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者:菲利普·阿桑斯
翻译:锅子、塞巴斯汀、姽婳深闺、诺伯、Evenlong、Rainagel
校对:塞巴斯汀、微睡、Evenlong、Rainagel、Pksunk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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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拉斯觉得要不是他的第二支箭射穿了龙精巧的翅膜,把它惊了起来,达妮菲压根都意识不到亚龙就在她的身后。亚龙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箭噗地一声没入它的翅膀,猛地打断了原本平稳的动作。这一切都足以让任何人转过身去查看她身后发生的骚动——而就是这简单的反应救了达妮菲的小命。

尽管亚龙一时忘记了它的猎物,但当它连滚带爬地降落时,她若是没能干净利落地跳开还是会被其撞倒——好在她总算勉强躲开了。

传送门亚龙转向瓦拉斯的箭射来的方向。口水顺着参差的獠牙淌下去,从它那血盆大口中滴落,在洞穴的地面上汇聚成热气腾腾的一滩。瓦拉斯从这东西的眼中看到了智能的迹象, 意识到这东西已经活了很久——多少个世纪以来它一直在幽暗地域中追踪那迷人的,不可思议的传送门——同时还觉察出了其眼中冷酷的恼怒。

亚龙在黑暗中搜索着他,但瓦拉斯清楚它看不见他。瓦拉斯不打算被看见,事情就这么简单。

在亚龙身后,达妮菲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拔出了钉头锤。瓦拉斯手中又抄上了一支箭, 他沿着沉郁的阴影的边缘移动,将箭搭上弓,拉开了弦。亚龙深吸了一口气,同样也向阴影边缘移动过去。它的确看不见瓦拉斯,但显然它认定靠近过去是最好的办法。不幸的是,瓦拉斯对它的举措无计可施。

短暂的瞄准之后,瓦拉斯放出了箭。亚龙喷出一股油腻的绿色气云,那气体离开了亚龙嘴边就翻滚膨胀起来。接着它准备继续喷下去。

这时达妮菲从后面用钉头锤给了它一下子——她那武器上附有电击伤害。传送门亚龙向前一个趔趄,瓦拉斯的箭深深插进了它的胸膛,在两片硬鳞之间插进去足有两寸光景。那家伙披鳞的皮肤与其下的肌肉一阵痉挛颤抖,喷吐被打断了,然而那已经喷出的毒气依旧直冲瓦拉斯的方向而去。

斥候眼见毒气中冲自己而来,一个空翻向后跳去。他在毒气面前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这种状况下这样的弱点让瓦拉斯满心挫败。他所能做的惟有躲开毒气,而好在至少他精通闪避这项技艺。

“你要是愿意在黑暗里躲着就随你的便,卓尔。”传送门亚龙用地底通用语嘶嘶道。它的声音冰冷尖锐,几乎像是机械的,带着一种玻璃碎裂的声响在废墟高高的穹顶回荡。“我的确是看不见你。”

龙转过头去冲着达妮菲;对方正盯着它,挥舞着钉头锤回冲过来。“但我可看得见她。”亚龙说。

达妮菲笑了。这笑容让瓦拉斯后背一阵恶寒。他停下了脚步,那表情让他彻底乱了阵脚。战俘又挥出一击,被亚龙轻松闪开了。

“你指望什么,蜥蜴?”达妮菲道,“你以为他会暴露自己来救我?你以前没见过卓尔吧!”

瓦拉斯正准备再取出一支箭,闻听此言便放开了手,任其无声地落回箭袋中。他一把将弓套回肩膀上,绕到亚龙身后,环着洞壁向巨脸奔去。他飞快地比量着步数与时间,将自己的脚步声掩藏在周遭的噪音之中。

“黑暗精灵?”亚龙说。“倒是吃过那么一两个。”

达妮菲再次试图击中它,亚龙向她咬去。他们俩同时出击,双双收手。

“让我们过去。”达妮菲道,她的声调里带着一股命令的意味,同时吸引了瓦拉斯与亚龙的注意。

“做梦。”亚龙说,达妮菲快步逼近,瓦拉斯之前都没想到她能动得这么快。

钉头锤呼啸着在亚龙左侧身上砸下去,瓦拉斯惊愕地被蓝白色光芒耀得双目生疼。空气中展开燃烧的电弧,恰似灼灼的蛛网。亚龙再次咆哮着缩起身子,疼痛与恼怒从它那后缩的嘴唇和露出的獠牙上显露无疑。

达妮菲后退几步,又挥舞起手中的钉头锤来。见亚龙俯下身去,瓦拉斯猛地刹住了脚步。亚龙并没有冲向她——它猛然腾空而起,拍打翅膀的声音震耳欲聋。转瞬之间,它就消失在穹顶之上。

瓦拉斯故意擦拉擦拉地拖着步子走上前去。达妮菲抬起头来看着他。

跑回隧道去。瓦拉斯用手语示意。快!

达妮菲看明白了他的手语,头也不点就转身跑走了。瓦拉斯飞快地闪进黑暗之中,一把把斗篷掀到头上,就地一滚,确信没人能再看到他才停住。

瓦拉斯看着战俘跑开,清楚她看不见那传送门亚龙。他缓缓地从箭袋中静静摸出一支箭。这边一点,那边一毫地调整着姿势,让那金属的箭头不会造成反光点来。慢慢吐着气,达耶特佣兵团的斥候等待着——不过他并没再等上多久。

亚龙拍打翅膀的声响在上空回荡,双倍的回响声,再翻倍,还要更多——那不仅仅是回音。

五只,瓦拉斯数着。

借着废弃已久的洞窟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仍处在隐匿状态的瓦拉斯继续举步向前。五条传送门亚龙的编队突然自阴影中现身。远端的两条向内侧靠去,另两条顶替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它们边飞边变换位置,然而目标却是相同。

达妮菲犹豫不决。瓦拉斯能看到它们与她步调一致。她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知道它们原本能飞得更快——比她跑起来要快得多得多。不过值得表扬的是,她没回头往后看。

五条传送门亚龙全都一模一样,瓦拉斯也就上了那么一小会当,它们的翅膀刚扑腾了三下,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瓦拉斯身上那些小零碎不是都附有魔法,不过那个小黄铜蛋还真就有,他边跑边触摸着它,手指的温度触动了它内部的魔力,一念之间就能彻底激发。这一切无声无息,瓦拉斯完全没有出错或是暴露自身。

达妮菲停下了奔逃的脚步,这让瓦拉斯满腹狐疑。

同样满腹狐疑的还有传送门亚龙;它们一个急停,拍打着翅膀悬在空中,彼此之间挨挨挤挤,差不多都要碰在一起了。

达妮菲冲着五条龙笑了——它们暴跳起来伸着刀片般的爪子打算去抓她。她开口道: “省省吧,看看你们身后。”

五头亚龙的脸上现出五副一模一样的龇牙咧嘴的狞笑。

瓦拉斯放出了箭,他的四个影象也如法炮制。那个小黄铜蛋——这个魔法物品是一个古代法师以一种久已失传了的特殊秘法所造——发挥了效用,五个瓦拉斯,对上了五条传送门亚龙。

对上五条传送门亚龙的还有五支利箭。

也许龙通过其他方式能听见或者感觉到什么,又或者好奇心盖过了一切。那东西转过身去,那支箭正中其右眼。其余四支箭击中了虚假的影象,那些影象也都消失不见了。齐射过后,只留下了一只真实的箭,一头真实的传送门亚龙,以及一只真实的眼睛。

冲击的力道让那东西骤然一抽,蹒跚着退了一步。

瓦拉斯知道那龙能看得见他——全部的五个——就靠那么一只好眼。

“我要活吞了你……”传送门亚龙粗声嘶吼道,“就为了这一下。”

瓦拉斯拔出了反曲刀,他的影象们也纷纷仿效。血从龙瞎了的眼中涌出,它没去操心那支依旧深插在它眼窝上的箭。相反,它伸出了利爪,张开血盆大口,飞起来猛冲过去。

瓦拉斯跳到一旁,进入了亚龙的盲点。显然那家伙以前从没只靠一只好眼睛战斗过,它中了这虚招的计。随着两声隆隆的低沉痛吼,瓦拉斯在它身上砍了两刀。

亚龙猛然出击,瓦拉斯闪向一旁,与自己的一个幻象交换了位置。传送门亚龙的爪子抓上了影象的肩膀,猛地一挥穿过了那个假斥候的腹部。影象消失不见了。

龙沮丧地怒吼着,瓦拉斯再次出击。那东西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狠狠一口咬向瓦拉斯——那一记攻击离真正的黑暗精灵近得可怕。龙愤恨地眯起了那只好眼睛,斥候即刻意识到他已经被盯上了。

瓦拉斯迈着舞蹈般的步伐闪进亚龙的盲点,后退,旋转,让他的幻象在他周围急速旋转。龙晕头转向,一把抓飞了又一个幻象,接着又击中了第三个。

瓦拉斯眼见着虚象消散,目光始终追踪着眼前与他只有半臂之遥的亚龙的脖子。他寻找着破绽,褶皱,以及那怪物满布鳞片的厚皮之上的任何弱点。

他终于找到了,一刀劈进鳞片之间,穿透皮肤,割裂肌肉,切断动脉,直达其下的骨骼。一时间鲜血喷涌,势若洪流。尽管并不能确切地看见斥候的身形,龙还是抓向瓦拉斯,拼着垂死之力又将那最后一个幻象抓飞了。龙倒了下去,狭小的脑袋随着长长的无力的脖子像鞭子一般舞动着。瓦拉斯跳到一旁,龙的爪子照他的肩膀上抓了下去,抓弯了铠甲,在其下的乌木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大块淤青。

斥候扑到一旁,就地一滚,站起身来横刀在前。

接下来却没有预期的攻击。传送门亚龙委顿于地,血喷的劲头没那么大了,而且随着越来越衰弱的心跳越喷越低。

“我就知道……”垂死的龙叹息道。“会是个……卓尔。”

传送门亚龙没等说完就断了气,瓦拉斯挑了挑眉毛。

他从这有毒的尸体旁走开,把反曲刀收了起来。达妮菲踪影全无。瓦拉斯也不知道她是沿着他们来时的路跑远了,还是躲在阴影里的哪个角落。

耸了耸肩,最后瞥了传送亚龙一眼,瓦拉斯转过身去走向被遗弃的神殿。莫兰家的战俘最后总归还得回到这个洞窟,回到他们的目标——这个传送门。瓦拉斯爬进了那张低低的大嘴里。

半圆形的建筑内,两根石柱傲然而立。从二者之间望去,入目的徒有死寂的气氛和摩顶的石壁。更深入的去处被黑暗笼罩,传来传送门亚龙的排泄物的刺鼻恶臭。

达妮菲站在柱子中间,把重心放到一条腿上,负手而立。“死了?”她问。

瓦拉斯在离她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点了点头。 达妮菲上下打量着这巨脸那僵死的石柱与平庸无奇的内部。“很好。”战俘道。“这就是传送门?”

她转头看向瓦拉斯。他又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开启它。”她说。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瓦拉斯第三次点了点头,达妮菲笑了。

“我们走之前。”她边说边从曲线玲珑的臀侧取下一把匕首。“我打算搜集点毒药。”

瓦拉斯眨了眨眼,“就从传送门亚龙身上搜集?”

达妮菲微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手指间转着匕首。

“我在这等你。”他说。

她懒得回答,继续走开了。

既然她活下来了,瓦拉斯心想,说不定这趟旅程还是值得带上她的。

费瑞恩的指尖追溯着某个昨天还不曾出现的东西的线条:一条血管。血管沿着混沌之舟的骨头栏杆蜿蜒着,不时岔出支血管。随着血液的流淌,生命在这东西上缓慢得几乎难以察觉地涌动着。他们刚登上这恶魔之船的时候,那栏杆还是僵死的枯骨。在被喂食五天劣魔之后,船开始变活了。

“这东西最后是不是会长出皮来?”昆舍尔在他身后问。

费瑞恩转过身去,见高阶女祭司正蹲在地上,正像他检查栏杆那样检查着甲板。

“皮?”法师问。

“那东西长出的血管看上去那么脆弱。”她的声音听上去沉闷而冷漠。“我们要是踩上去的话该不会把它踩断吧?”

“我不知道。”费瑞恩道,他对这一点都不在乎。“那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东西会流血。”她依旧低头看着甲板。“假如这东西会流血,它就会死,假如这东西死了,那我们……”

费瑞恩觉得她原本还会继续想下去,只因为害怕而打住了。他痛恨眼前这种状况,高阶女祭司陷入了恐惧,而一旦她们陷入了恐惧,那事情多半要完蛋。

“不是所有会出血的东西都会死。”他强笑着道。

她抬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他本以为她会生气,至少也会觉得受到了冒犯,然而她竟没有那样的表现。费瑞恩看不出她如今在想些什么。

“这东西让我心烦意乱。”她顿了一下说道,“我们对它所知甚少。这样的一条船……你肯定在逸闻传说里研读到过这东西,不是吗?就在奥术学院?”

“是的,”费瑞恩说,“如今我在定期喂它,威吓住了船长,而我们已经差不多为我们这次小小的跨位面旅行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如何运作,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作为女祭司来说您尽可以猛钻牛角尖。这东西会长皮肤吗?要是它想长那就长吧。万一鞋跟把血管踩伤了这东西会流血而死吗?我看那可未必。这东西每次在每个人面前的表现都完全一致吗?啊,要是真这样的话这东西就算不上如何混乱了,不是吗?”

“总有一天,”昆舍尔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把你这大嘴巴给你缝上,这样我干掉你的时候总算能耳根子清净点。”

费瑞恩咯咯笑了,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哎呀,我的教长大人。”法师笑着回应道,“这又是为什么啊?”

“就因为我恨你。”她说。

费瑞恩沉默无语,两人又盯着彼此看了一会,之后昆舍尔站了起来,四下打量。

“我烦透了。”她这话没冲着特定的哪个人说。

你吓得都快要魂不附体了。费瑞恩暗想。

“我很恼火。”杰格拉德插嘴道。

两人都望向魔裔卓尔坐着的地方。那个半魔鬼正慢条斯理地扒一只耗子的皮,那啮齿动物居然还活着。

“没人问你,外甥。”昆舍尔讥嘲道。

“真是抱歉,我尊敬的姨母。”魔裔卓尔道,声音里满溢着冰冷的嘲弄。

“瓦拉斯和达妮菲很快就会回来。”费瑞恩说。“他们回来的时候我们要把船准备好, 接着就开始我们的旅程,但与此同时我们绝不能让这该死的湖的无聊把我们击败。它妄图挑拨一群黑暗精灵内讧的企图绝不能得逞。”

“我可不觉得无聊的是湖,法师。”杰格拉德顶了回去。

半打反驳涌到了费瑞恩嘴边,他把它们统统咽下去才开口说话,然而他的脸色想必显露了什么端倪。魔裔卓尔那愉快的冷笑向他证明了这一点。

“好吧,”法师最后说道,“唔,我衷心接受这亲切的恐吓。但是,杰格拉德·班瑞, 我——”

“会闭嘴。”魔裔卓尔猛地打断了他。“你会闭上你那该死的嘴巴。”

杰格拉德舔了一口惨叫着垂死挣扎的脱皮耗子,鲜血顺着他残破的灰色嘴唇淌了出来。“我不喜欢这样,”半恶魔说,“它——”他点了点下巴示意那只被俘的鼠魔。“——它在计划什么鬼点子。它会背叛我们。”

“它是个恶魔。”昆舍尔平静地回答。

“什么意思?”魔裔卓尔几乎是吼叫着问。

“意思是说,”费瑞恩替她回答,“那东西当然会背叛我们——或者会试图来背叛我们。你唯一可以从恶魔身上期望到的东西就是它的不可信任。你该感到高兴,我的魔裔卓尔朋友,我们也那么看待你。”

费瑞恩等待着他的抨击激起的反应,但他得到的反应却非他所料。杰格拉德和昆舍尔死死地盯着对方,长长的沉默之后,昆舍尔率先转开了视线。

杰格拉德看上去着实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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