羽毛的沙沙乱响,又一声恼怒的嗥叫,接着是一声高亢的,地面大型野兽特有的哀嚎。
瑞厄德睁开眼睛,眨了眨眼驱散掉脑海中那箭鹰尾巴射出的优雅的紫色电光所残留下的影象。野兽放开了鸟,而那鸟又不见了。它被灼焦的鼻子上盘旋着一缕青烟,烧灼毛发的臭味很快在寂静的夜空中飘散开来。
赫莉丝卓走到瑞厄德身旁,那野兽痛苦地翻腾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微笑浮上了面容。
“不坏嘛。”武技教官戏谑道,赫莉丝卓回以一个欣慰的微笑。
“赞美伊莉丝翠。”她说。
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对她的神祇也没有半点好感似的,那个大家伙抬头往上看去,又发出两声愈加狂野的咆哮,向他们扑了过去。瑞厄德腾出一只手想把赫莉丝卓拽到身后,不过她已经跳回到黑暗中去了。箭鹰迅速掉转尾巴,瑞厄德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于是闭上双眼举起一只胳膊来护住他那敏感的眼睛——他的双手这时都正握着割裂者。
咝咝的电流声响过,空气中腾起微微的臭氧的气味,以及一点都不微弱的毛发烧焦的臭味。野兽痛苦地咆哮着,瑞厄德睁开了眼睛。箭鹰又不见了,就好象是它躲开那些树干一路疾飞,兜了个圈子从另一边转回来。
“住手!”一个女声喊道。瑞厄德起初还以为那是赫莉丝卓。
“不,菲丽安。”赫莉丝卓冲身后喊道,“没事,这只是瑞厄德和——”
“不!”那个地表卓尔打断了她。
瑞厄德本打算看着菲丽安过来,但那野兽又一次准备对他发起冲锋。瑞厄德不知道她想阻止的究竟是什么,他走向那大家伙,看到箭鹰冲了过来,于是在雪中滑动两步就停了下来。这只动物一定意识到了卓尔为什么突然暂停了攻击,当箭鹰低低地飞下来用爪子发起另一次攻击的时候,它依旧盯着它。
它猛地一口咬住了箭鹰。翅膀拍打声,尖叫声,咆哮声,啃咬声,破裂声乱七八糟地混成一片——接着被咬成两截的箭鹰血淋淋地掉落到了雪地上。
“出什么事了?”菲丽安嚷道,她的声音更近了。“老天啊,你们在干什么?”
箭鹰的血自它那满嘴的长牙上滴落下来,那野兽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凶猛,危险与狂怒。瑞厄德笑了,挥起沉重的巨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接着冲着面前的家伙就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的草丛中,赫莉丝卓和菲丽安用急促的声调在说着些什么,然而瑞厄德训练有素的感官把这直接忽视了。他们是盟友,目前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眼前这狂暴的野兽。等他料理了这只恶毒的,狡猾的畜生,无论她们现在在说什么,回头都会告诉他。
见瑞厄德冲了过来,那畜生暴跳并人立起来,卓尔放低割裂者,深深戳进了它毫无遮蔽的腹部。鲜血转眼就浸透了伤口附近纠结肮脏的棕色毛发。瑞厄德抽回巨剑,双手将其高举过头,准备给它致命一击。
然而这只丛林怪兽再次显示出其强悍的生命力。还没等割裂者落下,它就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死死攥住了瑞厄德的右臂,尖利的爪尖穿过肩甲与臂甲之间的缝隙,刺破了他腋下的皮肤。
瑞厄德放低右臂,用铠甲边缘夹住那只爪子,以免那那畜生把他的肩甲连皮带肉整个扯下来。这下就造成了不幸的结果:巨剑前端往上一抬,那野兽猛地往后一推,凭着自身重量的优势就把瑞厄德压得渐渐后倾,到最后终于抵挡不住地仰面倒下。割裂者自野兽的肩上划了过去,野兽却毫发无伤。当觉察到另一只爪子钳住了他左肩的肩甲时,瑞厄德意识到他动不了了。
那畜生一口向他当头咬去,然而瑞厄德尚有机会将头猛地一转。武技教官使出浑身力气往上推,但巨剑离野兽的耳朵只差一点就无法再移动,他的双臂都被按在头顶,只能靠后背和双肩的力量把自己撑起来——他身上压着的是十五尺高的,起码有一吨重的怪物。他没能让它挪动多远,那野兽一察觉到他试图起来就猛力下压,把他又往下压了一点,瑞厄德需要用力把剑压下来,再让剑尖向上。痛苦地转动着手腕,他总算把巨剑的前端抵上了那野兽的喉咙。
野兽晃了晃,愚昧迟钝的眼睛往下一瞥,伸长了脖子躲闪着剑。双方就这样陷入了胶着, 瑞厄德担心这样的拉锯战还会持续很长时间:野兽想把他推开,他则要把剑刺进对方的喉咙。
“赫莉丝卓!”菲丽安尖叫道。“不!”
近处传来的这叫喊声尖锐而惊恐,提醒了瑞厄德两名女性还在那里。他并非独自一人。依照女性们的习惯,她们会让他承担来自正面的战斗压力,但不会就这么把他丢在一边。从菲丽安的音调中可以清楚地听出她打算要做什么。
瑞厄德加倍用力,可野兽也如法炮制,他们俩继续僵持着——直到瑞厄德听见一声女子的怪异的怒吼,他意识到那是赫莉丝卓。那野兽忽然往下倒了那么一点,而瑞厄德一直期待的就是这一刻。
巨剑猛地刺进了野兽的咽喉,鲜血哗地顺着剑锋倾泻下来。那野兽喉咙里咯咯响着,微微张开了嘴,这让剑锋得以往里刺得更深。滚烫的猩红的血液随着心脏跳动的节奏自怪物脖子上的伤口喷涌而出——瑞厄德刺中了它的动脉。
他看见赫莉丝卓的靴子出现在他右侧,同时听到剑出鞘的声响。她跳到了野兽背上,如今正骑在上面,拔出新月之刃给它以致命一击。
瑞厄德将割裂者的前端在那家伙的喉咙里一绞,随着那家伙的毛皮发出碎裂的嘶响,更多的血喷了出来。
菲丽安跑了上来,她想必在侧面给了那家伙重重一击。赫莉丝卓咕哝一声,那具笨重的尸体慢慢侧向一边。瑞厄德不敢相信这家伙真的已经死透了,为保险起见,他又把剑插了进去。
身旁响起菲丽安的脚步声,“住手。看在伊莉丝翠的份上,新月之刃不是用来干这个的。”
瑞厄德把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任其四肢摊开地滚到一旁的草丛中。他强忍着肩头和腋下的剧痛把剑从野兽的尸体上拔出来,站起身后退了几步,又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
赫莉丝卓和菲丽安站在倒下的野兽旁,菲丽安的手紧紧攥着赫莉丝卓握刀的那条胳膊。
“我不能……”赫莉丝卓道,她的声音颤抖着,团团雾气伴随着她的话语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我不能让它杀了他。”
两个女人一起看向瑞厄德,他只能耸耸肩。 “她那时只是在保护她的幼崽。”菲丽安说。
她的眼睛盯着瑞厄德,可武技教官却觉得她事实上是说给赫莉丝卓听的。瑞厄德没听明白,什么东西在保护……?
“就那只野兽?”他问。
“她是只巨树懒。”伊莉丝翠的信徒放开了赫莉丝卓的胳膊走到一旁。“她曾经是只巨树懒。非常稀有,特别是在这遥远的北方。”
“哦呦,”瑞厄德说,“这东西比看上去的能打多了。”
“可恶!”菲丽安咒骂道。“她只是在保护她的幼崽。你没必要杀了她。” 赫莉丝卓看着她的弯刀,锋刃在黑暗中银光闪闪。
“为什么?”瑞厄德奇道,“攻击一个有武装的卓尔,就为了保护它的幼崽?它要是活下去的话还能继续生啊。”
菲丽安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她脸上显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瑞厄德从没在哪个卓尔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赫莉丝卓低头望着那死掉的树獭,嗫嚅道,“她……”
瑞厄德摇了摇头。他不理解这一切,而如今他觉得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